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刚攻占了雍丘, 正四面出击,忽然迎来了给项梁传信的黥布。

“将军,借一步说话。”

两人私下密聊。

“将军,项梁大将军要您即刻领兵三万南下。”

“南下?此地大战未休…”

项羽一语未了,黥布附耳低语。

项羽顿时愣住,半响,道:“果真?消息可确凿?”

“千真万确。”

项羽重瞳中光华流转,勾唇一笑,傲然道:“待我生擒他来。”

南下的,不只有领着三万大军的项羽,还有在雍丘吃了败仗、死里逃生的李由等人。

当初陈胜起兵,吴广领十万大军困守荥阳小半年,时为三川郡守的李由,守城有功;更是在吴广死后,与章邯两面夹击,尽灭吴广余部,很是打了几个漂亮仗。

可以说,从作战能力上来说,李由不算差的,甚至能在良将里排上名号了。

然而这样的李由,却被项羽震撼了。

项羽领兵攻城那一日,李由站在城头上,只见黑压压的士卒中,忽然破出一道缝隙来,就像是海面被什么人的手给拨开了。那摩肩接踵的士卒间露出来的缝隙上,青年将领在马上直冲下来,挟着天崩地裂之势。

太快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大战之前,李由做了万全的准备。他按照从前在荥阳之战所做的,动员了全城的男女老少,操练了所有的精锐兵马。即使不能退敌,但守城他总是有把握的。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项羽领兵而至,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破城攻入。

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打法。

大军之间作战,从来不是乱战,而是布阵分兵团作战。

更像是主将之间,以活生生的人为棋子,进行的一场生死对弈。

可是项羽的棋术,凌厉迅疾;不等他排兵布阵,就已经直捣黄龙。

城已破,李由立在城头,横剑欲自刎。

逃,是逃不出去的。逃,也耻辱。

就在此时,夏临渊和李甲赶到了。

“大哥!”李甲一眼看到长兄举着剑的模样,红了眼睛叫道:“大哥,我们跟陛下复命去。”

李由一惊,怒道:“胡闹!你们来做什么?赶着送死不成?”

夏临渊摇着羽扇,不乐意道:“这是陛下的吩咐,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李由道:“陛下的吩咐?”

夏临渊老神在在道:“可不是嘛。陛下就怕你们这种打了败仗就自刎的‘名将’作风,御令中千叮咛万嘱咐,叫抱鹤真人我一定把你给全须全尾得给带回去。”

“陛下早就知道…?”李由一时愣住了。

夏临渊道:“是是是,陛下千里之外,神机妙算。快跟我们走——不然一会儿项羽的人马寻上来,咱们仨可就都要呜呼哀哉了。”

真实的历史上,李由的确是在雍丘兵败而死了。

李由愣了一愣,低头看着满城的人间地狱,旗下精兵尽数折损。

他闭目叹道:“纵然陛下宽厚,我又有何面目去见陛下?”

他凄然道:“李甲,你替我捎话给父亲,就说儿子不孝,膝下一双儿女都托给你们了。”言罢,他再度横剑。

李甲大急,从怀中掏出鱼肠剑,揉身上前,要救下长兄;然而到底距离李由还远,阻之不及。

眼看李由便要自刎惨死在城破之日。

忽然,骤变陡生。

“吭啷”一声,李由手中长剑落在地上,而他本人也软绵绵歪靠着城墙滑坐下去。

李甲定睛一看,却见长兄已经晕过去了。

“这…”

“还好这次的药没失灵!”夏临渊悄悄吐了口气,对上李甲的眼神,却是神气活现道:“看什么看?这是本真人的仙术!叫他倒就倒的。别看了!快扛着你哥,咱们找个狗洞避一避。”

李甲:…

于是三人在狗洞里躲了大半夜。

好在项羽并不打算在雍丘久住,掳掠过后,便领兵而出了。

夏临渊与李甲,这才扛着晕过去的李由,南下去寻皇帝汇合。

胡亥还在砀县。

这地方再往东,到了彭城,叛军势力就不可小觑了。

所以胡亥已经来到了朝廷安全区中最接近敌人的地方。

当然这里不算是前线,因为这边的战争都打过去了。现在主要的大战,都在更北边的地方,比如秦军刚刚吃了败仗的濮阳,再比如战况正胶着的定陶。

虽然胡亥此前坚持王离的二十万大军,要负责保护他的安全,最好不参与当下作战。

可是定陶情形,的确叫人担心。

就算是知道真实历史上,章邯大胜了,胡亥难免会考虑——那会不会是因为定陶大战之时,有王离正领兵前去,所以分了项氏集团的注意力,从而以微小的差距,打败了项梁等人呢?

有时候,一点小小的差异,就会极大地改变历史。

“陛下,请准末将出战!”这已经是王离第三次请求了。

胡亥端坐殿上,垂眸静思,天下如棋局般,在他心中纵横沟壑。

“不。”胡亥第三次驳回了王离的请求。

“陛下!”

“王卿你主动请战,忠勇可嘉。”胡亥温和笑道:“可是在朕眼中,王卿你的不出战,跟出战一样重要。”

王离三番五次要求出战,一则是担心战局,二嘛…也是担心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此前眼看着章邯屡立战功,王离作为名将之后,自然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如今章邯连吃败仗,在王离看来,正是他趁势而出,反败为胜,光耀先祖名将之称的大好时机。

若果然能如此,那么此后在朝廷中,武将的地位便确立分明了:他王离在先,章邯在后;他王离在上,章邯在下。

至于拱卫皇帝的安全——一路上行来,二十万大军可以说根本没拉出来操练过。

二十万大军,又或者是两千士卒,在皇帝这边,根本没差。

因为胡亥采用了先帝的出行规划,神出鬼没。

就算是重臣如李斯,也很难摸清胡亥今日走的那条路,又坐在哪辆车里面。

只有当皇帝传召之时,随行大臣才能见到皇帝。

而不闻皇帝传召之时,众人感觉上,就像是皇帝消失了一般。

连跟随皇帝銮驾的护卫,都不知道自己护送的马车里,坐着的究竟是皇帝,还是替身。

仲夏沉闷,好在夜里下了一场透雨。

晨起,众护卫纷纷就位。

“狼公乘,早啊!”士卒纷纷跟狼义打招呼。

狼义原本是骊山刑徒,代父受刑,额上刺字;后来周市领兵攻入函谷关。

事发突然,章邯领七十二万骊山刑徒前去迎战。

此后,这些刑徒就一直跟着章邯南征北战,有的伺机逃跑了,有的战死沙场了。

极少数的,如狼义这般,不仅活了下来,还活得挺不赖。

他被封为公乘,这在秦军功爵位中乃是第八级的,意思是说他已经能坐公家的车了;其余田地俸禄的赏赐,更是不在话下。

章邯于汝阴迎接皇帝,拔军之前,送上了这一千精兵作为给皇帝的心意,拱卫皇帝的安全。

一千精兵,个个都是像狼义这样骁勇善战的好手。

王离不喜章邯,自然对他送来的这一千精兵也没好脸色,不可能分给他们好差事。

他把这一千精兵分作五组,分别在皇帝的五组路线中,作为开路兵,做的是最苦最累还不露脸的事儿。

狼义沉默着点点头,按照惯例,看向邮人。

邮人笑道:“狼公乘,您的家书可算是来了。”他取出包裹,捧给狼义。

狼义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夺过那包裹,撕开已经被拆过的外皮。

军中信件出入,自然都要经过上级检视的。

包裹中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对木镯子。

狼义一愣,举起竹简,却见上面写着“缺衣少食、积病无药,弟、妹皆亡,遗物随信”。

“狼公乘?”那邮人见狼义面色不对,小心出声询问。

狼义将那对木镯子揣入怀中,捏着竹简僵了数息,扭头转身便走。

胡亥对区区一个公乘死了弟弟妹妹的事情,自然不会知道。

他刚打发了王离,就接到蒙盐来了的消息。

“他返程来接朕?”胡亥摸着下巴,“这小子还挺贴心的…”

赵高苦着脸道:“那小臣又得藏起来了?小臣见不着陛下,心中着实难受…”

“藏是要藏的。”胡亥漫不经心应着,觉得蒙盐突然贴心了有点古怪,想了想,暂时搁下此事,问道:“楚怀王那边回信了吗?”

赵高道:“那边已经接了信,就是还没给回复。”

胡亥撇撇嘴,还是道:“也对,毕竟项氏独大。那楚怀王就算有心想跟朕兜搭,恐怕一时也鼓不起胆子。”

赵高眼珠一转,“要不,咱们找人给他鼓鼓胆子?”

胡亥歪头瞅着赵高,拍着他的脸,轻笑道:“糕糕啊,你真个儿是深得朕心呐!”

作者有话要说:由奢入俭难呐!从一更想要重拾二更,要下好大的决心!

米娜桑们的营养液呢?让我看到你们要求恢复二更的呼声!美好的明天在等着我们!

晚安,国庆愉快!

第 92 章

找人鼓动楚怀王一事, 胡亥交给了李斯。

毕竟从战国末年起, 李斯就开始玩贿赂六国高官,叫他们背叛本国、为秦国的利益奔走了。

与赵高胡亥等人比起来,李斯是玩这一套的祖宗。

听了胡亥的吩咐, 李斯抚着白胡须微微一笑, 应道:“老臣这就去安排。”

胡亥看着他,笑道:“朕知道你在笑什么——你一定是笑朕偷师了你的计谋。”

李斯微笑道:“不敢。计谋原为天下人共有, 老臣偶得之罢了。”

李斯虽然看起来还是忧心忡忡,但是没有前几日心如火烤的煎熬感了。

因为他已经得了消息。雍丘虽败,但是他的长子李由到底是活下来了。

胡亥伸伸胳膊,下来走动,道:“你不必担心。你小儿子给朕来信儿了,说是他和夏临渊已经救下了李由。朕算着日子, 差不多也该赶上咱们车队了。朕叫王离派得力之人去接。”

李斯叹道:“这都是陛下天恩。”

胡亥又道:“等你长子回来了, 你也劝劝他。朕是素来知道你们李氏之忠勇的。若是每个将军打了败仗都自戕, 那朕手下也没人可用了。你是他的父亲,理应开导于他。朕还要用他的。”

李斯颤声道:“老臣领旨。”

他是了解自己长子性情的, 若不是陛下预料先机, 派了夏临渊和李甲去, 长子只怕真就与雍丘共存亡了。

老年丧子,那当真是人生三大悲苦之一。

李由未死,李斯感怀皇帝的仁心与回护,揪着白胡须,半响道:“陛下, 老臣有罪。”

胡亥微愕,道:“何罪之有?”

李斯垂眸道:“老臣愿意重拟请罪书,助陛下收服蒙氏子。”

胡亥呆了一呆。

那份气焰嚣张的请罪书,君臣两人之后并未提及过。

毕竟这事儿两人都心知肚明,提起来也只是徒增尴尬。

所以主要是胡亥没提。

皇帝这吃了哑巴亏的人都不提,李斯更不会主动提起。

此刻李斯忽然认错,显然是因为长子李由之事,感动惭愧之下,给出的赔罪与报答。

胡亥仰着脸想了一想,道:“不必了。那蒙氏子要归顺于朕,不会是因为你写了一份请罪书。他若要反叛于朕,也不会是因为你写了一份请罪书。你为朝廷左相,与右相冯去疾,乃是朝廷百官中镇石一般的存在。你的脸面,朕也不容别人折损。此事是朕此前欠思虑,就此揭过不提便是了。”

李斯哑然,心头热血翻涌,竟似几十年前,初见先帝时一般。

“老臣…”

胡亥看了激动的李斯一眼,轻笑道:“朕劳心为天下臣民,你只要忠心为朕,咱俩便也是一段君臣佳话了。”

李斯吁出一口气来,长叹道:“老臣幸甚。”又正色道:“老臣一家,必当忠心为陛下。”

这种朝臣表忠心的话,胡亥也听得多了。

所以他只是笑着随意点点头,摆手示意李斯可以离开了。

李斯退下之前,悄悄抬眸看了一眼皇帝:他看起来还是那样年轻,可是眉宇间已然有了帝王之气。

这大约就是上天授予的!

胡亥低头研究着地图——与楚怀王勾手之后呢?

他呆着脸想了想,只要项氏势力一倒,或者故楚集团内争权之势一起,那就不用担心了。不过斩草要除根,若是留着这楚怀王,叫他们春风吹又生,虽然不致命,却也异常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