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春?”范大勇摇摇头,“我没听过这味药材?”

阿泠示意初三将画着三日春的布帛给他看看。这就是阿泠当初为何画了布帛介绍了习性后让初三自己去寻的原因,一是为了支开初三,二就是很多人不认为它是草药,只当是山上的寻常野草,其实若是知晓,再珍贵也是有人贩卖的,两人不用亲自去西南寻找。

范大勇接过布帛,仔细端详了半天,一拍脑门道:“若是这个东西,我见过。”

阿泠脸色微喜。

却又听范大勇扼腕道:“不过我这却是没有,这个草我原来去乡野时曾看见一农夫给驴吃过,说能止什么驴疼腹泻,人也能用,但都是民间的土方子,还有人说不灵,我没当一会事,毕竟药书没说它可入药。但好像也不叫什么三日春,叫什么我忘了,但肯定不是这么好听的名字。”

“范兄可知那个地方在哪?”

“就在巴郡珙县下一小村内。”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了,巴郡沃野千里,山与山也不尽相同,他们两人现在有了具体的方向。

只是离开范大勇后,阿泠看向初三,不等阿泠说话,他已经明白阿泠的意思了,先道:“去巴郡还是越国我们说好要再看看。”

是不同意现在就决定往巴郡的意思。

阿泠轻叹口气:“好吧。”反正还得要二十多天,去往巴郡和越南的路才不同,目前都是同一个方向。

就这样车马行了二十多天后,眼看到了巴郡越国道路的分界点,初三这才同意先去巴郡,因为这一路他发现了,越往西南,搜寻的官兵越少,这几日经过的地方,更是没几个人知道覃阳的事情,于是这才妥协了。

不过这也难怪,和动荡的政局比起来,阿泠那事简直微不足道。

只是越近巴郡,平坦开整的官道就没了,变得陡峭险峻,行程也慢了许多,这日终于快至巴地境内,暮色四合时,恰好到了小镇上,便寻了客栈,今夜暂时在此休息。

赶路途中不是每天都能遇见客栈的,夜宿荒郊野外是常有的事情,最起码阿泠上一次住在房间内,已经是五日以前的事情。

一到客栈,初三提了热水给阿泠沐浴,阿泠洗涑结束擦干头发,推开房门,才发现初三不在门口。

她有些奇怪,往常初三都是守在门口的,正想着去找他,隔壁房间的姚夫人恰好经过,见阿泠左右张望,颔首道:“赵夫人可是在寻你夫君?”

阿泠点点头:“姚夫人可知道?”这位姚夫人前天加入车队的,她前些日子出巴郡探亲,如今回巴郡珙县夫家。她的马车就在阿泠前头,昨日露宿时,两人说过几句话。

“我好像看见他去厨房了。”

不过没等阿泠去厨房找初三,初三就拎着一个小包袱回来了,见阿泠站在门口,低声问:“洗完了?”

阿泠点点头接过初三手上的小包袱,问道:“这是什么?”

初三动作一僵:“我向客舍老板买了些小米,天冷了,以后晚上歇息,不如熬些米粥喝。”

阿泠闻言不疑有他,将三四个拳头大的紫蓝色的小包袱放在桌上,初三见转,拎了水去倒。

他走出去不久,阿泠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阿泠推开门,来人也是跟着车队一齐去巴郡的一位妇人,阿泠和她见过几面,此时见妇人红着眼睛望着她,阿泠不由有些奇怪:“王嫂子,不知有什么事?”

那王嫂子一听就哭了,哭的梨花带雨,她今年约莫二十五六的样子,五官楚楚,十分惹人生怜:“赵妹子,你夫君欺负我。”

初三欺负她?阿泠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恰此时,初三倒了一桶水回来,听见这句话,脸色瞬间就变了:“阿泠,别听她的。”他说着就要去拽走女人。

阿泠本来不相信,但看初三微微激动的动作,忽然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王嫂子见初三冲了上来,忙对阿泠哭诉道:“赵妹子,你夫君抢我的米,那是我的米。”

初三额上的青筋跳了跳:“那是我朝客栈老板买的,没说是你的米,你休要继续纠缠。”

王嫂子哭道:“可是他已经答应将小米买给我,你比我去的晚。”说着她又对阿泠抹了把眼泪:“我都说好了,回房间拿了银子就给那老板,可我不过走开片刻,再回去,那小米就到你夫君的手上了,我说我愿意买,你夫君还对我冷脸。赵妹子你也知道,我儿身体不好,若是在野外露宿,我只能给他熬些容易克化的米粥。”

阿泠朝着房间内的小蓝布包看了眼,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初三。她觉得这件事怪不了初三,毕竟他也说了,他去买小米时老板又没说已经和人商定好了,他也不清楚。

此时王嫂子止住了哭声:“赵妹子,我知道你是个最温柔最和气不过的人了,我将银钱给你,你将小米给我吧。”她说着就低头从荷包取银子。

初三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阿泠瞥了他眼,又眼见王嫂子低头取钱,她赶紧摇了摇头:“王嫂子,我不卖。”

初三一愣,他没猜到阿泠会拒绝。因为阿泠脾气好,从不吝啬帮忙,而王嫂子一个人带着一个病弱的孩子着实容易激起阿泠的怜悯心。

王嫂子一听,顿时惊讶道:“为什么啊,赵夫人,你明明知道我儿子身体不好,我……”

“王嫂子若是有时间,不如去附近看看,看能不能买到小米。”阿泠说。

王嫂子又要哭了:“可是我儿子……”

阿泠柔声道:“我说了虽然这家客舍没了小米,王嫂子可以去附近看看。”说实话若是没了这小米,他儿子立马会没命,阿泠会让给她,但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何况阿泠清楚,她儿子有些体弱不假,但身子骨比她还好。阿泠心善,但不代表她会牺牲初三成全他人。

阿泠说完看了眼初三,初三拎着空桶走了进来关上房门,王嫂子看着合上的房门,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初三听着门外的哭声,看了眼阿泠,默默地拿起桌上的小蓝布包放在自己身上,然后继续提水出去倒。

阿泠看着初三拿装小米的布袋出门,不由得问:“你干嘛把米也带上。”

初三低低地回了句:“这是我的米。”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我给阿泠准备的小米,好不容易battle来的小米,要给阿泠熬米粥养胃的的,谁也不能动它,包括阿泠!!!!!!!

☆、小米

阿泠对此不置一词, 她表示初三喜欢就好。

这件事在阿泠这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可翌日车队安营扎寨时,阿泠发现她们火堆不远处站了一人,战战兢兢望着她们。

她抬头一看,恰是王嫂子,王嫂子见阿泠看了过来,眉心一皱。此时初三也发觉了, 掀起眼皮子望了她一眼,王嫂子本就胆子小, 当下就又小声抽泣了起来。

阿泠深吸了一口气, 当初和车队一起走,想的是路上不太平, 她和初三两人说不定老会遇见打家劫舍一类的事情,可人多了, 也不太平。

在前方哭哭啼啼的王嫂子,阿泠没去管,她昨日说了可以去外面买些小米她不去,现在又来怪谁?善意可不等于好欺负。

只是王嫂子哭了一会儿后,不多时车队就来了人劝,劝别和一小妇人计较,将小米给她也不是什么大事。对比阿泠不觉得意外,车队老大范大勇热情好客,连带车队部分人性格类似的过分,好管他事, 而王嫂子又哭的可怜,便来了好几位说客。

都被初三不咸不淡的顶回去了。

直到最后一个,来人明显脾气暴,见初三油盐不进,实在怒了:“堂堂男子汉,竟然与妇人争执几颗米,实在是丢了我等男子的脸面。”

初三拧了拧眉,阿泠声音先响起来,她盯着大胡子,难得有些恼怒:“既是男子汉,自己给王嫂子寻米送去便是,作何找我们?”

大胡子反驳道:“你一个女子,我不和你争论!叫你夫君来说。”

“你一个慷他人之慨的人,我与夫君也不想和你争论。”阿泠淡淡道。

初三站在了阿泠身后,无声地支持她的行为,大胡子脸上挂不住,低骂道:“你们这种冷心冷肺的人,我何必与你们言语。”话罢,甩袖怒去。

赶路烦闷,又没有什么可以消遣的乐子,见这边发生了事,大家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他们没有恶意,阿泠对此倒没有太大感觉,但初三见有人的目光一直看过来,他黑着脸全都瞪了回去。

初三长相俊郎,眉眼深邃,平日里看着沉默温和。可他到底是从兽场出来的人,真要瞪大了眼睛唬人,身上那股冷厉之气嗖嗖冒了出来,那些人遭不住,赶紧收回了目光。

初三这才满意了,蹲在火堆前用陶罐继续熬粥。

初三低声对阿泠道:“明日我们和他们分开走。”这些打量的目光不能带来实质性的伤害,但总这样,也很烦闷。

“好,也行。”她们身后已经没了追兵,倒是不用继续伪装。

阿泠坐在初三旁边,不时给火堆添些干柴,陶锅里咕噜咕噜冒着热气,阿泠搓了搓手,虽然说她来说吃什么都没关系,可这不有初三在吗,在深秋里,喝热粥绝对比啃干粮好。

这时旁边又来一个人,这次不是五大三粗的热情护卫,而是姚夫人谭清露,谭清露见阿泠看了过来,忙先道:“赵夫人,我不是为了王嫂子当说客的。”

听她说不是当说客的,初三瞥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熬粥。谭清露笑着在阿泠旁边坐下:“我只是有些忍不住羡慕你们。”

“羡慕?”

谭清露望着阿泠,点点头:“是啊,像你们这样相互扶持维护的夫妻真不多见。”

谭清露看的出来,初三个高体壮,吃什么对他都无妨,定要用小米熬粥明显是为了照顾他夫人,尽管这种行为在车队里会让人觉得他不像个男人,耽于儿女情长。而阿泠平日温温柔柔不和人计较,当外人指责初三时却第一个站出来。虽然事情不大,但也能看出她们夫妻的感情。

想到此,谭清露叹道:“你们真好。”

阿泠低头笑了笑,这话她有些不好接,她和初三是相互扶持的朋友,可不是情深义重的夫妻。而且谭清露这样说,显而易见她的夫妻生活有很多不如意。

正想着,又见谭清露好奇地问:“你夫君对你这么好,可有什么秘诀没有?”

秘诀?“我没有什么秘诀。”阿泠摇摇头。

“那我可真羡慕你。”谭清露感慨地道。

两人正说着,陶锅里米粥渐渐浓稠,散发出小米的清香,初三用陶碗盛了一碗递给阿泠,低声提醒:“小心烫。”其实不烫,碗底初三用垫了张帕子。

阿泠眉眼弯弯的接过,小声说好。

两人用完粥,初三去清理碗罐,阿泠站起来,跟在他旁边一道去,两人在路上不知说了什么,谭清露能看见阿泠脸上温柔的笑意和初三动作中不经意流露出的保护。她轻轻地勾了下唇。

当夜就在野外宿下,晨起是车队最忙碌的时候,清点货物,拔营收寨,准备食物,而昨夜王嫂子似乎又哭哭啼啼了半晌,经过一夜发酵,晨起洗漱时,阿泠能发现时不时有更多目光看来,只是阿泠看过去时,那目光又收了回去。

初三将水囊挂在马车上,沉声道:“等会儿我便向范大哥辞别。”

“好。”阿泠点点头道,按照往常经验,差不多还有小半个时辰车队才会出发。

两人边说着,一边收拾行囊,整个车队差不多有百来人,清晨忙在一起,各种声音交错,所以车队前方混入了两三个讨食物的小少年大家也没在意。他们虽在郊野驻扎,可不是深山老林,附近有人烟很正常。

只是不知道谁叫了一声杀人了,阿泠抬起头,只见车队最前方,已经乱成一团,而刚刚混过来的小少年手握着一把小尖刀。与此同时,附近也有脚步声传来,不过片刻,车队就陷入了一场混战之中。

来犯约莫百来人,人数上和车队相比没有优势,可他们出其不备,一下子就杀死了车队里好几个武士,等车队反应过来后,操起武器迎上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而贼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朝着放货的那块区域全力进攻,其实单论来犯者的体型,他们不如这队武士。可他们意志坚定,个个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加上出手狠辣,不到片刻,完全占据了上风。

阿泠呼吸微紧,她和初三远离货物,那贼人对人没什么想法,没多少人进攻他们,只是朝着前方厮杀。

这时身侧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阿泠扭过头,原来是谭清露身边倒下了一个血人,而贼人的刀已经挥向她了,初三见状,脚下微动,一脚踢翻贼人。

谭清露躲过一劫,定了定神,忙道了声多谢。

阿泠看向周围,车队已处于颓势,即使有范大勇这种不要命了的和贼人厮杀的领头人,可贼人每一个都是不要命的杀人抢夺货物,他根本难以力挽狂澜。

初三见状,一把搂紧阿泠,足下一点,将阿泠带上一个高大粗壮的树木:“等我。”

他不用多说,阿泠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坐在枝上对他点点头,初三深吸了一口气,拿着长刀加入了混战中,那把长刀是那个阿泠从狱署内逃跑时抢夺来的,曾是邹雪明精锐用的武器,刀锋锋利,而初三抬手踢脚又快又狠。眼看一刀要劈在范大勇身上,范大勇才杀了左侧的贼人,这一刀眼看躲避不及,初三一个横劈,那人应声而道。

逃过一难的范大勇抹了把溅在身上的血花,见是初三救了他,惊讶后忙道:“赵兄弟,多谢了。”

言罢他再度加入厮杀中,这时范大勇心里有些恐慌,他们车队早已落入下乘,按照经验,他们今日必定得输了,他想叫仅存的兄弟们能逃就逃,别管货了。又怕他这一嗓子下去,本就处于劣势的他们彻底乱了,那么等着他们的还有可能是贼人的反杀,且他们毫无还击之力。

这样想着,范大勇砍倒眼前贼人,抬眼四处望了望,想看清周围局势,这一望就彻底惊住了,只见初三手起刀落,轻飘飘一下,那群气势汹汹的贼人就倒下一片。

那群贼人见状,彼此对视一眼,一窝蜂朝着初三攻击过去,范大勇眼睛一眯,正要冲上去帮助初三,却见不过两三个回合,那七八个进攻的贼人就倒下了一半。

范大勇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年他走南闯北,颇见识了不少人。刚开始初三给他的影响不深,毕竟他似乎没有特殊之处。不对其实算有,比如对赵夫人的爱戴体贴,以及昨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小米之争。范大勇虽然觉得初三不给王嫂子没错,但同时免不了觉得他陷于妇人斗争,无甚大用。

直到现在,他盯着初三,眼里发出一阵光来,大吼一声:“兄弟们,还不快上。”他说着率先冲了上去。

车队里的护卫已经被贼人击溃,尤其眼见他们倒下的兄弟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而贼人的气势越来越强时,几乎都不抱希望了。这个时候,听领头人范大勇一声大喊,不由茫然地抬头看去,只见初三刀法凌厉,不多时砍倒几个贼人,不到半刻,就凭一力挽回颓势,剩下的武士们浑身一凛,顿时也打起了精神,开始搏斗。

阿泠坐在树枝上,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初三身上,只要有贼人靠近他,阿泠那口气不由提上来,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贼人倒在地上,阿泠那颗扑通扑通的心才落了下去。

最后一个贼人倒下,范大勇看了眼站在最中央的初三,忙走过去。还没等他靠近,初三微微一闪,就消失在了范大勇的面前,范大勇要出口的话就卡在了喉中。

初上飞到树上,见阿泠她好生生的,他伸出手抱住她腰:“我们下去。”

下去自然不可能是刚才杀了许多人的地方,初三直接将人带回自己的马车旁边。

“你没事吧。”阿泠没站稳就急急问,虽刚刚她看着好像初三没有受伤,但说不准是距离隔得远,她没能看清。

初三听话地在阿泠面前转了一圈,说无事。

范大勇看着在阿泠面前的听话的初三,此时再也生不起一丁点慢待的心思了。若说初三刚才是最锐利的刀锋,此时却收敛了杀戮,光华内敛,像入鞘的利刃。

范大勇看了好几眼,见他们夫妻话说的差不多,才迫不及待地走了过来,深施一礼道:“今日多谢赵兄。”

听到声音,初三扭过头道:“范兄不必多谢,不过恰好是遇见,举手之劳。”

范大勇一听这话,心里有些想骂人,举手之劳,一口气干掉五六十贼匪,竟然是举手之劳?他望着初三,却见初三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再想到他刚才的轻松程度,范大勇不得不承认,可能对于他来讲就是举手之劳。

思及此,他深吸了一口气,刚才才浮现出的微末念头已凝成了雪球:“赵兄有此大能,不知道可愿意加入我范家商行。”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来了~~

☆、山林

“多谢范兄好意, 只是我还有事在身, 怕是不合适。”初三虽然拒绝,但给范大勇留够了面子,出门在外,能交朋友何必树敌。

范大勇听罢也不怎么失落,他没抱什么希望,不过舍不得这么厉害的一人,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闻言抱拳道:“赵兄今日救了我一命,来日若有需要, 我范大勇肝脑涂地, 绝无二话。”他摸出一枚刻桑叶的木牌:“我范家商行虽不大,但在巴郡东部一带也薄有名气, 若是赵兄有需要,带着这块令牌, 到任一商铺,都能找到我。”

不等初三开口范大勇径直又道:“赵兄切莫推辞,你救了我一命,再大的礼都是受得起的。”

话到这份上初三再拒绝未免太过,看了阿泠一眼,见阿泠点点头,他将桑叶木牌收好。

范大勇虽感激初三的相救之恩,但行商十余年,他待人热情,却不是推心置腹, 若是换了他人,不一定能得到珙县范家次子的令牌。只是初三不仅武艺了得,还对自己柔弱的妻子情深义重。有情有本事,就不是耽于女色,而是可以相交。

这边一罢,范大勇便忙着清点财物处理伤亡。阿泠取出一块素色手绢:“你眉心有血迹,擦擦吧。”

初三正在给大刀擦血,下意识朝阿泠偏了偏头,阿泠怔了下,见初三正直直地看着她,阿泠踮起脚尖,擦掉初三眉侧的血迹:“好了,干净了。”

初三笑了笑,阿泠将手绢放好,这时前方忽然别别扭扭地走来一人,是昨晚上大言不惭指责初三不似男人的大胡子,他搓着手,深吸了好几口气,走到初三身前来:“赵兄弟,赵夫人,昨日是我言辞过分,还望二位海涵,不要与我计较。”

阿泠扯了扯初三的袖子,初三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我不曾放在心上,只希望胡兄以后别以一两小事便妄下定论。”

“那不是什么好话,人听了总是不开心,若是气出好歹,赵兄可付不起责任。”

初三前头两句话口气正常,可听了最后两句话,阿泠不由抿唇看了他一眼,恰此时,初三也低着头看她。

阿泠用眼神示意他:我哪里那么娇弱了,生点小气就能气着身体。

初三回之以眼神:动气本就伤肝。

大胡子是真心实意来道歉的,昨日他说初三丢了男子汉的颜面,冷心冷肺,可若真这样,今日便不会出手相救了。这可不是几颗米的事情,拿刀厮杀可是有生命危险的!

又听初三这样说,大胡子忙施了几礼,红着脸说一定一定,同时他心里下定决心,一个人如何得多看看,不能偏听偏信。

大胡子走后,阿泠瞥了眼满地血骨,叹了口气,轻声问:“我们还和车队分开走吗?”

“应该不需要了。”他们不想一起走的原因是不想被复杂的眼神盯着,今日这件事后,却不用担心那些好奇的眼神。

阿泠点点头,现在已入了巴郡郡内,距离他们要去的珙县就只剩下三日路程了,方向又一致,如此倒没必要再分道扬镳了。

阿泠眉心微皱:“不过刚进巴郡郡内就遇见了这种事,想来巴郡内真的不太平。”

“巴郡距离覃阳远,地势险峻,即使有民乱,可和别处的狼烟烽火相比,天子就懒得派人处理,一来二去,巴郡可不就越来越乱。”这话不是初三说的,而是刚走过来的谭清露听见阿泠的话,笑着解释道,“这些年朝廷对巴郡的管辖力度越来越小,郡内已分裂成好几股势力。我们要回的珙县在巴东,巴东这一块和巴西,巴南相比,已是最受天子管束的。”

“姚夫人,谢谢你的提醒。”阿泠回过头谢道。

谭清露笑笑:“是我谢谢赵公子救了我一命才是。”她对初三微微施了一礼,这又才看向阿泠,“我家夫君恰好是珙县县丞,耳濡目染下,我对巴郡的局势也有些了解。”

阿泠恍然大悟,这一路上除了她和初三加入车队,还有还几路人马,可这都是因为恰好遇上。只有这位姚夫人,是三日前经过米县时范大勇刻意派人接的,原来她的夫君是珙县县丞,范家根据地也在珙县,免不得早有往来,得知姚夫人返乡,自然愿意接上一场。

谭清露笑吟吟地对阿泠道:“你别叫我姚夫人了,我观你年龄比我小,我本姓谭,不如叫我一声谭姐姐可好?”

“谭姐姐。”称呼只是个代号,阿泠不介意怎么叫。

正说着,旁边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李医者,你可要救救我的儿子,他今年才七岁啊,我求求你了。”

听到这个声音,阿泠不由侧眸看去,却见王嫂子凄惨哭着,怀中抱了个七岁左右腹部冒血的小男童。

李医者擦了擦额上的汗,细心解释道:“王嫂子,不是我不救,是我救不了啊。”这车队是贩卖药材的,李医者除协助范大勇辨别药材好坏外,也是车队的随行医者。

身为医者,他自然想救死扶伤,可王曙腹部被长刀划出半米长的大伤,凭他的医术和经验,王曙九成活不下来。

王嫂子崩溃道:“可是,可是,你是医者啊!”

“我是医者,可医者不是神,不可能什么都能救好。”李医者不忍心但无奈道。她儿子伤的太重。

王嫂子听罢,抱着怀中重伤的儿子,泪如雨下。初三轻声问阿泠:“要过去看看吗?”

阿泠点点头,和初三一道走了过去,王嫂子此时没心情管来人是谁,抱着自己的儿子嚎啕不止。阿泠低头先简单的看了看,王曙伤的确很严重,可具体如何还得好好查看,她在他面前蹲下来。

正要检查,王嫂子注意到阿泠了,目光一下子变得恐慌。

“别动,让我看看。”阿泠道。

王嫂子听见这句话,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顾不得像周边的人质疑这是个小姑娘,只是含着巨大的希冀道:“你能救回他吗?”

阿泠边检查伤口边摇了摇头:“我只能说试一试,你若是一定要魍求我将他救活,只能请另请高明。”阿泠站起身来。

王嫂子见阿泠要走,慌了:“你不要走,不要走,你试一试。”

她边说又想哭,可不敢哭出声怕,只眼巴巴地望着阿泠。

阿泠叹了口气,扭过头看向李医者:“李医者,麻烦你了,我想要一份针线,烈酒,热水,还有些伤药,还有麻沸散。”

车队行的是贩卖药材之事,伤药不缺,可是她要针线做什么?

心里茫然,李医者叫小童取了东西过来,见阿泠将细针用烈酒清洗过后对准伤口,顿时大惊:“赵夫人!”他不曾见过直接拿针缝伤。

王嫂子哭着问:“赵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李医者沉着脸继续道:“我行医数年,没见过这样治伤的,这是荒唐!”

初三皱了皱眉,冷声反驳:“你没见过,只能说明你见识浅薄。”

“你……”李医者怒道。

一侧的范大勇早就察觉这边发生的事情,他见阿泠检查伤口,手法熟稔,知她是个熟手。虽然从前他也不曾见过用针线缝伤,可以前他也没见过如初三这般武功高强的人。

范大勇心里清楚,他见识广博,可不代表万事万物他都见识过,见这边李医者气急,忙笑着过去道:“李兄,还有好些兄弟等着你包扎伤口,你快些去看看他们。”他递了个不好意思的眼神给初三。

初三见了,微微颔首,又看向王嫂子,阿泠也没动作,看向王嫂子。

王嫂子朝四周看去,她知道没有人能救她儿子了,思及此她一咬牙,带着哭腔却非常坚定:“赵夫人,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我不会救人,我,我都听你的,你救救我儿子吧。”

阿泠深吸口气,对尚存意志的王曙柔声道:“可能会有些疼,你不要想着伤口,想一想开心的事。”

王曙轻轻掀了掀眼皮子,望向阿泠,阿泠柔声哄道:“别怕,我们忍一忍就好了,你娘也在,我们都陪着你。”

王曙眼珠子缓慢地挪向王嫂子,王嫂子看着阿泠,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

阿泠处理完伤口,已是大半个时辰以后。她抬起头,才发现她刚才施针的四周已经搭起了围篷,防止冷风入侵。她一停下手,王嫂子忙直勾勾地看向她,这大半个时辰她没停止流泪,可不敢发出声音打扰阿泠,她清楚医者行医时有声音会打扰她的。

“能不能熬过去就他的造化,我去写个药方。”阿泠边收拾东西边道。

王嫂子忙哭着说:“谢谢,谢谢。”

阿泠走出围帐后,写下药方,药方都是些常见用药,为以防万一,车队里除了收购的药材,也备着常用药,不一会儿就将药给抓齐了。阿泠将药交给王嫂子,又叮嘱了她一些注意事项,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