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岑睿茫然地望着他。

傅诤笑了起来,掌心下移,贴在她小腹上:“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

岑睿倏地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道:“这不可能啊,我、我上个月还来葵水的!!!”

第85章 捌伍孕事

“谁说那是葵水的?”钻研了半年的医书,傅诤俨然成了半个郎中,点着岑睿额头道:“你身子虚,早期见红并不奇怪,这以后更要多加小心了。”他故意将脸一板,叮嘱她道:“有了身子再不许爬上爬下、熬夜看书了。这些…”抽出岑睿袖里没藏实的纸张,在她眼前晃了一晃:“也不许再看了。”

岑睿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半晌仍是不信道:“傅诤你会不会因为思子心切弄错了?万一是个诈和…”这个心理落差可不是一丁半点的大,她个千锤百炼过的小心脏也不大扛得住啊。

傅诤这回是真不太高兴了:“你这是质疑为夫的能力?”

“…”岑睿一听不对,这话里有话啊。处了一段时间她也摸清了,傅诤偶尔也会闹闹小孩脾气,这时候只能顺着不能逆着。可这毕竟不是小事,她含含糊糊道:“哪敢啊哪敢,这不是想请个正经医师看看,安心些嘛。”

傅诤一想她说得也有理,登时就出门去找对门的张郎中去了,顺手还带走了谢容送来的信报。岑睿望着他小气的样子撇撇嘴,低头看着平平坦坦的小腹,从上而下摸了一遍,孩子?

张郎中很快被请了过来,把了三两遍脉,结果与傅诤所说的一字不差,是有了,但老郎中的脸色颇有忧色:“夫人既有见红之兆,说明这胎像并不稳固。夫人体寒,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恐生胎漏之症。”

不仅是岑睿,傅诤也被吓到了,他扶着岑睿,克制着紧张问道:“可有什么法子能治好的?”

“这也不算什么大毛病,”老郎中打开药箱,开始写方子:“老朽给夫人开个温补的方子吃上两剂稳一稳,主要还是要看平日的饮食作息。夫人这是头胎,会辛苦点,但胜在年纪轻耗得起。傅先生要多费心照顾着。”

写方子时又与傅诤念叨了许多须注意的地方,岑睿看着傅诤那谦逊谨细的模样,像是个听老师讲课的贡生般,只差没拿起笔写备注、打小抄,没忍住笑出了声。

亲自送走了郎中,傅诤把方子给了傅小书让他去抓药熬药,想了一想又让他去打听下有没有合适的人来府中做帮工。如今岑睿有孕在身,许多事情他与傅小书两人顾及不上,多个人搭把手总是好的。

思来想去傅大人发现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他那个做皇帝做成习惯,怎么也安生不下来的夫人。他取出将从岑睿那没收的信函,其上粗粗道来这一月来朝中发生的事宜,着重提醒了下岑睿记得新年要回宫参加冬祭与接受百官朝拜。

回宫这两个刺眼无比的字眼落入傅诤眼中,他把信纸揉成一团丢到一旁,开什么玩笑,岑睿现在这样哪都不能去。

腹中的孩子尚不满三个月,岑睿没感觉到与平时有多大区别,倒是傅诤减少了在衙门待着的时间,一得空就在家里陪着岑睿。说是陪,更像坐镇在家盯着她。这不许,那不许,岑睿有苦说不出,连着几日没少给他摆脸色。

“不吃了!”岑睿推开瓷碗,嘴边还沾着豆花。

傅诤看了眼没动两口的豆羹,没说二话把朝食推到她面前,道:“那就多吃两口点心,待会别又喊着饿了。”

“我不饿!”岑睿一想起被他近日的“恶行”就一肚子气,分外不给他留面子。

傅诤拧拧眉梢,不顾傅小书在场,将岑睿拢入怀里,好声劝道:“你现在是一人吃两人的份,不多吃点如何受得了?”揉一揉她的脑袋,抛出诱饵:“用了朝食,我带你出去走走。”

在岑睿眼里,此刻的傅诤就是只不怀好意的大尾巴狼!可她偏偏抵不住诱惑,眼神往点心瞟了瞟,傅诤不动声色地夹起喂进她嘴里,一边努力喂饱岑睿一边道:“现下你行动不便,我帮你回绝了谢容。朝中无大事,你且安心养胎。”打岑睿有了孩子后,傅诤是愈发好说话了,傅小书看着自家少爷这架势,是要把少夫人宠上天去啊。

岑睿说回京只是和傅诤赌气,笑话,要是让百官看到他们的太上皇身怀六甲,恭国栋梁们不得被吓死一大半,首当其冲就是正直善良的秦相爷。俗话说得好,不蒸馒头争口气,总不能一直被傅诤这厮牵着鼻子走。

傅诤不知道她的小九九,兀自纳闷,别家有孕的妇人要么害喜吃不下要么胃口极大,到了岑睿这两般皆不是,思及之前她的蛊毒,不免忧心。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暗叹一声。

左邻右舍们很久没有见到岑睿了,一看到傅诤带着岑睿走在街上纷纷打着招呼。张郎中家的婆娘是个大嗓门,几乎邻近的人都知道傅先生家的小娘子有孕了。淮郡人热情而自来熟,傅诤这个郡守做得又是公道,故而一路上数不清人向他们夫妻二人道喜。

傅诤面色淡然地一一回了谢,墨黑的眸子却怎么都遮不住粲然如星的笑意,看得出傅大人的愉悦溢于言表。岑睿甚少从他眼中看到这么明显直接的欢喜,心头又酸又甜,她看着出了片刻的神,将傅诤的手臂挽得更紧了些。

河畔微风潺潺,两人沿河缓行,傅诤与她说着家中琐事,说着说着岑睿不自觉地说到淮郡郡务上去了。在岑睿没退位前,她就看准了淮郡的水利交通,有意将它同周边的几条河流打通连成一体。这件事做得好了,便是利国利民;做得不好,就是劳民伤财。岑睿站在桥上远望码头上川流不息的船只人流,道:“我曾经与工部尚书商议过一次,但想来工部忙着给新帝修宫殿将这事抛诸脑后了,你记得捡个好时机向上提一提。”

良久,无人应她,岑睿回首就见着傅诤一语不发地沉眼看她,讪讪摸了下鼻尖,她略埋怨地解释道:“我这不是被你闷得闲过了头嘛。”

日暮风起,傅诤将岑睿的兜帽戴好,拉起她的双手叹气道:“我不是不让你管这些事,只是怕你一旦掺合了就废寝忘食,过了度。”

岑睿听他的话有所松动,立即趁热打铁地保证道:“我无事只是与谢容、秦英通通书信,了解下朝局动态打发时间而已。夫君,等日后显了怀,我就专心安胎,不管了好不好?”

岑睿做了十几年的皇帝,乍然让她在家里相夫教子确实难得很,傅诤被她软言骄语磨了一阵子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说好了,再过两月就彻底放手这些事。”

“当然当然!”岑睿满口答应,心想傅诤的软肋总算是被她找到了,甜言蜜语就是他的罩门!

刚刚与岑睿达成一项协议,傅诤牵着岑睿往家里走时又提起一桩事来:“趁你尚未显怀,挑个日子把喜事办了吧。”

“…”岑睿微红着脸低头走了几步,道:“你我双亲皆不在身边,我不求什么名分,这事办不办倒也不重要。”赶在傅诤反对之前她笑起来道:“再者,以你我的身份,是你娶我,还是我娶你?”她轻轻靠在傅诤肩头:“我懂你的意思,但现在不是时候,等再过一阵子吧。”

傅诤看出她不想再说此事,只能作罢,轻声嘀咕了句:“你不稀罕名分,为夫却是稀罕的。”

岑睿哧地笑了声,一笑笑得愈发不可收拾:“傅诤,我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这个面瘫脸皮厚得叫人发指呢。”

“太傅大人不是一贯如此么?”水巷中走出一道颀长人影,檀香折扇,藏青锻袍,谢容朝着他二人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果然还是女装更合适些。

傅诤的脸从见到谢容那刻起就冷得赛过数尺寒冰,在听到他不恭不敬的话语时已经准备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一剑挑进河里喂鱼去了。岑睿在他手上捏了一把,与谢容寒暄了两句,将人引入府中,才放下笑脸:“你来这做什么?”

“少夫人,您回来啦。”新请入府的李嬷嬷擦着手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老身这就将安胎药热一热送来。”

“…”谢容神情深深震动了下,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在岑睿的小腹上,眸色怪异:“陛下…有孕了?”

“她不是什么陛下了。”傅诤携着岑睿的手抄在自己袖中,淡淡道:“你要寻陛下,回你的京城找去。”

不多时,谢容已神色如初,笑颜和煦:“在下不过是途径贵地看望旧友,太傅大人何必如临大敌?”

岑睿再了解不过谢容这个人嘴里十句话七句假,晚间用膳时他终说出此行的目的:“陛下得知您新年不回京城,大为不悦,特命臣恭请您回京。不过,”他又看了看岑睿的小腹:“臣认为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你是个聪明人,该怎么说心里恐怕有了底。”岑睿饮了口汤药:“既然来了,不妨多待几日。”侧首对傅诤道:“药苦。”

傅诤看了眼谢容,遂从善如流地起身去厨房拿蜂蜜给岑睿。

谢容又哪会听不出她这是客套话,内心微微苦笑,道:“你舍弃皇位,与他相守在这小小一方郡城,真的值得吗?”

“皇位固然重要,但现在我已经得到比它更重要的东西了。”岑睿抿唇一笑,看着谢容轻声低语:“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今夜皓月朗朗,皎皎月华一泻千里,谢容跨出傅府正门,转身向岑睿与傅诤拜别:“我赶着回京复命,他日得空,再来淮郡拜访。”

岑睿笑眯眯地点头,傅诤心想的是你快滚远点别再来碍眼,嘴上做得却是简单利索的客套话:“我夫妻二人定当扫榻以待。”

口是心非的话就不要说出来了嘛,岑睿和谢容同时在心里默默道。

看着谢容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岑睿没有多少离别的伤感,她手中握圈一日她与谢容、秦英他们自有再见的机会。淮郡气候再暖,入了冬的夜依旧风声凛冽,傅诤赶紧关上大门把岑睿拎回了屋内。

“你今晚还要处理公务吗?”岑睿接过他递来的暖炉。

“有两件无足轻重的琐碎之事,”傅诤散下她的长发,替她按摩松弛着头皮:“怎么,有事?”

岑睿舒服地眯起眼:“不忙的话,商量下孩子的名字呗。”

第86章 捌陆诞子

孩子的名字,傅诤不是没想过,办公空暇时倒也琢磨过两个,不大满意,且看岑睿离足月尚有好几个月光景,暂就搁置了。岑睿这一提,傅诤有两分诧异地围着她坐下,谨慎小心地将她托起,安置在自己腿上:“你自己可有了主意?”

岑睿横睇了他一眼,食指往傅诤胸前一戳:“我有了主意还要与你商量?”脸一挂,嘴角向下一压,生起闷气来了。

若说岑睿与其他孕妇有相同点,那就是这脾气反复无常,说不上三句话就能找个点拌嘴。

饱受磨砺的傅诤深知她这一点,考虑到岑睿在特殊时期,事事让着她,左右不出一刻她就能转阴为晴。果不其然,半盏茶的时间,岑睿想到了什么有趣的自个儿笑了一会,然后道:“我看就叫傅枣好了。”还摊开傅诤的手掌,在掌心里一笔一划写道:“这个枣。”

“…”傅诤太阳穴凸地跳了下,这是个什么鬼名字?!端起茶盏喂了岑睿一口水,四平八稳道:“唔,枣儿么?做个乳名确实不错。”

“大名好不好!”岑睿小口喝着水,拿眼紧盯着傅诤:“难道你不喜欢我起的名字?!”

什么叫无理取闹,这就叫无理取闹!傅诤被她盯得一个头两个大,想说不好又想起郎中叮嘱他务必要顺着孕妇的心思,只能忍气吞声道:“是男是女尚未可知,你想想啊…”傅大人开始一本正经地忽悠起来:“若是个女孩,叫小枣还挺可爱。要是个男孩,叫枣儿,日后登台拜相,难不成要让百官叫他一声枣相?”

岑睿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在傅诤喂了她两个蜜饯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是不大好。这事我再想一想。”彻底忘记了刚才是谁起头说要和傅诤商量,结果完全没给傅诤商量的余地。

傅诤悄悄松了一口气,墙外梆子声与风声卷在一起,屋内烛火融融。他抱着低头盘算着自己小心思的岑睿,听着她一惊一乍的碎碎念叨,忽然感到生平未有过的满足与踏实。拢起几丝撩在她胸间的垂发,他轻声道:“我知道。”

岑睿叨咕着“不好不好”,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傅诤伸手覆在她小腹上,安安静静的,再过几个月,就能见到小家伙了。而在十几年前,他与他/她的娘亲恰是在一株枣树下结缘。

“知道就好。”岑睿语气不佳,哼唧两声,双手却环过傅诤的背,与他贴得更紧。初遇相知,萧萧十余年。半生风雪,万幸仍得与他携手前行。

起名一事傅诤看岑睿兴致勃勃,由着她一个人去钻研了。离新年没几天了,郡中事宜皆告一段落,傅诤索性将办公地点搬回了家中。在他处理公文时,岑睿坐在对面要么看书,要么处理谢容他们送来的书函。傅诤怕她看多了伤眼伤神,便将送给岑睿公函拿了一些过来。

岑睿有时歪在被里小睡了一会醒来,看见傅诤翻一页提笔批上两句。打着呵欠挪啊挪过去,趴在傅诤肩上,与他一同看,时不时咬上两句耳朵。

岑睿的退位看似突然,但在离开前已替岑煜打下一个结实的底子,之后若岑煜没半途突发奇想做个昏君玩玩,有谢容他们保驾护航,不说做个名垂千古的明君,守住恭国一世江上理应没什么难度。

“徐师提前辞官,徐家没什么动静。想来他也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不走,他后面的人也就上不来。”岑睿趴着趴着就往傅诤怀里拱,拿起一张纸来:“谢容说,徐家出了个伶俐的小子,叫徐杉,去年刚入的大理寺,颇得秦英青眼。”岑睿笑容忽的诡谲起来:“谢容有句话,挺有意思的,杉也姗焉?”

傅诤也看到了那句话,蹙眉道:“是个女子?”

“真要是女子,就有看头了。”岑睿放下纸,坐正身子伸了个懒腰:“我这个女子做皇帝做得也没差到哪里去啊,所以我也想过,有朝一日,朝廷里能不能取女进士。不过呢,这不是我能管到的事了,顺其自然吧。”她扭身一掌拍在傅诤肩上:“傅大人,今日不是说好大扫除的嘛,还不快去干活!”

“…”

傅府不大,格局简单,但真细致地清扫起来却不是件容易事。岑睿是个只出嘴不出力的,身为男主人的傅诤不得不也拿起了竹竿,任劳任怨地绞去檐角梁间的蛛网戎尘。

“哎,在你头顶上,看到没。哎,对对对就那。”岑睿抱着个小罐喝着汤,叽叽喳喳地指导着傅诤:“你别往这来啊!”她举袖遮住罐口,怒道:“洒了我一身灰!”

“哎呦,夫人在家就是对大人这么说话的呀?”嬷嬷心惊胆战地偷看着岑睿怒斥傅诤,直咂舌:“老身一辈子也没见过哪家娘子敢这样冲自己家的男人。”

傅小书跪着擦地板,抬头看了眼那边两人,摸了下鼻子:“习惯就好啦。”内心哀叹,他说的吧,少爷这么宠下去,早晚夫纲不振啊!唉,就算夫纲不振,少爷也是自得其乐,沉浸其中吧。

“过来。”岑睿喝完汤,朝蒙着一头一脸灰尘的傅诤懒洋洋唤道。

“夫纲不振”的傅大人拍了拍肩上衣上,才走过去。

岑睿坐在廊上厚毯上,里外裹了几层,圆溜溜的,像是稍有不慎就能滚进庭院里去。她将小罐搁到一旁,抽出帕子,仰起身,仔仔细细地替傅诤擦去脸上尘埃与颈间的汗水:“迷着眼没?”

傅诤看着岑睿的小脸簇拥在一圈毛茸茸的围脖里,觉着十分可爱,有心逗弄她:“迷了。”

岑睿当真了,忙将傅诤的脖子往下勾了勾,翻开他眼皮:“让我看一看。”往他眼皮吹风时,瞥见傅诤微微弯起的嘴角,心间一下子亮堂起来,知道是着了他的道,恼了下后又笑了起来。唇瓣轻了轻贴上他眼睛,顺着鼻梁滑下,在傅诤唇上点了点:“幼稚。”

傅诤衔住她的唇:“今年,我们终于能一起过年了。”

“以后都是。”

“喂!嬷嬷!这个就别偷看啦!”傅小书脸红脖子粗地将嬷嬷拉了回来。少爷和少夫人真是的!黏糊也不看看场合,这样亲热对于还没去到老婆的他是个多大的刺激啊!

新年一去,日子过得飞快,岑睿的肚皮和吹了气一样涨了起来。这回她做到了言而有信,答应傅诤不碰政事果真就不碰了,朝里寄来的公文一股老塞给了傅诤。谢容去江宁郡督办公务的途中来看过岑睿两回,每一回来都要惊奇下岑睿肚子里孩子的成长速度,打趣道:“下回我来时,是不是都生出来了。”

岑睿算了下他来的频率,道:“差不多吧。”

“哦,那下回我就不带补品,带长命锁来了。”谢容笑眯眯道。

傅诤冷笑两声,端起岑睿吃完的空碗去厨房。今时,岑睿终于有了正常女子的孕期反应,害喜了。庆幸的是,她的反应不明显,早晨起来会呕一阵子,闻不得刺激性的味道。傅诤按着郎中的吩咐,给她少吃多餐,一个时辰喂上一顿。

“我怎么感觉,怀孕的不是你而是傅诤呢?”谢容看傅诤走远了,悄声道:“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岑睿干笑几下,摸了摸半圆的肚子:“头一回当爹,他紧张而已。”可不是么,现在的傅诤恨不得把岑睿当菩萨供起来,嘘寒问暖不提,走的路远一点就要喝令她躺去休息。还是嬷嬷说了,孕妇多走动对以后生产好,傅大人的草木皆兵才有所改善。

“上回你说的那个徐杉怎么样了?”岑睿晒着太阳,眼垂垂的,忽然问道。

谢容蹲在池子边,拿扇子逗那尾肥鲤鱼:“干得挺卖力的,没有靠着徐家的名头拿乔。就是嘛,对我们秦相爷似乎有点格外热情。”

岑睿讶然了下,很快平静下来:“秦英对她呢?”

“秦相爷嘛…倒现在也没看出她的身份,只当她与其他人般阿谀奉承他。”谢容学着秦英刻板严肃的口吻:“本相看你是连这从七品主簿都不想做了?滚回去!”

谢容模仿得惟妙惟肖,岑睿哈哈大笑,一看傅诤从前廊走过来忙闭上嘴。

“说什么呢?”傅诤拿着蒲扇替她挡去脸上的阳光。

岑睿倚着他的左肩,下巴搁在他手背上:“说魏长烟被他爷爷和秀敏又逼着带兵出京去边疆了,不过看起来好事将近。”

谢容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明白岑睿对他说过的话。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嫉妒傅诤与岑睿的。但他永远做不到他们的豁达与洒脱,江山社稷,说放下就放下。

入了夏,岑睿脚踝出现了浮肿现象,随着时间推移,水肿从脚踝向上蔓延,走起路来都有些不稳当。傅诤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郎中又说这是正常现象,连岑睿都劝他不要过度担心。

话虽如此,每晚傅诤睡下后隔段时间就会醒来一次,看看岑睿有没有朝左侧躺好,有没有腿脚抽筋。翌日岑睿看他的青黑眼圈,怨他大惊小怪,她还没生他倒拖垮了身子。傅诤当时答应的挺好,到了夜里故态复萌。有一次,真就让他碰上了岑睿腿抽筋了。岑睿还没叫出声,他一个打挺坐了起来,揉着她小腿哄道:“不疼不疼。”

岑睿哭笑不得,艰难地撑起身子:“我也不知道是该气你,还是该夸你。”

“只要你好好的…”傅诤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抚着岑睿的肚子:“刚刚是…”

岑睿按住他的手,笑道:“是踢了我一脚,到了晚上动得多些,一个时辰有个十次左右吧。”

傅诤抿抿唇,吻上岑睿眉心,心疼不已:“辛苦了。”心里却对那没出世上的小家伙嫌弃上了,怪道岑睿说睡不好,原来是他/她。

七月流火,岑睿的产期再有月余就要到了,乳母和产婆早请在了家中待命,能准备的都准备上了。傅诤尽量将公事在上午处理完,过了午时就赶回家陪岑睿。

“傅诤。”这日早上岑睿随傅诤起床的动静睁开眼。

“闹醒你了?”傅诤弯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又摸摸她滚圆的肚子。

岑睿摇摇头,看着他,踯躅了下道:“等孩子出生,就请娘回来吧。”

傅诤脸色一僵,在床沿坐下,默不作声。

“那件事的对错谁都不能一口说定。但她毕竟是孩子的祖母,对你有养育之恩,”岑睿望着他,声音轻软:“总不能让她连孙子一面都不见啊。”这事她想了很久,她不是圣人,说不介意是假的。但她现在是傅诤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她应站在他角度替他着想。

岑睿知道傅诤在这事上心里的疙瘩比她的只大不小,他性子冷又固执的很,她劝是劝了,听不听就是他的了:“好啦,你换衣服,去衙门吧,记得用朝食。我再眯一会,睡个回笼觉。”

躺下去时,傅诤从后抱住她,摩挲着她的脸:“这些事本该我处理好,却还要你替我想这么多。”

“这么大人了还撒娇。”岑睿咕哝着,但知道他大概是被说动了。

傅诤在衙门处理完公务,对着案几沉吟良久,提笔再三斟酌,写了封信函。封上印泥时突然心一慌,手一抖,戳偏了。

“大人!大人!”小吏一头大汗,狂奔进来:“您家中传话来,您的夫人要生了。”

傅诤霍然站了起来,不是还有一个月才到产期么?就放下。

第87章 捌柒身世

晨间岑睿送走傅诤后并没察觉异样,囫囵补了半个时辰的觉,被肚子里的小人踢醒了过来。八月份的天暑气没消透,岑睿睡了一身的热汗,捣腾着才蹭起来,唤来乳母帮着擦了擦身子,换了小衣。料理妥当后,腆着个大肚子晃去厨间吃朝食。

早晨她闲来无事,就在院子里一步一慢地来回走着。傅小书在旁恨不得一双眼珠子长在岑睿身上,生怕她有个闪失。嬷嬷在旁晒着小儿衣物,笑道:“夫人生产尚早,走两步是没关系的。”

小书谨记傅诤的命令,哪敢有一刻放松啊,握着蒲扇跟在岑睿身后殷勤地扇着,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影,胆战心惊道:“少夫、夫人您还是回去好好坐着吧。”

岑睿今天精神格外好,走了几圈道:“那你陪我去玩会双陆。”

“…”傅小书面如死灰:“小人能说不么?”善良耿直的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和这么无耻无赖、棋品烂出水平的少夫人玩双陆啊!

“不能。”岑睿残忍地熄灭了他最后一缕希望。

“不玩了。”第二局开局没多久,岑睿忽然丢下棋子。

“啊?为什么?”沉浸在短暂胜利里的傅小书迷茫地抬起头。

岑睿双手环着肚子,一脸平静:“我羊水破了。”

“…”

傅诤赶回家时,傅小书已经把能拜的神仙菩萨们都拜过一遍了,目前正准备给傅家祖宗们磕头烧香。傅诤脸白得惊人,声音倒还留着点镇定:“少夫人呢?”

傅小书看到傅诤如同看到黑暗中的曙光,人生中的启明星!激动之下他回答了一句废话:“少夫人在产房呢。”

傅诤一着急,厉声喝道“她人怎么样了!”

吼得六神无主的傅小书腿一软更说不完整话了,良久挤出一句:“少爷淡定啊!”

“吵什么!吵什么!不就早产么!大惊小怪什么哟,”产婆启开门探出个脑袋,不耐烦地重重拍了下胸脯:“有老身在,夫人绝对没问题。有空赶紧去炖盅莲藕排骨汤,省的待会夫人饿了没力气”

这种保证根本安不下傅诤的心,他想冲进房里吧,还没到门槛就被产婆叉腰喝止住了:“这种地方不是大人您能进去的!”半推半搡地把傅诤推了出去,“啪”带上了门。

带上门的瞬间,傅诤听到岑睿的哼唧声,倒不是很痛苦。他叫了一声:“阿睿。”他叫着她的名字并没指望她回答,只是希望她知道他来了,就在咫尺之外。有他陪着,她不必害怕。

岑睿从小就是个能忍痛的,后来又是刀伤又是蛊毒的,这点阵痛对她来说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听见傅诤叫她,她揪紧的五指松了下,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脸上仍露出个轻松的笑容,低声但清晰地回了一句:“我没事。”

产婆啧了声,这个小娘子太硬气了些吧,这般能忍,一声不吭的全不似个姑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