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笑看着,手上已经拿起了褚年要用的药膏

嘴唇都在瞬间疼得哆嗦,他也没忘了眼巴巴地看着余笑:

“我想吃糖醋里脊。”

每天把孩子喂得饱饱的,褚年自己的胃口也回来了,就算是疼得恨不能打滚儿,他也得想着吃点什么。

人生已经这么苦了,除了吃点儿好的他也想不出什么能短暂安慰自己的方法了。

当然,这点儿吃的也得是余笑给他弄来的才行。

对褚年的要求,余笑直接摇了头:“你现在这样最好不要吃油炸的。”

“哦。”

褚年对着余笑眨眨眼睛。

“那你说我应该吃点儿什么呢?”

“黄大姐今天炖了白菜,之前爸做的蒸鸡你不是爱吃么?她就做了一点豆豉蒸排骨。”

白菜,豆豉蒸豆腐…褚年的嘴巴扁了:“她现在做菜都没味道。”

余笑没说话,看了一眼时间,又对褚年说:

“我记得之前你吃红糖包子也挺爱吃的,下午我出去给你买,好不好?”

“嗯…”褚年抬头看着余笑,说,“要不你抱抱我哄哄我吧?那我什么都能吃了。”

余笑还是看着他,脸上带着微笑:

“红糖包子要是不想吃,那红枣小米糕怎么样?”

沉默。

突然的沉默。

褚年像是做了一场梦突然醒来一样,他的瞳孔猛地紧缩又放大,整个人一下子靠在了床头的枕头上。

过了好几秒,他用跟刚刚完全不同的声音说:

“好,红…不是,那个,就…随便吧。”

说完,他又像是一只从蛛网上掉下来的蜘蛛一样,四肢僵硬地往他的安全区——被窝里钻。

把鼻子以下都藏在被子里,褚年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依然像是一只僵硬的蜘蛛。

他越界了,因为这些天余笑对他的照顾让他得意忘形,因为从生产到现在的痛苦消磨了他的神智,因为、因为余笑的态度太温和,让他恍惚自己回到了从前…

可现在,一切都破灭了。

褚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得意洋洋御驾亲征的君主,在冲出堡垒的一瞬间,发现对方的兵力是在自己的百倍,他不仅要屁滚尿流地跑回城堡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还要担心对方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兵力到底有多少。

余笑,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对她的爱和依恋?

黄大姐送来了两个人的午饭,褚年的豆豉蒸排骨,豆豉的数量大概是按粒数的,味道淡到几乎没有,余笑吃的是黄大姐的拿手菜——水煮牛肉。

打开饭盒就能闻到滚油在料底上才有的香气。

“吃饭啦。”

余笑对褚年说。

褚年还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仿佛自己已经睡了。

可事实上他浑身都还在疼,尤其是喂奶的“勺子”,碰一下就疼。

不光是身体疼,他的心也在难受,攥在一起又被人倒了一瓶醋的那种难受。

难受得他都有点懵。

怎么办?要是余笑发现了怎么办?要是余笑知道他这么荒唐可笑地爱上了她,他该怎么办?

隔着被子,他听见有人说:“他昨晚起来了好几次喂奶,太累了,等他睡醒了再吃吧。”

褚年无声地把身体缩得更紧。

他知道是余笑在跟黄大姐说话。

下一刻,褚年又感觉到了巨大的悲哀,甚至可以说是从没有过的悲哀。

曾经的褚年是什么样子?

别的不说,他什么时候害怕过喜欢什么人?

褚年,年轻高大帅气,高中之前都是校草,读了大学也是经济学院的院草。

脑子、能力、情商,他什么都不缺,从小到大不喜欢他的人他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他想要的,从来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包括那时候余笑。

追余笑的时候他自觉很用心了,后来真正长大了想想也不过是平常又幼稚的手段,进入职场之后他讨好上级都远比那更加精彩。

和余笑确定关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说些风凉话,毕竟余笑的爸爸是建筑设计师,余笑的妈妈也算是有名的老师,说给谁听都显得体面。

他呢?家里父母都不过是国企最普通的老职工,除了饭碗有点铁之外,就什么优势都没有了。

那些话他从来不往心里去,是,他知道自己的家境一般,可他褚年不是一般人呐!

从头到脚,他整个人都是加分项。

也有人说让他小心余笑毕业之后学会面对现实,知道男人不能只看脸,就把他给甩了,褚年也不屑一顾,他褚年,可不止是脸特别好看。

从小到大,他怕过什么啊?

他何曾自卑过?他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明明喜欢一个人,却生怕人知道?他又有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身上一点筹码都没有了,连换取一点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做不到?

他还是褚年么?

这样的他,就算真的把一颗真心捧着送给别人,又有谁会真把它当了宝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褚年还真晕沉沉地睡了一会儿,中间孩子咿呀了两声,他还模糊着听见了余笑给孩子换尿布的声音。

再睁开眼睛,午后的阳光透过冬日特有的雾霾照了进来。

褚年颇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

“姐,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沉。”隔壁床那个正坐着玩儿子的产妇对她笑着说。

“孩子,孩子没要喝奶么?”褚年看向婴儿床,只看见小小的褚褚躺在里面酣睡正香。

那个产妇抖着他儿子藕节似的小胳膊,继续笑眯眯地说:“闹了一次,你家大哥说你难得睡个午觉,嘿嘿嘿,我就自告奋勇喂了她一点,哎哟,小褚褚劲儿可真不小,看着不大,喝奶比我家的小傻子厉害多了,就是喝得猛,但是也喝得不多。”

“哦。”

褚年放心地长出一口气。

“姐啊,这么一算,咱俩的孩子也算是有‘同奶’之情了,你看,娃娃亲这个事儿?”

褚年一下子就清醒了,看看她怀里的那个傻小子,只假笑了一下。

开玩笑,喝过一个人的奶就算情分了,那你让奶牛怎么想?

就在这个时候,余笑回来了,褚年端详了一下,觉得她的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

“我刚刚和医生聊了一下,你明天就可以办出院了。”

“那、那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余笑两边的唇角提了起来:“没有,是工作上的事情,我刚刚接了林组长的电话的,等你这边稳定下来,我得先去一趟赭阳。”

“项目不是都改建快到尾声了吗,怎么还会出状况?”

余笑自己也没想到。

按照计划,过完春节,改造后的整片区域就可以投入使用了,事实上在上个月,赭阳的东林大市场已经开始启用,前几天弄了一个“年货节”,一下子就拉来了不少人气,不管是承租方还是附近的居民都很满意。

可问题,也就出在了“年”上。

快过年了,东林城中村里往东往南去打工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也正是这些人发现东林大市场里面的摊位早就分租完毕,没有他们的份儿。

十月开始招商,十二月招商结束,整整两个月不管是东林当地到处贴的广告,还是当地电视网络平台上反复滚动的小字条儿,这些人都说他们不知道。

大冬天里一群人围着菜市场不让运菜的车辆进出,今天上午还有人动了手。

菜市场的事情属于赭阳民生建设的一部分,具体的运营和管理与天池无关,可是这样的事件造成的社会影响,直接影响到了其他有意在东林发展的企业主对当地的印象。

这就跟天池的整体规划有莫大关系了。

刚刚电话里,林组长说的就是两个有意承租写字楼的客户开始说想年后再考虑签约的事情。

如果只是一两家推迟,到底还是小事,要是因为这样产生了连锁反应,对于整个招商计划来说那就是重大事故了。

余笑在那儿思考应对之法,褚年在被单底下掐着手指头算时间。

从他开始生孩子到今天已经过去八天了,明天出院是第九天,余笑的陪产假是十五天,已经过去了大半。

看着余笑的神色,他说:“要急也是当地的人急,他们当地政府的人怎么说?”

余笑的手指在腿上敲了敲,她刚刚给李主任打了电话,对方现在也是焦头烂额,现在的重中之重就是要把事情平息掉。

褚年舒舒服服地靠在枕头上,胸有成竹地说:

“要我说,你们还有没有市场旁边临街的铺面,找两间小的出来,做个单独的招商,就面向外出务工的,租金给低一点,他们看见了肉,自然就不会闹了。”

甚至可以更狠一点,带头闹事的人查清了有哪几个,在招商的时候运作一下,轻轻松松就是二桃杀三士,能让那些人自己斗得脸红脖子粗。

不过这个话褚年就不会跟余笑说了,余笑喜欢善良的人,嘿嘿。

“不,不能退步。”

余笑想起了那个在酷热天气里跪下的女人。

“这些人真正想要的,恐怕也不是菜市场的摊位。”

她掏出了手机,电话打给了在赭阳的莫北。

“莫北,你查一下东林大市场承租铺面的人里有多少是城中村里的。”

“我知道,政府肯定照顾他们给了比率指标,我让你查的是那些人里有多少是城中村里姓黄的,查好了之后,你再看看我们之前调查的数据,索引姓氏,估算一下大概有多少姓黄的是在外面务工的。”

还没走出病房,余笑就把电话打完了,挂了电话,她又快步走了回来。

“如果只是一群个体在牟利,这事情不会发展成这样。”

她对褚年说。

褚年的脸色也严肃了起来,做了多年的旧城改造规划,其中的弯弯绕绕他知道的只会比余笑更多。

“你是说…”

“宗族闹事。”

第88章我是真想安慰你

“褚经理,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 他们那些人去了南闵别的没学会, 搞团体的一套学了个十成十, 有几个人发达了, 还想凑钱把他们黄家的宗祠立起来, 也是好笑了,老一辈都是黄土地里讨饭吃的,哪里有什么宗祠?”

电话那头说话的人是之前余笑吃过饭的那家店的女老板,余笑发消息问她东林黄家的事情, 她还真知道不少。

虽然这位老板不是东林当地人, 却也不过是隔壁村的,她姑姑嫁到了从前的东林村,也是嫁给了一户姓黄的人家,后来东林村被划归了市区,要拆了建高楼,才十九岁的女老板高中毕业就来投奔她姑姑讨生活, 过几年嫁给了一个在东林附近物流公司上班的男人,夫妻两个人一个跑车一个开小饭馆,把日子经营得很是不错。

这次东林大市场招商,女老板和她姑姑两个人联手拿下了两个摊位一个铺面, 几乎是榨干了家底。那些从外面回来的黄家人闹事儿, 可是大大影响了她的买卖, 跟褚年说这些人的底细, 她只恨不能舌头上长满了针, 一字一句把那些人扎个对穿。

“褚经理,你可一定得跟那些当官的说清楚啊,我们这些人是肯定支持各种政策的,谁对我们好,我们心里都清楚啊!”

话是这么说,余笑也知道这个女老板只能这样曲折地表达现有分配状态的满意和对那些闹事者的不满。

穿鞋的总怕光脚的,那些人在外面打工惯了,只要没闹进局子里,不管给人添了多大的麻烦,拍拍屁股就可以走,可她不一样,她的家当全在东林,真要被人找上门“清算”,家门口被扔垃圾都是轻的。

自认为什么都没有的人总是很容易表达不满,在群体思维的裹挟下,也并不在乎把别人拥有的东西彻底摧毁。

比如那个被女老板寄以厚望的东林大市场。

“我很理解您的处境和想法,可是有一句话我得跟您说。”

褚年站在客厅里进行“饭前运动”,探头看着扎着围裙的余笑在厨房里和人聊语音。

“我”的体质这么好么?每天喝肉汤吃什么猪蹄啥的都不胖?

看着那长身玉立的身材,褚年搓了搓下巴。

接着又想起来之前住院的时候从孩子到他,其实都是余笑照顾的,就那个忙活劲儿,估计一天吃一个猪头都胖不起来。

扶着餐桌,他听见余笑说:

“如果所有和您同一立场的人都这么想,那人们只会听见你们敌人的声音,也只会按照他们的思路去想。”

啧,又在讲大道理。

褚年拉了一下睡衣的衣领,和睡衣里面的内衣,家里的供暖温度比医院里低一点,褚年有一点发热,就穿了套略厚的家居服,行动之间,衣服压着内衣,内衣就压着了他女儿喝奶的那个“勺儿”,皲裂了的皮肤连这样的摩擦都受不了,一不留神就是一阵刺痛。

这时,他又听见余笑说:“您要是想要事情往好的方向走,光在一边看着怕是没用的,要是唐僧靠求佛就能去了西天取经,那怎么还有孙悟空的事儿呢?”

说着话,余笑转头看着站在厨房门口不动的褚年。

褚年见他看过来,手臂往脸的另一侧一勾,做了个猴儿样出来。

余笑有转回头去,打开锅盖看了一眼。

饭已经热好了。

“我会把你说的情况跟我认识的相关负责人说一下,但是,如果他们真的有备而来,事情的解决估计不会很顺利。”

终于放下电话,余笑拿起铁夹,把锅里热的肉包子拿了出来。

这些肉包子别人送的,就是今天上午他们在电梯里遇到的楼上邻居阿姨,听说余笑生了孩子出院了,阿姨特意回家给他们拿来的。

其实可以直接吃的,但是褚年到了午后总会轻微发热,余笑怕他凉了肚子。

除了馒头还有阿姨家自制的小咸菜,余笑看了一眼,是晒到七分干的小黄瓜芽儿和辣椒胡萝卜姜片一起腌出来的。

已经盛了一小碟放在了餐桌上。

正菜是粉丝蒸秋葵、肉片炒蘑菇和潮汕牛肉丸加菠菜做的汤。

汤上桌的时候,褚年正坐在床上,试着独立给孩子喂奶。

他的家居服是套头的,远不如医院里的病号服方便,坐在床上研究了半天,还是余笑进来直接帮他把家居服脱了,直接换了一件系扣子的拿给他。

“这件是新的吧?”

“我前两天晚上都给你洗了,也烫过了。”

“哦,谢谢。”

“先用热毛巾擦一下。”

褚年接过热毛巾擦掉了“勺”上之前抹的药膏。

孩子先喝完了没有皲裂的那一边,换边之后,褚年深吸了一口气,才把奶喂进了孩子的嘴里。

又是一阵咬牙切齿的疼。

喂完了孩子,大人坐在餐桌前吃饭,褚年问余笑:

“现在事情确定了吧,你打算怎么跟赭阳那边说?”

余笑咽下嘴里的饭说:“还没想好。不能面对面沟通太不方便了,我对他们当地各种环境了解的还不够。”

余笑还是那个余笑,一有事情就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褚年“嘿嘿嘿”地笑了两声,说:

“你就没想过,可能这个事儿也就跟你没关系了。之前你把项目引入了赭阳的民生改建,可以说是有功,现在也因为民生这一块闹出了麻烦,你说,会不会就因为这个原因,你的果子最后被别人摘了?”

这是这两天褚年在想的事情,旧城改造总是能牵扯到各个利益方,混沌不清的局面里,他们这些做项目的经理往往是排在前三批次的牺牲品。

政府追究企业,企业推个人出来挡枪,一份错变十分错,没有错也成了错,项目顺利的时候,你不做事叫无为而治,项目不顺利的时候,你不做事就成了怠工渎职。

褚年的话说得并不好听,却也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才说的,看着余笑忙里忙外还要操心工作上的事,褚年有点心疼,心疼她累,也心疼她可能吃力不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