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慢慢从余笑的怀里站出来,褚年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感受着身体里异样的“颠簸”。

窗外又飘起了细雪,他的手指从玻璃上划过,只感受到了一点点的凉。

“我之前临床那个人给我推荐了收腹带,说是等伤口好了就能用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绑一下?帮着肚子里这些零件儿赶紧回家?”

余笑的回答一如既往:“想用你就用,不过要是用了就得坚持。”

褚年摆摆手说:“坚持那是肯定能坚持的,我还打算去学什么产后瑜伽,什么身体调整呢。”

低下头,隔着病号服,褚年捏了一下自己松弛的肚皮,不管是自己的身体也好,余笑的身体也罢,褚年就不能忍受它是这么一副样子。

“还要去妊娠纹。”

褚年掰着手指头说。

余笑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看着他回过头来。

笑着说:“你放心,我会把这个身体养得好好的。”

听了他的话,余笑搓了搓手指,终于忍不住说:

“你上一个保证,好像是会平安无事地生个大胖儿子。”

结果是孕期波折不断,生出来的女儿是跟“大”和“胖”没有关系。

至于再之前嘛,褚年所有的承诺,都被时间证明是狗屁。

褚年噎了一下,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过了两秒,他又像个小鸭子似的转过身来,对余笑说:

“我能做到,都…已经是当爸爸的人了,我答应了你的事情都会做到。”

余笑的脸上是浅浅的微笑,温和又让人心中安慰,她只说:

“好,你加油。”

说完,她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笑笑今天走了多远啊?”

余笑转身,看见自己的妈妈被爸爸推着到了近前。

“上午走了十分钟,下午又走了有五分钟了,您今天的伤有没有好一点?我有个朋友说他之前有个亲人腿受了伤,吃了一位老中医做的成药,效果不错,我已经联系上了那位老中医,要是顺利的话…下雪没耽误快递的话,药后天就到了。”

“行了,你们年轻人都第一次当爹当妈的,怕是睡觉都还顾不过来呢,还惦记着我干嘛?”

余笑与她妈说着话,在她身后,褚年在那瞬间抬起的手又缓缓落下了。

“从今以后我答应你的事情都会做到,所以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句盘踞在胸口许久的话,褚年终究没有说出口。

抬头看一眼窗外的雪,他听见有人唤自己“余笑”,看过去的时候,手指还拈着那一点雪似的凉。

红豆饭、红枣蒸鸡,还有一道鸡蛋蒸卷心菜,这菜也不知道是余笑妈妈从哪里学来的,鸡蛋打散了,放一点虾酱、一点油,再拌进切了丝的卷心菜蒸出来,特别下饭。

从前的褚年挺喜欢吃的,余笑还学着做过,也是难得她做得不如自己妈妈好吃的菜了。

不过,现在“余笑”身上还有刀口,虾酱是不能吃的,鸡蛋里兑的是一点鸡汤。

“除了这个卷心菜是我调味的,蒸鸡和饭都是你爸做的。要是不好吃,都是你爸的错。”

这话,吃饭之前褚年没放在心上,吃了一口蒸鸡,他猛地抬起了头。

“怎么了?”

褚年震惊地看着余笑她爸,把嘴里的鸡肉咽下去才说:

“这也太好吃了吧?!”

他之前一直以为余笑做饭的本事是继承了她妈,现在看来,余笑她爸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啊。

“哼,要不是我受伤了,我都忘了他还有手了。”

看着“女儿”震惊的样子,余笑妈妈撇了撇嘴。

余笑也拿着筷子在吃,确实是好吃,鸡肉的味道香滑,又一点异味都没有,咸鲜两个字都点在了妙处。

可这样的厨艺,她这辈子是第二次吃到,第一次是初中有一次她妈妈去外地听课,得晚点儿回来,她爸爸就买了两个猪腰子,剞成腰花调了味儿再裹一层淀粉,先过油后爆炒,是余笑这辈子最好吃的爆炒腰花。

正因为是半生才有一次的美味,所以她记得很清楚,就连做法和那时候父亲脸上的得意表情都记得很清楚。

“别看我不动手,做饭呀,你爸我是天才!”

她永远记得。

“哼,你说我不做饭,笑笑可记得,你那年出去听课,我给她炒了腰花,她一直记着呢,对吧笑笑?”

褚年嘴里叼着鸡块,抬头,先看了一眼余笑,然后看着余笑的爸爸。

他摇了摇头。

“唉?你怎么不记得了呢?你记不记得,你上中学的时候去参加奥林匹克比赛,拿了个二等奖回来,你还说你想吃那个腰花,结果我那时候赶项目,就没做成。”

褚年继续摇头。

余笑妈妈已经发出了嘲笑的声音。

余笑的爸爸却还是不甘心,想了想,他又说:

“你还记不记得你那年高中的时候病了回家,你跟我说你想吃那个腰花?结果你那时候烧刚退,就被你妈赶回学校了,我也没给你做。”

面对着余笑爸爸的目光,褚年突然觉得嘴里的鸡肉也没有那么好吃了。

“我不记得了。”

他开口强调。

听褚年这么说,余笑低着头,把保温盒里最后两块红枣蒸鸡吃掉了。

隔壁床上,那个今天刚来的孕妇咔嚓咔嚓咬着苹果,突然笑着说:

“哎呀,这个大叔可真有意思,做了个好吃的菜,女儿得奖了,他不做,女儿生病了,他也不做,倒是一直还挺得意地记着呢,得意啥啊?这一道菜是一级文物啊?一辈子就展出一次啊?”

这话,余笑爱面子的爸爸是听不得的,他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却又被余笑的妈妈拉住了手臂。

“干嘛啊?人家说错了吗?你一直记得笑笑爱吃这个菜,你一直都不做,直耗到人家忘了,你还挺有理?”

“我没觉得我有理呀,你拉着我干嘛?”

余笑的妈妈对着自己的丈夫冷笑了一下,说:

“就你这个倔驴脾气,一生气就不管不顾往个窝里一缩,我现在伤着脚呢,不拉着你,你跑了我怎么办?”

余笑的爸爸顾不上刚刚别人说了什么了,病房里这么多人呢,他可不想跟他老婆这么拉拉扯扯。

褚年不理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争执,只看着默默开始收拾餐具的余笑。

余笑的妈妈还在发威,又说:

“那个什么腰花,我明天要吃,你给我做。”

余笑爸爸一脸无奈:“你说你在这凑什么热闹,行啊,我给你做,等笑笑好了,我也给她做,行吧?”

“不行,我发现了,你不是做个菜能美上好多年么?我回去就找本菜谱,你给我天天四菜一汤,从头做到尾。”

余笑的爸爸皱了眉头,看着自己“无理取闹”的妻子,他压低了声音说:

“你到底在闹什么?”

“我给你做了三十年饭,一年照三百天算,一天三顿,我给你做了快三万顿饭,你连碗都没洗过几次,我说过你闹了么?怎么现在我让你给我做几顿饭你就说我闹了?我闹什么了?”

明明坐在轮椅上矮一截,余笑妈妈硬是有了两米八的气势,居然生生压着余笑爸爸答应了她的要求。

褚年除了看着余笑,就是在一旁憋笑,肚子里那残垣断壁的肌肉群转着圈儿疼。

好不容易,余笑的爸妈走了。

褚年看着又在床边坐下的余笑,手伸了一下,没有够到她。

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怎么了?”

褚年扁了一下嘴,他没怎么,就是想拉一下这个人的手。

从小到大,人们对她的承诺一定很多,可真正地达成…大概就像那一盘她只吃过一次的爆炒腰花,那么遥远吧?

“以后我答应了孩子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余笑只是礼貌性地勾了一下唇角。

“真的,不光是答应孩子的…”

“褚年啊,你表姑她们都来了,哎呀,听说你有孩子了,非要大老远来看看!”

得了,褚年他自己的亲妈又来了。

第85章她的我的孩子

躺在病床上看着鱼贯而入乌泱泱的一堆人,褚年的心里不由觉得有些紧张。

余笑站了起来, 眼前这一幕让她想起了自己过年跟着褚年回家时候的情景。

嗯, 具体情景她已经忘了, 可某种异样的震慑力在多年还一直留在她的感官里。

那之前的半年多, 她还一直沉浸在被褚年当众求婚的快乐中, 虽然刚刚工作也有很多困扰与不如意,可每到周末的时候和褚年在一起,她就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她迈不过去的坎儿。

直到那次过年。

“太瘦了吧?”

“家里做什么的?看着不算有钱啊。”

“给你们家里带了什么礼啊?”

哦,对了, 就是现在对自己喊着“褚年你可受苦了”的这位, 那时候对着褚年的妈比划了一下,表示不满意自己的身高。

看着这些人,余笑的脸上只是挂着一点礼貌性的微笑。

对这些七大姑八大姨来说,这个态度也已经足够了,就连褚年的妈妈笑容都更热切了一些。

一个女人拍了拍余笑的肩膀,说:“一段日子不见, 褚年真是越看像是大老板了,听说你最近都去京城工作,这是马上飞黄腾达啊!”

“恭喜恭喜啊褚年,你这是升官发财, 喜得千金, 双喜临门啊。”一个年轻些的女人这么说。

“褚年这是瘦了吧?哎呀, 我就说褚年他妈应该早点管管,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啊, 哪有媳妇儿生孩子,把男人熬成这样的?”

“哎哟,别说,当了爸爸褚年真是更好看了,褚年啊,你还记得堂姑不?”

褚年的妈在一旁笑着搭话:“你堂姑和你堂姑家的表姐可是坐了高铁过来的,下午才下了火车。你爸让我跟你说,她们俩远道而来,等走的时候你回去一块儿吃饭送送。”

那个堂姑家的表姐就是刚刚祝贺褚年喜得千金的那位。

余笑对她们母女笑了一下。

明明是来祝贺的,真正的褚年却仿佛是置身在热闹之外,他躺在床上不出声,这样才好,他可不想被这么一大群人围着。

只是,刚才躺的有些猛,肚子又一阵不舒服,尤其是,屁股下面又多了点潮热。

堂姑家的表姐拎了个果篮放在了床头,笑着对躺在床上的“余笑”说:

“我们来得着急,也没带什么,就买了几件孩子的衣服,想买奶粉,也不知道孩子喝什么样的,衣服我堂舅母说等她烫洗好了一块儿带过来。”

褚年双手抓着被子角,点点头说:“谢谢表姐。”

除了这个果篮之外,七八号人再没带别的东西,有会见缝插针地也跟在表姐身后和“余笑”说:

“我们也是给孩子带了衣服什么的,也都放你妈那儿了,你妈也够仔细的,说衣服等着烫一下杀了菌再软软就给孩子。”

仔细么?

褚年只笑不说话,别人给孩子带的东西他这个“当妈”的连当面收下的份儿都没有,人家不打个招呼就直接留下了。

还等烫好了送过来,什么时候烫,什么时候送?是不是还得送家里去?去了家里得吃饭吧?得拿点东西走吧?得看看账本,问问花销吧?得要钱吧?

都说是一孕傻三年,之前自己的亲妈给褚年留下的心理创伤实在太大了,导致他只要一看见自己的亲妈就大脑飞速运转,时刻都是防备的状态。

刚生完了崽子的野猫看见打过架的野狗,大概也就是他这个状态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不知道是表姑还是表姨的妇人一把从下面掀开了褚年的被子。

看了一眼,她语气很失望地说:“哎?这怎么就把裤子穿上了?我还想看看刀口呢。”

褚年的另一个亲戚也凑了过来,皱着眉头说:

“才四天吧?怎么就下床了?”

对着大开的被子,又一个人也凑了过来:

“你怎么不扎一下肚子啊?留了赘肉可就难看了。”

第四个扒过来的人看的人是褚年他妈,看着“余笑”被子下面整整齐齐穿着的病号服,她说:

“你表姨之前生她家大姑娘的时候就是剖的,前两年还有生了一个小子,你让她看看你和她的刀口是不是一样的。”

被一群人直勾勾地盯着肚皮,褚年只觉得自己后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猛地把腿收了起来,动作太大,他又是一阵疼。

“你们看什么?”

褚年的妈不愿意了,背对着儿子,她的脸色阴沉下来,低声说:“都说了是看看你刀口,大家都是女的,你看你这是干什么?”

“你们说是来看孩子就是这么看孩子他妈的?啊?掀了被子看肚子?你们来了是把孩子当宝,把孩子的爸当个宝,把我又当什么了?”

褚年的妈皱了一下眉头,说:

“我们什么都没干呀,什么叫把你当什么了?余笑,我们是来看你的,你看看你一张嘴,又把我们当什么了?”

原本,余笑是在人堆外抱着孩子,防着这些人“看孩子”的热情把孩子给伤了。

听见褚年的叫嚷,他用手护着孩子,一步挤了进来。

“怎么了?”

看见余笑,褚年觉得自己心里的委屈被放大了十倍。

他扁着嘴,竟然被气到话都说不出来了。

单手抱着孩子,余笑一只手伸过去,帮褚年把被掀开的被子盖上了。

眼睁睁看着那只大手为自己整好被角,褚年的心里猛地一酸。

“我以为,你们是来看孩子,也看看受尽了罪刚生完孩子的产妇,原来不是。”

褚年的身高、余笑的气势,二者合在一起,哪怕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香香软软的婴儿,也没人觉得他会是个好欺负的。

“我们…我们就是来看看孩子,和孩子她妈的。”手动了动,一个妇人干笑了两声,求救似的看向了褚年的妈。

褚年的妈又哪敢再说什么,看着“自己的儿子”,她的手在被角上挠了两下,才说:

“我们就是看看,真的,那个…剖肚子不是伤身体么,来的路上你表姨说起来,她有经验,这些年教了不少人呢,那什么,我们把余笑的身体养好一点也是应该的吧,再说了,有、有个弟弟,孩子也喜欢啊。”

“他的身体怎么样,听医生的就行,出生才四五天的孩子,只知道吃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手托着孩子,余笑慢慢把孩子送回了床上,小家伙才几天大,已经显出了点儿聪明相,一双眼睛乌溜溜地到处看,也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对着余笑露出了无齿的笑容。

余笑知道这个时候的孩子笑容根本是没有意识的,却还是在瞬间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直起腰,转过身,她看着自己的“婆婆”,自己身体的“母亲”。

“有些事情,我不想像从前那样出了事儿再去补救,所以我把话都说在前面,之前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们离着孩子远一点,我才会考虑每个月给你们的钱多一点。要是我这么说还没打消你的小心思,那我可以说的再直白一点。”

她往前走一步,褚年的妈妈就往后退了一步,脸上还勉强挂着笑,就像是被晒成了半干的葡萄。

“褚年啊,那什么,有话咱们一家人的时候说。”

其他人看着,也有人被挤得往外退去。

“不用了,您带亲戚们过来,不就是想显摆一下么,升官发财的儿子多鲜亮啊,生了孩子正虚弱的儿媳妇也很好欺负是吧?是不是觉得太少点儿了,这些还不够热闹?那我们就把她们不知道的热闹都揭开来看看,好不好。”

“不!别!”

褚年的妈妈瞪大眼睛看着“褚年”,仿佛看着一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