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送个十箱。”

“十箱!”侍女舔了舔嘴唇,“这、这、您兄长若是问做什么用处呢?”

“我放屋里看着舒服行不行?”

“啊?”

“你是傻啊还是蠢啊!”二丫不耐烦,拍着肚子道:“就说太子的儿子要用,他敢多放一句屁!”

张芽得知这要求,也是吓了一跳,“这么多?她以为金子是种地里长出来的庄稼啊?”然而一家富贵还系在二丫肚子上,没奈何只能找到小叔父张灿。

张灿听了来意,却是沉默了。

“小叔父,你拿不出来?”

张灿道:“凑一凑,总能凑出来。”他顿了顿,又道:“可是,我前番去面见陛下,陛下对我说了一番话…”

张灿把皇帝的警语忠告转述给张芽,又道:“我想着,咱们若是照着陛下所说,好生经营,两代之后,也算立住门庭,清白传家,岂不是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感谢月月月月玥、 芷蘅清蕴、嘉嘉三位小天使的地雷!群抱!

二更在四点左右。

第 203 章

张灿情真意切说着想要清白立家的念头。

张芽听了半响, 却是笑道:“小叔父,你是不是手头紧, 拿不出这十箱金子来?咱们亲叔侄, 有话直说。”

张灿只觉一番苦口婆心全是白费,自己也觉泄气, 长叹一声。

张芽端详着叔父的神色,剔着牙道:“您老还真这么认为啊?不是手头紧?”

张灿道:“咸阳城中十大木材商,如今排队等着送金子给我呢——都给我挡回去了。为这,还被他们背后埋怨, 说是我做了官, 就不认从前的朋友了…”

张芽一听这话, 坐直了身子, 道:“小叔父,你这真是要做清官啊?”

张灿默然, 半响道:“做清官, 不好么?”

张芽急了, 敲着案几道:“快别傻了!你想做清官, 可是清的起来么?你这官位,本就是花金子买通了叔孙通, 又因太子殿下的面子, 这才拿下来的。你这半途转向,要去做清官,那也要问问朝廷法度,让不让你做啊!”

张灿道:“你有所不知——就职之前, 廷尉司马欣大人给我们统一讲过,说是陛下的意思,从前的事情不追究,但是等廷尉大人讲过之后,仍不收手的,一定从重处罚。”

“嗐,这都是走个过场!你也真的信?”张芽恨不能戳着小叔父的脑门,忍气道:“小叔父,您好好想想,这木衡都尉是个肥差,皇帝为什么派给你做?就是要你补贴太子殿下的!你真以为底下送上来的金子,就是咱们的啊?咱们充其量不过是装金子的箱子,底下人送到咱们这里来,咱们还得花到太子殿下身上。”

“花给太子殿下?”

“可不是嘛!从前我跟你拿金子,怕你说漏了,也没跟你说过用处;如今见你犯糊涂,不能不摊开来跟你细说了。”张芽掰开了揉碎了,一样样数来,“太子宫中,如今连太子妃共有三十多位被临幸的宫人,哪一位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不是一笔大开销?朝廷划下来的用度够么?跟你说,照着朝廷定的用度,太子殿下的日子比外头富裕些的小商人都不如——整个太子宫每日用肉只有三十斤的份例,这哪里是一国太子的用度?”

“那…太子殿下何不向陛下陈情…”

“那是找骂呢!皇帝自己要做简朴的表率,岂能公然给太子殿下开小灶?此例一开,还怎么约束底下官员?”张芽道:“若不是我从你这里拿金子,给太子殿下安置了小厨房,殿下连饭都吃不香甜。别看是太子殿下,浑身上下就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上次跟二丫吵架,摔了一块玉,东西当晚没归档,第二日就有皇帝身边的侍从来问怎么回事儿——你想想,若不是有咱们帮衬着,太子殿下这日子怎么过?”

张灿被侄子振振有词的气势压倒了。

“这么说,陛下授予我这官职,是叫我私下补贴太子殿下用度的?”

“可不是嘛!陛下就这么一个儿子,换了是你只一个儿子,那还不得当眼珠似地疼?”张芽见叔父被说动了,松了口气——这小叔父如今可是张家的钱袋子,他要娶高官之女,还得这小叔父掏聘礼呢。

张灿被他说得头晕,扶着脑袋,低声道:“你让我再想想…”

“还想什么?”张芽催促道:“快准备金子!殿下为什么待我亲厚?为什么独独宠爱二丫?我就不信,三十多个宫人,就没有比二丫长得俊会来事儿的?小叔父,你想过为什么吗?我告诉你,就是因为这金子,因为咱们源源不断送入太子手中的金子。只要他想要之物,咱们张家都能给他送到手里!”

张灿被说动了。

“赶紧准备。”张芽起身道:“我还得去见一趟宫里那位小姑奶奶——那位才是真难缠呢!”

张芽去安抚二丫,又是一番口舌之功。

二丫冷笑道:“大道理我不懂,我就知道你们把我卖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来。你们倒是荣华富贵、吃香喝辣了,哪里管我死活,哪怕我这儿一尸两命了呢?”

“这是哪里话?”张芽笑道:“金子送进来太扎眼了——给换成珠宝首饰怎么样?”

“不管你送什么进来,我要十箱金子的价儿。”

“好好好。”张芽忍了忍,道:“省着点花…”

二丫正对镜梳妆,闻言把手中的玉钗往张芽脚边一砸。

碎玉四溅,摔个粉碎。

“省着点花儿?你以为殿下是村头的鳏夫呢?我使个眼色就贴上来?这些日子殿下在别处的时日越来越多了!我若不置办多些鲜亮衣裳、好看珠宝,如何能留住殿下?”二丫也知自己是强词夺理,又冷笑道:“我就是明摆着要这金子来糟蹋了,你敢说个‘不’字么?”

张芽忍耐,笑道:“只求您万安。”这便要走。

“你等等!”二丫却又叫住他,想了想,道:“这宫里头的稳婆我不放心,你把从前村里的赵婆子给请来。当初你和大弟生病,都是赵婆子烧了符水,给你们灌下去就好了。”

村里的婆子,如何能与宫中的稳婆相比?

然而张芽只求了事儿,更不再劝二丫,连连答应着去了。

有人为了十箱金子大动肝火,有人却只求一笺素纸。

赵高捧了新制的“纸”来呈给皇帝。

“陛下,您瞧,这是墨侯照着您所说,试着做出来的…”赵高小心翼翼把夹着纸的绢布揭开,道:“小臣把您的意思跟墨侯一说,她立时便知道了。她说这东西,其实就好比是…好比是从前叫方絮、赫蹏之物。从前养蚕人,拿上等蚕丝做了丝绸,剩下的恶茧、病茧漂了做丝绵,漂完之后,篾席上留下来的层层残絮积起来,晾干剥下来,上面就能写字儿。”

胡亥惊喜笑道:“这个李婧,还真有办法!”待看时,却见那纸粗糙泛黄,上面还有丝络不平之处,如果放在后世,简直连擦屁股都不够格,然而放在此时此刻,却是读书人眼中的圣物。

胡亥抚摸着那粗糙的纸面,心中感慨,一时没有说话。

“陛下,这纸做起来虽然麻烦,臣在旁边看着,就见墨侯又是挫、又是捣、又是抄、又是烘的。”赵高笑道:“不过此物着实轻便,而且材料也便宜,墨侯就用的您所说的树皮、麻头与破布等物。不过…这东西到底粗糙了些,不是上用之物,给底下吏员用倒也罢了。”

胡亥笑道:“朕也是随口一说,你让李婧再试试别的材料。说不定,她还能给朕个惊喜。”

“喏。”赵高顿了顿,笑道:“对了,小臣在墨侯那儿,还遇见了蒙盐将军。”

“蒙盐?”胡亥笑道:“他不是常去李婧那儿么?”

“这两回有些不同寻常。小臣一共去了墨侯那儿两次,第一回去跟她说陛下的造纸想法,那时候蒙盐将军等在屋门外;第二回小臣去取造好的纸,蒙盐将军却是等在院门外了。这是墨侯先不让他入屋门,再不让他入院门了呐!”

“哦?”胡亥想起此前蒙盐欲言又止的异样模样来,当日蒙盐曾说是“一点私事”,难道是想求他赐婚?

赵高觑着皇帝神色,小声道:“小臣瞧着,墨侯倒像是不愿意见蒙盐将军了…”

胡亥笑道:“女儿家的事情,真真假假,你哪里能分得清?”

赵高摸着脑袋笑了。

胡亥道:“你得好好谢谢墨侯——有了这便宜的纸,只要能大批量制作,你写的字,便能给天下黔首都学到了。”

赵高一想,也觉心潮澎湃,顿了顿,道:“陛下,小臣写的字册,您可看了?”

“看了。论写字儿,朕不如你,天下没几个人能赶上你。”胡亥笑道:“不过朕写字不如你,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你本就是朕的老师。”

“不敢当不敢当…”

“朕心里有个想头,还没跟别人说过。”胡亥沉吟道:“如今的吏员都是靠官员举荐,如贤良武士,也都是举荐上来的。既然是由人举荐,难免会有私心掺杂。朕想在咸阳建一所学院…”

然而此举一定会触动贵族阶级的利益,学院所出的学子会与举荐上任的子弟形成竞争。

赵高当然明白其中利害,嘴巴微微一张,欲言又止。

胡亥仰脸出神,叹道:“革故鼎新,谈何容易。朕想做的事情太多,然而不能一次都推行开来呐。短时间内,若是伤到了太多阶层之人的利益,那他们就要朕做不得这皇帝喽…”

赵高心中一震,叫道:“陛下…”

胡亥回过神来,低声笑道:“所以朕只是跟你说一声,你心里记着有这么一桩事儿就成——咱们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感谢贝壳小天使的地雷!

我去吃个晚饭,三更在晚上哈~

晚上见!

第 204 章

革故鼎新虽然不易, 但是身为帝国的主宰,更不能畏难而退。

三十郡与三大诸侯国送来的贤良与武士, 汇聚于咸阳。贤良在三公九卿分派下各就职位, 武士也在蒙盐与韩信的安排下布上正轨。

这些举荐来的人才要等过了试验期,确认可堪为官之后, 才能得见皇帝一面。

但是针对举荐制的调整,却是随时进行的。

“陛下,”冯劫把实际调度中产生的问题向皇帝汇报,“咱们原定的是每郡取二人, 可是这郡有大郡、小郡之分, 人数也有多寡之别, 不论大小多寡, 都只取二人——似乎有不平之患。”

胡亥道:“唔,这倒是朕此前未想到的。既然如此, 以人口来划分, 每十万人口给一个名额, 如何?”

冯劫记下来。

胡亥道:“对了, 朕之前跟你说过的,耕田改进的事情, 你找到可用的人才了吗?”

冯劫道:“臣不敢马虎, 早已找了精通耕种的吏员,集思广益。”他细细道:“底下人还真想了几个法子,有一种叫‘代田法’,一亩地开三条沟, 种子洒在沟里,而不是播在垄上。除草之时,把土逐渐从陇上填进沟里,既能培护苗根,又能抗风旱…”

“听起来不错啊。”胡亥见冯劫面露难色,道:“有何不妥?”

冯劫道:“臣等试验之时,用的乃是新的双头犁,需用三人带领,两头牛来拉——可若是推广到村民之中,因为民间缺少牛,这些农人恐怕还是要用人力来犁田,费力而低效,却是适得其反。”

方法是好方法,生产力却跟不上。

胡亥安慰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这事儿更是急不得。”又道:“况且此法耕种之后,收成如何,还要年末才知道。”

新方法只是在试点推行,不可能冒然推广全国,否则一旦有差池,这就是千万人的饥荒。

“臣不敢懈怠。”冯劫道:“昨日叔孙仆射送了新制的官职爵秩来,臣与李由都已看过。”

“觉得如何?”

“比从前缜密了些,也…”冯劫斟酌了一下用词,道:“也更符合当前形势了。比如军中非战时不设大将军,武将都二分为左右。”

胡亥微笑道:“你和李由再仔细看看,确无纰漏了,就照着这个去执行了。”

“喏。”

“来,朕给你看个好东西。”胡亥把上次赵高送来的纸摊在案几上,落笔写了“国祚”二字,“看看,这是朕让李婧做的纸,是拿来写字的,怎么样?”

冯劫先看那字,墨迹清晰,顺着皇帝递来的姿势,把那纸捧在手中,只觉轻如鸿毛,叹道:“此物比简牍可要方便多了!不知是否造价高昂?”

“不高。”胡亥笑道:“原料都是随处可见的破布头、树皮等物,真论起来,恐怕比精致的竹简还要便宜些——更不用提昂贵的缣帛了。”

冯劫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着,他是丞相,胸怀天下,自然知晓其中利害,道:“此物若能推广,载以郎中令赵高的隶书,传阅天下,使黔首都能稍加学习,不出二十载,六国文字便可尽灭。”

文字一旦断绝,文化也就失去了载体,六国后裔也就失去了号召力。

胡亥眯眼一笑,慢悠悠道:“此物虽轻,却比刀剑更霸道。”

冯劫捧着这轻飘飘的纸,却像是捧着千钧山岳。

“对了,你叫人准备些竹子。”

“竹子?”

“正是。墨侯还要改进此物,试了许多材料,前日上奏,说是将竹子置于水塘中浸泡后,再加上树皮麻头等物,煮烂成浆,以重石压出水分,烘干为纸,成品比此刻你拿着的那种更白净光洁。朕了解墨侯,她若不是成竹在胸,不会跑来邀功。如今她说需要大批量的竹子——这事儿朕就交给你去安排人办妥喽。她若是需要人手工具,你也都给她准备齐了!”

“喏!”冯劫不敢大意,辞别陛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去调集竹木,亲自送往墨侯处。

贤良武士入职过后,韩信便来向胡亥辞行。

至此,胡亥已经将韩信留在身边将近四个月,再不放人走,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俩人吃了一场送别酒,醉醺醺中勾肩搭背说了许多醒来时都“忘记”了的掏心窝子的话。

“臣再不回去,收税一事,谁来主持大局?”韩信笑道:“咸阳比之臣的封地,可是繁华多了,臣也想长留此地。”

胡亥直送他出了宫门,紧紧握着他的手,道:“路上常写信报平安,回去了也常写信给朕说说话。年末咱们就又见了!”

按照规定,诸侯王每年都要入咸阳觐见一次的。

韩信一一应了,又道:“臣劝陛下一句,其实您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很不必每日宵衣旰食。在臣看来,您的行动已经很快了——然而从旁看着,却总觉得您好似害怕赶不上什么事儿似的。”

胡亥叹道:“你只看到朕的行动很快,可是这整个官僚体系,乃至天下的枝蔓,都拖着朕,是很慢的。”

韩信忽然为皇帝感到一阵心酸,盯着皇帝不知该如何劝慰,最终只用力拍了拍皇帝肩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胡亥咬牙道:“朕真恨不能大刀阔斧改上几处!”

韩信笑道:“砍人么?臣擅长。只要陛下一声令下!”

胡亥无奈一笑。

君臣二人就在咸阳初夏的浓阴里,于笑声中彼此道别了。

韩信方走,太子宫中喜事频传。

同时有孕的三位宫人,于同一日次第诞育了三位皇孙。

其中二丫最早生育,她的儿子占了“长”字,是为皇长孙。

太子宫中,二丫濡湿着长发被褥,得知生下的乃是男孩,已是心中一喜,待听赵婆子说自己的孩子是第一个出来的,更是一阵狂喜,连生育之苦仿佛都不觉得了。

外面太子泩欣喜的声音传来,“好好好!这是孤的长子!赏!”又道:“速报予各处!”

二丫想翻个白眼,却发现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松软,只想沉沉睡去。

赵婆子道:“可不能睡!得换了床褥被子…”她自取了符水,一面念念有词,一面往二丫脸上、身上洒着。

二丫闭目静受,轻声道:“多谢…”

若不是饮了赵婆子的符水,提前发动产子,这皇长孙的名号,可就落不到她儿子身上了。

赵婆子的神通,再一次在二丫这里得到了应验。

不管皇帝怎么推崇太子妃,这三个留着皇室血脉的皇孙,却是怎么都贬低不了的,哪怕他们的生母只是卑微的宫人,甚至农女。

一举得了三个皇孙,让只有太子泩一个儿子的皇帝,也颇为喜悦。

至少,后继无人的风险,稍稍降低了。

饶是如此,胡亥仍是只嘉奖了太子妃鲁元,称赞她的功劳,又将皇孙女嫣儿,封县公主,仪服等同列侯。

对于诞育了三位皇孙的宫人,却只赏赐了金银,并无封号晋位。

二丫再忍不住,冲赵婆子道:“这算什么?皇长孙连名字都没有,一个黄毛丫头倒位同列侯了!我知道皇帝为什么不给我们封赏——不就是怕太子妃不自在,伤了腹中的孩子么?就连太子殿下,虽然不去太子妃那里,但是满心也盼着太子妃诞下嫡系的皇太孙呢!她的孩子是皇家的骨血,我的孩子就不是了么?”

赵婆子在旁道:“娘娘说的是——咱们皇长孙降生第一日,我就瞧出是个有大造化的。寻常人看不到,我却能看到,咱们皇长孙呐…”她压低声音道:“乃是天帝之子所化!”

“果真?”

“假不了!”赵婆子又道:“就是命中有两颗魔星,须得我烧符除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