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淑淑不由摸了摸下巴,薛景之这个迷弟,除了着自己的偶像会激动一番,怕是泰山崩于眼前都不变色。鉴于薛景之的军旅生涯是由萧慕延一手带出来的,柳淑淑不得不深入分析,到底薛景之参军前就是这么个性格,还是参军后被萧慕延教出来的?随后又想到若是萧慕延去教小孩子,会教出一个什么样的性格?

停!打住!

柳淑淑双手不自觉的捂住脸颊,她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无论是公孙家还是王宫都没有大张旗鼓,王宫那边甚至只是在年前派了几个司礼官前去。如今公孙家送亲的人还未过江,我估计他们要到清河镇,还得至少花上半个月。”

刘昱瑾既然承嗣,需要守孝二十七个月的。只有天子才是以日代月,刘昱瑾离那个位置才差得远。

柳淑淑想要说父王,可张了张嘴,最终却是道:“可是…老鲁王去世才刚过十四个月啊。”

柳阔无声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柳淑淑,也有些暗暗懊悔。其实柳淑淑三岁离宫,虽知道老鲁王与王妃都十分关心她,但毕竟不是朝夕相处。柳阔担心她对鲁王与王妃心生嫌隙,总是不断对她说老鲁王与王妃的好,告诉她因为有老鲁王,所以北方才不至于全部沦落至赛罕人手里。老鲁王在柳淑淑的心里,便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形象,加之这位英雄的功绩也着实是拿得出手的,柳阔夸起来毫无负担。

只是刚才听她提及守孝一事,柳阔这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柳淑淑头上只叉了一根玉簪,身上的衣物也都是素色,去年一年没有吃任何荤腥之物。

薛景之不知这些内情,但对公孙世家的动静显然是调查清楚后才来的。

“我们虽知道公孙家是为了送亲而来,但明面上他们什么话都没说。恐怕是担心生变,提前将人送来,至于何时入宫,鲁王孝期过后自然也就可以了。”

“这还真是心急啊…”柳淑淑垂眸喃喃道,声音里透着些许忧伤。

至始至终,无论是萧慕延还是柳阔都没有打断她的问话。在那二人心中,这世上也就是柳淑淑问这些最是名正言顺了。

可见到刚才和神采奕奕的柳淑淑,现在就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萧慕延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烧的他十分烦躁,用着努力克制的平静声音问道:“王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公孙昊现在应该已经到关州了。”

薛景之摇头:“那边一切如常。”

萧慕延还要再问些什么,突然见柳淑淑面色不佳,立刻起身道:“先回府吧。”

柳淑淑从善如流的登上马车,浑身无力的靠在软枕上。她三岁离宫,所有人都以为三岁孩子的记忆肯定是模糊的。可柳淑淑当年是个伪萝莉,她的记忆很完整。

虽然只相处了三年,可鲁王与王妃对她的好她都记得。而且…她还记得,长姐,二姐身亡的噩耗接连传来时,王妃抱着她的不住的颤抖,眼泪已经流干了,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张着嘴无声干嚎。

当年,真的是因为她身体太弱才让她出宫的吗?

柳淑淑用力抓着自己的衣裙,深宫里的阴暗如跗骨之蛆,令人作呕。她不愿像长姐二姐那样死的不明白。当老鲁王与王妃决定将她送出去宫时,小小的她趴在马车里,看着四周倒退的景象,以及那对夫妻越来越模糊的脸,便发了誓,若有朝一日还能回来,定要将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扫而空!

“这是怎么了?”

吴嬷哦一声惊呼。早上出去还好好的郡主,竟然脸色惨白的回来了。

“我没事。”柳淑淑努力勾起一个笑,“可能是吹风了,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吴嬷嬷赶紧将她扶进了房,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跟着来的柳阔,到底没有说什么话来,只是立刻传了大夫过来诊脉。

第73章

柳淑淑知道自己十分清醒,可大脑似乎无法操纵自己的身体, 这让她非常痛苦, 仿佛她的意识与这具身体是两个个体,很难兼容。

大夫面色凝重, 又换了一只手来诊脉。围在床边的吴嬷嬷紧张的看着他, 想问, 又怕惊扰了什么。

过了好半响,大夫走到一旁, 确定柳淑淑听不见后,这才用着一副斟酌的语气道:“贵小姐的身体虽然是精心养着,可好像不管吃什么都补不进去。”

吴嬷嬷连连点头:“就是这样, 我家主人偶尔还会晕倒。”

大夫道:“小老儿也看了贵小姐之前用的方子, 都是以药膳食补为主, 大约吃了有五六年了吧?”

“是。”

“看来小老儿想的没错。贵小姐乃是先天的脾虚胃弱,所以不管后天吃什么,旁人能补七分, 她却只能补两份。恕小老儿直言,贵小姐的身子仿佛一个四面漏风的竹篮, 不管往里面装多少水, 都装不住。”

“这可如何是好?!”吴嬷嬷忧心忡忡, “大夫,你可得想想办法啊。”

黄清荣年过半百, 乃是东望城内有名的专精小儿妇女之人。被王泰已给家中女眷为由哄骗到府里直接塞给了薛景之。等见到自己真正要医治的人后, 黄清荣便明白自己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出靖平了。

好在他医者仁心, 虽是被哄骗来的,但对柳淑淑的病情是一视同仁,不曾忽视。

“原先的方子大多是进补,待小老儿换一副调理的方子来。得先将那竹篮四周堵上才是要紧。”

里屋里,柳阔搬了一把椅子一直坐在床边守着柳淑淑。她看起来像是累及了,黄清荣还未来时便睡着了。

只是睡着后却依旧紧锁着眉头,带着她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沉重。柳淑淑的脸具有很深的诱惑,可柳阔的目光似乎是穿透她而看向另一个人。

“真不明白,你们哪里像了。”柳阔垂眸喃喃自语,“你要是能有她半分姿色,哪里就会死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长姐,哎…”

只是这话里却带着深深的无力与哀叹。

一直沉睡的人突然动了一下,柳淑淑睁开眼,脖子僵硬的侧过来,喉咙干涩:“哥哥,你怎么还在啊?”

柳阔将她扶起靠坐,端了杯热水来:“你要是能让我少操些心,我立刻就走。”

柳淑淑讪讪的扯出一个笑。

“大夫说你是积食,脾胃没有克化好。”

“不能够吧,两块羊肉也能这样?”柳淑淑听得头大,这身体破成什么样了。

柳阔哼了声:“你知道就好,不许出去逛了,也不许吃外面的东西,等会儿我就嘱咐吴嬷嬷好好注意你的饮食。”

柳淑淑顿时怏了,闷闷道:“知道了。”

“等会儿把药喝了,好好睡一觉。”柳阔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少跟萧慕延说话,那家伙心思深,你不是他的对手。”

见柳淑淑敷衍的应着,柳阔无奈揉着额角。话说多了,又怕惹她不悦,柳阔突然觉得当父母的着实不易,尤其是遇到一个糟心的熊孩子。

“哥哥。”柳淑淑突然道,“我刚才梦见父王与母妃了。”

“因为刘昱瑾?”柳阔安慰她道,“他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你是在无需因为这种人而烦恼。”

柳淑淑摇摇头:“我只是梦到母妃对我说要好好活下去。”

柳阔目光柔和,笑道:“这就对了,王妃说的没错,你好好养病,把身体养好了比什么都好。”

柳淑淑继续摇头:“母妃还说,因为她只剩下我一个孩子了。”

柳阔脸上的笑容一僵。

“大哥二哥战死沙场,长姐殁于难产,二姐因雨天路滑翻了马车而亡。哥哥,你说我会不会就这样病死?”

“胡说八道什么!”

柳阔猛地站起,椅子发出与地面摩擦的尖锐声。吴嬷嬷应声要进来,却听得屋里的柳淑淑道:“嬷嬷继续守在外面吧,我有话要与兄长说。”

刚才的失态仿佛不存在般,柳阔又恢复到了那常年温和贵公子的模样。

“傻姑娘,昨天你不是还说觉得身子好些了吗?你现在就是因为突然病了才胡思乱想。等你明天一觉醒来,再想想今天的胡话,怕是要羞到地底下去。”

“我与长姐差了十多岁,当年我还在宫里时,除了母妃,我记得还有一个女人抱过我,现在想想,那应该就是长姐吧。”实际上柳淑淑对鲁王的嫡长女记得很深刻。

那是一个真正的古典贵族女子。

她的容貌并不是特别出色,可举手投足的气质却足以令所有人折服。

“那时你才多大,一岁?还是两岁?说不定抱你的是吴嬷嬷呢。”柳阔都没有发觉自己话里带着一丝苦笑,“大郡主…并不是常回宫里的,那时她已经嫁人了。”

“嫁给谁了?”柳淑淑问道。

柳阔想要逃避这个问题,可又找不到什么理由不让人家亲妹子知道自己亲姐姐的姻亲。只好侧过头,低声道:“赵王王妃的娘家,隆西白氏。”

“这么看来,我长姐的确是红颜薄命啊。”

“别想这些伤神的事了。”柳阔唤了吴嬷嬷进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月光将他的影子不断拉长,柳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街上。自嘲的摇了摇头,亏他自诩养气功夫十足,不过是小妹的几个问题就问的他方寸大乱,而那个问问题的人怕是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韶华…”柳阔垂着头,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小子你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哭的梨花带雨的真是恶心,罢了罢了,你家不认你,我认你,要不你跟我走呗。”

“你…你又是谁?”

“吾乃韶华郡主!嘿嘿,怕了吗?”

“切,这有什么好怕的,郡主很了不起吗?”

“小子张狂,记住了,以后要叫吾长姐。”

“…长姐。”柳阔捂着脸,只觉得双眸疼的厉害。

柳淑淑这病来得快,走的也快。许是那黄荣清的方子真有奇效,喝了三天后,柳淑淑又精神满满了。

吴嬷嬷看在眼里,赶紧又给菩萨上了柱香。

只是柳淑淑病一好,又闲不住了:“嬷嬷,我那本谱系你放在哪了?”

“搁在书箱里呢。”吴嬷嬷道,“您是想看吗?”

柳淑淑点点头。

吴嬷嬷心里好奇,这谱系她以前也替郡主讲过,只是她一听就犯困,渐渐地,吴嬷嬷也就将那厚厚的一本书收了起来。

按理说,贵族世家的小姐闺阁最重要的一门课,便是要学会如何系谱,如何读懂家族的谱系。但柳淑淑身体不好,吴嬷嬷也不勉强她了,坚持的是快乐教学。

现代人关于七大姑八大姨的称呼都想的头疼,更何况是看古代的谱系。这次柳淑淑硬着头皮翻开研究,她心里有事又不好直接问吴嬷嬷,只能自力更生了。

忍要看崩溃的情绪,柳淑淑终于从那厚厚的一本的鲁王相关谱系中找到了韶华郡主的生平,几句话,便概括了她的一生。

鲁王嫡长女,韶华郡主,乃是鲁王第一个孩子,各种意义上的天之骄女。

嫁给了北方的世家大族隆西白氏嫡长子,这位嫡长子有位地位尊贵的姑姑,乃是当今的赵王王妃。

在柳淑淑两岁的时候,韶华郡主死于难产,没有留下子女。

“鲁王的女儿嫁给了赵王妃的侄子,难产而死是一个意外,但依旧足以令鲁王对白氏不满,连带对赵王肯定也怨上了。”

赵鲁二王乃北方势力最大的两位藩王,韶华郡主真的是死于难产吗?柳淑淑不禁捧着手里的热茶沉思起来。

一个郡主的死,足以让二王心生嫌隙。这其中难道是有人想要分化两王?

柳淑淑缓缓合上谱系。鲁王的孩子死的太勤了,长子次子战死沙场,这个她没法去查。可长女次女也接连身亡,如果她不离宫,是不是下一个死的就是她呢?然而在没有更多信息前,一切都是推断。

就在柳淑淑还在纠结自己的生死时,萧慕延终于等到了王宫传来的讣告。

“越骑将军萧慕延,战死沙场,以身殉国。鲁王哀痛,赐身后白银千两,又要给朝廷上疏给他追封爵位,摆足了君臣之情。”

柳淑淑知道这个消息已经过了三天,还是萧慕延自己跟她说的。

“我还当他永远不说了。”萧慕延对自己“被死亡”一点都不忌讳。

“刘昱瑾他…”柳淑淑想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可真够龌龊的。向全天下宣告你战死,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当然有了。”萧慕延道,“他打了几场败仗,如今民心不稳。拿我说事,正好转移众人的目光。”

“呵呵。”柳淑淑冷笑,“我现在十分期待当他知道你活的好好地样子了,肯定特别解气!”

萧慕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既然刘昱瑾敢这样做,自然是有把握让我死透了。”

“呸呸呸,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莫担心,莫担心!”见到柳淑淑为自己紧张的模样,萧慕延心情格外的愉悦,“我有独门诈尸之法。”

“…”

第74章

面对萧慕延这臭不要脸的宣言, 柳淑淑突然很想反手糊他一脸煤气罐。

“你对靖阳还有印象吗?”萧慕延问道,“嗯…我的意思是王宫,你还有记得那里吗?”

柳淑淑想了想, 决定遵从本心, 缓缓点了点头。

萧慕延有些诧异:“那时你多大?”

柳淑淑微微扬起下巴:“本郡主从小天赋异禀, 记忆力惊人, 不是尔等能够揣测的。”

“…”

这臭不要脸的宣言,真够眼熟的。

柳淑淑:“尔有什么问题, 尽管问吧。”

萧慕延笑呵呵道:“当时你是住在哪座寝殿?”

“这个嘛,我当然是住在…”话至嘴边突然卡了壳,柳淑淑有些尴尬的眨了眨眼, 随后默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以此祭奠这次失败的装逼。

萧慕延对她的反应却丝毫不意外:“果然是当时你是被藏起来了, 所以如今王宫里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那又怎样!”柳淑淑闷闷道, “我自有自证身份的方法。”

“想向全天下宣告你的身份吗?”萧慕延突然问道。

“诶?”柳淑淑惊诧的眨眼, 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

“想吗?”萧慕延又问了一次。

柳淑淑:“萧慕延你知不知道我兄长曾经说过你什么?”

虽然知道没什么好话,不过萧慕延还是配合问道:“什么?”

柳淑淑:“他说你心思深沉, 手段太多,我玩不过你。”

萧慕延:“嗯, 他说的没错。”

这货竟然直接承认了!真是一朵清新不做作白莲花呢!一时间柳淑淑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只能保持微笑。

“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吧,我在利用你。”萧慕延平静说道。

柳淑淑点头:“我知道。”

只是话一说出口, 就觉得莫名的蛋疼, 虽然她没这玩意儿…

这回换萧慕延被惊到了。正常情况下女子被欺骗利用后, 难道不应该是泪眼婆娑,声嘶力竭的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柳淑淑不仅没按剧本走,还自己解释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所以你打算用寻找到了鲁王幺女的借口来诈尸吗?位高权重深得老鲁王信重的萧慕延将军,在老鲁王临终前接到密令,于是用了诈死来由明转暗。嗯,你还会问我,为什么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偏偏要选择这个时候帮我公开呢?”

萧慕延:“…”他装个逼容易吗?

柳淑淑自问自答:“因为你在等刘昱瑾的态度。当初刘昱瑾用不听军令对你下杀手,但这个由头并未大范围的公开。你在等他最终会以什么方式来确认你的死亡。现在你等到了,刘昱瑾虽然胆大包天,可依旧碍于你的累累战功,不敢对着天下胡说八道。于是就有了向朝廷为你追封爵位的后续,而你也是在确定这个消息后,明白了刘昱瑾的日子并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