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骨节纤长的手在半空中握在一起,虞霈吃惊地看向对面的虞泽。

虞泽说:“用不着这么客套。”

虞霈愣了片刻后,笑道:“好,听你的。”他看向唐娜,说:“那我就把她当家里人来对待了。”

“嗯。”虞泽收回手。

虞霈抬起落空的那只手,低声叫来招待,从招待手里接过手写的菜单后,他把单子第一个递给了斜对面的唐娜。

“Lady first。我不知道你的口味,随便点。”他笑的温柔。

“谢谢。”唐娜像个大家闺秀,接过菜单时抿唇一笑。

虞泽看着对面这个背地里和张紫娴搅和到一起陷害他,明面上又笑得人畜无害的弟弟,觉得心情复杂。

伤心已经伤心过了,没什么好在意的,虞霈不喜欢他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事到如今,虞泽心中只剩下五味杂陈的感慨。

左边是金发影后,对面是黑发影帝,民间果然卧虎藏龙,真正的实力派演员们都在市井之间。

最没有演技的他居然去做了演员,真是羞愧。

他正在为自己的狂妄羞愧时,唐娜接了菜单转手就递给他:“我想吃甜的。”

虞泽接过菜单翻了几页,按照对她口味的了解,对招待点了几个菜名。

对面的方以玲羡慕地看着金发少女。

她也希望被虞霈照顾……

唐娜点完后,虞泽正要把菜单递给虞霈,虞霈抬起下巴,示意他把菜单拿给方以玲:“以玲先点。”

方以玲觉得让她先点也算是照顾她了,但她还是更羡慕柏蒂娜和虞泽之间透露出的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希望交往得久了,他们也能像虞泽和柏蒂娜之间默契十足。

虞霈盯着对面的两人,问:“……你们交往很久了?”

虞泽刚刚张开口,金发影后就揽过了唇枪舌战的任务。

唐娜避重就轻地说:“我们认识很久了。”她笑着把话题抛了回去:“你们一定交往很久了?”

“我们是前几天才确定关系的。”方以玲羞涩地看了虞霈一眼,虞霈笑而不语。

“我们也认识很久了。”虞霈说。

打补丁也没用,唐娜已经套话成功,为了吃这顿饭,虞霈还专门去找了个能带来吃饭的女朋友。

唐娜看出了虞霈的迫切,但是他迫切什么?虞泽找女朋友,他急个什么劲?

“上次躲在浴室里的,是你吗?”虞霈笑着说。

他问这话又是做什么呢?

是的话就算了,不是的话,他是想把虞泽架在火上烤吗?

唐娜面不改色,敌笑她也笑,她说:“你猜?”

虞霈嘴角笑意一僵,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这个“你猜”是什么意思?

看她表情,他还真猜不出来这是肯定还是否定。

“你是哪个国家的人?”虞霈迅速收拾好状态,说道:“我看你中文说得一点口音都没有,应该在中国生活了很长时间?”

“没有,我第一次来中国。朋友告诉我想要学会外语,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一个外国男朋友。”唐娜挽住身旁的虞泽,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对他露出甜美的笑容:“是虞泽教会了我中文。”

唐娜这话真假掺半,虞泽把她从魔法书中召唤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就产生了联系,不是唐娜自然而然就能听懂中文和英文,是因为虞泽能听懂中文和英文,所以她才能自带两种语言能力。

虞霈笑眯眯地说:“我大学是在国外读的,说不定就在你的母国。”

唐娜也笑:“那不可能,我母国小到地图上都差点没有名字呢。”

“你的名字是柏蒂娜,姓氏是什么呢?”

“叫姓就太生疏了。你是虞泽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弟弟,叫我柏蒂娜就好了。”

虞霈皮笑肉不笑,嘴角的微笑有抽筋的趋势。

谁是她的弟弟?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她满十八岁了吗?

虞霈说:“你看起来很年轻,就像十六岁的少女似的。”

唐娜从善如流:“谢谢,弟弟的嘴真甜。”

“……”

虞霈咬牙微笑。

方以玲看看虞霈,又看看金发少女,不知为何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坐在窗边的她往外看了一眼,瞧见夜色里的蒙蒙细雨,像是知道了什么劲爆的小秘密似的,迫不及待地分享给其他三人:“下雨了呢,你们带伞了吗,我忘记带伞出门了。”

虞泽看了眼窗外,一言不发,金发少女头也不抬,对她说的话丝毫不感兴趣,虞霈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我会送你回家的。”

她这才发觉自己说了多傻的话。

车里来车里去,下雨还是下冰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沉默了一会,又鼓起勇气说:“昨天夜里上京下雪了你们知道吗?只有日出大道那里下雪了呢,今天早上朋友圈里都在说这件事,好奇怪……”

大概是话题太无聊,这次连虞霈都不搭理她了。

方以玲尴尬不已,金发少女在这时笑着附和:“是挺奇怪的。”

她感激地朝对方笑了笑。

这顿饭吃到最后,方以玲总觉得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来是怪在什么地方,她只是竭力向虞泽和唐娜搭话,想要赢得两人好感。

她和虞霈认识多年,也暗恋他多年,本以为这辈子没有希望了,没想到虞霈居然向她告白,还邀请她来参加家族聚会。

方以玲知道虞霈没那么喜欢自己,他向她告白说不定是虞书叔叔的授意,但是她不在意,能有一个日久生情的机会她已经很满足了,这次家宴上,不善言辞的她不断主动说话就是想曲线救国,获得虞霈家人的肯定,从而获得虞霈的肯定。

可惜还是失败了。

晚饭后,虞泽和柏蒂娜坐车先走了,方以玲和虞霈坐进后座,健壮的司机坐进前排驾驶席启动了汽车。

方以玲刚想说说今天的餐点,虞霈笑着开口:“抱歉,以玲。我觉得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

加长的黑色宾利稳稳朝前驶去,开车的司机面不改色,仿佛对后排发生的事一无所察。

“为什么?”方以玲慌了,她愣愣地看着虞霈:“说我今晚说错什么话了吗?”

“我以为大哥会喜欢你的……抱歉。”虞霈说:“家人对我很重要,我不愿和他们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原来她是被虞泽讨厌了吗……

方以玲伤心又失望,上一秒还因为能和虞霈交往而升上天堂,这一秒就又跌回冷冷的现实。

看着虞霈自责的表情,她故作轻松地说:“没关系……我能理解,没关系啦,我早就有心理准备的,你不用自责……”

“谢谢你,你真温柔。”虞霈轻声说。

方以玲躲开他的视线,用看向窗外来调节尴尬。

等她转过头后,虞霈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在分手之前,他叫住虞泽,拄着手杖朝他走了过去。

“哥,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奇怪?”他笑着说:“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

“听爸说,你这次春节会回家吃饭?我就在家里等你啊。”

“嗯。”

柏蒂娜似乎想开口和他说话,被虞泽面无表情地拉走了。

虞泽不想和他说话,也不乐意看他,他对他就像对路上随处可见的一个陌生人。

就在上次见面的时候还不是这样,那时候,他还愿意弯下腰为他穿鞋套。

那只大闸蟹果然和虞泽有关。

大闸蟹不可能从盘子上消失,蟹妖可以,他打电话问了希尔顿后厨,烛光晚餐里根本就没有大闸蟹。

虞泽既然已经知道他和张紫娴联手,自然也就知道自己身上的脏水有他一半功劳。

所以他对他视而不见。

“那是张紫娴吗?”

方以玲忽然吃惊地开口。

虞霈下意识抬眼向窗外看去。

宾利已经驶出地下车库出口,他和倚在出口指示牌上的张紫娴四目相对,她站在淅淅沥沥的冷雨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对视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瞬。

下一秒,宾利就已经驶上了大道。

“是她吗?那是张紫娴?”方以玲惊讶地说:“她在等人吗?为什么不进去等?”

虞霈收回视线,对转头看着他的方以玲笑道:“天太黑了,我没看清。”

在狭窄的空间里,方以玲被这个微笑晃了心神,她慌乱地避开他的注视,下垂的目光落到他一丝不苟的西服上,顺势称赞道:“这身西服很配你。”

虞霈笑了笑,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腕表。

方以玲看见他的袖口内侧隐隐约约露出一条紫色纹路。

“你还有事吗?要是忙的话,可以不用送我的。”方以玲主动说。

“没关系。”他抬头,对她笑道:“下着雨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家。”

又有好几辆豪车从她眼前呼啸而过。

其中不乏按下车窗“好心”邀请她搭车的成功人士,张紫娴一律微笑着用自己在等人的借口婉拒了。

雨水打湿了身上的衣服,沉甸甸冷冰冰地贴在她的身上。

她从兜里掏出火机和烟,她把烟叼在嘴里,拿着火机咔嚓咔嚓地打了几下也打不出火来。

洁白的香烟在雨中迅速变湿,她视若不见。

她固执地打着不知出了什么故障的火机,想要点燃火焰去燃烧已经湿润的香烟。

一簇火苗在她眼前蹿了出来。

她手中的打火机依然安静冰冷。

她抬起头,看着站在蒙蒙冷雨中的虞霈。

虞霈手中的打火机很快就被冷雨浇灭了火焰,紧接着,咔嚓一声,熄灭的火焰又燃了起来。

红色的小火苗在冷雨和夜风中摇摇欲坠。

“不要吗?”虞霈的声音比冷雨更冷。

张紫娴扬唇笑了:“不要了。”

她松开手指,打湿的香烟落进地上的水坑,她笑着说:“我本来也只是想闻闻你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这一章的时候被甜哭了……

第 71 章

虞霈从水坑里的香烟上收回目光, 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张紫娴说。

“等我?”虞霈提起嘴角, 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轻笑。

“我想了很多借口,但是算了……”她笑着说:“我知道你不需要伞也不会喝醉,但我就是想等你。”

虞霈的目光落到她手里握着的银色火机上,说:“坏了就扔了。”

张紫娴把火机抄进包里,笑着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借我的那个打火机。”

“……原来你还有收废品的兴趣。”

她对他嘲讽的话视而不见,望了眼虞霈脚上被泥点溅脏的皮鞋,说:“你是中途下车走过来的吗?”

他讽刺地说:“你觉得可能吗?你大喇喇地站在这里,不怕被狗仔看见?”

“你见我怕过什么?”张紫娴笑道。

虞霈的确没有见过这个女人怕过什么。

“我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她问。

“等车。”

“你的宾利呢?”她笑道。

“……”

虞霈冷冷看了她一眼。

雨声吸收了远处灯火辉煌的旋转大门里传出的声音, 他们站在偏僻的车库出口前,沐浴在身上的只有黯淡的月光。

虞霈只是在雨中站了一会, 身上的温度就都被冬夜里的冷雨带走了, 他难以想象衣着单薄的张紫娴是怎么在风雨中一直站到他出现的。

难道世界上就没有能让她怯步的东西吗?

“你冷吗?”一只手握上了他的手。

虞霈冷眼看了她一眼, 甩开她的手:“你的手更冷。”

“也是。”她笑着说:“我没有办法温暖你了。”

虞霈看着她。

她说:“我们可以回去一起泡脚, 医生说泡脚对你的……”

虞霈变了脸色, 沉声说:“不要多管闲事。”

张紫娴笑了笑。

无论他如何恶言恶语, 她都像一块柔软的海绵, 沉默无声地吸收着他的恶意。

她善良吗?

不, 她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你笑什么?你没有自尊心吗?”虞霈讽刺道。

“有。”张紫娴笑了:“可是我知道你是无心的。”

“无心的?”虞霈嘲讽道:“你真可怕。”

她脸上的笑意依旧。

“是。”张紫娴笑道:“我妈妈、我生父,还有被我爱过的那些男人们,他们都觉得我可怕。”

他们都觉得她不正常。

她却觉得他们太懦弱。

不敢飞蛾扑火,有什么资格说这是爱?

她奋不顾身的爱每一次让她心动的人, 也毫不动容的去恨每一次让她伤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