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笑没理他。
又吃了两口饭,褚年再次抬起了头:
“怎么就我自己吃啊?你吃饭了吗?”
余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说:
“有人约我出去一趟,等你吃完饭我收拾好了再走,大概两个小时回来。”
“你又出去啊?行,你去吧。对了,护士说我明天早上得做B超,单子放那了。”
“好,我今晚就在这休息,明天送你过去。”
“嗯。”听说余笑今天晚上还陪着自己,褚年又觉得自己开心了,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这么开心。
“你早点儿回来啊!”
他还对余笑挥了挥手。
约余笑见面的人是傅锦颜。
两个人约的地方是傅锦颜最近常去的私房菜馆。
“我还以为他这次真撑不下去了,昨天他的样子…真是不太好。”
看着余笑点菜,傅锦颜的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
余笑一边看菜单,一边低声说:“他没那么容易垮。”
傅锦颜笑了一下:“也对。那你这次回来是想陪他住院?还是看他没事了就走?”
“陪他到出院吧,现在项目是施工期,赭阳和总公司两边都进行的很顺利,我离开几天没问题,也已经跟公司打过招呼了。”
“真好。”傅锦颜突然笑了一声。
余笑抬眼问她:“什么真好?”
“能在看着你再次为了事业去拼,而不是跟我说褚年长婆婆短,真好。”
余笑又笑了一下。
“从前傻,让你替我担心了。”
傅锦颜单手撑着下巴,细细打量着自己闺蜜现在的样子。
“你的变化还真大,这段时间没少勾搭小姑娘吧,是不是又有人为你这个渣男伤心了?”
余笑当傅锦颜是在拿她开玩笑,她最大的变化不就是换了个身体吗?
看着自己的闺蜜脸上是浅淡无奈的笑,傅大编剧嘴里啧了一声:“帅而不自知,真是致命啊。”
感叹完了,她换了话题:“本来想问问你最近好不好,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一定过得挺好,居移气养移体,看着就是精英成功人世的模板了。”
“也没有,就是低头做事。”
“啧,这话说的就够成功人士了。”
余笑再次面露微笑。
傅锦颜也开心地笑了:“这样比我想象中更好。”
曾经温柔又温和的人也一度被伤害得戾气滋生,现在重归了温和,却又在温和中生出了力量,傅锦颜为自己的好友开心。
花胶鸡端上来的时候,傅锦颜问余笑:
“我一直没有问你,你现在这样是想等褚年生了孩子之后就安心当个爸爸么?以后就升官发财,平步青云,”
余笑摇了摇头:“我跟褚年说过,我项目做完了,就想办法换回来…当褚年真的有千百种的好,可我是余笑,我做不到把‘余笑’真正地弃之不顾。但是,要想换回来,就得我重新喜欢褚年。”
傅锦颜手里的汤匙碰到了细瓷碗上。
“重新喜欢他?居然是这么【消音词】的条件吗?”
“是的,但是这就有个悖论…我这段时间学会的最大的道理,就是我得对自己忠诚,我得找到什么是我自己真正想要的,然后去坚持,而重新喜欢褚年这件事,违背了我的这个‘道理’。”
余笑放下手里的餐具,两只手的手肘撑在了桌上,傅锦颜是她目前唯一能真正讨论这件事情的人,能够把这件事情拿出来开诚布公的说,让她很开心,她接着说:
“你还记得你大学的时候写第一本小说,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吗?□□与灵魂,哪个才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锚点。我现在遇到的选择就跟这个问题很相似。”
傅锦颜挑了一下眉头,她听懂了。
摘下眼镜,擦掉热汤蒸腾出的雾气,她低着头,任由细长的眼睛被头发微微遮盖。
“身体代表着你这个人的社会性,灵魂代表你的自我,想要找回自己的社会性,就要践踏你的自我,或者说,为了你的社会性而压抑自我,只这一个选择,就让你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对么?”
余笑点头:“对。所以这件事情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我能找到别的途径让我们两个换回来,其实我在京城的时候也去过有名的寺庙和道观,也没人看出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傅锦颜的手指在眼镜腿上轻敲。
“这是一个死结。”她说,“研究一下还挺好玩的,那就…你继续忙你的工作,刷刷经验值,规则让我去研究一下,至于褚年,就让他忙着生孩子吧。”
说完这句话,傅锦颜重新戴上了眼镜,然后她忍不住笑了。
“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你要当爸爸了?”
过了一会儿,吃着凉瓜竹笙煲的时候,傅锦颜说:
“其实我想过劝你,不要这个孩子,你以后才能跟褚年断得干干净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
余笑抬起头看她,脸上是浅浅的、温和得一如既往的笑:
“你觉得什么?”
“没什么,这个孩子我肯定是要被叫一声干妈的吧?”
晚上七点半,褚年第十八次看向手机上的时间,病房里现在只剩了他一个人。
余笑还没回来。
说好的两个小时,现在都两个小时十分钟了。
肚子一阵儿胎动,褚年“嘶”了一声说:“你要动能不能趁着你妈在的时候动啊?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真不像你爸我。”
说完,褚年感觉到自己的肚皮上又凸起一下。
“消停点儿,你练拳呢?!”
穿着黑色羊绒大衣的男人出现在病房门口,褚年立刻挥手说:
“快来,你孩子在动呢?”
话还没说完,他就觉得自己的肚子里安静了下来。
余笑脱下大衣挂在床边,随手拿掉了一根头发,说:
“是胎动么?”
褚年的脸已经拉下来了。
他看见了!那根头发!是长发!
第71章孕期记事(六)
余笑越是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褚年的心里就越慌。
那根长发提醒了他, 那件他一直以来在怕的事情。
要是余笑真的喜欢上了女人, 那她肯定不会想换回来了。
褚年感觉到了自己心慌, 心慌到他一声不吭地躺回到床上, 都仿佛能听见自己的血在耳朵里流淌的声音。
“还在动么?”
大手抚在肚子上, 明明隔着被子,褚年似乎都能感觉到手心的温度。
“不动了。”
他闷闷地说。
余笑:“要是疼就说出来。”
他:“嗯。”
直到病房里的灯关了,褚年都没怎么说话,黑暗中, 他睁开眼睛, 转过头去看躺在另一个病床上的余笑。
“余笑,你睡了么?”
“还没。”余笑这么回答,眼睛还是闭着的。
“余笑,我给孩子想好了个小名,就叫褚褚。”
说这个名字的时候,褚年有些得意, 这个孩子是他褚年的孩子,又是他自己亲自生的,叫这个小名没毛病!
余笑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只说:
“好。”
她很痛快地答应了, 褚年却又不爽了起来, 他故意在这个时候说这个就是想让余笑生气, 宣告自己对孩子的所有权, 可是很显然, 余笑并不在乎这个孩子。
对,这个孩子余笑一直不想要,是他自己非要生的。
想到这件事,褚年的手在被子下面摩挲着,这是个并不被Ta妈妈期待的孩子。
明明自己一直知道这一点,可这一刻,褚年突然觉得很难过。
这就是他几个来独自的辛苦和无数痛苦换来的结果。
真的值得么?
只是为了不离婚,为了不让属于自己的东西离开,他就决定生下这个孩子,这对这个孩子公平么?对他自己是真的好么?
被强行压制的疑问在这个夜晚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褚年的手摸着肚子,牙关紧咬。
太晚了,到现在了,他不能回头。
而且…
手掌下,是孩子又在“打拳”了,褚年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才缓解了突来的疼。
他知道,他已经舍不得了。
这比无法回头的无奈更让他痛苦。
感情是个坑,陷在里面的人会被站在坑外的人埋住,曾经的自己是站在坑外的,可对待这个孩子的时候,褚年知道,他才是掉进了坑里的那一个。
住院第四天,褚年觉得自己很忙,早上做了各种检查,医生说他得继续住院,打针的时候留置针里还回血了。
不仅忙,还累,是心累。
下午五点,他亲妈和余笑的妈妈前后脚来了。
有“褚年”在这里,两个妈的态度大变,说话都温柔起来,也不互呛了。
“褚年啊,你在京城忙了那么久,是不是领导很重用你啊?”这是褚年自己的亲妈。
“褚年啊,来吃个橙子。”这是余笑的妈。
“唉,我们家褚年呐,那是多大的生意都不管了,就因为他媳妇儿把自己折腾的差点儿早产,一回来就忙着忙那照顾着,家都没怎么回。”这当然是褚年自己的妈,是在跟同病房的另一个孕妇家属闲磕牙。
“褚年啊,你中午吃的什么?昨天吃的什么?别只顾着别人,自己的身体也得仔细看着。”这是对自己“女婿”进行全方位嘘寒问暖的余笑妈妈。
开口闭口都是“褚年呐”,让真正的褚年一度以为是那个“男人”在怀着孩子又得保胎呢。
更让褚年觉得不舒服的是两个母亲对“褚年”的各种夸赞,不过就是送个饭陪个床,她怎么就辛苦了?真正辛苦的难道不是几个月来吃不好睡不好,现在又被迫躺在床上每天各种被检查的自己吗?
让褚年愈发生气的是,不仅两个妈妈不停地夸,就连那些外人也都在夸“褚年”。
从外貌到职业,从照顾老婆到气质风度好,在他们的嘴里,“褚年”简直是个绝世好男人。
好个屁!明明昨天晚上还出去跟别的女人鬼混好么!
余笑一直不说话,只要笑着别让褚年的亲妈靠近褚年就行了,至于那些夸奖,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这个世界对男人真的很宽容,尤其是对有点事业的男人,在家里他就算是捡起了一片纸,人们也会像赞美国王一样地赞美他。
“对了,褚年啊,你想好了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了吗?你爸虽然一直不说,其实可着急了,他写了这么些名字让我带过来…”
生怕自己的儿子还在生他爸的气,褚年的妈妈放低了声音说:
“不管怎么都是他孙子对不对?这些名字啊你爸都是挨个在字书上对过的,个顶个地都是好名字。”
褚年的爸爸是很会起名字的,余笑还记得她和褚年当年谈恋爱的时候还在名字测算的网站给自己的名字算过分,“褚年”是99分,当时褚年就很骄傲地说他的名字是一个很有名的算命大师给“称”过的。
“不用了。”
大略扫了一眼那张纸,毫不意外上面一串儿都是男孩子的名字,余笑回头看了一眼褚年,然后说:
“孩子的妈妈已经给孩子起名字了,叫褚褚。”
“褚褚?这什么怪名字?褚年,我跟你说,你得听你爸的,起名这种大事…”
余笑淡淡地说:“有本事,他就把生孩子的大事儿一块做了,不然就别掺和别的‘大事’了。”
“褚年,你怎么说话的?”
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家,褚年妈妈的声音更低了,脸上硬是挤出了笑来: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没轻重地开玩笑,你也不怕你丈母娘笑话!”
余笑轻轻地笑了一声:“您觉得我是在说笑话吗?”
“当、当然是说笑话,给孙子取名字那不是…”
“嘶啦。”
那张写满名字的纸被轻飘飘地撕成了两半儿,然后是四半儿…然后成了无数的碎纸屑,大手把它们笼在指间团成一团,再扔进病床下的垃圾桶里。
余笑沉声说:
“那我也把这个当笑话了。”
褚年坐在床上,看着余笑的背影,不由得想起那天掀翻了桌子的人。
那个人与眼前的背影重合在一起,让他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余笑确实变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变得深沉又强硬,变得冷静也尖锐。
他心里有几分痛快,又有更多的酸涩。
“儿子”把那张起了名字的纸撕了,褚年的妈妈当着亲家的面又不敢跟儿子掰扯,生怕又碰了儿子的哪根筋把家丑扬了出去,在不安中过了几分钟,她就说要走,却又被“儿子”叫住了。
“妈,余笑身体不好,快生了事儿也多,您来了我们也招待不过来…”
褚年的妈妈一脸惊讶地转过来:“我?”
“您就不用过来了,我爸也是一直在忙,那就继续忙吧。”
“哎?”
“您放心,我会好好工作,该给的也不会少给您,您要是来的话,也就不用带给余笑的生孩子钱了,我就把那笔钱直接给余笑好了。”
“那我孙子…”
“您慢慢走,我就不送您了。”说话的人还很礼貌地点了点头。
之前充斥在整个病房里的赞美声彻底消失了,人们惊讶地看着亲手赶走了自己亲妈的“男人”。
“他”面上毫无羞愧之情,坦然说:
“照顾老婆已经很辛苦了,我还想好好休息,不想被人添乱。”
这就是直接说褚年的妈是在添乱了。
连余笑的妈妈都对自己女儿的表现大为惊讶。
几分钟后,拉着她到病房外面的角落里,余笑的妈小声说:
“你这是干什么呢?啊,用了褚年的身体就把他爸妈得罪死了,你这是干嘛?”
“妈,你放心,我不是在报复褚年,也不使性子,褚年的父母太自私了,他们已经教坏了一个褚年,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孩子将来受他们的影响。”
“孩子?笑笑,虽然我也是从心眼儿里膈应姓褚的这一家子,可是他们怎么也是孩子的爷爷和奶奶,难道还能一辈子不接触了不成?现在你给他们脸色吃,以后需要他们帮手的时候…”
听见这样的话,余笑不由得笑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