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顿时一震,他的确要相信他们的少年将军。

这几场战争虽然他们都胜的速度,但在此之前,他们都不以为会这么容易的。

是初三,带着他们势如破竹。

思及此,大家当下不多言,当日就拔营绕路赶往墨城,按照正常习惯,去墨城一般是从北侧的若水,不过初三要求他们再绕几十里路,从墨城西入侵。

两日后的子时,义军偷偷到了墨城西南山后,连日的奔袭,义军已经有些疲惫,初三下令休整两个时辰。

虎哥担心地说:“是不是要让大家养精蓄锐,然后再发动攻击。”

初三往后看了一眼,月光冷白,他能看见兵士脸上的倦色,但于此同时,他也能发现大家眼睛里的迫不及待。

初三吸了口气,下了决定:“明日寅时,进攻。”

说完,他摸了摸胸口的位置,摸到那块微硬地方,初三朝南看了眼。

南方的珙县,和墨城相距数百里。

吱呀一声轻响,一个婢女装扮的圆脸女子推开门,她轻轻叫了一声:“赵女郎,赵女郎。”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碎玉轻轻地走过去,没有传出任何脚步声,到了床边后她掀开帘子,看着躺在床上陷入昏迷的少女,她沉默了半刻,想到那人的安排,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伸手抱起了她。

然后消失在了珙县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太卡了,感觉全省都生了锈。

☆、第 49 章

翌日天明。

范大勇刚刚用了早膳, 管家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范公不好了不好了。”

十分紧张迫切的声音。

范大勇皱了皱眉, 狐疑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如此慌张。”

管家管的是府中琐事,他口中的大事只是对他而言的大事,范大勇并不放在心上。

然而等管家下一句话说出来,范大勇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赵女郎不见了,她的婢女也不见了!”今天早上膳房里的人发现她们没有提饭, 便派人去看了看,一看之下, 发现两人都不在屋子里。

“不见了, 是不是出门去了。”范大勇问。

管家眉毛紧紧皱起:“门房说今天早上没看见赵女郎出门,而且往日里她就算出门, 也会打个招呼,不会忽然之间就没了人。”

“先不要着急, 这么大个人,总不能无缘无故地不见了。”范大勇却忽然安静了下来,他想起县衙那次阿泠那身武艺,没几个是对她的对手,遇见危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虽然那日的阿泠有些奇怪,但是不可否认,那日出现的是阿泠。

思及此,范大勇便没当一会事了,再者说,如今的珙县都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范家是重中之重,四周都有巡逻的武士,阿泠更不可能遇见什么事了,最有可能的,还是她自己出了门。

“你们派人去街上找一找,她应该出门了。”范大勇这般吩咐着。

管家见范大勇都十分冷静的样子,那颗忐忑不安的心便也就落了下去,然后派人去找阿泠,只是到了黄昏,管家派去的几个人在珙县找了个遍都没有发现阿泠的踪迹。

与此同时,墨城。

因为初三突然进攻,首先打乱了墨城的布防,然后初三的作战方式一直讲究快而猛,不等墨城将士再度集结阵营,直接便打散他们。

这种情况下,墨城的兵力即使强于他们,在初三这种快猛到难以招架的打法下,墨城的守将弃械而逃。

到了正午,初三攻到了太守府。

墨城太守甚得民心,即使在这种胜负已成定局的情况下,仍然还有一千人死守太守府,这一千人,和落荒而逃的墨城士兵不同,都是墨太守的死忠。

不过如今初三带着四千余人,且个个都是杀红了眼睛,士气高涨,而墨城太守虽然是个好官,但领兵一途实在是天赋平平,即使是死忠,其战斗力还没有初三个月□□出来的义兵来的厉害。

这一场战争,初三已经胜利。

既然要胜利了,初三便可以不需要继续杀下去了,他挥手,示意大家暂停,围在了郡守府四周。

然后射了一封招安信入内。

墨太守虽然领兵不行,但是治理内务颇有一套,他们也有可供他发挥才能的地方。

信射入内的半个时辰后,太守府的大门被打开了。

门口走出一个身姿清瘦的中年男子。

初三看见墨太守出门来,翻身下了马。

“赵将军,你说我们若是投降,你不杀墨城内一兵一卒。”墨太守拿着写了招安书的布帛道。

初三当即点头:“自是如此,我从不杀降者,攻打前七城,皆是如此。”

说着,初三看向墨太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墨大人,你如今你若是继续抵抗,也不过是徒增伤亡,据闻你爱民如子,想必你也不想天下再多一个破碎的家庭。”

“再者说,大覃暴虐,即使你从不横征暴敛,甚至时时拿出自己的俸禄救助百姓,但是大覃的赋税徭役依旧让百姓苦不堪言,无力承担,这不是你一个太守能解决的问题。”

墨城太守和初三间隔二十步之遥,听了这话,他哈哈笑了两声:“赵将军这是何意?”

“大覃无救,劝墨太守另投明主,不枉一身才干,达济世救民抱负的意思!”初三望着墨太守,郑重地道,“我知墨太守乃忠诚守信之辈,但望墨将军思考清楚,哪些忠诚守信才是应该遵守的。”

墨太守听了,顿了一会儿,他抬眸望向初三,忽然问道:“赵将军可知君子一诺千金,若是所有的诺言都得跟随时间和情势变化而变化,便也没有言出而必行这句话了。”

“赵将军,我墨建光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我曾立下誓言,忠于大覃,终于陛下,如今你却让我做个背信弃义的人,我如何能干!”

他朗声说道。

墨太守所言逻辑没有问题,初三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墨太守是决心兵戎相见?”初□□问。

墨太守往背后看了眼,他背后是太守府大门,也是他的将士们站立的位置,他摇了摇头:“并不是。”

“忠于大覃,忠于陛下只是我的承诺,并不是他们,所以我不降,不过他们可以投降。”

这句话一落,墨太守背后的武士们忽然涌现一阵骚动。

墨太守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看向初三,笑着举起了手里的招安信:“我信赵将军是个言出必行的好汉,不杀降兵。”

说着,墨太守回头望向他那些情绪开始躁动的武士,笑道:“大家也别只为我想,也想想自己的妻儿父母,为了他们,别朝赵将军送命了。”

“ 再者,我墨建光也不想再添杀戮。”他话音刚落,便用一种常人很难阻止的速度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划破脖颈。

“太守……”此起彼伏的声音自从墨建光背后传来,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这一仗,墨建光死,墨城降。

将墨城收于己手,初三下令厚葬墨建光,一切结束后,墨城的黑夜已经到来,他还剩陇谊没有得到,而得到陇谊,他便可以回珙县了。

阿泠还在珙县。

******

珙县。

“你说什么,翻出了一具尸体?”范大勇脸色不好地问。

管家同样脸色难看:“是,一具已经死了一个多月的女尸,根据衣裳花纹和体征,有人说那像是碎玉。”可若是尸体是真正的碎玉,那么这个一直陪在阿泠身边的碎玉是谁?

范大勇深吸了口气,继续问:“还没看见人?”

他问的是阿泠。

管家摇了摇头:“不曾,整个县城都没有看见过她。”

经验告诉范大勇很有可能是出事了。

管事想了片刻,又急道:“要不要将这件事告知赵将军?”

初三临走前,特意提醒了他要好好照顾赵女郎。

可照顾到现在,人都不见了!

范大勇闻言,手轻轻一抖,很快下了决定:“这才一日而已,或许是我们想多了,阿泠明日就出来了。”

“再者说,初三前线吃紧,若是再将这件事告诉他岂不是让他平添忧虑。”

☆、第 50 章

墨城。

初三将紧急的事情处理完之后, 便朝着墨城本地人打听最出名的医者。

随行的将士刚开始还有些不解因为初三战争结束, 便会拜访当地名医。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知道阿泠会医,但只认为阿泠的医术普通。是因为阿泠在珙县看的都是一些普通病人,何况阿泠年龄小,还是个女子,先入为主的观念便是阿泠即使会医,也不过平平。

不过因范大勇做药材生意, 在珙县以及周围几个县都有些医馆和名医,所以他们很是好奇初三为什么每到一地便去寻医者。

不过虽然好奇, 这是人家私事, 再加上初三看着不是像有疾的人,便也没有多问。

初三朝着本地人打听到了墨城的名医后, 便亟不可待地寻了过去。

“厌食,不想吃东西?可有寻大夫看过。”大夫摸着白色的胡须朝四周看了看, “病人来了没?”

初三摇了摇头,然后又仔细地描述了下症状。

这是他每到一个城池都必须做的事情,如今做起来已经十分的驾轻就熟,将症状仔细地告诉医者。

虽然阿泠的医术很高,但是医者不自医,多问些大夫,或许就能得到有效的治疗方法。

尽管这么久一来,没有一个大夫提出了可用有效的建议,但是他多问几个大夫,说不准就能找治好阿泠的办法。

医者听完初三所言, 沉默了半晌,直到初三不在抱有希望,老医者忽然开口了:

“你所说的症状,比起身体上的疾病,老夫更认为上是心理的疾病。”

初三心口哐当一跳,这些日子以来,他问过好几位名医,但没有一位名医说出这句话来,他们一般都是说,不曾见过病人,老夫也不知道究竟毛病在何处。

“可有治疗之法?”初三着急地问。

“心病自然心药医,不知道那位病人的心结在何处,老夫如何能医。”医者叹了口气,说道。

初三闻言有些失落,不过此次终归还是有了收获,他感激地看向老医者。

这时老医者又继续说道:“不过治好这种病,关键不在医者,而在病人身边的人是否能帮她解开心结。”

心结?

初三不由想到阿泠,阿泠的确对他很好,不不,阿泠是将能给出去的好都给了他,除了那些不能给到的东西。

是的,不能给到的东西,在阿泠温柔的骨子里,藏着一道坚不可摧的硬壳。

那是她的保护壳,那是她的防护罩,那是她的安全窝。

不管是谁,都撬不开,也进不去。

包括他。

初三闻言,又忍不住问道:“如何才能打开心结?”

老医者看了看他:“老夫怎么知道,这自然是因人而异,好比你追求几个女郎,每一个女郎动心的原因都大不相同。”

很是直白的比喻,但也是很贴切的比喻。

初三忙道:“是在下心急了。”

心结这种事只能他自己发现,思及此,初三又来了精神,他一定得快些将墨城的事情处理好,然后攻下陇谊,便可以早些回珙县了。

*****

阿泠在马车上醒来,她听见有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来自那个许久不见的人。

“阿泠,阿泠。”他这样叫她。

身下是铺得厚实的棉花垫子,马车上并不颠簸,阿泠从黑暗中睁开眼,然后看见一张有些陌生但更多是熟悉的脸。

他五官精致,不是舒朗的那种精致,而是带着贵气和艳气,仿佛是生长在天地下最靡丽的地方。

“阿泠,你醒了。”他笑了下,俯身对着她说。

阿泠沉默了一会儿,挣扎着直起身体,黎默安见状,轻手扶着阿泠坐了来。

“我睡了多久了。”阿泠刚发出声音,就觉得有些不对,她的声音干哑低沉,像是好几日都没有说过话一样。

黎默安拿了些水递给阿泠,阿泠看了他一眼。

黎默安温言说道:“这水里面没有别的东西。”

阿泠抿了几小口。

温热的水滑过喉咙,阿泠干哑的嗓子也渐渐恢复了些。见阿泠喝光了水,黎默安拿过她手里的水杯,放到一侧。

阿泠这才发现这架马车很是低奢,车厢宽敞不说,上面还有矮榻桌椅各物,她深吸了口气,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冷静些:“我睡了几日了”

“五日,我们已经出了巴郡,如今正在汉中。”

已经五日了。

阿泠抬头看向黎默安,黎默安见状,头搁在了阿泠的肩膀上:“阿泠,三年没见,你都不关心我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吗?你以前明明最关心我了,现在是不是有了别人就不关心我了?”

在阿泠看不见的地方,黎默安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幽深的暗光。

阿泠莫名觉得有丝不舒服。

她往后挪了挪,后背靠上车壁,黎默安搁在阿泠肩上的脑袋也没了支撑点,他眸光一闪。

“你要带我去哪儿?”阿泠问道。

“阿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

“我想回珙县。”

阿泠清澈的目光望着他。

听到珙县两个字,黎默安倒也没有生气,甚至还好心情地给阿泠解释:“阿泠,巴郡大乱,那个叫……初三的人连克七城,但你可知我如今握着大覃二十万精锐,他连克七城又如何?许虎一行半年内连夺四郡,我用三个月就将他们都收了回来。阿泠你说,我若是想要夺回巴郡,会用多久的时间。”

阿泠安静了一会儿,才夸奖道:“你很厉害。”

黎默安弯了弯唇,凑近阿泠的脸前:“都是阿泠教的好,如果不是阿泠,如今我恐怕也只是街边的无赖。”

阿泠闻言,没有说话。

黎默安看了阿泠片刻,这才问:“我带阿泠回覃阳可好?”

“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原因才离开覃阳的。”

黎默安又说: “既然阿泠不想回覃阳,那我们便不回去,汉中距离安县不远,我们回安县可好,阿泠,你不是说想回安县继续开医馆吗?”

阿泠的神色终于有了些波动,她看着黎默安:“阿简和良姜在你那儿?”

“是在我那,他们和我一样想阿泠呢。”黎默安说着忽然摇了摇头,“不对,我比他们更想阿泠许多。”

听了这话,阿泠又沉默了须臾,她试着动了动手,可是整个人的身体都软软的,黎默安给她喂了软筋的药。

黎默安看着阿泠的动作,解释道:“阿泠,我也不想给你喂药,但是你知道的,她若是出来了,会有很大的麻烦,所以我只能委屈一下你了。”

阿泠闭上了眼睛。

是的,黎默安一直很聪明,这么多年,伺候她和她最亲密的良姜都不知道她身体的情况,可黎默安却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而且他也是个很仔细的人,既然将她带出了珙县,就一定不会让他们找到。

只是阿泠有一样东西不明白,于是她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黎默安:“默安,你既然记得我对你有恩,为什么要枉顾我的意愿带我离开珙县?”

黎默安听了这话,他那双精致的凤眼复杂地看向阿泠,沉默了半晌,他说:“阿泠,当年我从军的时候就告诉过你,我喜欢你,待我功成名就,我要娶你。”

“可是我也告诉过你,我不想嫁给你。”阿泠十分认真地说。

听了这话,黎默安一直尚算平静的眼神终于有了些波动,他眼中闪过一丝阴沉:“不嫁给我,难不成你想嫁给那个奴隶!”

阿泠自然明白他说的那个奴隶是谁。

她摇了摇头:“不管我想嫁给谁,或者不想嫁给谁,这都是我自己的权利。”

黎默安本来是打算好好和阿泠沟通,所以他没问在林血关外她摆脱他派去的人一事,他只想好好和阿泠说说话,这接近三年的日子,他日日夜夜都在想她,无数次他都想离开军营回到她的身边。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他得建立功业,等他功成名就的时候,才能配得上阿泠。

只是他怎么没想到,当他功成名就回到覃阳,连如何上门提亲这些事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后,她却已经不在了。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是如何思念她的,可是她一张口,就要去一个没有他的地方。

暴虐在黎默安的心底肆虐,他看着柔弱的阿泠,警告自己不准吓坏了她,不过出口的话却昭示了他的心思:“阿泠不想嫁给我没关系,只要我想娶你就行了。”

澄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马车在官道上快速的行驶着,微风吹起一角锦帘,阿泠的声音随之响起:“默安,你曾经说过,会一辈子听我的话,现在你是要食言了吗?”

阿泠的声音很平静,也没有任何指责的情绪,她只是在平铺直叙一件事,然后带着点果然如此的无奈。

很多很多年前,年龄尚弱的少年曾站在弥漫着药香的医馆中,用赤忱许下了诺言。

他说,女郎你相信我,我这一生都听你的差遣。

她笑了下,告诉他一生的时间还有很漫长,不要轻易许下承诺,即使她相信当年那个少年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的虚伪。

他是真的那么想做的。

可她还是不敢完全相信,如今看来,果然都是真的。

这一刻钟,阿泠忽然想到了初三,她当然相信,如今的初三为了她什么都肯做,只要是她一句话,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在所不惜,他总会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