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顿接到消息,大为惊痛,这是跟随他征战草原,最得力的精兵!中原皇帝如此狡猾,愚弄了他!

而秦军清点人马,两万精锐,只剩三千。

可是来自最高意志的命令,总算是实现了!

一场胜利!

咸阳宫中,胡亥捏着那薄薄的奏章,却宛若千钧之重,连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接下来,才是更艰难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横塘渡、子不语、贝壳三位小天使的地雷!非常感谢畸形的理性大佬的火箭炮!群抱!

晚安,明天见!

第 172 章

与匈奴的战争, 胡亥最初定下的战略方针便是“以战促和”。

如今, 李由李甲兄弟俩领兵, 用大秦子弟鲜血换回来的这场胜利,该是能让匈奴感到足够痛苦, 使得他们的单于正视南方的邻居了。

接下来最难的,便是这个“和”要怎么谈。

胡亥把前线发回来的战报递给重臣传阅, 起身绕殿走动着, 思考着,在众臣纷扰的议论声中, 他的声音像隔着水的钟声, 是从来没有过的低沉而又清晰。

胡亥沉声道:“看看李由写来的战况。两万精锐,只剩了三千人。再看看留守的士卒, 十个人里面就会有两三个人冻伤了手指。”

隆冬时分,北地严寒的天气是比胡人更可怕的存在。

这种天气状况下, 不用交战, 秦兵的战斗力就已经削弱到只剩三成了。

“都说说。”胡亥疲惫地按住了眼窝。

叔孙通先道:“陛下, 这些胡人乃是化外蛮夷, 跟他们讲仁义, 是讲不通的。如今若要以武力征服,却也是千难万险。其实…”他犹豫了一瞬, 仍是道:“其实照臣看来,此前那匈奴单于索取妾室,却也是个办法。陛下不如择宗室女子,赏赐单于冒顿为阏氏, 如此一来,等其诞下子女,成了匈奴新的单于——也就是说,匈奴的单于就会成为与陛下有血亲的人。岂非不战而尽收匈奴之地?”

满殿臣子竟然也都安静了,似乎以为叔孙通的办法值得一试。

胡亥冷淡道:“你可知道如今的冒顿是怎么做了单于?他是杀了自己的父亲!你以为匈奴人在乎什么血亲么?”可是他话锋一转,又道:“从前春秋战国之时,各国之间互为姻亲,结果如何?可见姻亲一事,只能暂缓形势,最终还是要落在真刀真枪的战争上面。”

胡亥不得不承认,从为大秦争取时间这一点上来说,与匈奴缔结姻亲,不失为一条经受得住历史检验的办法。

众臣摸不准皇帝的心意,一时各有思量。

大殿上短暂的安静后,萧何先出列,道:“陛下,连年征战,已无余粮。如今再往黔首中征敛,恐激起民怨,招致祸患。”

刚好挨上这战乱十年的黔首,只能怪自己命运不好。

在历史的长河中,这或许只是史书一笔,然而对于每个活生生的人来说,这也许就是他们最宝贵的青春盛年。

从秦时修长城骊山,攻匈奴百越,到秦末揭竿而起、战乱纷呈,再到胡亥光复、荡平天下——每一场留在史书上的战役背后,不只有浴血奋战的士卒,更有无数农夫扛着粮包的身影,而他们的家人却也许正饿死在家乡。

十年战乱,天下已无余粮。

与匈奴的战争,不和也得和了!

胡亥咬紧下颚,目光流露出坚毅之色来,“召匈奴使者来。”

乌桓山之战,大秦痛,匈奴也痛。

在冒顿单于温暖的大帐内,气氛却像是大帐外的严冬一般寒冷。

紧挨冒顿站着的,是韩王信的儿子韩婴。

而自冒顿以下,匈奴的重要官员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分两列排开。

此刻,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半身血淋淋的百长身上。

这是从乌桓山之战中,活着回来的胡人里,官职最高的——只是一名百长。

“就是这样了,我向日月起誓,绝不敢欺瞒单于。那些秦人就像是失了幼崽的母狼一般,一个个不要命地冲上来。我们的鸣镝射穿了他们的肩膀,射穿了他们的大腿,可是他们爬都要爬到我们跟前来,抱住我们的小腿,咬住我们的肉…”百长一面讲述着那可怖的战斗,一面筛糠似得浑身发抖,“太阳在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秦兵!与他们相比,当初我们攻打马邑,那里的守兵就像是蝼蚁一样。我看到千长击穿了一个秦兵的胸口,可是那秦兵拼着自己受死也要把匕首刺进千长的胸口——我想要上去保护千长,可是很快,在他旁边的两名秦兵分别一刀,割下了他的脑袋…”他剧烈的喘息,因为缺氧开始痉挛。

冒顿摆手,示意仆从把他带下去。

大帐外幽咽的风声,好似鬼哭狼嚎一般。

左贤王道:“看来秦兵比我们想象的要凶猛。”

右贤王道:“真是活见鬼!本来该休息玩乐的冬季,我们却跑到南边来打仗!来送死!”

他们说的都是胡语,韩婴听不懂,可是看面色也能猜出这些人是不想继续打仗了,忙对冒顿道:“单于,秦朝的皇帝这样侮辱您!您一定得找回场子来才行啊!”

冒顿能听懂简单的秦人语言,即使听不懂,也知道韩婴是要抱住他这最后的希望去报杀父之仇。

冒顿只是一个眼神,就让韩婴闭了嘴。

左贤王见状又道:“这家伙是秦朝的人,他们自己人打仗,为什么要我们的人去送死?单于,我们的家在草原上!”

右贤王暴躁道:“散伙!散伙!我还回我的蒲奴河去!不叫我的勇士白白送死!”

左右贤王带头要撤,底下的人也都跟着纷纷叫起来。

“说够了没有?”冒顿单于一开口,众人立马都安静了。

冒顿虽然年轻,可是他的威信来自他的胜利,没有人敢质疑。

冒顿眼睛里冒着火光,他森冷道:“我们可以撤——但是大秦的皇帝要先付出代价!”

左贤王问道:“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您满意呢?我这就让我们的使者去谈。”

冒顿沉着冷静道:“如果我们不撤退,去算算,秦朝一年要支出多少军费,他们的北境要经受我们南下,会有多大的损失。让那秦朝的皇帝去算一算这笔账。凡是他省下的,就要分一半给我们。”

右贤王笑道:“就该这样!就该这样!”

韩婴在一旁听不懂,见底下人叫好,焦急问道:“单于,您怎么了?您不打秦朝了吗?秦朝富得很,打下来就发财了!”

冒顿虽然用着他,却也瞧不起他,拿鼻孔对着他,用生硬的秦话道:“你出的主意,损失了我的勇士。”

韩婴以为要找他算账,慌乱摆手,道:“不不不,不是我——一定是那广陵侯不肯给单于您做妾室,蛊惑了秦朝的皇帝…单于!请允许我把翻译叫进来!我怕您误解了我的一片真心!”

一时匈奴的官员们退下,唤了翻译进来,不知冒顿单于和韩婴又密议什么。

所谓好事成双,祸不单行。

胡亥接到匈奴单于回复的那日,还接到了燕王臧荼起兵谋反的消息。

臧荼的谋反,不同于此前年轻气盛的临江王。

临江王谋反,那是临时起意,既没有串联,也没有准备,说反就反了,被韩信领兵揍了两顿,自己撑不住就兵败自杀了。

臧荼却是从项羽时期就领兵的诸侯,杀出来的地位,与还健在的几位老诸侯都有交情,如赵王张耳之流。

虽然目前还没有监控到有其它诸侯明着参与臧荼谋反,但是不可不防。

与此同时,一向安分的淮南王吴芮却上奏,汇报道,昔日的南海郡守赵佗已经自立为王,并且挥兵下山,意图侵占长沙郡。吴芮向中央朝廷请求支援,并且允许他对南越用兵。

长沙郡距离咸阳遥远,胡亥坐在咸阳宫中,一时也难以分辨吴芮这些话是真是假。赵佗自立为王之后,占据已有的地盘还忙不过来呢,做什么要下山攻打长沙郡?

可是这吴芮实在已是众诸侯中表现良好的了,还是唯一赶赴了云梦泽聚会的——除了封地就在云梦泽的韩信。

胡亥对李斯道:“这就是看朝廷与匈奴作战,迟迟未能解决,众诸侯都跃跃欲试了——这臧荼不过是第一个跳起来的!你且看着,如果朕不能及时解决与匈奴的纠纷,腾出手来,立时又是天下大乱。”又道:“你看吴芮所言,是真是假?”

李斯抚着白胡须,眉心紧皱,道:“吴芮一直是诸侯中较为順良的。”

“人心隔肚皮啊!”胡亥把匈奴的回信递给李斯与冯劫,苦笑道:“国内危机四伏,这北地的饿狼可就趁火打劫了——他们这是要我大秦按岁向他们奉送金银财物…”

李斯沉吟不语。

冯劫翻看到最后,道:“…而且还没忘了广陵侯。”他掐着最后一页,“他们说是愿意让步,给广陵侯做…”

胡亥见他不好接着说,冷笑道:“说是要她做高等妾室。”

“唉。”冯劫先是为刘萤叹息道:“这段日子,也是难为广陵侯了。外面传的满城风雨…”

胡亥停住脚步,道:“这件事广陵侯也有涉及——召她前来,一同议事。”

咸阳宫的使者,是在城墙根下找到广陵侯刘萤的。

月光下,刘萤正在墙根静听笛声。

一曲终了,刘萤问道:“你在哪里学的这支曲子?”

蒙盐从墙后转出来,似乎是不准备搭理这问话直接离开,可是走开两步却又回来,道:“我曾听陛下唱过。”

刘萤愣住,道:“陛下还会唱歌?你听陛下唱过歌?”

蒙盐点头,又道:“在回来的船上。”

在从金子岛回来的大船上,在那凄美的夕阳下…

刘萤初时还未能会意,待想明白了,猛地闭了眼睛,脸上血色一点一点消褪,褪到面色雪白,她叹息一声,面色又渐渐和缓过来。

刹那之间,她心中已是千回百转,两番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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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明天见!

第 173 章

“叫小的好找, 还是从墨侯处打听到了您的去处。”来传信的使者擦着额角的汗水, 笑着欠腰道:“广陵侯, 咱们走,陛下召见,在章台殿等着您呐!”

刘萤定定神,轻声道:“带路。”

如霜的月色洒落下来, 在那黧黑的城墙上, 蒙盐遥遥目送着刘萤离去的身影。

笛声幽咽, 一曲再送远行人。

章台殿, 明月夜。

刘萤一步踏入殿中,迎着李斯冯劫等人的目光, 冲上首的皇帝直拜下去, 她铿锵有力道:“臣广陵侯, 自请入胡地, 应冒顿单于所求。”

李斯与冯劫都是吃了一惊,可是却也隐隐放下了一颗心。

皇帝与昔日跟随他流亡的数人,关系亲密, 不比常人。

其中广陵侯又是貌美女子,至今未嫁。

私底下, 总有些香艳故事流传。

虽然未必真实,却也能说明问题。

是以李斯和冯劫还真一度担心,万一皇帝因为私人情谊,不忍之下坏了大计,当如何是好。

现下见这广陵侯愿意自己主动求去, 自然是皆大欢喜了。

胡亥默了一默,却是道:“你以为朕已经决心牺牲你了吗?”

刘萤顿首,望着胡亥的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是道:“臣请陛下屏退左右。”

一时李斯冯劫等人都退下,偌大的章台殿上只剩了胡亥与刘萤两人。

胡亥道:“起来说话。”

“不。”刘萤伏在地上,却是仰头盯着皇帝的眼睛,道:“臣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要大大见罪于陛下。臣请陛下,赐给臣,与蒙盐一样的荣誉。”

胡亥怒道:“这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刘萤仰直了身体,正色道:“蒙盐伏于项羽帐中,臣伺于冒顿马上,不都是为了大秦的荣耀么?”

胡亥道:“匈奴与我朝不同,乃是化外蛮夷,视女子与马犬无异。蒙盐武艺高强,又有两万亲兵,且与项羽有前缘信任,朕才敢于将他放在项羽帐中。你——”他见刘莹嘴巴一张要反驳,伸手往虚空中一压,示意她听完,“是,朕承认,你聪慧机警,智谋练达,远胜一般男子。可是你要去的胡地,没有一个人是你的朋友,而你的枕边人,手握控弦之士三十余万,却是你最危险的敌人。”

胡亥提高了声调,语意急切,道:“不用什么天下相争,只那冒顿单于哪日心情不好,你便会有性命之忧。到时候,就算朕领兵去救,也只能救回你的尸首了!”

刘萤一震,忽而笑了,低声道:“臣何德何能,敢使陛下领兵来救。”

胡亥被手下关键时刻抓不住重点的回应气得脑袋发胀,指着刘萤,道:“你——”

谁知道他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刘萤给打断了。

她竟然敢打断皇帝的话。

刘萤竖起一根手指,低声道:“陛下的话,臣已经恭敬聆听,铭记心中。接下来,陛下该听听臣的话了?”

胡亥耐着性子,道:“你说。”他站起来走动,疏散心头的躁意。

刘萤望着胡亥,目光坚定,道:“臣自请去胡地,并非一时冲动。平心而论,以臣的眼光,天下男儿多难入目。这冒顿单于,虽未曾谋面,然而臣听闻他与陛下同岁,杀父自立,一统草原,是个响当当的男儿——臣愿意与他一会。况且这冒顿单于既然能做得这番事业,想必不会是个疯子,他只要不是疯子,就绝对不会因为一时心情不好而伤了臣的性命,毕竟,臣背后站的乃是陛下,是大秦!所以,如果陛下真的有意回护臣,那就好好治理这大秦天下,使国富民强,令冒顿不敢轻举妄动。”

胡亥冷笑道:“古往今来,做得大事业的,未必于私德无亏。你只看到他表面上的煌煌伟业,焉能知道他背地里强|奸民女、欺凌老弱、恩将仇报的嘴脸?”

“嘘——”刘萤提醒道:“现在是该您听我说了。”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恢复了在流亡途中的称呼。

胡亥叹了口气,自知理亏,按住唇角,无奈道:“行行行,你说。”

刘萤微微一笑,这次却垂首沉默了半响,才重又开口,轻声低婉道:“我感念陛下回护之意。可是,如果我们只是为了自己过得幸福快活,当初为什么不在金子岛留下来呢?”

当初离开金子岛的时候,胡亥曾经明令,不许再提到这个地方。

这么多年来,当初一同流亡的伙伴们,私底下或许还会提起,但是却从来没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提起。

刘萤还是第一人。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地名,胡亥竟然愣了一愣。

刘萤低声道:“如果我们只是为了自己过得幸福快活,应当留在金子岛上,每日唱歌跳舞…”她回忆着,微笑起来,“夏临渊抱着花鸡给女孩子们看情感运途,李婧和蒙盐吃醋斗嘴,李甲与尉阿撩陪伴在您左右——而我们,而我们…”她顿了顿,眼中已经有泪,“而我们也能永留所爱。”

胡亥任凭这最后一句话从自己耳边滑过,极力不让它在心上留下痕迹。

刘萤含泪笑道:“如果我们只是为了自己过得幸福快活,又为何要冒着生死之险,登上离开仙境的大船,重回这满目疮痍的尘世呢?博学睿智的陛下,请您告诉我。”

胡亥感到一阵激烈复杂的情感涌上来,叫他喉头哽住了。

刘萤擦去终于坠下来的泪水,笑道:“我们回来,是为了大秦,是为了天下黔首。至于我们自己的幸福快活,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要为我的离去感到愧疚,毕竟,您不是早已对自己这样做了么?”

宫灯的光映在她沾着泪珠的脸上。

那已经不是属于少女的无邪面容,可是她面上绽放的笑容,却属于最纯粹的信仰。

良久,胡亥俯身扶起刘萤,凝视着她的眼睛,沉声正色道:“给朕五年。朕一定亲迎你归来。”

刘萤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着,她拼凑出一个饱含泪水的笑容,柔声道:“我等您。”

两个月后,经过无初次沟通谈判,大秦与匈奴的战争正式议和成功。

秦朝岁奉匈奴棉、缯、酒、米、食物各有数。

而广陵侯刘萤,晋为大秦长公主,以正妻之礼,嫁予冒顿单于为阏氏。

为了迎娶新阏氏,冒顿原本的正妻,忽然重病而死。

在两大帝国的战争中,这旧阏氏的死,实在是不起眼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