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嫂子看着阿泠和初三离开的背影,咬了咬牙,忽然低声道:“对不起,赵夫人,你是个心善的人,我不该私下诋毁你们。”

阿泠回过头:“不好的毛病改掉就是了。”

眼眸清亮,口舌碰撞,声音软而温。

知错能改,是件好事。

她清楚王嫂子这一两日肯定在私下说了什么,不过她不关心不在乎的人怎么看她们,而比起花时间和王嫂子争执这些东西,不如钻研医术,关心初三。

至于主动救治王曙,她是个大夫,王曙先是个孩子,是个没做过坏事的孩子,然后才是王嫂子的儿子。

王嫂子抹了把眼泪:“我会的,我会的。”

阿泠和初三离开没有篷的帐篷,刚出去,恰碰到刚包扎结束的李医者。李医者看着她,瞪了她一眼,初三见状,用更凶更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视线厮杀,李医者不敌,败下阵来,转身离开。

阿泠看了眼初三,好笑地问:“你用的着和一个老人计较吗?”

初三拧着眉道:“当然用得着,他在瞪你。”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谢谢兄弟们的支持~

☆、分房

初三才十八岁, 十八岁的年龄, 平日再稳重,也还是个少年,阿泠无奈地笑了笑。

“我不怕他瞪我,我医术比他好,这才是李医者最在乎的东西。”阿泠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初三赞同地点点头:“阿泠是比他厉害。”

他眼睛贼亮,满目真诚, 全是心里话,阿泠眸光晶莹地冲他弯了弯唇。

谭清露一直跟着阿泠, 她看着她给王曙施针, 默默站在背后,此时走上前来:“妹妹, 原来你也会医术,还这么厉害。”她说着扫了眼初三, “你的夫君武艺过人,你有这般妙手仁心,果然是对神仙眷侣。”

初三瞥了眼谭清露,谭清露碰到这眼神,示好地对初三勾了勾唇,初三拧了拧眉头。

她夸的直白,还是阿泠最看中的医术。哪怕阿泠对谭清露也有戒备,她还是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比我厉害的人还有很多,比如我师兄我师傅,他们都比我厉害。”

这是阿泠第一次提到师兄师傅的问题, 初三忍不住多看了阿泠一眼。

两人说了片刻,一阵带着寒意的冷风吹过,风寒露重,阿泠发冷,哆嗦了下。

“风大,我们回马车去吧。”初三赶紧道。

谭清露闻言,也歉意地道:“赵妹妹,我不打扰你了,你快去休息。”

今日经此一事,车队三成的人没了命,三成受了伤,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好,范大勇就安排原地休整一日。

他们两人上了马车,这马车刚到初三手里的时又破又旧,一路上他用厚羊皮做了帘子,风吹不进来,还用虎皮做了软软的垫子,重新加固了车轮,即使沿路再颠簸,马车里却没有多大感觉。

第二日,马车继续上路,不过却走的慢,本来三日能到珙县,整整用了五日,这主要是为了照顾车队里的伤员。

第六日的未时,车队终于到了珙县,珙县繁华,有好几条长而深的主干道。

一入珙县,范大勇则热情地邀请初三阿泠去范家作客,自从六日前那事后,范大勇见缝插针的和初三熟稔起来,初三也有和范大勇搞好关系的想法,两人常有说有笑。

“不了,范兄,我还有事在身,怕不便叨扰。”初三抱拳拒绝道。

“可是去找那味三日春的草药。”范大勇有印象,初三曾经向他打听过三日春。

“是。”

阿泠靠着初三,比起那个是她还有些话想说:“范大哥,三日春能清热解毒,凉血止血,散瘀消肿,若是我信我说的,你可以寻人研究。”

范大勇做药材生意,若是真将三日春当做药材,必定会培植推广,这就能救治更多的病人,尤其是对危及肺腑的毒有大效。

范大勇闻言不由看过去,在阿泠救好王曙之前,他对阿泠印象不深,只当是寻常貌美而娇弱的小娘子,可王曙以后,那么她说这是味药,范大勇不得不郑重起来。

他放在心里:“好,我记下了。”三日草若真如阿泠所说,不仅是门生意,也是个造福于民的事情。

见他们语罢,谭清露也来向阿泠告辞,最后几日,她经常寻阿泠讲话,两人倒是结下了为微末的情谊。

“赵妹妹,我家你随便打听就能知道在何处,若是有时间,和你的夫君一齐来做客。”谭清露邀请道。

她话音刚落,她身边的婢女脸色难堪地看向一边,叫了声夫人。谭清露随之看过去,却见宽敞大街上,衣冠楚楚的男子搂着一少女招摇而过,谭清露眼里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冷光。

她回过头,状若无事地说:“赵妹妹,我就先告辞了。”

阿泠目睹了一切,但她不可能多问,只是笑着点点头:“谭姐姐慢走。”

等谭清露驾着马车离开后,初三牵着缰绳叫了她一声,阿泠忙走近他,初三走上前道:“谭清露善恶难辨,阿泠,我们得小心她。”

“你也觉得她好坏难分?”

初三颔首:“难道不是?”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对谭清露的评价。谭清露表现的大方温婉,就像是最寻常的妇人,可直觉告诉彼此,她不简单。

“总之目前小心着她就是,”初三又说:“今日我们先在珙县修养一夜,明日上山寻药。”

“好。”刚说完,又是一阵阴风刮过来,阿泠打了个摇晃。

巴郡在西南,和处在中原的覃阳略有不同,首先就是气候,如今快近十月了,覃阳下雪不多,可每年这个时候,也纷纷扬扬的飘了起来。而听车队的人说,珙县冬日却不下雪,阿泠还以为没多冷,到了这几日才发现,不是不冷,只是那种冷是湿冷,吹进人骨头缝里。

阿泠搓了搓手问:“初三,你冷吗?”

她穿的蛮厚的,粉色的掐腰小袄,袖口还有些毛边,出行还有挡风的斗笠,可初三就不一样了,至今为止,阿泠觉得他在冬日的打扮和夏日没什么区别,两件单衣一套就成了。

“怎么了,你冷吗?要不要再穿一件衣服上。”初三紧张地侧眸问,“我上车给你拿件披风。”

她问的明明是他,却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阿泠无奈:“我不冷,不用了,我们去成衣铺去看看。”

问他冷,他一定说不冷的。阿泠也相信现在的初三不冷,可巴郡湿气重,若是寒气入了骨头,以后年老了就会吃苦头。

马车先在衣铺面前停下,阿泠入了衣铺,小二一瞧见阿泠,立刻迎上来:“这位女郎,是要买布料还是成衣啊,我们这儿有刚……”

“我想买成衣。”自己做衣服的话阿泠并不是不会,不过太花时间了。

“好,你看看这边。”小二将阿泠引到女眷服饰那边,正要介绍,就见阿泠摇摇头,“我不买女子的,有没有男子的衣裳。”阿泠示意杵在门口的初三过来。

初三以为阿泠是要给自己买的,听罢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明白是给自己,走过来道:“我不用买,你买就好了。”

阿泠捏着布料说:“可是我想买,给你买。”

阿泠自己没察觉到,她在一个人拒绝了她的提议后,竟然还在要求他做某件事。

“那就买。”初三不觉得冷,可稍微穿厚一点不是大事。

阿泠觉得好就成。

阿泠轻柔地笑了下,看了一圈又问初三:“喜欢哪件?”

衣服就是遮身避寒的功效,好看与否,不在初三的考虑范围内。可阿泠问了,他便很认真地思考他喜欢哪一件。

店小二适当的推销道:“公子不如买这一件,这一件和……尊夫人身上的短袄都绣了梅花,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呢。”店小二犹豫一下下,还是用尊夫人。

两人穿着不像夫妻,他从没见过夫人穿的精致漂亮,夫主穿的简单像长工的夫妻,可两人的说话的语气,不可能是主仆,也不像兄妹,让他瞬间想起街头恩爱多年的夫妻。

他们很像夫妻?

不用这样告诉别人都觉得他们是夫妇?

初三眼尾微微一扬,欣赏地看了一眼店小二。

“初三,你觉得怎么样?”阿泠拿着衣裳对初三比划。

“很好。”嘴角轻轻扬起,又克制地往下压。

“那就这件。”

初三宽肩窄腰,穿什么都好看,他穿灰扑扑的奴隶服,都能穿出不一般的感觉。

人靠衣装,可对于好看的人,向来都是衣靠人装。

好比阿泠身上的这件窄袖红梅掐腰袄裙,真不是什么贵重奢华的绸缎,就是常见的细棉布,可阿泠长的美气质温柔,衣裳的等次就高出不少。

“不过一件不够,你再挑件。”阿泠又说。

“是的,公子,你瞧瞧,这件衣裳怎么样?”有生意来,店小二殷勤非凡,指着黑色滚红边的窄袖服道。

小二推荐的质量都很好,料子看着又滑又亮,针脚细密,阿泠一看就满意了,初三却难得摇了摇头:“要旁边那件。”

旁边那件是湖蓝色的中袖长襦,和他平日里穿的窄袖贴身的武士服不同,宽松轻丽,不似他平日喜欢的利落干脆。

他喜欢简单低调的颜色和方便实用的样式,这衣裳不仅颜色亮,款式也松。

“不行吗?”阿泠没吭声,初三望着她问。

阿泠回过神:“当然可以。”

买好了衣裳,初三给了银子拎着小包袱出门,阿泠走在他旁边,空着手,街道两侧都是各种商铺客栈食肆,包袱放进马车内,阿泠初三都没上车,坐了一个月的马车,浑身早就软的不像话,早就想下地走了。

牵着缰绳,马车行在右侧,阿泠走在初三右边,街道两侧人来人往,阿泠才发现她和初三没有这么轻松的逛过街。

在覃阳不说了,没时间和身体逛,路上则忙着逃命,没闲心。现在入了巴郡,早就没有朝廷发来的追捕令,阿泠不用戴面纱,不需刻意扮丑扮黑,大大方方走在街上。

“去吃饭吧。”走了几步,阿泠想起正事。

初三牵着缰绳的手一紧,他侧眸就见阿泠在四处寻找合适的食肆,真看不出来一点点的不愿意。

好心情没了一半。

她是医者,是个很优秀的医者,最起码初三目前没见过比阿泠厉害的,而且阿泠很努力地活下去,那么厌食不是阿泠不想治,是治不好。

初三深吸口气:“好,吃饭。”

两人选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食肆,用过午膳,两人寻了家客栈,初三拿出银钱正准备让小跑堂开房,阿泠突然提醒初三道:“要两间。”

初三出口的话猛地卡在喉咙里,掏银子手不听使唤地发僵。

阿泠解释道:“现在到了巴郡,已无追兵,又无危险,我们可以分开歇息,你也不用守着我了。”她和初三对外说夫妻,可那是权宜之计,不是真的夫妻,没理由没危险还住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不想分房,可阿泠的话又想听。

————委屈巴巴的初三日扎。

(为了庆祝我今天十八岁生日快乐,许的心愿都实现,本章留言都发小红包啦)

☆、珙县

“可若是万一……, 巴郡不太平。”初三不想分房睡, 不想里最重要的是担心阿泠的安全,可他清楚,也有别的东西在。

阿泠一本正经地安慰他:“没事,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她没有她那么厉害,可拳脚功夫也会一点。

初三还想坚持,对上阿泠澄澈的眼睛, 她想分房睡。

他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是,随着她。

“好。”

两人相依为命共处一室的第三十九天后, 终于被一堵墙隔开, 阿泠在墙左,呼吸平稳, 初三在墙右,彻夜难眠。

马车上有两床被褥, 初三昨夜全给阿泠抱来了,可饶是这样,阿泠第二日张开眼的时候,还是手脚冰凉,一点热气都没有。

西南的房子没炕,衣裳在床头放了一整夜,用手摸摸,比冰凉的身体还要冷几分,阿泠口齿哆嗦地穿上衣裳。

由奢入俭太难了。

以前每天早上起床,初三都用内力将衣裳给她弄暖和了。

少了暖床的暖衣的, 阿泠自力更生,在房间里跳了好几下,恢复些生力,挽好发髻。这时敲门声响了,初三端着热水茶盐进来了:“阿泠,洗脸了。”

“谢谢。”阿泠让初三进来,洗漱以后,见初三要如往常那般端水去倒,阿泠赶紧说,“初三,我自己来。”

刚碰上木盆边缘的手指轻轻一颤,初三抬起头。

“我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这些事以后我自己做就行了。”阿泠说。

那个她出来的时候给阿泠身上弄了很多伤,比初三重,一路上都是他照顾她,可一个多月过去了,伤口愈合结痂,没什么大碍。阿泠不好意思继续让初三照顾她衣食住行了。

他不是她的奴仆。

他是朋友,阿泠没有过朋友,初三是第一个朋友,她不知道怎么和朋友相处,但初三做的事都是良姜做的,这就不对了。

阿泠决定从今日开始自力更生,她双手分左右端起木盆,向上用力:“初三,你松手。”

他的手放在木盆两侧,微微下压,阿泠没法端起盆。

初三目光落在阿泠握着木盆边缘手上,那些被藤条野草划出的痕迹不见了,手指修长洁白,像用枝头的雪捏出来的样。

脆弱干净,但不会有温度。

他深吸口气,放开手。

他放了手,压在木盆上的力没了,阿泠很轻松将木盆端了起来,转身往外走,刚走两步,凭空多出一双手,端过木盆:“楼下人多,我去倒。”

话落,不等阿泠说什么,几大步就离开了。

阿泠一愣,无可奈何,只能在这儿等他。

初三上回房时,顺便带了早膳,熬煮粘稠的米粥,和两碟珙县泡菜。他将饭菜摆上桌,叫阿泠用早食,用完早食,初三起身收拾碗筷,阿泠忙着帮忙。

初三停下动作,叫她名字。

阿泠抬眸看他。

“是不是我做的不够好?”初三的眼神带着点受伤,像是小崽被主人抛弃的感觉。

阿泠愣了一下下,连连摇头:“不,没有,你做的很好。”

初三神色难过:“是我哪儿让你不舒服了吗?”

“怎么会,没有,你没有让我不舒服。”阿泠诚恳说。

初三不信,继续蹙起眉:“那你为什么不要我继续照顾你?”

“阿泠,你说,到底是我什么地方错了,才让你不愿意继续让我照顾你。”

他满脸都是伤心,眸光脆弱,强撑不哭。

就是有错误阿泠也说不出错误,何况初三没有错误,他细心体贴,在照顾她这途,和良姜比都不输。

“真没有。”阿泠绞尽脑汁让自己真诚些。

“那为什么你不愿意我继续照顾你。”初三照旧不相信。

“我没有不愿意让你照顾我。”阿泠不由得否认。

初三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的?”哀颓之感尽退,眼中都是笑。

是假的阿泠此时也说不出口,何况本来就是真的,初三照顾的她很好,只是她不想麻烦他,于是她点点头。

初三微微竖直身体,又说:“既然没什么不好,以后还是我照顾你可好?”

言下之意,不愿意我照顾你就是我没做好。

阿泠她看着初三,初三手绷的紧紧的,仿佛她一说不,好不容易维持笑意就可荡然无存,更有甚者,还可以当着她的面哭出来。

阿泠心软,对于在乎的人,阿泠的底线特低,她从前就不舍得初三难过,更何况现在。

所以她只能点头。

点完头她发现有些不太对,却对上初三含笑的眉眼。

她看着他,他利落地收拾好碗筷离开,他穿一件褐色的扎袖武士服,肩背舒展。

是很开心的样子。

阿泠轻吁一口气,坐在房间里等他回来,吃过早食两人就要上路了,范大勇说的山村有三十里,到了也是下午了。

马上就要新年了,阿泠想在年前解决掉这件事。

片刻后,门外有脚步声响起,阿泠偏过头,微微吃了一惊:“怎么换衣裳了。”

他刚刚穿的是单衣,袖口被摩挲地有些脱线,干净是干净,却破旧。现在换了昨日新买的湖蓝色扎袖薄棉衣,说是湖蓝色,但颜色偏浅,近似于水蓝色,水潭深幽,看不见底,里面或许藏着温驯的讨喜生物,也可能藏着吞噬万物的水底猛兽。

“下楼的时候衣裳不小心被人弄脏了,就换了件。”初三咳嗽了声。

这是真相,又不是真相,那人扑来的汤水,他本来可以避开的。

“哦。”阿泠没多想,她赞叹地道,“这件衣裳很好看。”刚说完发现有些不对,怎么能只夸衣裳,“你眼光很好,你穿着也好看。”

说是夸,其实也是心底话。

从前在兽场中皮肤黝黑时,就能发现初三五官出众,那种出众是放在人群中一比,就能比划出来的赏心悦目。最近半年他还白了不少,眉眼就更分明了,目深浓眉,挺鼻薄唇。

“对了,这衣裳和我今日这条裙子的颜色还一样。”阿泠仿佛注意到什么稍感意外的事,惊喜地说。

她今日穿的是湖蓝色水波纹棉裙,两个颜色很相似。

初三凝了阿泠的裙子一眼,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是很相似。“

相似到,一瞧见这颜色,初三就决定买它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准备退房出门,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风声,随即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阿泠推开窗户,秋雨下了起来,雨细细绵绵的,敲在青砖灰檐上,用发出滴滴答答声音的方式宣誓它的存在。

“这天气……”阿泠迟疑,范大勇告诉她们得地方在珙县下很远,且那边是山,山路本就难走,何况今日还下雨。

“今日就再休息一日。”初三合上窗户,给阿泠挡住冷风。

阿泠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

其实阿泠一天的时间也不想浪费,初三的毒是慢性毒,潜伏期长,可不代表潜伏期不会伤害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