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诤双手握住她的肩,稍稍用力:“这个时候,笑总比哭好。”

“你想要说的,我懂。为帝者最忌心慈手软,是不?”岑睿半倚在他身上:“好了,不说这个了。想想岑瑾吧,燕王一动,他也该按捺不住了。”

“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他必有所动作。最直截了当的做法就是宣布你重病不愈,传位给他…”傅诤的话被帐外士兵的通报声打断:“陛下、太傅大人,金陵王求见,称有事要与陛下商议。”

“我有点累了,你去与他说吧。”岑睿打了个呵欠,松懒道。

傅诤看着她略显苍白的气色,拢上她小腹道:“你的日子快来了,我让来喜给你煮了枣汤,你歇一会后记得喝。”

岑睿甚是郝然,这个他倒是比她本人记得还清楚些。

帐内留下岑睿一人,她看着晃动不止的帐帘,缓步转到屏风后。人还没挨着藤榻,骤然抵住腹部躬□来,一阵猛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扶着塌边慢慢直起身,看着地上猩红点点,哑声唤道:“来喜。”

第81章 捌壹回京

傅诤回来没寻到岑睿,来喜也没有了踪影,问了守帐的士兵,称陛下去找了老国公。傅诤看了眼不远处灯火微醺的白帐,握着卷册返入帐内。他看得出岑睿心里装了事,她选择不说自有她的理由,他不想逼她。

“陛下不是单单找老臣来喝茶的吧?”魏老盘膝坐在草席上:“老臣那个逆徒惹陛下不高兴了?”

岑睿沏好盏茶放在他面前,自己的杯子仍是空着:“傅诤他忙着研究带兵打仗,哪有时间来恼我?有些话不能和他说,只能和魏老你发发牢骚啦。”

魏老的眼睛瞬间亮了,急飕飕道:“什么话什么话?是不是陛下准备回京就收拾徐家那个老小子?唔,要么就是给傅诤那旷男挑好媳妇了?”

岑睿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竟真做出认真考虑的模样:“魏老所言有理,这徐师做了这么多年丞相到头来竟然倒戈了!嗯,朕回京后一定好好办了他!”

魏老眼睛都快笑没了,乐不可支地拍马屁:“陛下英明!”

“这样吧,丞相换魏老你来做。”

笑容刹那从魏老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忽闪,顾左右而言他:“啊,我那逆徒应该回来了吧,兴许和陛下有军务要商量呢!”左躲右闪实在避不开,苦恼地揪着胡子道:“别人不知道,老臣还不知道吗?陛下早就看我们世家大族不爽了,秦英那帮清流队伍越来越大,我们倒台是早晚的事。陛下还把老臣这个一条腿跨进棺材板里的人推到风口浪尖上,不是为难老臣嘛?”

岑睿眉毛抖了抖,这魏老看得挺开的哈,摆摆头:“清流到一定程度也会变浊流。朕早年一些看法与做法激进了些,与其彻底拔除世家,不如把权分下去,分得散、细、精。”

魏老收正容色,端起茶饮了口:“陛下的想法是好的,却也要防止官制冗杂,养出闲人。”

“这点朕也想到了,”岑睿若有所思地点头:“分权、削藩,也不知道时间够不够,能做到哪一步?”

魏老警觉问道:“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岑睿笑道:“朕也是凡人,寿命有限啊。自然想在有生之年多做些好皇子该做的,魏老说是不?”

魏老半信半疑地看着岑睿,啧了声:“话是怎么说没错,但老臣依然不赞成把燕王之子立做太子。虽然这样一来,在削藩之事上,燕王没多少说话的余地了。但陛下年轻,日后有了子嗣,不是麻烦事么?”

“不会的…”岑睿低头笑了下,不知是说不会有麻烦,还是说…她看着咕咚沸腾的茶水,孩子对现在的她来说,是那么遥不可及。

傅诤看完大半卷宗已是夤夜寂寂,终等不下去往魏老那找去,才在帐门前站足脚跟,岑睿聊了帘子出来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道:“出仕之事还望魏老多做思量,不要负了朕的希望。”

魏老极不耐烦地把她往外赶:“知道了,知道了!哎哟,老臣说的吧,人找来了!”

岑睿一抬头,看着脸比锅底还黑,难掩焦心的傅诤,笑意漾开。

她笑得很甜,与两人定情后她在养心殿每每看到他来时一模一样,小小的甜蜜与窃喜。可今夜这个笑容,却看得傅诤心里莫名发堵发胀,如同一坛酿过头的酒,甘醇过后净是酸苦。

“与太师傅聊得忘记了时辰,叫你担心了。”岑睿走过他身边时轻声认错。

岑睿已经在他身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傅诤却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这种飘渺的幸福感让惯于把一切稳妥掌控的他烦躁…与惶恐。

“傅诤你留一步。”魏老唤住行将跟去的傅诤:“我有两句话要对你说。”

岑睿撇头朝傅诤笑了笑,取过他手里的灯笼,一人往前行去,只是走得极慢。

傅诤看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刹那他生了个错觉,仿佛岑睿要从他眼前突然消失一般。魏老高声叫了好几声,他方清醒过来,躬身一揖:“老师有何指教?”

魏老本被他心不在焉气到了,但看他态度还算好,咽下去骂人的话,也看向岑睿:“陛下比我想象得更适合这个皇位啊,登基几年出了这么多,不容易的很。”

傅诤记挂着岑睿,直接道:“老师请说重点。”

“重点?重点就是老子不想出山!你赶紧让陛下打消这个念头!忠君爱国之类的废话不说,你是我学生,我还指望你在朝里延续师门一脉。”魏老拍了拍傅诤胸膛,像透过他看到另外一人:“你爹是天生做官的料子,要不是当年…”

傅诤眼神盯在魏老面上:“当年什么事?”

魏老脸色铁青:“屁事没有。”转头进了帐。

傅诤稍一沉默,转头去追已走出一段距离的岑睿,走近发现她把灯笼在身后几处,停在那弯腰看着什么。

“你看,”岑睿拉下傅诤袖子小声道:“南方这个时候都有流萤了。我告诉你啊,这个流萤是冬天化入土里的腐草变成的。”扭头望见傅诤当真皱紧眉观察着,以为骗到了他,兴奋道:“你当真了?”

傅诤看着小人得志的她,满腹言语到了嘴边终改了口:“《礼记》为夫还是读过的,‘季夏三月…腐草为萤。”

岑睿听他不冷不热的开腔初有些不爽,又听他厚颜无耻地自称为夫,想怒又忍不住笑开了,贴上他耳边悄声道:“不是在军中就好了…”眸中水波盈盈,欲语还休。

若放在之前,岑睿主动说出这句话来他定欣喜非常,可现在他看着脸红似火的她,心里沉甸甸的忧虑化为一声低语:“知道是在军中还来撩拨我。”

“看这样欲求不满的你比较有意思嘛。”

五月初,被岑瑾控制的门下省发出诏书,百姓能看懂的通俗版本是这样子的:你们的皇帝陛下病入膏肓,无力回天。驾崩前感念先帝仁德,归位于先帝长子岑瑾。追帝谥号为靖节,特昭告天下,让你们明白你们的新皇帝是谁。

民间嘘声一片:这不扯淡么,造反就造反,没看皇帝陛下早立好太子了嘛!

“这什么破谥号?”秘行赶入京城的岑睿在马车上气极反笑:“咒我死就不说了,还靖节,这谥号是在讽刺我不坚贞、没节操地丢下皇位逃之夭夭?”

“草原失利,南疆军淤行不前,岑瑾由主动陷入被动,他急了。”傅诤拿过岑睿手里的文书撕了个粉碎,抛到车外:“如此一来我们只须打着勤王的旗号,正大光明地入京即可。”

“他手上毕竟有御林军在,若是拿着京城百姓做人质,死守京城怎么办?”

“他手上只有南衙十六卫那一半的御林军。”傅诤纠正她的说法,眸里闪过冷光,一字一顿道:“帝王之路,从古至今无不以白骨铺就,鲜血洒祭。他若以京城百万人作要挟,那么他的皇帝梦就彻底灭了。”

岑睿为他话里的冷酷深受惊撼,遍体生凉,她紧握住双膝。她想问傅诤,如果是这样,踏着那么多人尸骸入京的她与岑瑾又有什么区别呢。但她不能问,因为她知道傅诤说的是正确的。她首先是个帝王,然后是个普通人,最后才是个女人…

傅诤理解岑睿此刻挣扎的心情,也明白她对他的不满,但他也什么都不能说。老师说得对,岑睿为帝一天,他就必须凡事先以谋臣的角度为她精打细算。可对岑睿,他总无法彻底狠下心来,扳开她攥紧的双手,他低声道:“你放心。”

岑睿因为他的话心里仍有个疙瘩,但他能说出这句话已让她熨帖很多,握起他的手贴在脸上:“我懂。”情人间的相处不会永远都只是甜言蜜语,摩擦、分歧、争吵如影随形,却也在同时磨合着双方棱角。何况傅诤是为了她好,并先示了好,她也不需矫情地摆脸色给他看。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皇位之争,岑瑾的继位诏书一发出,金陵王即以勤王讨逆之名号召各路藩王拱卫京畿、护卫太子,率江宁郡十万大军直袭京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京城九门紧闭不开,按傅诤的指示,王师在京郊三十里外扎营不动,军营里悠悠哉哉地生火做饭,没一分即将开战的紧张。这让岑瑾稍稍放松下来,只以为他忌惮城中百姓,便有恃无恐地派出使节,正义凛然地斥责了金陵王不奉诏命,贸然率兵进京才是逆贼之举,望其速速退兵。而后又送上岑瑾手书,上面涕泪俱下地与他回忆早年情分。

哪知向来心软好说话的金陵王看完信后面无表情地对使节道:“没有先帝亲笔遗诏,恕本王难从这退兵之令。”

使节回去向岑瑾一字不落地转告了金陵王的话,不久果真带着“先帝遗诏”又来了。金陵王双手接过遗诏,突然将之丢入火中,转眼明黄诏书被火舌吞噬了个一干二净。

金陵王拔剑怒喝:“尔等竟敢以假诏书蒙骗诸位藩王,可知其罪!”一剑斩下使节左手:“我本顾念兄弟情义,只盼长兄尚存着一点道德纲常,悬崖勒马。现在看来,只怕没那么个必要了。你告诉他,限他三日之内出城受降,莫要作困兽之斗,连累无辜百姓!”

“唆使他人堂而皇之烧了诏书这种事你还真干的出来。”岑睿抽着脸听金陵王洋洋得意地复述当时场景,对傅诤道:“你就不怕落人口实,说我们心虚吗?”

“被岑瑾说死了的皇帝陛下好端端地在我们这边,我们有什么可怕的?”傅诤不以为然道:“心虚的应该是他。心思缜密是好事,但他败也败在这一点上。瞻前顾后,还想博个清白光显的身后名,拖拖拉拉,不成气候。不过这种激将法他定是不吃。”转向金陵王:“王爷多派些人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越多人知道,我们耗的时间就越短。”

金陵王欣然点头,即出帐吩咐下去。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岑睿低低道,忽而一笑:“你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只是不明白,岑瑾若有心争夺帝位,又为何在当初会因痴迷书画而被先帝贬为庶民?他以明王冤案设得局,难道他真是明王后人?”岑睿喃喃道:“不会吧,以我老子的疑心病,被人戴了绿帽子还不知道?”

帐内没有声响,岑睿偏头看傅诤,却发现他凝神研究着战报,便也安静地卷起本书,不再打扰他。

这一拖就将近拖了一月有余,两边隔空打打嘴仗,时不时拉出兵阵互相示威一番,谁也没有前进一步,谁也没有退后一步的迹象。但岑睿知道,京中仓储供给有限,拖延下去的结果只能以岑瑾的失败而告终。虽然那时,京中或许已经饿殍遍地,尸骨成山…

在死而复生的卫阳侯突然重现军中,率军击退南疆叛军的消息传来后,岑瑾议和的书信几乎立即送到了王师大帐内。岑睿看都没看那玩意儿,这皇位本来就是老子的,再说这战还没打,议个屁和。

傅诤让金陵王拖,一直拖到魏长烟将南疆料理得差不多了,才不慌不忙地传信给岑瑾“我们来好好谈一谈吧”。

“他若不来怎么办?”岑睿问。

傅诤闲闲作答:“这点气度他还是有的。”

重光门开启的那日清晨,地点设在京外十五里处,离两边距离相当。

岑瑾由祝伯符领兵一路护至议和大帐,帐内傅诤与金陵分两边而坐,没有任何携带武器的兵士,而帐外也仅有一队兵卒守着。岑瑾扫过傅诤背后的屏风,那里隐约现着个端坐人影,他大致猜得出是谁来。岑睿果然还活着…

两边不痛不痒地交流下意见,当然没什么实质性进展。陷入僵持阶段后,金陵王突然盯着岑瑾问道:“长兄,你…真的是明王之子吗?”

岑瑾浮出抹嘲讽笑意:“这是当然…”

“放你娘的狗屁!”风尘仆仆的魏长烟架开祝伯符的长剑,一挑帐帘大步入内。胡子拉碴的脸朝四面转了一圈,显然也看到了岑睿,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最终牢牢定格在傅诤身上:“明王后人确实存在,但却另有其人。”

第82章 捌贰维护

阖帐俱静,金陵王云里来雾里去地望着这一幕,看向不言不语的傅诤,一个清晰而可怕的念头渐渐在脑中成形,眼睛瞪圆,不会吧…

岑瑾从惊骇中醒过来,好像是听到个天大的笑话,鼻孔里哼出个蔑然嗤笑:“明王之后?傅诤?”双掌轻击几下:“太傅大人,现在的局面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联合卫阳侯演上这么荒唐的一出来?”白面无须的脸倏地冷了下来:“

“演戏?”魏长烟从怀里掏出牛皮纸紧裹着的一叠,重重甩在案上:“这是当年明王冤案的来龙去脉。史料上只记载明王满门皆被抄斩,却没有记上明王麾下有个名叫傅槐的谋士趁乱抱走了明王的幺儿。”他似讽非讽地看着岑瑾:“明王仅有二子,长子伏诛,幺儿当年尚在襁褓之中,再怎么算与你的年纪也对不上吧。”

岑瑾脸色渐变,尤做镇定道:“若想用这个来骗我,手段未满也太拙劣不入流了些!”

魏长烟像看只滑稽的戏猴一样睨着他,而后又将眼神锁定住低头一页页翻看的傅诤:“太傅大人,啊不,现在该称呼您一声殿下了。你隐瞒身份潜伏在陛□边这么多年,若说没有图谋,任谁也不会信吧?”

“够了!”屏风被人从左向右推开,岑睿双颊微白,眸光却利如箭矢,令魏长烟梗住了话。她没有看傅诤,也没有看他手里残破旧黄的纸页,面对岑瑾道:“事到如今,你已无路可走,拘着一城百姓和文武百官给你陪葬实在没有必要。朕答应你,凡你家中七十以上、十岁以下者皆不会因你谋反而受牵连。”

史上谋反失败者无不以诛九族论处,岑睿开这个口日后也知或会留下隐患,但她不想重蹈先帝的覆辙,与其赶尽杀绝留个漏网之鱼,不如放在眼下时刻监视着。因为这个世间有太多的变数,现下就是最好的证明。

“家人…”岑瑾盯着傅诤,仍撑着强硬之色想要辩驳。

岑睿长长呼出浑浊之气,像要把心间那些纷乱抑郁一同排解出:“现在追究是不是明王之后有意义么?你只是想要替谋反作乱找个说服自己的理由,说到底你不过是记恨先帝将你赶出宫而已。”她轻声道:“先帝再不是,他对你也有几十年的养育之恩吧。”

这场迅速发生,又以同样速度结束的政变以岑睿逆袭的一面倒优势告终,恭国人民觉得理所当然的同时又觉得皇帝陛下这胜出得轻松过头了。

“我都没看到战火纷飞的影子啊!”

“那是因为我们离京城有八千里远的缘故吧…”

“…”

“我一直把你看成是亲兄弟。”魏长烟看着被押入刑场的祝伯符,眼神复杂:“你不该是这样。”

“在我没被功名利禄诱蒙蔽双眼之前,我也把你当做兄弟。”祝伯符笑了起来,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反倒有一种即将解脱的轻松:“我与你,终究是两种人啊,长烟。很少有人能如你一样,在何种境地之下都能光明磊落,保持初心不变。”

魏长烟唇角动了动,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祝伯符抬头看着湛蓝高穹,带着些微遗憾:“若是那年战死在北疆沙场就好了…”

刑场上刀起头落,血溅黄沙,参与谋反的岑瑾与支持他的所有朝臣一一伏诛,告示从京城发往恭国的每一个城镇角落,让所有人谨记篡夺皇位的下场。

“这真是我写过有史以来最详细的罪状。”誊写新纸的大理寺小郎官捶着又酸又麻的背部,看着上面的行文:“是不是有点太直白了?”直白地向天下宣告,这就是顺我者逆我者亡啊,况且明王案子仍是一团迷雾,没理清哪。

坐在他对面的令一人磨着墨:“上面的意思就是要直白,省得后人分不清对错,辨不清是非。想起来了,你妹妹的红包我已经备好啦。”

小郎官苦不堪言道:“大理寺忙得都将你我从户部借调过来了,能不能赶回老家还是个未知数呢。”

“哈哈哈。”

“陛下,秦大人的伤都是外伤,没有大碍。臣已经开好方子,派了医官去照顾了。”张掖刚从秦英府中回来就被岑睿召入养心殿。

“那就好。”岑睿松下一口气,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既然来了,也帮朕搭个脉吧。”

张掖称是,弯腰上前仔细诊了许久,神情愈来愈凝重:“陛下在寒水中泡过?”

岑睿点头:“逃出京城时不慎落入江中,”她瞟了瞟张掖神色:“直说吧,有多严重?”

“水中寒气入体刺激了陛j□j内的蛊毒,现在毒入肺腑…”

“没救了?”

“有是有,只不过,”张掖抬起眼看向岑睿:“要以毒攻毒,两毒发作时痛不欲生不说,且要彻底根除的话,时间难以计算。或许一年,或许十年,或许要陛下一辈子。”

岑睿眸里悲喜难辨,淡淡道:“朕明白了。”

大变之后,朝里官员任职也同时经历了一次大换血,升的升,贬的贬,六部忙得一团糟。而助皇帝归京的两大功臣,傅诤与魏长烟却置身事外,用谢容的话来说就是清闲得令人发指啊发指。

魏长烟交上的证据被岑睿拿走,束之高阁,知道傅诤身份仅有那日在场的几人。很明显,岑睿不想再让这件事流传出去。魏长烟第一个表示不服气:“傅诤是逆臣之后,留下他只会后患无穷。陛下您…绝不能感情用事。”

岑睿喝着药,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眼眸低垂:“你是不是要有别的事瞒着朕?”看着魏长烟纠结的表情,她就明白自己猜得没错:“你也学会别人那一套同朕玩虚的了?”

魏长烟受得了岑睿无视他,却受不了她怀疑他,立马现了原形:“我才没有!”胸膛起伏下,一口气倒了出来:“傅诤的养父傅槐说是明王的幕僚,其实是某人安插在明王府中的棋子。”向门窗处看了一眼,声音轻了下去:“后来的明王案也是他交出所谓的证据,使明王落马。这都是上一代的恩怨了,与你无关,你不要想太多。”

想不多才怪!岑睿无力地快要撑不住额:“我爹最后做了皇帝,你让我怎么能不想多?罢了,这些话不要让我从第三个人那听到。”眸里泻出一抹冷光:“听懂了吗?”

“傅诤不是岑瑾!”魏长烟对到此刻岑睿还在维护傅诤又急又怒:“你真不想做皇帝了?!娘的,我就知道你被他迷得连祖宗江山都忘了!!你下不了手,那我就替你动这个手去!”

“魏长烟!”岑睿厉声喝道:“你在动他之前想一想你魏家上下!”

魏长烟僵硬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岑睿,震惊之余满是失望,冷冷地嘲弄道:“岑睿你照照镜子看看现在的你,现在的你就是个被傅诤迷得鬼迷心窍的昏君!”

岑睿急得咳喘不止,脸色涨得通红,半晌喘着气,嘶哑而坚定道:“朕,就是要为了他做一回昏君。”

同一夜,傅诤跪坐在傅夫人对面,目光静然:“母亲就没什么想对儿子说的吗?”

“该说你不都知道了么?”傅夫人修建着瓶中花枝,垂着眼帘:“你出生时被王爷的政敌下了蛊毒,王妃为了救你特意派人从南疆请了我过去照看你。后来王爷遭人陷害,背负通敌叛国的污名。抄家之时,我趁人仰马翻乱成一片抱走了你,由你的养父带着我们逃出了王府。”搁下剪刀叹了口气:“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本想着让你如普通人一般过完一生。但…”

傅诤跪直的身体几不可察的晃了一晃,涩然问道:“母亲已经知道阿睿的身份了。”

“是。”傅夫人毫不否认,眼神如炬看着傅诤:“她是个好姑娘,我很喜欢她。但你想一想,你父王一死登基继位的就是她的老子!这其中因果你想不通吗?!我知道你对她的情谊,并没强求你去争权夺位,但王妃的知遇之恩我却不得不报。”

傅夫人的话让傅诤想起在南方时岑睿始终没有血色的脸庞,她频频皱起的眉,他以为她是长途奔波疲倦所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他母亲下的手。垂在膝前的双手握成了拳,沉默很久,他平静道:“先帝是先帝,阿睿是阿睿。”

“你与她是兄妹啊!”傅夫人激动地站起来。

“对我来说,她只是岑睿。”

朝堂堪堪结束混乱的人事调动,各项事宜逐步重回正轨之中。徐师依旧坐着他的左相,脾气和他发起福的肚子一样越发圆润随和,一天到晚就和政事堂打杂的小吏吹嘘自己在政变时多么泰然不惊,多么英勇无畏。秦英在家养伤,他的侍中一位由谢容暂时兼职,现在最忙的就当属谢容了,政事堂、门下省两头跑,偶尔还要提醒左相大人处理公务。

“微臣真的是要忙死了。”谢容往御书房里一坐就摇着扇子长吁短叹:“臣才二十有余啊,头发都快忙白了。”

岑睿看着他送来的折子:“能者多劳,再忙个几年,升官就不远了。”

谢容眼底微光一动,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你来得正好,”岑睿看完了披了行字又把折子丢回给他:“给朕拟道旨。”她顿了小半刻,道:“算了。”

“…”铺开纸,拿起笔的谢相大人有种受到陛下恶意调戏的愤怒感。

留着谢容一同用了午膳,岑睿才要躺下小睡,来喜兴冲冲道:“陛下,太傅大人来了。”

岑睿却是一怔,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咦,来喜摸摸头,陛下好像不是很高兴?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岑睿歪在美人靠上翻起一本书,笑道:“我正要睡呢。”

“才吃过就睡对胃不好。”傅诤挨着她坐下,看了眼塌边的药碗,抿抿唇:“睡得还好?”

岑睿往他身上一歪,顺着滑了下来,枕着他的腿:“张掖给开了安神助眠的汤药,好多了。”那日的事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一样,在她脸上寻不到半点踪迹。

傅诤抚过她的脸,暖是暖却仍然苍白得单薄:“晚上吃少些,也不要熬到深夜。”

“嗯嗯嗯!”岑睿听话地点点头。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一会话,似快眯着了岑睿忽然道:“傅诤,你走吧。”她仰起脸,凝视着他幽黑的眼眸:“离开京城吧。

第83章 捌叁传位

被政变摧残过的朝臣们渐渐从阴影里走出来,忽有一天有人发现,他们似好久没在朝上见过太傅大人了。陛下对在这次谋反里护住有功的臣子各有嘉奖,侍中秦英与卫阳侯更是封赏无数,加侯进爵,独独少了最大的功臣傅诤。

“太傅大人去哪了?”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在队伍前列某个空荡荡的位置,可岑睿闭口不提,连两位相爷也在装聋作哑,余下的人自是没胆子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