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与李甲,一文一武,留在楚地作为暂时的首脑,维持楚地的秩序与黔首的驯良。

而楚王的三位儿子,与其中长子的生母,也即漂母的孙女,则被送往了咸阳城。

按照皇帝的说法,这是“朕与韩信,知己之交。如今韩信不治身亡,留下三个还年幼的儿子,死前再三求肯朕,言说担忧子孙一事。朕这便将楚王三子都接入咸阳,与众皇孙一同读书成长,也算朕没有辜负韩信的信任”。

章台殿中,胡亥正在阅览楚地平叛的奏章。

“若不是这钟离昧,朕倒还不知道…”

原来李甲写来的奏章里,讲述了钟离昧自刎前说的话。

那钟离昧说,如果韩信当初听从谋士的建议,娶了汉王太后娘家的侄女之一做王妃,答应皇帝关于子女的婚姻约定,就不会有今日之亡了!可恨漂母孙女惑乱主上!

韩信看不上太子泩的能力,对于皇帝让公主嫣儿与他儿子结亲的提议,并不怎么热切;对于太子泩,他更是懒得敷衍。这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又怎么会为了权势稳固,而去娶汉王太后娘家侄女来做王妃呢?

如果当初韩信果然听从了谋士的话,那么今日楚地不至于孤掌难鸣。

是以钟离昧有此一叹,把罪责都推到了女人身上。

韩信的遗孀与三个儿子还没抵达咸阳城,皇帝的恩旨便已经下来了。

韩信长子承袭父亲楚王之位,另外两个儿子则稚龄封侯。

这则消息一出,原本还在观望的楚地臣子渐渐消停了,而楚地黔首又恢复了日常的生活。

韩信之死在楚地引起的骚乱似乎是平息了。

谁知是年冬日的会典,淮南王吴臣首次称病不出,没有来咸阳城。

不知是被楚王之死吓破了胆,还是在酝酿什么大计划。

胡亥琢磨了一会儿,想到韩信的三个儿子不日就将抵达咸阳城,旋即想起数月前御书房中那场闹剧来。

此前韩信一死,胡亥全副精力都去应对楚地事务,不得不搁置了对御书房一事的处理。

论起年纪来,御书房里上课的,还都是孩子;然而论起身份来,每个孩子都足以让帝国再度头破血流一次。

轻忽不得,轻忽不得呐。

胡亥有些头疼得揉着眉心,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有个性的穷人”的手榴弹,感谢FFFFFFEN、不KY的地雷。

一更

第 238 章

为了嬴嫣撕了皇帝的画一事,太子妃鲁元还曾亲自来请罪。

胡亥当然是没有降罪的, 不过是随手画的罢了。

撕了画不打紧, 撕了兄弟情谊, 问题可就大了。

恰好嬴祚、嬴嫣与拓曼一同来请安。

胡亥考校了一番近日的功课, 笑问道:“前番你们在御书房吵闹,是为了什么呐?”

嬴祚与嬴嫣立时变了面色。

嬴嫣抢着道:“是嬴祚调皮,把墨汁甩在了我背上…”

嬴祚却是道:“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抬头就见姐姐背上都是墨点——姐姐骂我‘笨蛋’…”

拓曼在旁安静地看着姐弟俩拌嘴。

胡亥一愣, 继而失笑, 安慰了姐弟两人几句,让他们下去了。

孩子们就是这样, 忘性大。

大人觉得过不去的坎儿,孩子们睡一觉起来便忘记了。

既然如此,若刻意去提起, 倒是叫他们不必要得去记、去恨了。

隔几日, 胡亥又留了事件另一位主人公嬴礼, 也是一般问他。

谁知嬴礼低着头, 道:“此事是孙儿做错了, 幸得母亲宽容。孙儿以后, 再也不敢课上玩闹,还带累弟弟们了。”

胡亥便知道,这事儿在嬴礼心中尚未过去。

“哦?”胡亥瞥了两眼嬴礼的小脑袋,道:“你们母亲的确宽容。”

嬴礼低着头道:“是孙儿错了。”

胡亥又道:“若不是你们母亲来请过罪了, 朕要罚你们每个人把《棠棣》抄写百遍。”

嬴礼下巴都快戳到胸前了,不知道还要怎样的认罪,才能让皇太孙的长辈们满意。

“不过你认罪了,嬴祚嬴嫣他们可没认罪。这样一来,你就把几个弟弟的罚抄都写了,连同拓曼的,共是六人份,一人百篇,那就是六百份。你几日能抄完交来?”

嬴礼低着头沉默了良久。

就在胡亥以为他忍不住要叫冤的时候,却听嬴礼低声道:“十日。”

“孙儿…十日可以抄完。”

胡亥倒是愣了,“唔”了一声,本是想看他什么时候撑不住说出实情,不意这六岁的孩子却如此能忍。

他盯着嬴礼的目光多了几分考校,道:“好,十日后,你拿着六百篇《棠棣》再来见朕——要你亲笔所写,不许旁人代笔。”

“喏。”嬴礼答应着,再没有多的话,低着头退了出去。

胡亥一直等着他反悔,可是嬴礼直到完全走出他的视线,都再没有开口。

胡亥忽然对他这个沉默寡言的长孙,起了兴趣。

冬日大节庆。

胡亥与群臣共宴,列王公卿都出席。

只今年三大诸侯王只来了汉王刘盈,楚王韩信已死、新楚王年纪太小,淮南王吴臣称病未至咸阳。

汉王太后吕雉与太子妃鲁元相邻而坐,是谁都不能轻忽的存在。

今年这场宴席,重点却是在将军们身上的。

北抗匈奴大获全胜,蒙盐、李甲、秦嘉、灌婴、苏离等都颇有功绩,得朝廷封赏。就中最亮眼的,还属北击千里,于北海畔斩杀了左贤王胡图的小将蒙南。

胡亥依次赐酒,问众将要什么赏赐,一一满足。

这等场合,众将也都有分寸,不过说些“愿大秦太平永固”的吉祥话,唯独蒙南不同。

蒙南起身,满饮杯中酒,道:“今日阖家团圆,天家亦团圆。臣听闻太子殿下身体已渐渐康复,值此佳节良宵,敢情太子殿下现身同聚,以安百官之心,以慰陛下天伦。”

此言一出,殿内原本祥和喜乐的氛围一扫而空,刹那间无一人低语,偌大的宫室竟然死寂如墓冢。

胡亥望向蒙南。

此时,只要皇帝说一句,蒙小将醉了。蒙南的请求就会落空。

吕雉等人齐齐望向皇帝。

然而胡亥微微一笑,道:“还是蒙南知朕心。”吩咐赵乾道:“去请太子泩,若他果然身体好些了,便来与百官同乐。”

隐于深宫近六年的太子泩,终于再现于人前。

他看起来竟然比从前要胖些了,皮肤竟然养得细腻润泽,灯火下观来,他的脸就像一只圆润白洁的大馒头。

他在皇帝下首为他临时加的案几后坐下来,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底下的百官,也不敢看近旁的父皇。

赵乾为他斟酒。

太子泩手足无措,举着酒杯的手颤个不停,酒水洒了自己一身。

底下百官的反应暂且不提,一旁吕雉低声对鲁元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妃鲁元呆呆望着六年未见的夫君,心绪起伏,直到母亲问话才回过神来,低叹道:“殿下看起来倒是还好。”

吕雉剜了太子泩一眼。

就是太好了。

好的像个家里良田百亩的老爷家的傻儿子,可不像能继承国祚的储君。

太子泩的出场,似乎是皇帝放出的某种信号。

至少部分敏感的臣子是这么认为的,甚至有人认为蒙南的请求是皇帝授意的——否则,陛下完全可以回绝他。

就在众臣观望太子泩是否要复出之时,皇帝却又没了更进一步的举动。

太子泩仍是回去闭门读书去了——仿佛大节庆宴会上那一次露面,真是像蒙南所说的,为了“安百官之心,慰陛下天伦”一般。

十日后,嬴礼交来了手抄的六百份《棠棣》。

胡亥接过来,大略翻看——还真是这小子自己手写的,没找别人代笔。

“你这笔字儿,得多练。”胡亥淡声道,当然对于一个六岁小孩的字,要求也不能太高。

“喏。”嬴礼乖乖答应着。

胡亥脚尖踢了踢案几旁的两个大木箱,里面都是嬴礼罚抄的字。

十日的时间,还有御书房的课程,他能一丝不苟写出这六百篇字来,那必然要熬夜点灯,夜以日继的。

“朕一直等着你来求见喊冤。”胡亥打量着嬴礼,道:“没想到你真就把这六百篇认了、抄了。”

他盯着嬴礼——这个孩子有股狠劲儿。

虽然这孩子看起来规规矩矩,问答之间斯文内敛,然而忍冤一抄六百篇,这事儿做得就透着狠劲儿。

对自己狠,对旁人自然更狠。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 239 章

《朕的大秦要亡了》/青色兔子

第二百三十九章

什么叫“求见喊冤”?

难道陛下知道他是冤枉的?

嬴礼忐忑而又期盼得仰头,静听皇帝的下文。

“这字儿得练。”胡亥竟无一语提及前事, 只是道:“回去好好练字儿…没一旬抽几张写得好的, 来给朕看。”

“喏。”嬴礼忙道:“孙儿一定认真练字。”

这事儿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半月后, 胡亥亲自来御书房, 给众皇孙上了一堂课,讲述了大秦的起源。华夏一词,源自周朝。周朝以华夏自居, 有别于四方部落。若以周朝时来论,那么就连如今的秦人, 也一度是化外之民, 与西羌杂居。如今大秦一统天下,四海之内, 皆是一家,更不必提从前华夏对外的蔑称了。

拓曼若有所思。

这堂课过后,樊媛被送回了汉地, 对外的说法是要回家备嫁了。

吕嬃想要为幼女寻重臣之后佳婿的想法, 自然也就落空了。

太子妃鲁元又向皇帝请罪。

胡亥温言勉励了她几句, 说她做得已经很好了, 并没有什么罪;皇孙们的伴读, 最好是跟正主的性子反着来, 嬴嫣脾气冲些,便选性情温婉的淑女做陪;嬴祺、嬴祯胆子小些,便选有担当的将领之后为伴。至于嬴祚的伴读,就由他来挑选。

皇帝没有提到嬴礼的伴读, 太子妃鲁元便默认不需给嬴礼更换了,只接连去照着皇帝的要求,为几个孩子找新的伴读。

这日刘萤也接到消息,亲自来接拓曼,与胡亥一同往章台殿走去。

两人都没有提到胡亥方才讲课的内容。

拓曼牵着胡亥的手,边走边仰头问道:“陛下,从前的羌人、狄人,如今都是一家人了吗?”

胡亥笑道:“朕方才是怎么讲的?”

拓曼脆生生复述了一遍。

刘萤笑道:“这孩子倒是跟陛下亲——每常在家中,有不如意之处,总说要找他的皇帝舅父去。”

胡亥晃着拓曼的小手,笑道:“就该这么做!”

其实拓曼究竟在家中提不提胡亥,无人知晓。然而刘萤这般说来,乃是做母亲的心,想要儿子得皇帝喜爱,因而故意表示儿子对皇帝的亲近。

胡亥也不深究,笑道:“这孩子小时候看着安静,大了倒是活泼些了。”

刘萤笑着点头。

其实拓曼自幼学着两门语言,说话流利程度自然不如同龄的小孩子,便显得格外沉静;待到五六岁起便渐渐说话流利起来。

拓曼的活泼又与嬴祚的活泼不同。

嬴祚的活泼便如嬴嫣的火爆脾气,纯自天性。

拓曼的活泼,则更多的是取悦长辈。

刘萤又笑道:“还要烦请陛下为拓曼也寻一位伴读来。忽巴家中有事儿,我让他回胡地了。”

忽巴与樊媛的事情,不管谁对谁错,闹出事儿来都逃不了干系——姑姑们说的话,是有原因的。

如今皇帝将樊媛打回汉地,刘萤也不好再留忽巴。

否则一个走了一个留了,便宛如一败一胜,不利于“团结”。

若皇帝觉得这不利于“团结”的做法可以接受,他就会顺口要求留下忽巴来。

胡亥点头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朕反正是要给嬴祚寻伴读的,若果真有好的,先给拓曼用了——嬴祚有他姐姐管着呢。”

两人说笑间,便把此前那场风波揭过了。

拓曼听母亲与皇帝提起忽巴,低下头去。

这位在他心中像哥哥一样的人,就因为维护他,而要离开了。

拓曼心中有些难过,但他仍是握着皇帝的手,在长辈谈到他的时候,仰头乖巧笑着,时不时说出几句童言童语,叫母亲与陛下都笑弯了眼睛。

此后胡亥为嬴祚寻了右相冯劫的孙子冯讷做伴读,为拓曼寻了郎中令尉阿撩的族侄尉敏做伴读。

冯讷十三岁,尉敏十四岁,两人都是谨慎端庄的性格,且都出身名门。

有这两名伴读在,嬴祚与拓曼身边服侍的人便都能松口气了。

伴读清理过了,皇孙们也陆陆续续过了六岁生辰,能读会写,适应了学堂生活——该是找正式老师的时候了。

政治上的老师,胡亥是早已为他们备好了的。

那就是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