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新阏氏入胡时,望着霜天飞雁,坠下来的那串泪珠。

冒顿单于半途闯入了迎亲的队伍,以马鞭掀开了刘萤的红盖头。

“是个美人!”他用胡语说着。

谁知道刘萤微微一笑,也亦胡语回道:“是个浪荡子。”

冒顿单于一愣,非但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反倒起了兴趣,伸臂把她抱到马上,道:“你会说我们的语言?”

刘萤不闪不避,道:“难道你们的使者,没有写信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你娶到的,是大秦最聪明的女人。”

冒顿单于大笑。

停住笑声后,他逼视着刘莹,道:“难道你们的皇帝,没有告诉你,你嫁给的,是草原上最可怕的男人?”

刘莹仍是微笑镇定。

冒顿单于道:“当我还是太子的时候,我的父亲要杀我。等我回来之后,我训练我的勇士们,只要我的箭射出去,他们的箭就要跟着射出去。第一天,我射向了我的爱马,没有跟着射的勇士,都被我杀死了。第二天,我射向了我宠爱的阏氏,于是勇士也都射向她。第三天,我的箭射向了我的父亲…后来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

他摩挲着女人的面颊,感受着那与北地女子截然不同的、光滑细腻的肌肤,咧嘴笑道:“从现在开始祈求日月,但愿我的箭不会射在你的身上。”

刘萤却压根不理会他的威胁,顺势按住了他被火烧焦的袖口,道:“我想,您的袖口需要修补。”她凑上去闻了闻,笑道:“您来之前,吃了烤羊肉么?”

冒顿单于再度愣住,俄而,他大笑着,揽着刘萤纵马离去。

只在草原上留下一道烟尘。

胡亥并没有给刘萤送行。

他现在,正忙着组织平复国内的叛乱。

自从与匈奴议和之后,胡亥眉间有了浅浅的褶皱,他的双肩像是挂着如有实质的重担。

五年为期。

匈奴拿走的,都要还回来!

而眼前第一道障碍,就是反叛的燕王臧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横塘渡、明月入怀、青青翠微、Ki诺四位小天使的地雷!抱住!

晚安,明天见!

第 174 章

燕王臧荼的封地在帝国的北部。

此前匈奴与朝廷战争不断, 臧荼在其中看到机会,领兵反叛。当时朝廷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抵御匈奴南下上, 分不出太多兵力去对付臧荼。这才给了臧荼虚幻的野心。

如今朝廷与匈奴议和停战,立时调转兵马对准了臧荼叛军。李由率军东进,与朝廷在渔阳郡的守军汇合,大败臧荼叛军。

臧荼兵败自杀,臧荼的儿子臧衍逃入匈奴、

“真是可惜了!”李甲对长兄李由道。

李由道:“虽然他儿子逃去了胡地,但是臧荼是死了——倒也不必可惜。”

李甲摇头道:“据说这臧荼有位小孙女, 貌美惊人。可惜我赶到的时候, 人已经不见了。”

李由微愣。

李甲也就是随口一说, 旋即便按着腰间长剑出去巡视士卒了。

倒是李由望着幼弟已然高大的身影,心道:这次回去, 也该给他成个家了。

臧荼的迅速败亡,让已经跃跃欲试的赵王张耳等人又潜了下去。可是如今形势,哪怕张耳等人要潜下去,胡亥却也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

只是眼下, 还有长沙郡的事情要先解决。

一向安分守己的淮南王吴芮,此前奏报,说是赵佗领兵侵扰长沙郡,请求朝廷支援,并允许他出兵。

但是根据胡亥对赵佗的了解, 他绝对不会是在这会儿来搅混水的。赵佗恨不能在五岭上造一道南长城,好叫他在南越做土皇帝,怎么会好端端兵犯长沙郡?

胡亥派了最熟悉南越情况的秦嘉前去暗地查访。

果然, 长沙郡虽然有纷扰,却也不过是五岭两边商人之间的小摩擦。赵佗也并没有领兵入长沙郡。

倒是吴芮陈兵南边,似乎欲对南越用兵。

那么,淮南王为什么要撒谎呢?

胡亥尝试着把自己放到淮南王吴芮的位置,去看去思考。

淮南王吴芮,最开始是秦朝的吏员,响应秦末造反浪潮,纠集了百越之地的能人,是最早开始反秦的。他把女儿许配给了作战勇猛的黥布。后来项羽不得人心,吴芮又重新倒向了朝廷的怀抱,最终被封为淮南王。

云梦泽聚会,吴芮是唯一赶赴了的诸侯。连他的女婿九江王黥布都借口身体不好没去。

至少看起来,这淮南王吴芮是想要在秦朝好好做诸侯的。

胡亥想了半日,不得要领,召李斯冯劫等人来商讨。

李斯虽然年老,在丞相的位子上廿载,百官的履历都在他心中。他抚一抚白胡须,道:“这吴芮,原是番邑令,年少有为,颇得民心,也颇有政绩。当初陈胜吴广造反,为了稳定番阳,老臣做主,给了吴芮番君的称号,许他境内自治,不必纳税。然而他到底还是跟着反了。”

胡亥点头道:“虽然如此,他却是最先归顺的诸侯。天下初定,朕仍是封他做了淮南王。”

冯劫也在揣摩吴芮的想法,道:“若是他有意反叛,那么他去云梦泽的聚会便是事先窥探——但如果他要反叛,趁着燕王臧荼反叛之时,一起发动,岂不是赢面更大?为什么还要向朝廷请求准许,发兵攻打南越呢?”

胡亥摸着下巴,思索道:“吴芮是个聪明人。他若果真要反,黥布与张耳处必有异动。他与张良也有旧时,曾经由张良引荐,一度与刘邦交好。”他仰着脸想了一想,道:“如今张良还在狱中,刘邦已死——吴芮恐怕心中也有不安。”

胡亥心中渐渐明晰起来,道:“他是要让朕觉得,他是朕在南面的屏障,不能动他。所以他需要一场战役——与赵佗的战役。”

李斯缓缓点头,赞同道:“是陛下这个思路。”

冯劫舒了口气,叹道:“还好陛下情知不对,细究了真伪,否则咱们再跟南面冒然开战,可真是要把偌大的国家给拖垮了…”

吴芮为了表示自己有用,自然不可能弄个大获全胜出来,多半会一直拖着有输有赢。朝廷却需要不断往里面填人马粮草。

这就好比往漏的碗里注水一样,无底洞。

与明着反叛的臧荼之流比起来,吴芮这等“功臣”恐怕还要更可怕些。

冯劫又道:“那吴芮如果诚心要挑起战争,肯定会去挑衅赵佗,制造摩擦。万一赵佗中计,果真领兵下了五岭,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李斯抚着白胡须,慢吞吞道:“是这个道理——不过,淮南王吴芮处,也需要安抚。”

至少,吴芮还愿意做个“功臣”,做道“屏障”。那么,在张耳等人还在的情况下,就轮不到整治吴芮。

胡亥掂量着两位重臣的建议,淡声道:“先回信给吴芮,暂且敷衍着。至于赵佗么…”他顿了顿,数月来沉重的面色终于显出一丝旧时笑意。

这笑意带着几分孩子似的淘气。

胡亥笑道:“赵佗么…他还给朕当过一回哥呢。”

如果赵佗知道大吹他彩虹屁的“蒙壮”就是大秦的皇帝,不知该会是怎样的愕然。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横塘渡、跃然、witzelsucht三位小天使的地雷!群抱!

非常感谢海西坊大佬的手榴弹和火箭炮!么么哒!

QAQ读者老爷们个个都是人才,导致作者君沉迷于翻看评论,一不留神就短小了…

晚安,明天见!

第 175 章

然而现在却还不是向赵佗揭示胡亥身份的好时机。

如今中原久经战乱, 无力让远在南越的赵佗主动臣服,也不可能发动一场翻越五岭的战争。

所以胡亥只是以皇帝的身份,写了一道嘉奖的旨意给赵佗。

赵佗如今名义上是大秦南越郡的郡守,实际上却是五岭以南的统治者。

胡亥旨意中,肯定了赵佗坚守南越的功绩, 给他加封号为“南越君”,允许他不向中央纳税,享有完全的自治权利。

基本上就是把赵佗早就干了的事儿, 给他过了个明路,使得双方脸面上都好看点。

赵佗是个实际的人, 只要拿到了实在的利益,未必非要打出“南越武王”这样的虚名。

与此同时, 胡亥也给淮南王吴芮去信,告诉他对赵佗要克制,保存实力,暗示在北边还有战役要打。

这个战役, 指的并非与匈奴来日交战, 而是指的张耳等诸侯。

匈奴已经议和, 南方也暂时抚定,胡亥终于腾出手来,翦除异己。

然而刘邦已死,韩王信与燕王臧荼都兵败自杀,赵王张耳等人也不是傻的,这会儿都趴下来, 谁都不跳了。但是这种趴下来,却是危险的。因为他们仍然在等待着,瞅准时机会跳得更高。

好在史书上的谋反历来有两种,一种是真的谋反,另一种却是皇帝说你谋反。

皇帝说你谋反,你就是谋反。

将来写在史书上,多半是某诸侯封地内的臣子察觉事情有异,逃到咸阳,向皇帝汇报了诸侯密谋造反一事。于是朝廷派出正义之师,剿灭了谋反贼子,收回了封地。

至于究竟是真是假——有句话说得好,不过是前人撒土,迷迷后人的眼罢了。

韩王信与燕王臧荼都兵败自杀,北境除了赵王张耳的地盘之外,全部收归朝廷。

张耳突然间发现,他被中央包围了。他感到本能地不妙,发信给还留在咸阳的儿子张敖,叫他想办法找机会逃出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赵地的太医在看诊之时,不小心发现了张耳密谋造反的证据,已经赶到咸阳,告知了皇帝。

而张耳的儿子张敖,自然是第一个就会关押了起来。

一场新的战役又在酝酿中,咸阳城中阴云阵阵。

在这压抑黑暗的氛围中,太子妃传出的喜讯,为这个庞大而又凋敝的帝国增添了一丝希望。

“太子妃有孕?”胡亥得知消息,先是喜道:“好!正该为黔首做个表率。”

连年征战,户口册中人口不过只剩了几百万,这种情况下,女子越早生育,生育越多,对于帝国来说就越有利。

惊喜过后,胡亥想到鲁元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女孩,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惊喜是属于皇帝的,叹息却是属于人的。

胡亥放下手中御笔,想了一想,道:“传太子来。”

一时太子泩赶来。

胡亥不管多忙,每日都抽时间检查太子泩的功课。真是不做父亲不知道,望子成龙的心情,会很容易就毁掉一个人引以为荣的耐心与爱心。

一想到偌大的帝国将来要落到眼前少年的肩上,而他如今方方面面又是如此不能尽如人意,胡亥就忍不住会疾言厉色,诸多要求。

这仿佛是天底下所有父亲的通病。

胡亥当然也明白“爱的教育”“快乐教育”,可是知难行易,最关键的是,现实情况不允许。

太子泩身为帝国之子,他就要面对重重的压力,万民的期待。没有时间也没有试错的机会,去给他“喜欢什么就学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皇位是太子泩的荣耀,也是他的枷锁。

太子泩仿佛自己也明白父皇对他的不满,也明白父皇在压抑他的脾气与期许。

所以每次见父皇,太子泩都既忐忑又敏感,好似避猫的鼠儿。

胡亥一见他畏畏缩缩的模样,便心中不喜,吸了口气,尽量和颜悦色道:“太子妃有孕之事,朕已经知道了。”

太子泩闻言,心中稍宽,面色和缓了些。

胡亥叮嘱道:“她在孕中,如有所需,你便都尽量满足。若是你做不到的,来跟朕说。”又把自己能想到的注意事项都一一说了。

太子泩一一应了,不敢说个“不”字,欲言又止。

胡亥留意到了,先是想要批评他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架势,好容易压住脾气,笑道:“你与朕乃是父子,有话直说便是。”

太子泩这才道:“太子妃一向都好,只是最近为她弟弟汉王之事发愁烦心…那戚夫人和如意,不知怎么,惹怒了太子妃母亲,恐怕有性命之虞。然而不管那戚夫人怎么错,这如意可是汉王与太子妃的亲弟弟。这段日子,汉王怕如意遇害,于是把他接到身边,同吃同住,更是激恼了王太后——闹到了太子妃跟前,也惹得她烦心。”

胡亥要太子泩说话之时,说是“父子只需直言”,可是等到处理具体事务,却不自觉换了皇帝审视继承人的目光,问道:“你觉得要怎么处理才合适呢?”

太子泩已知皇帝不喜他仁善,却不愿违逆本心,仍是道:“儿臣以为,若果真杀了如意,有伤天伦。至于戚夫人与王太后,不过是女人间的事情,只要不过分,由得王太后去做便是。”

胡亥压着脾气,淡声道:“那你的意思是…”

太子泩道:“将戚夫人交由王太后处置。至于如意,由汉王抚养也未必不可。”

“前提是,到时候你还能是太子。”胡亥讽刺了一句,再压不住脾气了,起身疾走,厉色道:“戚夫人与王太后,不过是女人间的事情?一个是夫人,是一个王太后,你却只看到了她俩的女人身份?你以为保下如意,众人看到的是你的仁善吗?你错了!众人看到的,是你活生生打王太后的脸!汉王封地,如今是那个比你还荏弱的小子掌权吗?你错了!是王太后!”

还有一句狠话胡亥没说——以王太后的手段,一旦太子妃生下了皇孙,还有你这太子什么事儿?

太子泩已伏地请罪,瑟瑟发抖。

胡亥见状,心中越发嫌弃,却也不忍,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你只下去陪伴太子妃,这件事不要插手。”

太子泩出了章台殿,满面怨怒之色,冲回自己殿中,取了马鞭抽打廊柱。

阿南与张芽陪伴着他。

太子泩恨恨道:“好个虚伪的人!口口声声叫我对太子妃好,他却先把人家的父亲给杀了!刘萤这等功臣,拱手相送于匈奴!呸!他是个什么东西!”

太子泩对皇帝的不满,近身服侍的阿南与张芽都隐约有所了解,却从来没听他这样明白讲出来过。

此刻俩人都是吓了一跳。

阿南上前捂住太子泩的嘴,低声叫道:“殿下慎言!”

太子泩掰开他的手,怒哼一声,也知不妥。

阿南挓挲着手,焦急问道:“太子妃有喜,乃是天大的好事儿——您这是怎么了?”

太子泩倚着廊柱坐下来,低声怒道:“早晚有一天…”他没有把话说完,可是底下的意思,阿南和张芽都太明白了。

俩人齐刷刷白了脸色。

隔日,张芽回了宫外的家。

如今张伯等人都在咸阳有了房子,但是老两口放不下村里的地,只有农闲时节才在城里住。

“我小叔父呢?”张芽一回家就问张灿。

随着太子泩回咸阳,张家一门都水涨船高,张灿递交了做吏员的文书,如今正准备在城中开家小商铺,给老夫妻经营。

“我也刚回来,怎么了?”张灿快步从里屋迎出来。

“小叔父,别开什么杂货铺子了——我这里有桩好事儿给你去做,保管赚钱!大大赚钱!”

张灿眼睛一亮,抓住张芽的胳膊,笑道:“什么好生意?好小子,你陪着太子殿下,自然都是最厉害的消息。”

不等张芽说出究竟是什么赚钱的大生意,里面老夫妻听得响动也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