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初三现在是你的奴隶还是白家的奴隶?”魏芊芊皱着眉头,“若是白家知晓初三活着,说不准会想将初三讨回去。”初三虽然是个奴隶,但是他武力超强,勇猛善斗,白家若是知晓初三在将军府,或许会生出讨要的心思。

“覃阳城这么大,若是不刻意搜寻,他们应该注意不到初三。”阿泠说。

魏芊芊可没阿泠这么乐观:“阿泠,你府里人少,或许不清楚这覃阳城的眼睛有多厉害,再者说,你又没给他改个名字,也没刻意避着人,说不准白家就知道了。”

“是吗?”阿泠当初没想到初三能活下来,救命成了首要任务,根本没想白家的事,现在听魏芊芊一说,倒是想了起来。

“可不是!” 

魏芊芊一语成谶,白家是从当初阿简找来的医者听见这事的,毕竟初三能活下来还能康复的这么好简直就是一个奇迹,那医者和其余医者聊天时,免不得说起了这件事,而这位医者恰好就是在白家兽场工作的,他口中的伤症和时间都和当初的初三对上了。就多问了句这个奴隶叫什么名字,医者想了想:“好像是叫什么三?”

他知晓后,好奇惊诧之下,免不得就报了上去。白主事不敢相信,他看着初三伤的那般重,虽然还有一口气,但怎么可能救的活?他疑心是个假消息,不过一想到初三在斗为斗兽场赚的那些金,白主事还是决定派人去打听。

得到阿泠府上的确在前些日子救了个叫重伤的奴隶,那奴隶叫初三后,白主事立刻将这件事告诉兽场主人白铁光。

“初三没死?”白铁光皱着眉问。

“是的,郎君,他被赵家女郎所救,如今正在将军府。”白主事回道。这事有些不好办,按理说他们将初三扔进乱葬岗就代表放弃了这个奴隶,赵女捡到他救回他,初三就该是她的奴隶。

可舍不得,太舍不得了。

白铁光毫不在意地挑了下眉:“一个没了父亲的女孩子而已。”

“郎君的意思是?”

“去要人。”白铁光斩钉截铁地道。初三的奴契可还在白家未消,那他就是白家的奴隶。

白家发生的事情阿泠并不知道,她不喜欢麻烦,可她也不怕麻烦,纠结也于事无补。那日送走魏芊芊后,她开始调制新的复骨膏,制药的程序繁琐复杂,花了小半月的时间才新得了复骨膏,同时还还配了一种固本的药丸。

她让兜铃叫初三来取药。

兜铃懒得去亲自找初三,随便找了个小婢女吩咐她:“女郎的药制成了,你去将初三叫来。”

初三听到这个吩咐,心情顿时沉入谷底,遍是阴霾。

他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全都压了下去。他真的是妄想了。明明长了许多次教训,为什么还是怀着希望。

初三盯着传话的婢女,眸光阴冷,将小婢女吓得瑟瑟发抖。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温柔善良的贵人,但不是他能遇到的。

阿泠手里拿着一卷竹简,门口传来初三冰冷的声音:“女郎,贱奴前来试药。”

“试药?”阿泠嘟囔了一声,从竹席上起身,“我是让你取药可不是让你试药。”身为一个医者,阿泠清楚试药和取药的不同。

她拿着药走向站在门前的的初三,看见他脸上的惊愕之色,阿泠蹙了蹙眉:“你不会以为我将你当成药奴了吧?”

初三的脸上露出难道不是的神色吗。

阿泠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可没有拿人来试药的习惯,她清了清嗓子:“初三,你为什么认为我是将你当做药奴的?”

没有吗?没有吗? 

初三心如擂鼓,他茫然的朝阿泠看去,可阿泠的眼睛一片狐疑,难不成真的是他误会了?可若真的是他误会了,她为何要将他在死人堆里救出来。

“女郎施针缝合以及割肉上药那两日,奴……虽口不能言,眼不能张,意识尚存,能听见说话声。”

阿泠回忆了下那两次她和兜铃的对话,的确是有将他看做药奴的意思。

阿泠不是个爱解释的人,但眼前这个小奴隶红着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她,阿泠不由有些心软:“我没有拿你当药奴的想法。至于兜铃所言,是因为我从前缝合的那些人和动物都死了,但他们不是因为我对他们做了这些事他们才去世的,我不会他们这样做,他们一定会死,做了,反倒有存活的机会。”

“至于复骨膏,是真的很有用,虽然以前用的病人没熬过重伤都死了。”阿泠语气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

是这样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初三;“是我竟然误会她了?”

作者:“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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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骗

竟然是这般吗?她从来没有将他当成药奴,可若是这样,她为什么要从死人堆里捡了回来。那个时候的他,又脏又臭又恶心。

可是她没有理由骗自己。

他只是一个奴隶而已,一个低贱卑微的奴隶,她没理由也不需要欺骗他。

初三的情绪变得激动,有些失去了奴隶该有的听话稳重:“可若是这样,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下我。”

阿泠看着他,忽然就叹了口气:“因为你还活着。”

“因为你想活着。”

她也是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挣扎过的人,那种渴望生又向往死的感情,阿泠太了解了。

既然能帮帮他,阿泠不介意伸出手。

其实阿泠遇到过很多根本不想活下去的奴隶,这个时候她不会救他们,对于有些人来说,死亡并非一件坏事,尤其是很多生不如死的奴隶。

可是她在斗兽场中,看见了初三对于生的渴望。

不是因为他对她有用,只是因为她看到了自己想要生的希望,所以就救了他。

“初三,我学医多年,虽然不算极厉害,可也不差的。”阿泠望着初三的震惊的表情,认真地解释。

边说着,她有些难过,她看着像那么心狠手辣的人吗?不过望着小奴隶彷徨惊震的神情,阿泠说不出指责的话来,小奴隶从前过的可怜,年龄也不大,又经历那些事,不敢相信人也是常态。

不,不可能的,初三脑子里疯狂的提醒自己,从前的事情还不够让他记忆深刻吗?

可是,可是要不要再相信一回,她不是这样的人。

兜铃在这个时候快步走了进来,她不太开心地说:“阿泠,白家有人求见。”不等阿泠为什么,兜铃看清站在一侧的初三,直接说道:“对了,他们是为初三来的,说初三是白家的奴隶,感谢您救了他,还备了一百两金。”

那种震撼好激动还没来及好好体会,初三心里才升起来的期待荡然无存。当他被白家主事抛弃在死人堆里时,就没将自己当成白家的兽奴。

可他的奴契的确还在白家手里。

“准备了百两金?”阿泠看了眼兜铃。

“是,还有一些布帛,女郎,我们是不是要将初三还回去啊,将军府也没什么钱财了。”兜铃拿不住主意,这还是第一次救了的奴隶有人要回去,但要回去也不错,他们又不开斗兽场,初三再厉害,对将军府的作用微乎其微,而百两金可以买数百个奴隶了。

初三浑身冰冷。或许她有几分温柔善良,可那是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举手之劳她或许不介意帮帮他。

可这个时候,数次的经历都这样告诉他,当自己利益和他纠缠在一起时,她绝对会放弃他的。

曾经的阿寺不就是这样的吗?

初三有些无比厌恨自己的没用,若是他在府里能为她做的事情多一些,而不是清扫院子打理卫生的简单工作,或者他真的是一个药奴,分量重一些,她或许还会衡量值与不值。

可是他现在对她的用处太小了。

她一定会抛弃他的!

阿泠正想去见白家人,刚一抬头,就看见初三低垂着脑袋,阿泠看不清表情,但她看见了一丝剔透的晶莹从下巴处滑落。

阿泠叹了口气:“初三,你不想回去对吗?”

初三咬着唇抬起头,在阿泠府养了二十多天,初三脸上淤青红肿尽褪,古铜色的皮肤有渐渐白嫩的趋势,挺鼻直眉,很是好看的一张脸。

“贱奴,贱奴……”初三有些说不出口,他当然不想回去了,可他不想回去有用吗,他的命从来不曾掌握在自己手里。

“告诉我,你想回去吗?”

初三垂下头,从胸腹中挤出一口气:“奴不想。”

“好,那就不回去。”

温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初三猛地抬起头。

兜铃推了推阿泠的胳臂,不舍地道:“女郎,一百金啊。”

“一百金,我把你卖了可好?”阿泠瞥了眼兜铃。

兜铃顿时不敢吭声了。

白主事对带回初三一事胸有成竹,赵女郎虽然是长公主和大将军的女儿,可一个改嫁,另外一个死了这么多年,如今的将军府不过是一个名头而已。再经过打听,将军府如今的奴仆只有是十余人,可想而知将军府是真的穷,百金赎回一个奴隶简直是天价了,所以他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白主事,按照大覃律法,你们将初三扔进死人堆时,便是遗弃,我救了他,他当是我的奴隶。没有感谢一说。”

白主事没想到阿泠公主会如此说,他迟疑了下,咬牙道:“小人愿出二百金,加布帛二十匹,以感谢女郎对初三的救命之恩。”

初三垂下了头,手上青筋迸发。是的,即使她能忍受一百金的诱惑,可若是白主事加重筹码呢?

“不给。”

白主事笑容挂不住,狠狠咬牙道;“小人愿出五百金!”

兜铃推了推阿泠阿泠的胳膊,眼睛都在发光,阿泠掀了下眼皮,望向白主事。

见阿泠这次没有斩钉截铁的拒绝,白主事擦了擦脑门上的细汗,他就说没有谈不拢的生意,只有不合适的价码。

“初三留在将军府能做的事情也有限,女郎您刚回覃阳,若是人手不足,白家还与愿意奉上十个细心勤快的奴隶。”他看了眼表面上痊愈的差不多的初三,下了狠心道,“以及一千金。”

初三已经接受了命运,她从死人堆里救会了他,让他过上了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过的好日子,人都是要为自己着想的,如今她将他送回给白家,他也不会怪她的。

只是……为什么心里像是被剜出一块血肉,空洞洞的。

初三深吸了口气,准备当阿泠说出好时向他走向白主事,却又听见她的声音。

“白主事,你今日给我万金,我也不会将他给你的。”

初三猛地抬起头。

他眼睛里装着震惊,不可置信,还有一丝不容易察觉的惊喜。

白主事苦口婆心地说:“初三留在将军府,也就只能当一个普通奴隶,你留下他也没用。”

“这是我的事,不是你的事。”阿泠说,“若是白主事没有别的事情,我累了,要回去歇息了。”

当白主事无功而返后,初三望着跽坐在锦团上的阿泠,光打在阿泠小小白白的脸上,可见上面细小的绒毛,阿泠偏过头来,初三猛地收回视线。

兜铃有些心疼金子:“女郎,那可是一千金啊!您为了一个奴隶,就这么放弃了。”

初三手指不自觉地缠在一起,兜铃说的话不好听,但却是事实。

他能给兽场赚数千金,可若是在将军府,似乎给她赚不了钱。

阿泠从锦团上起身:“初三,你也是这般想的吗?”她渐渐靠近初三。

阿泠学医,她的身上没有寻常女儿家的脂粉香,有种淡淡的药草香,初三望这着阿泠,低着头嗯了声。

阿泠无奈地笑了笑:“一千金换一个奴隶的确是亏了,可初三,你只想当个小奴隶吗?在将军府种花除草,扫地擦门?”

初三眼底闪过一丝震惊。

“初三,我看你武力尚佳,等你伤好之后,只当个奴隶太浪费了,我送你去从军可好?凭你的能干,一定能做出功绩来的。”

初三武力强悍,目前她身边最厉害的阿简也略有不足,阿泠的确起了惜才的心。

初三忽地抬起头,思绪混乱,言语也不停指挥了:“女……郎,你……”初三从前不是没有想过去创出一番天地,但身为奴隶,命不由己,没有主人的允许,怎么也不可能建功立业的。

她心里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若是聪明人当感激涕零表忠心,而不是忙着震惊。既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阿泠不介意多教教他:“初三,你不谢谢我吗?”

“贱奴……”初三说不出话来。

“以后别称呼自己贱奴,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她不曾让他当药奴,也没将他还给白家,甚至还愿意送他去从军,建立功绩。

他似乎真的遇见了一个温柔良善的贵人。

初三彻底懵住了。

兜玲见初三怔愣,又跟着惊讶道:“初三,你还不谢恩,女郎愿意让你从军,可是天大的恩德,若是运气好,说不准你就是第二个黎将军!”

“黎将军?”

兜铃兴奋地点点头:“黎默安黎将军,他原来也是女郎身边的人呢。”

当兜铃提起黎默安这三个字,阿泠的眉心轻轻地蹙了下,这动作太快,兜玲没有捕捉到,敏锐的初三倒是察觉了。

他听说过黎默安,一个奴隶,在短短两年的的时间里,先平凉州□□,在平北地民乱,被陛下封为将军,即使是最低等的光耀将军,但对于一个奴隶来说,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原来他曾经是她的奴隶。

初三垂下眼睑,他刚刚有怀疑她是不是真愿意将他送去军营,可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她是真想他有一番作为,不觉得他生来该一直低贱卑微下去。

初三的心像是大雪冰封中倒了一杯沸腾的热水,咕噜咕噜的响。

只是,她越是这样,初三的答案越难以言说。

他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善良的贵人,却要拒绝她的请求,尤其是她的请求还是为了他好。

初三的嘴张开又闭上。

阿泠狐疑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像是明白了什么:“初三,你是不是不愿意去?”

“不愿意去!”兜玲声音快要炸掉屋顶,阿泠秀气的眉毛有些不受控的弓起来,她往旁边躲了躲,兜玲惊讶道:“初三,你知道多少奴隶想要从军他们的主人还不乐意吗?你竟然还不愿意?你想干什么?”

兜玲简直要气炸,她涨红一张脸道:“婢子就说你脾气太好了,瞧瞧一个小奴隶都敢不听话。”

阿泠赞同地点头,初三脸色转白,额上青筋直跳,她也觉得自己不知好歹吗?

兜玲得到了阿泠的赞同,正要再教训初三一番,阿泠先道:“兜玲,你一个小婢女,竟然敢吼主人,我真的是脾气太好了。”

兜玲要说的话卡住了:“女郎,婢子……”

阿泠捏了捏眉心:“你先出去。”

“我……”

“不听我的吗?”

兜玲跺了跺脚,气冲冲地看了眼初三,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

阿泠倒了杯水,热水通过漆杯发出温度,边捧着边问他:“初三,你愿意去吗?”

初三脚尖绷直,他看了眼阿泠,阿泠睁着清凌凌的眼,水润润的望着他。

初三深吸一口气,极快地吐出几个字:“小人不愿。”

阿泠一愣:“为什么?”如果是寻常人,她还能想是不是怕危险。可他是初三凭他的能力若遇战事,出人头地不在话下,他为什么不愿意去?

初三低下头,死死地看着脚尖。

要告诉她原因吗?

近年来,大覃战事频发,不仅有民乱起义,还有各国贵族纷纷立旧国而起,若是从军平乱,或许他真能建功立业,她似乎真的为了自己而想,毕竟摆脱奴隶这个身份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军功了。

他说了后可能就会失去她的温柔,让他厌恶自己,初三才刚刚得到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柔,他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失去。

一个念头从他心里爬了出去。

不如告诉骗骗她,告诉她他想留在她身边。

一个奴隶得到了温柔的主人,总是不想离开的。

初三仰起头,望着阿泠动了动唇,却看见她的眼睛,一双干净澄澈的眼。

她费尽心思救了一个濒死的奴隶,还苦心竭力地为他规划未来,可他却想着骗她。

初三为了活着,用过阴谋耍过诡计,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骗一个救了自己的人……

念至此,他一狠心,闭上眼:“天下苦覃□□,而民不聊生,百姓为何不反,旧国为何不立,小人为何从军,又为何要平乱?”

阿泠她凝着小奴隶坚定又苦涩的神色,目光陡然一变。

说话前,初三的心噗通噗跳,说完以后,他的心情平静了起来。

这下她该彻底的讨厌嫌弃自己。

初三缄默着,等着她的厌恶。

阿泠找了找自己的声音:“初三,你可知道我的身份。就凭你这几句话,我就该杀了你。”

初三当然知道,她的父亲是大覃的将军,她的母亲是大覃公主,当今天子是她的舅舅。

他没什么怨言:“小人的命是您救的,您若是想杀了小人,小人绝无二话。”

一番话落,空气中有片刻宁静。

阿泠望着又低下头不给脸看的初三,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不说假话?”

“小人……不想欺骗你。”

即使是奴隶,他还是有些想要坚守的东西。他曾经深深厌恶过那种背信弃义满嘴谎言的人,现在他不想成为那种让自己都讨厌的人。

见小奴隶紧紧地咬着唇,唇瓣泛出血迹来,阿泠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是个不知变通的小奴隶,但也是个让人心疼的小奴隶。

她想了想,组织语言,初三猛地转过身疾步往外。

阿泠小追了两步:“初三,你做什么?”

初三脚步微微停顿:“小人前去自行了断。”

阿泠心里一惊,赶紧叫住他:“站住。”

初三前迈的脚步一收。

阿泠绕到初三前面去,初三还是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神色,翁主轻轻皱了皱眉,凑到他面前,微微弯下了腰。

先是浓密乌黑的睫,然后是黑的水润的眼,初三猛地后退了一步。

“女郎,你……”

阿泠直起腰,眼里波澜微闪:“初三,我没想让你去各州平叛,我想你去你西北驻守边境。”

大覃北有匈奴,西有羌人,可十来年前匈奴西羌被大覃将领打的元气大伤,现在匈奴西羌只敢小打小闹,和狼烟四起的大覃各地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所以当阿泠提出从军时,初三下意识想到的是去中原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