最可恨的是,他连倾诉的地方都没有。

他自己的亲妈笑他现在是个要被抛弃的破布口袋。

他身体的母亲能在生活上照顾他, 却不知道他一直以来真正的痛苦。

直到余笑回来, 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的脆弱。

多可怕, 明明余笑在他生活里消失了几个月, 除非自己求助不然她什么都不做, 自己一看见她,却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哭了。

他也真的哭了。

他至今难以相信,他付出了全力去挣扎出的结果,竟然就以这样的一个方式宣告结束了。

“余笑,你告诉我,我是出了一个轨,我是在外面有了花花肠子,难道这就活该受这些吗?”

好一会儿,余笑才回答:“不是,你别想这些了,好好休息吧。”

褚年:“你只想跟我说这个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余笑低着头看着他,“褚年,我现在看着你觉得你真的很惨,如果你是别人,我会很同情,但是对你…我觉得同情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如果没有这场交换现在承受这些的那个人就会是我,不对,我会比你承受更多,那时候的你会对这样的我同情么?只要这样问一问自己,我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看待现在的你。好好休息吧,我请了几天假陪着你,陪到你出院。”

褚年还抓着余笑的手不肯放,细细的白色的手指几乎要嵌进淡褐色的大手中。

“余笑,不是的,你不会比我更多了,你…我…”

褚年努力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余笑!你比我幸福多了!你有你妈,你有你朋友,甚至你爸对你都有好的时候,就连小区里平时没说过几句话的邻居都知道你是好人,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你的好能留在他们的心里,我的一切都随着褚年这个身体被你带走了!

余笑,想想这些,我求求你,你想想这些,你不要总觉得你是受了我的伤害了好么?我是背叛了你,我背叛了咱们的家,可这不代表你的人生一无是处!反而是我,我现在才明白,抛开褚年这个光鲜好看的壳子,真正没有被人惦记被人保护的是我!没有人爱我躯壳之外的东西,我爸妈都不爱,我比你可怜!

余笑,是我褚年,是我比你可怜!”

那只手被抽了回去。

查房的护士从病房门前经过,病房的灯被关上了。

黑暗笼罩了整个病房区,也笼罩了短暂的沉默。

余笑轻声回答他的痛苦哀求:“你错了,褚年,是有人爱过你的,是你自己不要了,不要说没有人爱你,这句话会把你之前在我这一切卖的惨都打散。”

初冬的风声有点大,从窗外一直漫到人的心里。

抽出一张纸巾,慢慢擦掉手上沾染的泪水,余笑接着说:“之前他们说你一直不说话,我还怕你是产前抑郁,既然现在脑子还这么清楚,能哭会说,估计你的状态比我想象中好,好好休息吧,不要太激动了。”

借着月光,余笑合衣躺在了旁边的病床上,黑色的大衣被她当被子盖在了身上。

褚年再没说话,那句“有人爱过你,是你自己不要了…”在他空荡荡的脑海中回荡着。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他慢慢转过头去,看着余笑,看了很久,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又看见了余笑,褚年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又活了。

余笑只要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就能觉得自己又活了。

医院的清晨很早就来临了,余笑用热毛巾给褚年擦脸擦手,擦的干干净净,白色的面皮儿都泛起一层粉,又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了一瓶面霜给褚年擦了。

褚年:“你现在一个大男人还用面霜啊。”

余笑:“所以我现在一个大男人比你以前帅啊。”

褚年不说话了。

早饭是昨晚就在医院食堂订的,一张鸡蛋饼,一碗红豆白米粥。

余笑翻了翻傅锦颜送来的东西,在里面找出了一包淡盐榨菜,让褚年卷着鸡蛋饼吃。

“我想吃半熟的鸡蛋。”

“等你查房结果出来了我回去一趟,给你煮了带过来。”

“好。”

赶在医生查房之前,同病房的两个人都赶回来了,看见高大俊朗的男人在病房里进进出出,两个孕妇都忍不住去看。

看着他们的眼神,褚年的心里又是一阵心累。

查房的结果自然是褚年得继续卧床休息,有了这么个结果,余笑就先回家了。

她刚走,褚年就听临床的孕妇跟他说:“你老公长得可真好看啊!有这么个老公还一大早给你忙里忙外的,你真是好福气,昨天看你婆婆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是个小苦菜花儿呢。”

小苦菜花儿是什么?

余笑这样就算是对自己好了?

褚年歪头,看着孕妇挺着肚子瘫在床上,一手挂着吊瓶儿,另一边还得自己伸手去拿床头柜下面装着水果的兜儿,她的老公就在一边儿坐着玩手机。

褚年顿时觉得余笑作为一个老公…好像还行?

这么想着,他拿出了手机,微信里满满的都是消息,有牛姐的,有其他同事的,甚至还有合作方和之前被他签单的客户的。

听说了他先兆早产,所有人都让他好好休息,合作方的省级经理说:

“你就放心生孩子,别担心项目了,等你生个胖娃娃出来,要是牛老师那边儿你觉得耽误了,就来我这,我给你个区域市场经理!”

看着这话,明知道是商场上来往的客套,褚年还是有一点点的高兴。

他好像也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惨。

余笑走之前给他削好皮的苹果,他拿起来咬了一口。

是脆甜的。

余笑拎着包打开家门的时候,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归零!归零!归归归归零!”

居然又归零了。

余笑的妈妈昨晚没有针对留宿在这里,而是直接回家了。

现在的家里空荡荡的,还是昨天早上褚年上班后的样子。

关上门,看着墙壁计分器上的“0”,余笑叹了一口气:

“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她对计分器说。

“我想过很多次,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会想得很糟糕,现在我不会了,甚至,不怎么会想了,有个人跟我说如果不知道路在哪里就低下头去做事,可能是事情做多了,我想的就少了。可我不懂,我现在已经不像从前那样讨厌我自己了,为什么这个分数还是归零呢?难道我想换回来,就只能真的去爱褚年么?”

计分器当然不可能回答余笑的问题。

“可是,会再爱上褚年的余笑,也不再是我了。”

“不换回来,余笑不是余笑,换回来,余笑还不是余笑,有时候我觉得你在测的根本不是什么相爱指数,你是一面镜子,想让我们从里面看清自己,又生怕我们从里面看见自己。”

北方的房子都已经开始供暖,融融的暖气包裹着余笑,驱散了她大衣上的寒凉。

她站了好一会儿,才脱下外套。

上次回来是一个月前,那天正好褚年去省城开会了,余笑在家里等到九点多,去火车站开车把他接回来之后才走的。

每隔一段时间回来,这个家都会让她多几分的陌生。

茶几上的桌布换成了蓝色的方格,电视上面的盖布彻底不见了,甚至茶几底下的地毯都换成了灰色的。

卧室的变化更大,一套颇有上世纪八十年代风格的小碎花床品占据了床。

一些简易的健身设备就放在窗台上。

床边放了几本书和一个新的笔记本电脑,好几只笔都在地上。

书的种类还挺多,有财经的,有房地产的年度分析,还有胎教的。

衣柜一打开就很凌乱,一些余笑没见过的衣服占据了半壁江山,几乎每件都是宽松的、棉质的,颜色款式上有的还不错,有的就特别一言难尽,显出了它们主人飘忽不定的审美。

把衣柜大略收拾了一下,找出了两件能给褚年替换的衣服,余笑又拿出了一件褚年从前的羊绒衫,往身上一套,再照照镜子,余笑挑了一下眉头。

从前褚年穿这件衣服可真没有现在这帅气逼人的味道。

回来的路上买的牛肉切小块下在锅里炖着,再脱了衣服去洗了澡,出来煮鸡蛋…十一点五十,余笑拎着东西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看见她的一瞬间,褚年露出了从他住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老公!”她很自然地叫。

“我给你把电脑拿过来了。”

说着话,余笑从包里拿出了笔记本电脑,架起床桌放在了褚年的面前。

“啊?”

“你要是想看看工作相关,还是用电脑方便一点儿。”

余笑说得很自然,褚年却有点懵。

“你还让我工作?”

“要是不让你工作,你就像昨晚那样抱着我的手哭,那还是工作对你的情绪好一点。”

“可、可、可医生让我静养啊!”褚年说话都结巴了。

余笑说:“我又没让你跑着工作,躺在床上看看相关总是可以的,当然不想看就好好休息,你心情怎么好怎么来,医院的wifi不怎么样,我下次回家给你缓存几部剧,还是你想看小说,或者玩个游戏?”

褚年还没说话,临床的孕妇已经开始说她自己的老公了:

“你看看人家,人家还关心一下媳妇儿想看点儿什么,干点儿什么,就你,你就跟你的手机过日子去吧!”

看着他们,心里有点甜的褚年顿时觉得自己的幸福指数在飙升。

第70章孕期记事(五)

中午褚年吃完饭继续打针,一只手挂水, 另一只手操作着电脑, 过了一个小时, 液体打完了, 余笑扶着他去了一趟厕所。

再回来, 他觉得有点困。

“我睡一觉。”

“好,你睡吧。”

余笑帮他收好了电脑和放在电脑边的水杯。

躺在床上没一会儿,褚年“哎哟”了一声,坐在一旁的余笑站起来, 慢慢帮他调整了一下睡觉的姿势。

“谢谢。”褚年含糊着说了一声, 越来越大的肚子就像是在身上绑了沙袋,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是很痛苦的。

“没事,你好好睡。”

给褚年整理好了被子,余笑就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手机。

冬日午后的阳光照在穿着羊毛衫的男人身上,似乎是在融融地发着光, 越发俊朗的脸庞引得同个病房的孕妇忍不住就看了过来。

虽然她老公就在旁边低头玩手机。

这样的帅哥,谁不爱看呢?

不仅病房里有带着粉色泡泡的暗流,就连病房门口的嘈杂声似乎都比平时更大了,是护士和年轻女孩儿们的路过脚步声和私语。

“好帅啊!”

“真的好看啊!”

外面有点聒噪, 病房里倒是很安静, 安静到褚年能听清楚那些人在说什么。

过了十几分钟, 他睁开眼睛说:“你在这也没什么事儿, 要不你先回家休息吧。”

只有他自己知道, 自己现在是多么的忍无可忍。

余笑想了想说:“那我回公司把车开来。”

褚年的脸蹭在枕头上点了点头。

等余笑真走了,褚年发现自己睡不着了,维持着侧躺的姿势,闭上眼睛又睁开,他也不想看工作方面的东西,拿出了手机正想看点财经新闻,他听旁边床的孕妇说:

“姐,你老公脾气看着挺好的,就是他在那儿一坐,我就不敢说话了。”

嗯?是在说余笑么?

褚年想了想,笑了一下说:“没有吧。”

“你们是夫妻处得久了没感觉,我看着他就知道就算你婆婆那样,只要他对你好呀,你就肯定不吃亏!”虽然要当妈妈了,这个女人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点少女的甜味儿。

褚年的笑容顿时有点干,也不知道是被那句话给戳了一下,心尖儿和肺都有些闷。

他蹭着想坐起来,却觉得腰腿都没什么力气,可能是躺了一天多的缘故。

余笑不在,褚年觉得自己在病床上动起来像个被压着壳的乌龟,挣扎了一会儿,他也懒得再折腾了,就这么半靠在床头上,虽然脊柱和颈椎不太舒服,但是也能忍。

他是忙着想坐起来却不能,隔壁床的那位是想躺下:

“老公,你给我把床摇平。”

女人的老公看着也是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样子,眼睛盯着手机说:

“干嘛?”

“我想躺一会儿。”

“躺什么呀,别躺了,再过一会儿我带你回去了。”

“我累了我想躺一会儿。”嘴里撒娇,女人一只脚从被子里伸出去,踹了她老公一下,男人这才把手机放在一边,给她调整床的位置。

“哎,这些男人真是,自己还是个得让人催着的孩子,结果这都要当爸爸了。”又把自己的老公打发出去洗水果,女人这么对褚年说。

语气里还带着一点宠溺和甜蜜。

褚年没觉得这有啥甜的,被踹一脚才知道干活不拖延,那不就是一头驴么?嫁给个驴还这么开心,姑娘你口味有点重啊。

你看余笑,有她在,自己就不用操一点心…唉,这个类比好像不对。

应该是反过来,要是余笑怀孕住院了,自己照顾她…

不,我没照顾她。

褚年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像是要把过往的记忆从里面打飞出去一样。

放空了大脑,人变更得无聊,又不想跟人聊天,褚年看起了之前看的宫斗小说,这几个月他最大的消遣也就是这个了,偶尔觉得心情不好、工作实在太辛苦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倒是很能解压。

余笑回来的时候,看见褚年抱着肚子又缩在了床里。

“你怎么了?”

褚年的脸色很难看。

“我看小说,里面女主生了个死胎。”他说。

余笑表情平静:“所以呢?”

褚年眨眨眼:“没事儿,我就是被吓了一下,要不…你抱抱我哄哄我?”

把买来的饭菜放在桌上,再把病床后面摇起来,余笑说:

“你吃饭吧。”

只当他刚刚没说话,而是放了个屁。

他的晚饭两种青菜,一碗南瓜饭,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鸡汤。

褚年把半生不熟的鸡蛋扒开倒在米饭上,又往上面浇了两勺鸡汤,对余笑说:

“我真是给吓着了,怎么都是要生了,还能…”

余笑站在一边给他打开青菜的包装盖子,轻声说:“还有人吃饭说话的时候噎死呢。”

吃着饭还想说话的褚年:“…”

咽下嘴里的饭,褚年咂咂嘴,委屈巴巴地说:

“今天隔壁床的还夸你对我好,结果你一回来就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