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初三走出了范大勇的物资,在门口等候半日的范围扫了他一眼,连忙进了门,范大勇一脸褪色的靠在榻上,范围叹了口气,说:“已经将阿序的尸体送回路家了,路家人哭的……唉。”

范大勇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范围继续说:“大勇,你觉初三只是因为不守军纪而杀了阿序的吗?”

范大勇抬起眼:“不是这还是因为谁?”

他刚才仔细听了初三说的话,他所言和他提前询问过的军士没有区别,虽然有些恼怒初三的不留情不得不说,这件事路序有错在先。

初三那个决定,是他那个身份最合适的决定。

范围眯了眯眼:“虽然军营中,是最讲究军纪的地方,但军法之外,仍有人情,初三此法未免太不为你考虑了。”

这一番话范大勇没有反驳。

“大勇,你多为他们两人考虑!初三和赵女郎远道而来,你将他们当成亲兄弟好朋友,事事想着他们,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从来不勉强他们,可是他们呢,这么大的事情从来没有为你想过。”

“大勇啊,我真为你……”

沉默良久的范大勇忽然开了口:“别说了。”

他满脸的疲惫不堪。

范围扯了扯唇角,做出一副全都为他着想的样子来:“好,你不想听范叔唠叨范叔就不说了,但是大勇啊,叔叔还是那句话,人活在世上,多长一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

出了范大勇的院子,初三脚步匆匆地往客院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喧嚣,初三连忙冲了进去。

范二嫂正对阿泠哭:“我那可怜的弟弟呀,今年刚定了亲,说好了年中成婚的,可现在……”

她已经在阿泠面前哭了好久了。

阿泠刚开始还安慰她,不过范二嫂听不进去任何的话,阿泠就坐在这儿默默地听着。

范二嫂哭着,然后泪眼婆娑地望着阿泠:“阿泠,我对你和赵兄弟周到吧?为什么他不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范二嫂,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有修正的机会。”阿泠递给他一张手绢。

她同情范二嫂因弟弟去世难过,她也惋惜一个青年失去生命,可她并不觉得初三错了,而是觉得他做的很对。

“二嫂,有时候运气好,犯了些错误天时地利人和,便能弥补,可这种时候并不常有。”

阿泠的话都是赞同自己的做法。

立在门口处心中惴惴的初三喘了一口气。

听了阿泠的话,范二嫂突然抬起头来:“若死的是初三,你能坐到节哀吗?”

“你自己都做不到吧,既然做不到,就别说这种话。”

范二嫂的语气有些刻薄。

阿泠也赞同她的部分观点,世间或许有人能做到设生处地,但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她理解范二嫂的痛苦,但并不能感受到她的痛苦。

不过阿泠不认为她不能做到感同身受便不能安抚人了,同情是许多人人对弱者与生俱来的本性。

当然,她表现出明显的抗拒,阿泠也不会热脸贴冷屁股。

范二嫂擦了把眼泪,婆娑的目光却忽然顿住了。

阿泠跟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从门外入内的初三。

瞧见初三,范二嫂尚算平静的目光陡然凌厉起来,她猛地站起身,朝初三奔过去,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小匕首,朝着初三刺去。

阿泠刚刚一直没有发现范二嫂竟然藏了一把匕首,见状顿时心惊肉跳起来。

索性范二嫂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初□□手握住她的手腕,哐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范二嫂顿时也软了身体,摔在地上。

阿泠连忙走过去看初三的情况。

初三连忙说:“我没事。”

阿泠认真看了看,见他一点皮都没磨破,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看向摔在地上的范二嫂。

阿泠原来是同情范二嫂的——不论路序是个什么的样的人,只说她的弟弟去世。

可事到如今,她竟然拿着刀想要偷袭初三,阿泠那颗心就再也同情不起来了。

“范二嫂,就凭你想刺杀义兵将领初三,初三杀了你也不需要负责的。”

阿泠拧着眉,冷着脸说。

而且这已经是阿泠用尽了所有的教养才没有学着范二嫂骂人。

“负责?”范二嫂冷笑一声,“我的弟弟死了,谁来负责。”

她盯着的方向是初三。

初三动了动唇,就要说话,阿泠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她来。

“二嫂的意思是初三得负责?”

范二嫂望着初三,意图不言而喻。

“你若是找初三负责,你就选错人了。”阿泠淡淡地说。

范二嫂冷笑一声:“不找他还能有谁?!”

阿泠不赞同这个观点,她有自己的话想说。

“若今日是初三寻事挑起的头,你大可以找他。”话落,阿泠突然话音一转,“可路序死亡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是因为他违反军纪,态度散漫而离世的。”

“范二嫂,该反思的是你们,为什么教出了一个自在随性,不该感情用事而偏要感情用事的弟弟!”

“你们疼着他宠着他,可我们不是他的亲姐姐亲兄长,我们并没有理由忍受他的不合理行为!”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啊

☆、第 48 章

“你……”范二嫂按着冰凉的石板, 呐呐无言半晌。

她不是不讲理的人, 可有的时候就是因为知礼讲理才让人奔溃。

若是他们这些做亲人的让路序明白什么是可以做的,让他知道不要将私人情绪带入公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是的,她诚然怪初三的不留情面,但归根究底,这件事是路序有错在先。

范二嫂倒在地上, 哭道:“是我的错,是我太纵着他了。”

二月的天, 不如冬日那么冰寒刺骨, 但石板地上也是带着凉气。阿泠虽然方才有些生气范二嫂刚才的行为,不过她也清楚, 范二嫂根本不可能伤害到初三的。

她叹了口气,示意范二嫂的女仆将她扶回房间。

初三看着阿泠, 他今日已经不用问阿泠是不是觉得他做的不对了。

阿泠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无论何时,她都是相信自己的。

思及此,初三有些阴霾的心情忽然就晴朗起来了。

比起世人,他只在乎阿泠的看法。

及至范二嫂离开后,阿泠才问初三:“这件事范二哥怎么说的?”

范二嫂的态度不是很重要,范二哥的态度才是至关重要。

若是经过此事,有了隔阂,那么……

阿泠皱了皱眉。

初三将范大勇说的话都复述了一遍,最后提到:“他还问我义兵的训练情况,提起附近的墨城, 瑞县。”

阿泠将这些话记在心里,从对话上来说,刚得知这个消息的范大勇是有些怨怪初三的无情,但心里还是相信他的,阿泠松了口气。

“你们准备几时出发攻打瑞县等城 ?”

“下个月。”他们起义是在巴郡,巴郡天高路远,皇权控制小,各个县令都有自己的心思,所以这么几个月来,他们可以一直发展,别的县也没管。可如是在这么固守下去,总有人想要打珙县的主意的。

阿泠听了,从袖口摸出了个东西,递给初三:“这个给你。”

是一个墨蓝色的小香囊。

初三捏了捏,里面装了东西,微硬。

“是什么?”

“这是我昨日去道观求的平安符。”阿泠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平安符三个字,不过初三已经明白了阿泠的意思。

她等着他平安归来。

他轻轻地弯了下唇,郑重地将平安符握在手心:“我记住了。”

不论打多少次仗,他一定会平安过来,因为阿泠说,她等着他平安归来。

尽管她只是以朋友,以家人的身份。

而不是情人。

可是她希望他平安过来,他答应了她,就一定会做到。

虽然听了初三的话阿泠心安了些,阿泠想了想,还是亲自去见了范大勇。

见阿泠来了,范大勇直接摆了摆手:“赵妹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的确有些无奈和生气,但我清楚,这件事是路序有错在先。”

“是他咎由自取。”

“你也不用多问,我范大勇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

范大勇满脸的坦诚。

阿泠没有从他脸上看到勉强,她微悬着的心这才洛了下去。

“是我多想了。”阿泠抱歉地说。

范大勇不介意地笑了两声,又说:

“赵妹子你也是不想我们之间有误会。”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阿泠这才离开,等阿泠离开,范大勇在衣摆上擦了擦汗湿的双手。

初三是个聪明的人,可赵泠不仅聪明,她还很敏感,对人的情绪的敏感。

他的确认为这件事路序有错,可是……

范大勇闭了闭眼。

半个月后,初三一行人出发攻打珙县以北。

瑞县县令没比珙县杜方才好到哪儿,所以瑞县也是民怨沸腾,加上巴郡各县配备的县兵只有一千左右,而瑞县县兵早就因为县令的任人唯亲,早就腐烂到了根子里。

前段时间初三将义兵进行了删减,只留下一千九百人能令行禁止,纪律严明的队伍。大家是初次出征,虽然经验不足,但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瑞县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被攻了下来。

然后初三下令张贴告示,告诉瑞县百姓,降者不杀,不降者,格杀勿论。

除此之外,打开县令府粮仓,放粮于降而食不果腹的百姓,再派医者进行义诊。

软硬兼施之下,瑞县百姓本来还有抗拒之心,初三这般行了两日,那点微弱的抗拒心就所剩无几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他们不会太关心统领他们的人是谁,他们只关心那些人对他们好不好。

将瑞县县兵纳入义兵队伍,初三继续向北,沿路共取巴郡六城,除墨城陇谊两城之外,巴南外所有的地方都落入他之手。

巴郡因为地理原因,多山丘陵,县城面积不大,更别说什么修建牢固的城墙。初三一直选择围点多方面进攻的战略方式,讲究一个快而猛,让对方始料不及,让对方猝不及防。

他攻城的时间一般选在黎明,万籁俱静的时候,再讲究一个速字。

比如打下临水之后他稍作休息,连夜奔袭到鹿县,第二日天未未明,便发动了进攻。

在攻城一途,初三向来不走委婉含蓄的路线,先猛攻而后杀之。

并不是温和的路子,反而充满了血腥。

不过一旦城池落入他手中,他便收敛起浑身的血气,走起温和安定的怀柔政策。

大家先是被义兵的凶猛而震惊胆寒,攻城之后,那带着柔软的安抚政让百姓既不敢生出反抗的心思,也不愿生出反抗的心思。

各县告捷的消息传回珙县,与此同时,阿泠也清楚了初三的行军风格。

刚猛而柔和。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的糅合。

她有一些意外,但又不全然意外。

她想到第一次在兽场上见到初三的时候,他冷漠他平静,可是和雄狮搏斗时那股凶残凌厉的狠劲早就已经刻入了他的骨子里。

他在她面前表现的无害温和,可这并不代表全部。

他习惯用凶狠残忍来保护自己,所以他也习惯了用这种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可初三的本性是善良的,所以在用凶狠勇猛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后,他会换成另外一种方式。

阿泠正想着,这时门口传来婢女的声音:“赵女郎,该用午膳了。”

阿泠反应了下,站起身推开门,让婢女进来。

圆脸的婢女走了端着膳盘走了进来,她笑咪咪地说:“女郎,今日厨房熬了骨汤,奴婢想着这个暖胃,特意给你端了一盅。”

阿泠笑着说了谢谢。

婢女看了阿泠一眼,又说:“女郎你有些瘦了,得多吃些,瞧着健康。”

这是人家的好意,阿泠虽然不能做到,还是笑着说了声我努力。

婢女将膳食放在阿泠身前,欲言又止。

“碎玉,还有什么事吗?”

碎玉纠结了下,好奇地问:“婢子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什么?暂说无妨。”

“听说赵将军接连几胜,他是不是如大家口中说长的那般俊朗啊?”说着,碎玉慌乱地摆了摆手,“婢子知道女郎和赵将军情深意笃,没想着破坏,就是好奇。女郎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原来伺候阿泠起居的是另外一个婢女,前些日子因母亲重病而离开,碎玉才来一个月,若说具体时间,是初三出征后她才来到她身边的。

她没见过初三。

阿泠并不介意她问这个问题,碎玉年龄小,性格活泼,只是她和初三的关系在外人眼中原来是这样。

虽然说阿泠觉得解释没有什么用,也不意外,但都说她面前来了,不解释相当于默认。

“等赵将军回来了,你便能看见他了,他模样的确出众。”阿泠温眼道,“不过我和赵将军并不是你口中的关系。”

碎玉震惊地说:“不是吗?”

阿泠无奈地点了点头。

是认真的表情。

碎玉眼波闪了闪,然后低下头,忙说:“是婢子误会了。”

阿泠笑了下,低头用膳,瞧见她将食物吃了进去,碎玉目光幽深了些。

与此同时,几百公里外的初三,正在准备他的下一场战役。

龚武曾是珙县县兵的百夫长,现在是义兵中的前锋,他道:“后日我们攻下陇谊,到时候军心大胜,即使墨城坚若磐石,我们也不怕。”

墨城是最难攻的城池,它有坚固的城墙,墨城太守也并非贪官污吏,相反在他的治下,墨城百姓安居乐业。

一开始,初三是不准备强攻墨城的,但是经过调查可知,墨城太守是忠实的拥覃党,他不可能背叛大覃,不可能投降。

所以,墨城和义兵注定有这么一站。

然而墨城驻军两万,且还是纪律严明的两万兵士,他只有五千人,其中三千是这段时间收获来的外来人员。

初三看向其他人问:“你们也同意先攻打陇谊?”陇谊是普通的城,攻打难度和别的城相比,相差无几,也距离他们现在的地方更近。

虎哥说:“不打拢谊打哪儿,我们这次出兵的目的就是出巴南外的巴郡各地,打下拢谊,就只剩下墨城了。虽然墨城是快难啃的骨头,但我们连克六城,仅剩一城,士气高涨,每个人以一敌三不在话下,到时候定能将墨城取下。”

其他的将领也附和。

墨城的各项实里比他们强,他们只能尽可能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不过这时军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先打墨城。”

腔调平静,但是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

初三说的。

众人对视一眼,皆不解地看向初三,明明陇谊更近,墨城还要远出上百里,且墨城难打,若是等取下拢谊再攻,士气更高,胜利的可能也大些。

“龚武,你带百人去陇谊,制造数千人攻城的动静,其余的人,今夜丑时拔营,和我一起去攻打墨城。”

“将军……”有人立刻发了声,“这放着好打的不打,去打难打的……”

“现在我们攻打墨城是出人意料,声东击西,若是打下陇谊再攻墨城,想必那时墨城已经有了最严密的戒备,你们认为还容易吗?” 初三淡淡反问。

众人顿时哑然。

“可是,现在我们去……”

“墨城各项实力都高于我们,正面难攻,不如出其不意围点突破。”

他说完,看向众人:“各位既然叫我一声将军,希望大家能信任我。”

还是有人想说话。

虎哥拽了下他的衣袖,递给他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