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故楚集团倒也谨慎,把楚怀王留在东南大后方。

淮河东南,尽是沼泽地。

若到时候要杀楚怀王,那楚怀王借着地利之便,往大泽里一钻,又去放羊,那真是鬼神都抓不住他。

别到时候弄出个康熙朝的“朱三太子”来,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要冒出来造一次反——遗患无穷。

最好是能想个什么办法——一旦故楚集团开始分崩离析,在楚怀王还未起警惕心之前,就把他也一举拿下。

所以说人心不足蛇吞象。

一开始胡亥只是要先弄倒项氏,不过数日之后,就想着把整个故楚集团斩草除根了。

得陇望蜀也算是人的本性了。

能压抑本性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很明显,胡亥在这一点上,还没有修炼到化境。

胡亥传召了蒙盐。

蒙盐自东边而来,要见皇帝,先得经过銮驾的开路军。

蒙盐来的时候,先锋士卒中正起了骚乱。

蒙盐勒马路边,在他身后是涉间、苏角两名将领,还有一队不过二十人的护卫。

觐见皇帝,自然是不许他带部队来的,就是这二十护卫,遇到銮驾先锋士卒也得留下来;接下来,便只是蒙盐一人,在皇帝护卫的引领下,解了兵器前去见皇帝。

此刻见先锋士卒列队排查,蒙盐目光沉沉看着,手中马鞭一扬,道:“去问问怎么回事。”

一时苏角问准了,回来道:“将军,说是他们先锋队里不见了一名公乘,正在清点人马呢——怕是那人到了家乡附近,逃了。”

蒙盐眸中暗光一闪——公乘,那已是军功爵位中的第八级。

什么人做到了公乘,还会想着逃呢?

涉间根本不懂蒙盐为什么停下来,叫道:“将军,您快去,别叫皇帝等着。”

蒙盐摆手道:“不急。”

他下马走过去。

一名长官正在调查,问道:“最后一个见到狼公乘的是谁?”

与狼义同队的几人,纷纷道:“那天早起之时他还在,我还记得夜里起来,就见他坐着看雨。”

“看雨?”

“是呢。他好像在等家里人回信,那几日一直睡不好…”

“什么回信?”那长官揪住了问题,他们在狼义留下来的东西里,并没有发现与家书有关的内容。

狼义的队长举手道:“他的家书是我查阅的,里面写着他家里弟弟妹妹因病都死了。这种事情,我…我怕当面跟他说,他难受还要忍着。”男人之间互相安慰还是很尴尬的,“给了张邮人,叫他传给狼义了。”

那长官问道:“张邮人?”

那邮人钻出来,苦着脸道:“小的那日送完信,就见狼公乘脸色不对。可是他什么也没说,接了东西就走了。小的…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气氛沉重起来,每个人都想起了家乡的亲人,路途遥远,不知他们是否安好。

那长官沉默半响,叹了口气,道:“各人按律领罚。散了。”

他背过身去边摇头边走,想着要把这事儿报上去。

“将军?”苏角跟上来。

蒙盐回身,收敛了眸中思量,淡声道:“走。”

他垂下睫毛,玩味笑道:“不能让皇帝等着。”

距此五里远,城外的密林中,项羽领兵埋伏于高地中,静候着王离兵马从甬道上而来。

日已正午,项羽重瞳迎着灼热日光,变成了两轮烈日。

震动声自西而来,贴着地面直传上来,如远处的雷声隆隆。

项羽眯眼,在看到第一队朝廷军马之时,楚戟斩落,大笑道:“来了!杀——!”

他控缰提马,从高地上直冲下去,与横列的王离前锋军一触,如热油入水面般,所到之处,溅起鲜血无数。

这是一场屠杀!

死去的生命,便是给猎人耐心静候的最好偿报。

作者有话要说:坐稳了!本文进入高速惊魂路段!

这是一更,今天还会有二更、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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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3 章

王离麾下的士卒, 也不是吃素的。

可以说, 不管是单兵作战能力,还是排兵布阵计谋,秦军在同时代军队中, 都是排在首位的。

如今距离秦尽灭六国, 也不过十余年。

许多秦军中还在服役的中年士卒,都是经历过当年灭六国大战的, 这些可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老兵。

这种老兵,无论用多少金银,无论上多好的装备,都培养不出来的。

能养出这种老兵的,只有真实战场上那面对面的厮杀。

而王离手下的二十万大军,其中半数, 不仅经历过灭六国之战的辉煌, 更经历过北击匈奴的惨烈。

这支兵马, 是秦军精魄所在,是活的行尸走肉, 是只忠于帝王的杀戮者!

被项羽率军伏击, 王离先锋部队最初片刻慌乱, 被撕开了口子。

无人后退,五千先锋秦军士卒在鼓声旗语指挥下,迅速列队盘绕起来,要将敌人大军切断。

如果他们面对的是一般叛军,这样即使不能反败为胜, 也足够稳住阵脚了。

然而他们撞上的是项羽。

只见青年将领与胯|下乌骓马合二为一似的,闪电般在秦军中杀进杀出,长戟横扫,便扬起一阵血花。

在他身后,跟着几名骁勇将士,竟硬生生破了秦军兵阵。

五千先锋秦军溃败!

王离手中二十万兵马,其实已分作五组,跟着五队“銮驾”。五组路线不同,然而相去不远,主路上三组分了前中后,令外两组则走的驰道之侧的甬道。

是以,王离此刻坠在皇帝身后的兵马,仅有四万而已。

但另外八万人马就在左近,半个时辰之内便能赶到。

项羽一击得手,并不去追皇帝銮驾,反而冲杀往西,似乎要尽灭王离大军。

王离骤遭伏击,尚不清楚对方人马。

项羽虽只有三万人,却杀出了十万之众的气势。

战场之上,尔虞我诈。

王离见敌军直往西杀来,一颗心略松了些——好在没有往东追皇帝去。

王离虽败不乱,命后军改前军,往西急退,要引敌军而来。他将四万兵马分作两股,分别往南北两翼绕去,各引甬道上的四万兵马,汇合而来,领共计十二万大军,再杀回被伏击之处。

一来一去,也不过半个时辰,然而等王离率十万大军杀回伏击之处,一切都晚了。

原来项羽只留了几百兵马,迷惑王离;伏击的高地上,数十只羊被倒吊于鼓面之上,蹄子把鼙鼓敲得震天响,恍如大军将发;而那数百骑兵,都在马尾上绑了成束的蒲草,奔跑腾跃间扬起尘土无数,犹如万马奔腾。

一见王离领大军而来,那数百骑马便一声唿哨,散入林木之间,似水归海子,无迹可寻。

只有那被倒吊的十几只羊,还在“咚咚咚”发疯般踩着鼓。

“不好!”王离一颗心猛地沉下去,“保护陛下!”

他即刻东追敌军。

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在敌军之前,赶到陛下銮驾所在之处。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项羽率军很快抵达驰道的丁字路口,从此路口分开,有三条路可以选择。

“将军?”

项羽下马,查看路边高树,忽然,他举马鞭轻轻抵在树皮上——稍加用力,那树皮便揭开来。

原来,那树皮早已被人剥开了一侧。

里面嫩绿泛白的树干上,用尖锐物刻着一个套着三角形的圆圈。

这印记作的当是不久,树干上渗出来的汁液都还新鲜。

项羽嗤笑一声,仍将树皮抵回树干,飞身上马,沿着此数所在的驰道向东奔去。

在他身后,众将领士卒快马跟随。

在项羽大军之前五里,就是胡亥的銮驾所在。

蒙盐正闻诏而来。

在谒者的指引下,蒙盐来到了皇帝的金银车前。

胡亥所坐的金银车,非常安稳舒适。车厢壁上布满了缕空网眼,胡亥坐在里面,能看到外面的情况;但是外面的人却看不清车内。而且可以通过调节这些镂空网眼的密度,来调节车内的温度。

叫胡亥看来,这简直就是历史上最早的空调车了。

不过这会儿的人不知道什么是空调,只叫做“温琼车”。

此刻,胡亥正从车厢内打量着蒙盐。

却见蒙盐停在金银车外,像是被前室之人吸引了注意力,驻足不前。

金银车车厢分为两截,前室是驭手所坐,后室是主人所坐;车厢后面开门,而正前与左右各有窗。可以说是非常先进了。

胡亥知道蒙盐为什么停下了脚步——因为此刻的前室,不只有驭手,还有刚被他赶出去的夏临渊和无辜受累的李甲。

原来夏临渊等人终于赶上了胡亥銮驾。

胡亥立刻召见了李由。

李由城破当日虽然想要自刎,可是被救下来之后,便也默不作声,跟着夏临渊和幼弟南下了。

一个人不管死志多么坚决,死过一回,总是不敢再试的。

然而面见皇帝,李由仍是感愧至于涕泣。

李斯在旁边陪着,对长子又是训斥又是告诫,总之是生怕皇帝罚儿子,先自己把能用的罪名都骂了。

胡亥如何听不出来?

他叫夏临渊救下李由,就是要用李由的,否则何必这么麻烦呢?

于是顺水推舟,胡亥好好勉励了李由几句。

不外乎“胜败乃兵家常事”,“朕还要用你的”,“来日,你给朕再赢回来,不就是了吗?”。

总之,把个李由又揉又捧,搓成面团一般。

胡亥最后道:“我大秦兵马,为天下精锐;我大秦粮储,可供百万大军。眼前的区区小败仗,算不得什么。”

他想到章邯,略感头疼。

只要大秦内部不出问题,那么敌人是无法从外部攻破的。

所以对于胡亥来说,再没有什么比收人心更重要的事情。

他在郑国渠,免关中三年赋税;与此刻赦免李由战败之罪,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使人心可用。

李斯与李由父子俩退下后,都沉默了片刻。

李斯见长子一路奔波而来,又是吃了败仗,还曾想要自刎,一时不好谈战事,想了想,温言道:“你去换身干净衣裳。婧儿听说你来了,早就等着了。”

“是。”李由顿了顿,哽声道:“儿子不孝。”

李斯叹道:“嗐,”他收敛了在长子面前一贯的严父面容,手推着膝盖,垂眸道:“做儿女的,好好活着,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敬了。”膝盖上那双手,手背皮肤起皱且有黑灰色斑点——完全是一双老人的手了。

“儿子记住了。”

李斯对长子,总是冷面相对,是位严父。此刻忽然父子相对,温情脉脉,不禁也觉窘迫。

顿了顿,李斯转了话题,道:“陛下待我们家优容,婧儿之事…”他想说皇帝也许是看在婧儿情分上,旋即又觉得太过托大,便吞下了后半句,只道:“婧儿脾气不同一般的女儿家。她娘去的早,有些事没人教她。我找了家中得力的仆妇来,等会儿叫她们去见你。你是婧儿父亲,这些事情也要上上心…”

这又回到两人习惯的模式去。

李由站起来,垂首恭立静听。

父子俩都自在起来,却又隐隐有些遗憾。

胡亥在单独见完李斯和李由后,才放了夏临渊和李甲进来。

夏临渊抱着掉毛的仙鹤冲进来,左右脚一绊,就扑倒在车厢里华贵的锦褥之上了。

那仙鹤受惊,扑着翅膀就往胡亥脸上窜。

胡亥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眼睛要被啄瞎了。

李甲在旁捉住了仙鹤双翼。

夏临渊这才手忙脚乱跪起来把仙鹤抱回去。

胡亥捂着眼正准备叫护卫。

好嘛,一见面,先闹了一出“鹤刺”。

仙鹤那尖尖的喙,离胡亥的眼珠只有不到一寸。

胡亥受惊之后,自然生气,然而因为这种事情处罚大臣,又显得有点奇怪,于是更生气了。

“抱着你的仙鹤滚前室去!吹吹风清醒清醒!”胡亥揉着眼睛,又好气又好笑。

夏临渊也知道闯了祸,耷拉着脑袋,没敢找理由,小声道:“陛下,小臣还带了小白驴呢…就是跟着小臣出生入死的那头小白驴…”

胡亥恶狠狠道:“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朕正好想吃驴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