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窥视全然化作“咚”的一声巨响,惊起后山只只鸟雀,再明显不过地昭示着她的图谋不轨。颜绮薇欲哭无泪,万幸梁宵没有深究。

她继续往下看,信纸上的笔迹逐渐由清秀柔和转为苍劲有力,内容多是梁宵与其他故人的近况,以及诉说他有多么想她。

不知不觉,颜绮薇看到2018年的那一份。

那正是她与梁宵相认的前一年。

薇薇:

你好。

最近时常梦到你,站在春雾弥漫的坡道上对我微笑。

我冲上前想拥你入怀,你却在即将被指尖触碰到时陡然消失,好像也化作了一团虚无缥缈的雾气。

从那以后的每个梦境里,我都只敢站在远处遥遥凝望你的身影,即使是那样的记忆,也能让我感到幸福。

我太想再见一见你。

妈问我是否还在给你写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红着眼叹了口气。她说我应该从那段记忆里走出来,不要被过往束缚未来。

那个所谓重逢的承诺不过是你一句无心之谈,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死而复生的奇迹,这一切道理我都懂。

我自始至终都明白,可你是——

你是超越了道理之外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那一点渺茫的希望与天马行空的幻想,是支撑我前行的唯一动力,如果连那点盼头也没有,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理由活下去。

——如果没有你留下的那段话,我从五年前起就不会选择苟且偷生。

抱歉,薇薇,说了很奇怪的话。

讲一些开心的事情吧。

……

他的文字从来都温和明快,这是梁宵在信里头一回如此不加掩饰地表明心意,颜绮薇看得眼眶一红。

那是整整五年的时光啊。

他在自责与悲怮里挣扎了五年,自始至终未曾走出旧日阴影的折磨。

可为了与她重逢,哪怕希望甚微,梁宵还是选择接纳这份充满苦痛的人生,全靠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苦苦支撑。

她知道梁宵爱她,却从未意识到,原来对于那个自卑孤单的少年来说,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的小姑娘就是生命的唯一与全部。

第六封信上写着2019,写这封信时,梁宵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心跳不知何时悄然加速,颜绮薇指尖颤抖,轻轻将信纸打开。

薇薇:

你好。

何其有幸,能再次遇见你。

曾经的我与身边一切格格不入——你知道的,那时我浑身是伤,性格内向怯懦,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还总是给你们添麻烦。

薇薇,你不要笑话,当你愿意主动接近我时,我受宠若惊又诚惶诚恐,心跳快得几乎要爆炸。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

放课后听你耐心讲解数学压轴题、看你吃下泡芙后鼓成仓鼠模样的脸颊、周末一起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发呆,连并肩回家同时抬头仰望天边雾蒙蒙的月亮,都会不自觉扬起嘴角。

说起这个话题,其实高二时的压轴题我都会做,装作不懂去问你,只是想和你多说说话。

不知从何时起,我总是会下意识追寻你的身影,在明确自己的心意后,选择默默把它藏在心底。

因为身份、胆怯与其他不胜枚举的因素,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我害怕你知晓后会厌恶地远离。

我不相信,也不敢相信你会喜欢我。

薇薇,你是我在深渊里凝望的月亮。

这一年间如同南柯一梦——准确来说,能和你在一起,是梦里都不曾发生的事情。

可人总是贪心,从不满足,尝到一些甜后,便无法自控地想要攫取更多。

所以薇薇,我想紧紧握住你的现在。

也想拥抱你的余生。

比起信,更像一封情书。

颜绮薇想,她现在一定脸红了,否则不会有热气从耳根涌出来,把意识熏得昏昏沉沉。

“余生”的意思是……

她把手心放在胸口,等剧烈心跳终于趋于平缓,才缓缓打开最后一个信封。

那里面同样装着一封信。

她写给梁宵的那份。

当初颜绮薇自知死期将至,为了不让梁宵太过伤心自责,她写下几段话装在信封,保存在书桌最中间的抽屉里头。

梁宵:

早上中午下午晚上都好。

你一定很诧异我留下这封信的原因,我自己也弄不明白,大概来源于第六感作用下的灵光一现。

你真的是个非常非常温柔又强大的人,很高兴能认识你——这是我最想对你说的话。

与你相处的时光十分愉快,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在某天我因意外离去,请你一定要相信,于多年之后,我们终究会再相逢。

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美好的事物,它们都足以成为生存的理由——庭院前一树一树的花开、棉花糖一样软绵绵飘浮在空中的云朵、学校门前那条充斥着香气与嘈杂声响的小吃街,还有形形色色来来往往的人。

梁宵,即使没有我陪在身边,也希望你能学会热爱生活,带着希望活下去。

等那时候,我一定会在遥远的未来出现在你身旁。

信笺内容本该在此结束,结尾的下一行却被人用黑笔又添上一句话。

——“找到你了。”

苍劲俊逸的字体下笔有力,每个字都直勾勾戳到她心尖上。

仿佛心有所感,颜绮薇怀揣着高高吊起的心脏,快步走到大门旁,深吸一口气拧动门把手。

与迎面而来的风与阳光同时闯入视线的,还有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梁宵眉眼含笑,垂下睫毛凝视她时,丝丝缕缕的金色碎屑被轻轻抖落,一并落入眸底柔和潋滟的水光中。

颜绮薇直至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是九月一日,梁宵将她从水中救上岸的时间。

在倒错的时空与身份里,它是一切因果的起源,而现如今,也将成为尘埃落定的终点。

他安静凝视眼前双目通红的姑娘,伸手为她拭去陡然涌出的泪水,后者则呜咽着扑进他怀中。

梁宵穿着件单薄的白色衬衣,当手掌覆上他后背时,能透过布料清晰感受到炽热温度,比夏天的空气更加灼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抚摸她柔软蓬松的黑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宝物。

等哭声止住,颜绮薇抽抽噎噎地抬头:“梁宵,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这个突兀的问题令人措手不及,梁宵苦恼地皱起眉头,轻轻笑开。

他的声音温柔得一塌糊涂,带着一声喟叹,化成春水淌入耳膜:“薇薇,我还没有向你求婚。”

“我、我现在就在向你求婚啊!”她瞪着红通通的桃花眼,“你难道不……”

忽然一瞬莹白色闪光掠过眼前。

颜绮薇被残存的暑气熏得头脑发昏,愣了三秒钟才意识过来,这是一枚钻戒。

她微张着嘴,望向梁宵时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呆呆看他半跪在地,抬起清亮的黑眸:“你愿意嫁给我吗?”

等、等等。他从没告诉她——

头脑发热说出那番话是一回事。

被人正正经经拿钻戒求婚全然是另一回事。

恼人的暑气钻进大脑,把血液与神经染得滚烫。

颜绮薇舌头打结,心里的小人坐上旋转上升的火箭,呲溜飞去外太空。她怔愣刹那,才想起要伸出右手,用故作镇定却仍然略微颤抖的声音说出那三个字:“我愿意。”

戒指缓缓滑入时带着不甚真切的实感,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

——梁宵缓缓俯身,唇瓣落在她温热的指尖,蜻蜓点水般在心头留下阵阵涟漪。

像一场梦,颜绮薇想。

在一切起始的时候,她一度以为这是场没有终点的单方面追逐,从没想过梁宵能为她违反既定命运,选择与之背道而驰的另一条道路。

命运纵然是把沉重的枷锁,却总会有人因为某段羁绊将其狠狠砸开。

而彼此追寻的人终将再度相逢,在踽踽独行、一往无前的路上。

【END】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完结了!!感谢各位小姐姐的陪伴噫呜呜呜噫!

番外大概两三篇,分别是快乐撒糖和薇薇去世后的那几年(我知道你们想看,我也控制不住麒麟臂去写了诶嘿嘿。魔鬼的狂欢。)

☆、番外一

颜绮薇赶到小酒馆时, 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她的高俊明。

后者朝她兴奋地挥了挥手:“老板娘, 你终于来了!Boss醉得厉害, 不久前躺沙发上睡着了。”

她是在十几分钟前接到高俊明电话的。

青年略带醉意的嗓音与酒馆内缓缓流淌的萨克斯乐曲从手机另一端同时传来, 颜绮薇费了一番功夫才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老板娘,今天我生日,聚餐时Boss被一杯鸡尾酒醉倒了。你有时间来接他回家吗?”

梁宵酒量很差,她一直都知道。

颜绮薇既无奈又想笑,自从两人在一起后,她便时常劝导梁宵要努力和下属们拉近距离。没想到仅仅是这第一次聚餐,他就被灌醉了。

“他不太能喝酒。”她跟着高俊明走进大门, 柔软光线与低醇乐音弥散在闷热空气里, 酒香四溢,“以后要是再聚会, 记得把他的酒换成苏打水或热牛奶。”

高俊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当所有人开怀畅饮时,他们平日里高冷淡漠的老板端着玻璃杯喝热牛奶的场景, 忍不住被脑补逗笑出声。

这也太有违和感了。

等他们抵达酒桌旁,原本闹哄哄的男男女女纷纷噤声, 不约而同用好奇的目光把颜绮薇上下打量一遍。

如今正值初秋,闷热的暑气尚未褪尽,残留下滚滚余温。

她没化妆, 穿了件宽松的法式v领白衬衣, 隐隐露出纤细白皙的锁骨,浅杏色针织长裤衬得一双长腿愈发纤细修长,温柔之余又有几分性感的意味。

同时被十几双眼睛盯着难免有些不自在, 颜绮薇抬手朝他们笑笑:“你们好,我来接梁宵回家。”

立马有人抢先应答:“老板娘好!”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围坐在酒桌前的员工们七嘴八舌开了口。

“老板娘辛苦了!”

“梁总的酒量也太差了,老板娘能多多锻炼他一下不?”

“要来几口吗?”

“不用了,谢谢。我也不爱喝酒。”

她笑着道了谢,把视线移到靠墙沙发的角落里。

梁宵即使在睡梦里,神情也是淡漠冷峻。一双剑眉微微蹙起,薄唇紧抿,周身萦绕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如果性别对调,颜绮薇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用公主抱姿势搂在怀里,可惜她没有太大力气,只能走到梁宵身边,戳一戳他的脸:“梁宵,我来接你啦。”

她声音落毕,青年纤长的眼睫略微颤动,接着缓缓上抬,露出一双沉静黯淡的黑眸。

酒馆内光线昏暗,壁灯吞吐昏黄亮色,只有几缕柔光氤氲在眼底,因蒙了醉意而更显得模糊微弱。

在看清眼前人模样的瞬间,梁宵陡然睁大眼睛,瞳孔中晕开一片盈盈光亮。

他嗓音低沉,带了些茫然与惊喜的情绪,笑着轻轻念她的名字:“薇薇。”

像看见心爱玩具的小孩。

“跟我回家吧。”颜绮薇叹了口气,俯身摸了把他滚烫的脸颊,“你怎么这么笨,明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还非要逞强。”

他皱起眉头,一本正经:“是你……是你说,要和他们拉近距离。”

似乎还有一点点委屈,近乎于撒娇。

这是颜绮薇第二次见到他醉酒的模样,比起之前那一回,今天的梁宵显得温顺许多,连皱着眉说话都又乖又可爱。

她勾唇笑笑,一把拉过他的手,后者则顺势从沙发站起来,身形一晃,靠在颜绮薇肩膀上。

“那我们先走了,各位再见。”她抬起空出的另一只手,将梁宵虚扶住,不忘了对高俊明笑道,“祝你生日快乐。”

临走前又戳戳身旁的青年:“梁宵,和大家说再见。”

他闻言抬头,将没有聚焦的视线转向其他人,眸子里仍然映着笑:“再见。”

大家拼命点头挥手。

等他们俩的背影消失于视野中,才有人愣愣打破沉默:“我是不是喝多了产生幻觉,居然看见梁总朝我很温柔地笑。”

他身边的朋友喝了口凉水压惊:“可能不是,因为我也看到了,真的超级宠。希望下次我拖欠任务的时候,梁总也能这样看我。”

财务经理毫不留情地道出事实:“别做白日梦了,人家是给你们笑的吗?显然不是。”

“可是……”一个女同事摸了摸通红的脸颊,“老板娘好美啊!如果我是男人,一定也会喜欢她。”

“对对对!而且她好温柔,摸梁总脸的时候超级甜!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咱们老板居然有这么乖的时候,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我酸了。”

“我有个问题,”高俊明抿了口莫吉托,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明天Boss酒醒后,要是想起我们目睹了这一切,会不会……”

场面陷入谜一样的沉默。

拜托你不要把轻松愉快的恋爱小甜饼恶意地变成惊悚悬疑片好吗!背后起鸡皮疙瘩了啊喂!

“无论如何,”人资主管端起面前醒酒用的柠檬水,用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恰柠檬,敬老板。我先干为敬。”

吃柠檬群众纷纷点头:“干杯。”

*

梁宵醉得厉害,颜绮薇不放心让他去洗澡,只帮他进行了简单的刷牙洗脸。

酒馆里混杂的烟酒气味附着在黑色衬衣上,虽然并不浓烈,却也足以将嗅觉器官全然笼罩,让他难受地皱起眉头。

如果太难闻,她一定会不喜欢。

颜绮薇大致猜出他讨厌这股味道,带着梁宵进入卧室换衣服。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他的衣柜内部,清一色黑白的衬衣与定制外套,款式简约、毫不花哨,很难见到别的什么颜色,倒也是意料之中的场景。

正当她在衣柜里翻找睡衣,忽然听见身后的梁宵低低唤了声:“薇薇,热。”

“热?需要我去开空调吗?”

颜绮薇说着回头,毫无防备地撞上一片袒露的冷白皮肤。

梁宵满眼无辜地看着她,黑眸里盈余了浴室里残存的水汽,被灯光照得泛起轻微涟漪。因为之前躺在沙发上入睡,柔顺的黑发松软蓬乱地乱成一团,几缕发丝懒洋洋搭在额头上。

指节修长的双手落在衬衣衣扣上,胡乱将它从缝隙里解出来,这已经是第四颗。

毫无遮掩展现在眼前的,是上下滚动的喉结与精致如蝶翼的锁骨;再往下,则可以看见被衣物半遮的大片白皙肌肤和……胸肌。

“等……!”

多巴胺与肾上腺素同时激增,一股脑把意识冲撞得粉碎。颜绮薇顿时涨红了脸,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最终选择决然地按住他的手。

隔着手掌,便是半隐半现的肌肤。

她和梁宵确定关系还不到一个星期,别说脱衣服,就连舌吻都没有过。

这个场景实在过于让人血脉偾张,她作为一个怂包,一时间真的承受不来。

他困惑地垂眸,声音朦胧且沙哑,仿佛也被水汽淋湿:“怎么了?”

不等颜绮薇说话,梁宵便露出了然的神色,一把将她的手掌轻轻反握住,摁在自己的胸口上:“这里?”

才不是这样!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手心里清晰传来心脏跳动的起伏感,青年炽热的体温迅速染红她的耳根。颜绮薇如同一只炸毛的猫,双眼圆圆瞪起,把右手飞快收回。

“你,”她紧张得说不出话,右手手掌兀自发烫,“等我出去后,你再脱衣服。”

梁宵愣了一下:“你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

不对,她在说什么。

“不是不喜欢”的意思,不就是“喜欢”了吗,虽然看起来不太像,但她真的是个正经人啊!

梁宵没有出声,目光安静又无辜,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她总算是明白了,这人醉酒后根本称不上“可爱”,而是纯粹的无赖。可这种无赖偏偏又仗着有“神志不清”为理由,让她无法指责。

“梁宵,不要胡闹。”颜绮薇努力抬高声音。她虽然在身高上比他矮了一大截,但至少气势上不能输,“不然的话,我就、我就……”

她磕磕巴巴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情急之下破罐子破摔:“我就欺负你了!”

毫无威慑力的威胁。

颜绮薇本来打算说“我就生气了”,但那两个字怎么也没办法对他说出口,哪怕是开玩笑的时候。

梁宵眨眨眼,笑了:“好,你来。”

颜绮薇的心脏重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