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长久,百官的疑惑被数不清的公文与琐事所冲淡,傅诤的影子与那桩轰动全国的史案逐渐尘封进匆匆流逝的光阴中。偶尔会有人训斥下属时,冒出一句:“呦呵,还不服气?要是首辅大人若还在,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同本官说话?”

“大人又骗我!朝里只有二相,哪来的首辅?”小郎官抱着被打得啪啪啪响的脑袋泪汪汪问。

礼部尚书横眉竖眼,作势继续抽他:“打嘴!首辅大人乃陛下帝师,给陛下听到你这话,别说当官,你小命也别要了!”

小郎官双手猛地捂住嘴,心里却嘀嘀咕咕:大人要吓我,拿两位相爷吓我就是了,何必扯个莫须有的人物出来。

有的人忘记了傅诤,有的人却仍心心念念记着他那又一次被“赶”出去的亲传徒弟,并对幕后黑手一恨就恨了两年整。

“老爷子,这是今年宫宴的帖子,连同侯爷的份,陛下刚遣人一并送了过来。”魏如如获至宝地将帖子捧到魏老面前。

“不去不去!老子不去!”魏老爷子抱着碟瓜子背过身去,看都不看一眼。

魏如望着极度不配合的魏老爷子,抽抽鼻子道:“陛下还传了句话来,老爷子您不去就不给公子赐婚。”

“…”魏老爷子像被火烧了屁股倏地跳起来,一脚踹翻凳子骂了几句娘:“给老子!”

魏如默默叹了口气,陛下真是英明神武啊,每次都一打七寸打个正着。

“小叔叔!”“皇帝哥哥!”换上新衣的岑煜与阿昭一早踩着雪来东暖阁给岑睿拜年,两张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

打两年前岑睿就将内寝搬到了这里,除了来喜外,其他宫人皆不给入内,愈发得幽寂萧条。今日有些例外,一早暖阁内就传出了低低说话声。

岑煜牵着阿昭不禁好奇地往岑睿身边那个女子看去,约是二十来岁的模样,梳着妇人髻,眉目温婉和悦。虽穿着寻常人家的衣裳,对着岑睿却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岑煜又看看岑睿,小叔叔的脸上竟难得一见地流露出激动之情,覆在那女子腕上的手也微有颤抖。

“阿昭,”岑煜晃晃牵着她的手小声道:“这是小叔叔纳的新妃子?”

阿昭傻傻地看着那女子,忽而哽咽叫出声:“知敏姐姐…”

徐知敏侧首望来,如多少年前在这里的每一个清晨一样,朝着阿昭温柔地笑道:“皇后娘娘。”

阿昭扑入她怀里嚎啕大哭:“知敏姐姐,你去哪了,阿昭好想你。”

岑睿向里偏了偏头,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湿热,再转过脸时已是神色如常,从枕下抽出两个红包,向略有点不知所措的岑煜招招手:“来。”

徐知敏拿帕子擦去阿昭的泪,一看岑煜忙起身向他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岑煜来宫里时,徐知敏已嫁去北疆,故而摸不准她的身份。但看阿昭喊她姐姐,料想不是个普通妇人,朝她浅浅揖了个平礼。又忙撩起衣摆,与阿昭一同恭恭敬敬地朝岑睿磕了三个响头,唱和了新年的祝祷词,才接过红包起身坐在一旁。

岑睿适才与徐知敏聊到她这些年来的状况,始知现在的乌恩汗在当年来恭国之时就对她起了觊觎之意,故而起兵造反那夜早生了戒心的徐知敏乔成下人躲在牛羊间趁着兵荒马乱逃出北疆。在恭国边境她与本应战死的前可汗重逢,这才知道她之所以能顺风顺水逃脱出来,原来是图可思汗一路跟在后面拦着追兵,护她至此。

徐知敏说及此,微笑的眼中隐隐泛出泪花:“不瞒陛下,嫁去北疆我心底终归有些许缺憾。但当落魄到躲在马棚里的我看见他出现在面前,朝我伸出手时,那些不甘与遗憾忽然就全部释然了。也许,我们女子就是这么容易被打动,饥寒交迫时、惊恐无助时、孤独落寞时,有一双手将你拉起,护在身后。就觉得嫁给这个人,一生足以不悔不恨。”

岑睿微微握紧她的手,半晌,低低道:“是啊。”

阿昭和岑煜一来,与徐知敏的谈话只能暂时搁浅,岑睿揽着阿昭揉揉脑袋,对岑煜道:“今晚有宫宴,你父王和兄长都会来。你早点回去准备下,朕让他们提前进宫与你见上一见。”

岑煜面上划过一缕显而易见的喜色,平手朝岑睿拜了个大礼:“谢陛下。”

岑睿淡淡笑了笑,对阿昭柔声道:“皇帝哥哥与知敏姐姐还有两句话要说,你先和阿煜去花园里玩一会,待会让知敏姐姐找你去。”

阿昭乖乖点了点头,跳下榻。岑煜拉着她朝岑睿拜了一拜,又向徐知敏颔首示意,出了暖阁。

“太子殿下的神采风范颇有陛下的影子。”徐知敏望着岑煜的身影感慨道:“从背后看,更是如此。”

岑煜这两年来个头蹿得飞快,不仅超出了阿昭,身量体型也从孩童的滚圆拔长到少年的修长。因时时随在岑睿身边,言谈说话间不自觉地肖像着岑睿。

“有谢容教着他,不会像我的。”岑睿笑着摇摇头:“烂好心、没志气,成不了个好皇帝。不过他的心啊,还是不够狠…”

徐知敏着意看了岑睿一眼,慢声道:“陛下,您与首辅大人还好吗?我进京至今都没见到他…”

岑睿吐字很慢,但却很清晰:“他走了,朕将他贬黜出京了。”

徐知敏手里的帕子乍然落地,岑睿像是生了倦意,慢慢躺了下去:“我小睡片刻,你…”她又睁开眼,小心翼翼道:“你在这陪我一会,好吗?”

泪水终从徐知敏脸上滑过,她握住岑睿的手低低道:“好。”

新年宫宴照旧是岑睿召了几个亲近的臣子在麟德殿的水轩设宴,今年燕王父子亦有幸入宴。两年前大败乌恩汗那一战,垫定了燕王响彻四方的功勋威名。今上对燕王的荣宠有目共睹,册封了他的次子为太子,封赏流水一样送入燕州府。

今夜宫宴,一开宴,岑睿更笑着对左下燕王身后的岑珏道:“珏儿今年也有十五了吧?”

岑珏直身,并手称了个是。

岑睿问了他几句明经史纲,岑珏对答如流,岑睿赞了他几句道:“煜儿有你一半省心就好了,平时就知道带着阿昭胡闹。”

与阿昭低声说笑的岑煜冷不丁被点到,愣了下,触到岑睿淡淡责备的眼神与岑珏微有得色的脸庞,神情一黯:“阿煜知错。”

燕王察觉出岑睿用意,眉一皱便要开口,却又被岑睿的话阻断:“珏儿年纪也到了,朕寻思着给他封块地,兄长你看如何?”

封地即是封王,岑珏今年十五即得王侯之位,表面上看着是天大的恩宠。但幽云六州已有了个燕王,断不会再出第二个藩王,这即是明着赏赐,暗中逼燕王让退给自己的儿子。燕王担心的却不在此,他担心的是…看着岑煜如岑睿一般敛尽所有情绪的脸庞,岑睿让他放弃的不仅是王位,更是珏儿。

他日煜儿登基,岂能容得自己的兄长盘踞北疆,只怕第一个拿着下手的,就是珏儿。

岑睿不容燕王多少犹豫,笑问道:“珏儿不愿意吗?”

燕王一手按住即将起身的岑珏,握紧酒杯的手缓缓松开,拜谢岑睿:“陛下圣恩浩荡。”

与燕王寒暄过后,岑睿的眼神落到魏老爷子旁空空的两个席位,咳了声:“卫阳侯呢?”

“与老臣的孙媳去看花灯了!”魏老爷子不愠不火道。

“孙媳?”岑睿这回是真笑了:“六礼都没行,魏老这孙媳叫太早了吧。”

“…”魏老爷子憋了一肚子的火,正要发作,宫人在外通报,道是卫阳侯来了。

纱幔撩开,魏长烟黑漆漆着张脸大步进来,后面跟着个怯生生的襦裙女子。魏长烟看也不看她,径自在席上坐下,一落座便被魏老爷子狠狠敲了下头:“只顾自己走,也不照顾下媳妇!”

“老子说了多少遍了,她不是我媳妇!”魏长烟一吼,发觉全席人的目光霎时聚集过来,又看到那女子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硬按下一头火,侧身道:“坐!”又遭了魏老爷子一记狠手:“温柔点!”

女子小媳妇样地在魏长烟身边坐下,魏长烟压低声音,有怒不得发:“装,你就装吧!泼妇!”

女子端起金盏,抬袖掩住唇下冷笑:“你再喊一声泼妇试试,信不信我让你这辈子都不举?”

“…”魏长烟脸和脖子憋得通红:“妈的,你个娘们说话能秀气点么?下毒就下毒,说的那么、那么…”

岑睿咳了声,让那两人注意一下自己的存在,含笑道:“你们的声音还能更大点。”

“…”

宴散后,岑睿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长案后,看着右侧自始至终的空位,她高高举起酒杯相敬,饮下酒后喃喃道:“今年你又欠了我一份生辰礼物。”

来喜在外等了一会,催促道:“陛下,夜深了麟德殿水风大,早些回去吧。”

岑睿松开捂住眼的手,撇净眼角湿润,才扶膝而起。

与来喜往回走了一段,忽然看到前方灯火晃动,一片混乱。走近,才瞧见魏老爷子赖在台阶上撒泼打滚,死活不肯出宫:“我不走我不走,陛下说要赏我家宝贝孙子做国公的!”

魏长烟承袭国公位还在岑睿没登基前,他口中的陛下应该是先帝吧。岑睿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两难的宫人退下:“朕与老国公说会话。”

魏老爷子瘫在台阶上,头一歪看见岑睿,哎呦哎呦地蹭过去,亲热道:“陛下啊,您来啦!”

岑睿黑了黑脸,把腿从他双手里使劲j□j,踢了踢他:“这么大把年纪了,也不嫌丢人!”

“臣这是替陛下高兴啊!”魏老爷子嘿嘿嘿地谄媚笑道:“贵妃娘娘刚给陛下添了个大胖小子,老臣看了,足足有八斤重啊!陛下真真料事如神,起的名字将将好,唔,‘睿,智也,明也,圣也。’好好好。”

“…”岑睿心头肉一跳,掌心渗出薄汗:“你说什么?大胖小子?”

“是啊!”魏老爷子疯疯癫癫地比划着道:“才抱出来老臣就瞧了,这么胖,带把的。哟陛下,您这是高兴坏了吧。哎,陛下您怎么走了!不去看贵妃娘娘了嘛!陛下,陛下…”

风里悠悠飘来魏老爷子的呓语“唉,那小子心中还是放不下之前喜欢的那个姑娘啊。”

岑睿丢下所有人,无知无觉地往前走了不知有多久,霍然停下脚步,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水滑落。

一年后,恭帝岑睿因累于国事、病骨支离,命谢容为首辅及左相、秦英为右相,卫阳侯魏长烟掌天下兵马,后传位于太子岑煜,新皇尊岑睿为太上皇。岑睿退位后不久,迁居于偏都明光宫静心休养。

次月,在众人眼光皆被新帝登基大典所吸引时,无人注意,一辆马车悄然出偏都…

第84章 捌肆惊喜

五月淮郡,春水碧波徜徉百里,家家户户墙头摆上了艾竿,街头巷尾飘满了雄黄酒的辛烈味。傅小书起了个大早去集市上挑了捆新鲜艾草与一小篮水灵灵的粽叶,又在河边船家处提了篓鳝鱼与龙虾,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

“少爷!我回来了!”傅小书抱着鱼篓进了家门,喊了两声,院里静悄悄的。放下鱼篓,在书房和厅堂转了一遍,搔搔脑勺,啊想起来了!少爷说过今天要去文老板那取书。

傅诤提着书箱走出店门,隔壁一户店主正带着四岁的小女儿将雄黄洒在墙角。小女童的左臂缠着五色丝结,抱着个小小的酒坛笑咯咯地绕着她阿爹跑,一不留神撞在了傅诤身上。傅诤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店主忙丢下雄黄小跑过来,作势在女童屁股上轻拍了巴掌:“叫你乖乖别乱跑,撞着傅先生了吧!”训完又向傅诤赔了好几个不是。

傅诤浅浅到了声“莫在意”,看了女童一眼,弯身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臂膀上歪掉的丝结理正。

店主沾沾女童怀中的雄黄酒,指头在她额头画了个王字,笑呵呵道:“先生这个年纪也有孩子了吧?”

傅诤眸里的色泽微微一沉,摆了摆头,告别离去。孩子…

——“傅诤,要个孩子吧。”她说这句话时的每一分神情恍如昨日般清晰鲜明,而现在,她却是与他天南地北,锦书难托。

“都到中午了,这鱼也不新鲜了,便宜点呗。”

“你个小姑娘忒厉害了,几个铜板的事呀?算了算了,便宜给你了。”

傅诤的脚步蓦地一顿,又听那聒噪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奉承了船家一通,其间夹着一两句“陛…小姐好丢人啊好丢人。”傅诤站在巷口,静静地看着她,竟是有些近乡情怯,不敢上前。

倒是岑睿有所察觉,松开裙摆站起身,回头看去,一双明眸弯成皎然新月:“哟,夫君。”

来喜拎着鱼险掉进河里,絮絮叨叨道:“陛…”赏了自己一巴掌,这不长记性的嘴:“小姐,矜持啊矜持!”

傅诤看着岑睿三步并两步蹦到自己面前,人是瘦得厉害却很显精神,顾盼间觅不到一丝曾经的沉郁压抑,像是压在冰霜厚雪下的枯草终于破土重生。傅诤望了她良久,只吐出简单的三个字:“回家吧。”

“嗯。”岑睿去牵他的手,才一触到他的掌心,自己的手就被牢牢握住。握得很紧,像是怕她下一刻就凭空消失了样,这个人原来也没看上去的那么冷静嘛。

傅小书煮上了饭,扫完了院子,傅诤仍迟迟不归。他抱着扫帚坐在树下转着片艾叶,唉,离开京城后夫人也走了,少爷又重新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逢年过节更是冷清得要命。少爷是打算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么…

“你就这么跑出来了?”特意给傅诤留了着的院门伴着他的低语被推开。

“少爷!”傅小书跳起来,在看清他身侧人时目瞪口呆,半天呢喃道:“少夫人?”

“张掖说三年过去,我体内的毒清得差不多了,我一个人在明光宫里快闷出病了,你又不去找我,我就来找你了啊。”岑睿振振有词,一点都没当初就是她把人赶走的内疚,一见傅小书,笑嘻嘻地捏了把他的脸:“小书的嘴还是那么甜。”

傅诤不动声色地按下她的小爪子,脸色温凉温凉。

傅小书欲哭无泪,少爷,我是无辜的!无辜的!少夫人您是做男子做惯了,都忘记自己还是个女子了么!

岑睿斜了眼傅诤,来不及开口就被他拖进屋内去洗漱打理了。

偏都离淮郡不远,岑睿原想就此游山玩水地晃过来,但走着走着就催起来喜赶快点,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了端午节到了傅诤面前。算不上灰头土脸,也是一身风尘仆仆。

傅诤把她往屋里一丢,自己又出去了,半刻后端着盆清水进来搁在她面前。

岑睿将解下的披风挂在一旁,卷起袖子就要擦脸,却见傅诤先一步拧了手巾,按着她肩:“别动。”

岑睿只好乖乖站在那任他轻手轻脚地用手巾擦过自己额、鼻梁、脸颊,看他脸还是臭臭的,小声咕哝道:“小气鬼。”

傅诤拿着手巾在她鼻尖拧了一下,悠悠道:“我气的是你胆大妄为,一个人就跑了过来,路上遇着了危险怎么办?”

“反正也没几个人知道我是明光宫里的上皇。”岑睿不甘心地犟嘴道,眼珠子一转:“莫非你在这有了什么媵妾、外室?”

做错了还反口污人?横竖不讲理,越发过回去了!傅诤想正色训她两句,到底没硬下心,擦净她的双手,低低斥了句:“胡说八道!”却没听出多少厉色。

“少爷,衣裳拿来了。”傅小书隔着门道。

傅诤开了门,即刻回来后手里已多了一套干净月牙色的襦裙半臂,没递给岑睿,犹豫道:“要不烧些水,你先沐浴解解乏?”

岑睿暗笑他少见的慌慌乱乱,将襦裙拿去搁在一旁,攀着他胳膊:“今日端午,这个点该去砍艾草了,你与我闷在这房里做什么?”

傅诤还有话想要问她,抵不过她软磨硬泡被唬弄了出去。砍了艾草、熏了白术,吃了红油鸭蛋与烤鸭,岑睿摸着鼓鼓的胃部叹气:“吃不下粽子了。”

嘴一张被傅诤塞了块蜜枣粽:“吃不下也得吃。”

“…”这人不做官了,脾气倒比以往还霸道了。岑睿艰难地吞下那一块粽子,朝他翻了个白眼。索性傅诤没再强喂给她,自个儿把剩下的蜜枣粽吃完了。

夜幕低垂,岑睿沐浴后换上干净清爽的中衣,坐在竹床上擦头发。擦着擦着,手里的棉巾被人拿了过去,握起她背后的一缕湿发细细揉着:“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岑睿轻摇摇头:“哪能呢?煜儿年纪还小,有谢容他们帮衬,但我还是放心不下。有些事仍要经我的手。”她轻轻笑了下:“尤其他还有个能干的父王。我把御林军的兵符分了两半,一半给了魏长烟,一半留在我这。”

傅诤料想亦是如此,若是岑睿真就那么轻易交付完所有事,没有一万就怕万一燕王反过来赶尽杀绝。他将岑睿所有头发拢到背后,包在长巾里搓了搓:“话虽如此,但这些事你既然已经选择放手,就不要再多花心思在上面。多思伤神。”

“嗯。”岑睿忽似想起什么,侧摸出个长轴,献宝似的捧到傅诤面前。

傅诤握着她的发尾,瞅了眼:“这是什么?”

岑睿就势往他怀里一倚,神秘兮兮道:“礼物!”

傅诤慢悠悠地瞥了瞥她,慢悠悠地接过,不慌不忙地掂了掂,就是不打开。

岑睿急了,催道:“你快看呀。”

傅诤这才一手揽着她,一手打开,明黄色的绢纸,显然是道圣旨。展开一看,眼皮一跳,任命他为淮郡郡丞?叹下口气,卷起它:“我本不愿再入仕为官了。”

岑睿看他没有几分高兴,以为他还对三年前她贬他出京的事梗在心中,心下一黯,按住他放下圣旨的手哼道:“这是嫁妆!”

“…”傅诤无语了下,扶额道:“夫人以为我养不起你?”

岑睿重重点了下头。

傅诤弹了下她脑门,没再与她争辩,环过岑睿的腰将她慢慢压下,温热的唇若即若离地啄在她唇角:“想我了吗?”

主动说一句你想我会怎样啊!岑睿气哼哼地就是不应他,在被他掀了上衣时,忽然笑了起来:“我当然,想堂哥了…”牙关将那堂哥两字咬得分外清楚大声。

傅诤果然被她给膈应到了,脸迅速黑了下来。

岑睿得意不已,欣赏了会他纠成一团的脸,咳了声,咬着他耳朵说了句什么。

傅诤眸色忽明忽暗,将她的脑袋往心窝处按了一按,声音微哑:“抱歉。”她本是与这些江山社稷、权位纠纷最不相干的一个人,却阴差阳错地卷入其中,被迫接受、面对与承担那些本不属于她的责任与磨难。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呀。”岑睿戳戳他的胸膛。

傅诤沉默了下,轻轻吻着她的额,说了三个字。

“这还差不多。”

新帝登基,朝里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没人顾及到偏都明光宫里少了个正主,岑睿心安理得地在淮郡一赖就赖了大半年。不得不说傅诤很会养人,就算有时忙得脚不着地,每天必抽出半个时辰来监督岑睿吃饭喝药。闲暇时分,没事就研究医书食谱,短短半年时间宛然把岑睿养胖了一圈。

岑睿属于姑娘家的那颗爱美之心随着她穿了半年女装渐渐复苏了,嚷着道:“你是不是故意把我胖了,好找个借口抛弃我!”

傅诤悠悠道:“养胖了才跑不掉。”

岑睿体内的毒是去了,但到底落了下虚寒之症,没入冬就怕冷的很。每日天色没暗,傅诤便往被窝里一前一后塞上两个汤婆,才去处理公务。这样岑睿上床时被窝里已煨得暖意烘人。郡中事物究竟没有京中繁忙,早晨岑睿睁眼时傅诤大多时候都还在,被他拎起来一层层包严实了,又被押着喝完一整碗红枣红豆煮成的甜汤,才能送走可恶的傅大人。

傅诤出任淮郡郡丞,却没有将家搬到官宅里去。日子一长,左邻右舍都知道傅先生家里添了个小娘子。嘴巴甜,笑起来也甜,就是…行为做派不太像个姑娘家。怎么看都和傅先生的性子不大合呀,年纪也差得多了些,这两人是咋碰到一块去的,莫非从小订给傅先生的?

“傅先生。”一日傅诤从衙门里回来,在街市上正好撞见了住在斜对门的张郎中,忙叫住他:“先生,你家小娘子今日似不大舒服,刚出门时脸色瞧着甚是不好。您快快回去看看吧。”

傅诤一愣,道了声谢,加快步伐朝家里赶去,气喘吁吁地推开房门:“阿睿?”

岑睿慵懒地歪在塌上看着一张纸,他一推门猝不及防地往袖里塞去,傅诤看见了没理会,径自走到她身边,摸了摸脸:“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郎中来看一看?”

岑睿听他一口气问了这么多,不禁失笑出声:“也没什么,大概是昨天吃得粥不太热,闹得胃里不舒服。”往里侧挪了下:“你陪我躺躺。”

傅诤沉思着没应她,岑睿蹙起眉撑起身靠拢过去,按住他的下颌:“我总觉得吧…你最近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傅诤淡淡道,将她按下,自己也躺了下来,轻缓地揉着她胃部。

岑睿双颊冒出两抹绯红,慢吞吞道:“不大愿意碰我。”

“…”傅诤不自在地抽抽脸,低声道:“你个小糊涂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