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正大急,连忙快步跟上,却被值卫官衙的军士拦下,两名军士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外一推,李道正踉跄几步,仰面倒在地上。

人倒了,手里的纸还高高举着,生怕沾了尘土,看着员外郎远去的背影,李道正的喊声带着哭腔。

“你看一眼么,我家娃有本事的,看一眼么…”

官衙前不停有行人来往,人人皆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李道正坐在地上,怔怔看着手里的诗,一辈子没流过泪的他此刻却潸然泪下,哽咽道:“我家的娃真是有本事的,这是他写的诗,学堂的先生都说写得好,他真是有本事的,以后会有大好前程的,你们咋不看一眼么…”

第四十四章 行宫遇刺

坐在吏部官衙的空地上,李道正大哭不已,一个朴实的农户汉子,从来没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了,本分守着这块地,静静地老去,静静地湮没于尘埃。

可儿子不一样,他才十五岁,若是儿子没本事倒也认了,将来自己老去,把地传给他,一代又一代,后辈里终归有个能出息的,老李家也算光耀了门楣。

然而儿子是有真本事的,尽管这本事从何而来并不清楚,但他的本事就摆在面前,李道正的想法很简单,有本事的人,朝廷就得认。

无尽的不甘和委屈涌上心头,李道正呆呆地坐在官衙前,不顾周围行人好奇的目光,一边发着呆,一边抽泣哽咽。

不知过了多久,李道正终于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尘土,使劲吸了一下鼻子,仰头看着天,长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儿子写的诗收起来,塞进怀里,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安静地离开。

夕阳西沉,朱雀大街上,落日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拖长,影子笔直得像一支宁折不弯的钢枪。

回到家已是夜里,李道正推开柴扉之前用衣袖使劲擦了擦眼眶,又是平日里古板沉闷的模样。

李素坐在堂屋里发呆,桌上的油灯摇曳不定,时而炸开一朵昏黄的灯花。

李道正推门进来,李素起身迎上:“爹,白天你去哪了?”

李道正摇摇头,注视着已和他差不多高矮的儿子,难得地用粗糙的大手抚了抚他的头顶。

李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许久,李道正从怀里缓缓掏出儿子写的诗,怀里揣久了,纸显得有些皱,李道正急忙用衣袖抹平皱褶,递给李素。

“娃啊…”李道正叹息,仿佛想叹尽一生的悲苦:“要争气咧,一定要为自己争口气。”

李素捧着自己写的诗,看着疲态毕露的父亲,疑惑地道:“爹,你咋了嘛?”

李道正摇摇头,笑了两声:“不早咧,快去睡,明早要去学堂做学问咧。”

说完李道正往房内走去。

李素定定看着父亲的背影,一种莫名的心酸涌上心头,忽然道:“爹,以后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瓜怂。”屋内传来李道正的笑骂。

过上好日子当然要有钱,钱是衡量一切好日子的唯一标准。

不知道大唐的人怎么衡量的,至少这是李素的标准。

掰着手指,数着日子,城里文房店差不多该结算账款了,首先把大房子盖起来,至于家里的家具,李素早就画好了图纸,只等大房子盖好再请村里的木匠做一套。

李素算了算,在乡下地方盖个房子花不了多少钱,七八贯的样子便很好了,只不过如何解释房款来源是个大问题,李道正若看到这么一大笔钱从天而降,他最有可能的反应不会是喜极而泣,而是牵着儿子去官府投案自首。

河滩边,东阳公主早早来了,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块上,看着天边的云彩发呆。

李素远远看着她的模样,笑了。

他也喜欢发呆,对发呆的人总有着莫名其妙的好感,他总认为一个人有闲暇时若能毫无防备地发一阵呆,不假笑也不假哭,露出原本想露出的表情,那么这个人一定不是坏人。

爱笑的女人运气特别好,其实发呆也是。

李素也在东阳公主身边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先用手擦去石头上的灰尘,然后又跑到河边洗手,一遍又一遍的洗,洗得很仔细,做完了这一切,他才安心地坐下来。

东阳公主很无语地看着他的举动,想笑,又觉得不淑女,眼睛悄然弯成了月牙儿。

这个…斯文败类,居然比她这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还爱干净,而且…为何就是看不惯自己戴三支簪子?一定要对称,要工整才合意?

“不错,今只戴了两支簪子,看起来顺眼多了,今看到你,由内而外感到舒坦。”李素的夸奖很直白,至少这个年代的人不会这么不含蓄。

东阳公主俏脸悄然染上了红晕,却使劲板起脸,让自己看起来很不满。

“今日本来要戴三支簪子的,出门前忘记了,明日我便戴三支簪子给你看。”

顿了顿,东阳公主瞪着他:“你刚才说今日才看我顺眼,难道以前每日都看我不顺眼?”

李素嗔怪地看她一眼:“话怎能这么说?以前当然也看你顺眼的,特别是那天下午…”

东阳公主喜滋滋地问道:“哪天下午?”

“你面前堆着十贯钱的那天下午,真的,那天你快把我的眼闪瞎了,你整个人仿佛散出万道金光,跟西天如来似的,当时我差点向你跪拜了…”

东阳公主笑容凝固,俏脸渐渐黑了:“李素你这个斯文败类,还可以更无耻点么?你当时想跪拜的是我还是那十贯钱?”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二人风轻云淡闲聊之时,长安城外却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城的大事。

长安城西北二百余里的九成行宫内,大唐皇帝李世民居然遇刺了。

刺客不多,四十多人,为首的刺客名叫“阿史那结社率”,名字很怪异,从姓氏可以看得出来,此人是突厥人。

说到这个名字,不得不说说他的哥哥,阿史那结社率的哥哥阿史那什钵苾,曾经的东突厥突利可汗。

大唐武德年间,东突厥正是风光之时,几大部落时常结兵一处,入侵大唐境内杀人放火抢粮抢女人,其中最大的部落当属颉利可汗和突利可汗两支。

武德七年,颉利可汗和突利可汗再一次入侵大唐,是的,他们又来了,带着满满的恶意。这次大唐皇帝李渊不乐意了,因为这两大部落已打进了关中腹地五陇阪,李渊虽然刚刚建国才七年,无论国力还是兵力都非常孱弱,然而这一次也不得不龙颜大怒。

这是不把皇帝当干部啊,怎么办?揍他!

于是李渊下旨,秦王李世民领兵于五陇阪抵御突厥兵锋。

李世民是个很不错的将才,领着大军刚刚到达五陇阪,与突厥人遥遥对峙,然后他便做了一件让人忍不住为他的机智点赞的事。

他二话不说派人找到了突利可汗,三下五除二便跟突利可汗拜了把子,结为异姓兄弟。

突利可汗乐坏了,拍拍屁股很痛快便阵前反水,背叛了颉利可汗站到大唐那一边去了。

第四十五章 行刺有因

李世民与突利可汗拜把子这事,干得有点没节操。一个领兵入侵大唐的敌人,李世民自然不可能欣赏他的文韬武略,然后稀里糊涂跟他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只是表象,让突利可汗心甘情愿和李世民跪下来昧着良心说同年同月同日死,背后自然还有更深层的利益原因。

李世民向突利可汗许愿,将来大唐灭掉颉利可汗后,可允突利可汗领顺州都督。

令唐人视为奇耻大辱的渭水之盟仅只过了四年,李世民终于积蓄了力量反击,而这个时候,突利可汗也非常配合地阵前反水了,唐军生擒颉利可汗,东突厥被灭,突利可汗这位结拜兄弟自然也顺利当上了顺州都督。

结局不错,喜闻乐见的大团圆结局,然而中间出了一个变数。

变数就是今日刺杀李世民的阿史那结社率,他是突利可汗的弟弟,当初突利可汗降唐后,结社率被李世民封为中郎将,正四品的武官,相当于军委会的候补委员,不过可惜没有权力,只是个虚衔。

帮助大唐平灭东突厥这么大的功劳,作为居功至伟的突利可汗的弟弟,只给封了个虚衔,阿史那结社率觉得很不爽,于是整日在长安城里为非作歹欺男霸女以发泄不满情绪。御史们当然也不爽,于是把结社率的行径参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更不爽了,咬着牙从齿缝里迸出一句:“此为居家无赖。”

一向胸怀博大的李世民居然说出这句评语,足可见结社率此人的人品糟糕到何等地步了。

李世民遂向突利可汗下旨,说你弟弟不长进,抽他!

于是突利可汗就抽他。

结社率被抽之后,安分了一年,很不幸,第二年突利可汗病逝了,这下结社率乐坏了,从此世上再无人敢抽他,同时他对李世民的恨意也渐渐高涨至顶点。

隐忍了整整六年,今年的春天,趁李世民移驾九成行宫之际,结社率终于决定发动了,他裹挟了突利可汗的儿子,自己的亲侄子贺罗鹘,纠集四十余人向九成行宫发起突袭。

——隐忍六年,造反组织只凑了四十多人,说实话,结社率不仅要反省一下自己的人品,更要反省一下自己的能力,看看人家《满城尽带黄金甲》里的王子,一造反就迅速拉出千军万马,再看看自己,羞不羞?羞不羞?

结社率不羞,他很悲壮地率领四十多人向皇帝寝宫发起攻击,只到了外宫正门,连李世民的面都没见着,四十多人便被值守皇宫的将士们杀得七零八落。

结社率见势不妙,大抵当时也迅速反省了一下自己这次窝窝囊囊的造反行动,然后果断决定…撤退!

正所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回去后痛定思痛,再发展一个更加壮大的造反组织,回来再取狗皇帝的性命。

结社率怀着对未来二次创业的美好憧憬和期许,踌躇满志地逃跑了。

九成行宫内,李世民却大发雷霆之怒。

一个敌人,竟在他眼皮子底下隐忍了六年才发觉,作为一个庞大的国力兵锋强盛的帝国,君臣开疆辟土意气风发的时期,竟然有人敢行刺国君,这令李世民骄傲且脆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伤害必须用刀剑和鲜血来抹平。

左右领两位大将军跪在李世民面前,神情愤怒且屈辱,作为皇帝贴身内卫,被敌人杀到宫门前,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耻辱,两位大将军对天发誓,必斩逆贼结社率。

李世民的愤怒被压抑住了,只是冷冷点头:“结社率不诛,朕寝食难安。”

两位大将军凛然,抱拳行礼,杀气腾腾领兵出了宫。

为了让大唐皇帝陛下吃得好睡得好,结社率不仅要死,而且要死得零碎一点,越零碎越好。

九成行宫发生的事,与李素毫无干系,他的理想很小,小得生怕惊动了这个繁华盛世,他只要几十亩田再加一栋大房子而已,按目前的进度来说,只要再过几天,收了文房店的账款,大房子便离他不远了。

再过几年,等到他十八岁时,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已存到了一辈子够花用的钱和田产,然后请木匠造一个摇椅,每天在院子里晒太阳,提前享受退休生活,这种退休生活大概可以享受半个多世纪…

老天把他送回唐朝,一定是觉得前世的他受了太多苦,于是让他回到这个空气清新的地方享一辈子福。

河滩边的春日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得令人犯困。

李素真想仰头往地上一倒,舒舒服服躺在草地上睡一觉,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不能睡,办完正事才能睡。

东阳公主也有些没精神,大抵被李素传染了犯困的毛病。

两人在河边每天都不期而遇,遇得多了,其实也没那么多说不完的话题,毕竟李素和东阳不是八婆,两人偶尔坐在河边聊聊庄子里的闲事,李素说几个前世的搞笑小段子逗得东阳捂嘴娇笑,更多的时候两人却是沉默地看着河水,静静地发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今日不能沉默,因为李素有求于人。

“喂,宫女,你脚露出来了…”

“呀!”东阳大惊,花容失色下意识地用裙子盖住脚,醒过神低头一看,自己的脚严严实实被裙子遮着,没有任何异样。

气得东阳俏脸含霜:“李——素——!”

“醒了吧?醒了聊聊正事。”

“不想跟你聊,我回去了,府里…府里公主还等着我侍侯呢。”东阳起身,生气欲走,磨磨蹭蹭的却半天没迈出一步。

对这位自以为扮公主宫女扮得很完美的女人,李素实在不忍心拆穿她。

“说正事,别矫情。”

“你能有什么正事?又有诗作问世要卖给我么?”

“不是,我想说,你不是公主府上的宫女么?认不认识盖房子的工匠?手艺很精湛的那种。”

东阳公主眨着杏眼:“你要工匠做甚?”

李素叹道:“我请工匠自然是要他们帮我盖房子,难道请他们吹箫吗?”

“太平村里本就有工匠,何必要找盖公主府的?那些工匠都归工部管辖,这几年陛下大修宫殿庙宇,工匠怕是不够用呢…”

第四十六章 骤然生变

东阳公主所言不虚。

贞观之治已十年了,这十年来李世民和众臣定下休生养息的国策,民间百姓渐渐富裕起来,国库所入也一年比一年丰盈。

于是从贞观九年开始,李世民有点飘了。

李世民也是肉体凡胎,跟所有暴富的人一样,口袋里一有了钱就忍不住想修房子,包二奶,三奶以及无数奶。

玄武门之变逼自己的老爹李渊退位后,李世民为了让老爹安心养老,在长安城内给李渊修大明宫,谁知大明宫没修好,李渊已去世,大明宫只好停建,但是口袋里的钱不花掉,李世民总觉得它烧得慌,于是太极宫又开始轰轰烈烈的扩建工程。

东阳没说错,工匠确实不够用。

李素也知道她不会骗自己,不由失望地叹气。

东阳公主好奇地看着他:“修什么房子需要动用工部的工匠?你可不能逾制啊,房子高多少,用什么大梁,描刻什么祥兽,都有礼制规定的,逾制可要被官府治罪。”

李素翻着白眼:“我哪敢逾制呀,只是我盖的房子有点怪,村里的工匠怕是盖不好。”

东阳有了兴趣:“什么怪房子?”

李素只好从怀里掏出自己画了好几天的图纸,递给她。

图纸很工整,和李素的性格一样,上面一笔一划都是用笔直的木条刻画出来的,房子是平房,房顶大梁离地两丈,肯定没逾制,皇家和勋贵府邸用的火球,角檐,吻兽鸱尾和祥兽麒麟等等违禁装饰,李素一样没敢用。

图纸画得很标准,连东阳公主都看懂了,指着图纸上的一处道:“这间房子做甚的?马厩不像马厩,牛棚不像牛棚。”

李素很生气,这是对他精湛画功的侮辱,真想当她面画个屁股,然后告诉她那是苹果…

“车库,那叫车库。”

“何谓‘车库’?”

“停马车用的库房,以后我赚了更多的钱,必须得有马车,有马车自然得有车库。”

东阳怪异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又投向图纸:“院子后面干嘛修个方方正正的池塘?”

“…这叫游泳池,不叫池塘。”

前世哪个富豪家里没有游泳池?家里不修个游泳池都对不起富豪的称号。

东阳公主皱了皱鼻子,显然对李素的品位表示很不屑,凝目仔细一看,游泳池边还画了几个人,好怪异的几个人,她们身上穿的…是个啥嘛…

眼睛快盯成斗鸡眼了,东阳终于看清了泳池边画的那几个女子的穿着,吓得东阳公主惊叫起来。

“呀!你这…你这无耻败类!竟然,竟然…”东阳俏脸通红,不知是羞是怒,手里的图纸瞬间变成了噬人的毒蛇,忙不迭扔远。

李素俊脸一热,急忙捡起图纸,干笑不已:“意外,纯属意外…”

哪个富豪家的泳池旁边没几个比基尼美女?这女人显然太没见过世面了。

东阳羞怒万分,面前这家伙不仅是斯文败类,而且还是个淫贼,老天瞎了眼,大好的才华竟落在他身上…

“我…我走了!”东阳公主红着脸,转身就走。这次没有任何犹豫,而且脚步很快,被狗撵似的跑出老远。

李素遗憾地看着图纸,心情有点低落。

——请工匠的事还没说呢,给个答复再羞奔而走也不迟啊。

东阳公主跑出了李素的视线,背靠在一棵银杏树后,紧紧抿着嘴,心儿仍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树林里的阴影遮住了通红的脸颊,一双妙目却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眸光里愠怒与羞意交织,令眸子浮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个…败类!以后再也不理他了,再也不来河滩了!”东阳暗暗发誓,小拳头捏得紧紧的。

沉默片刻,东阳又小小修改了一下刚才的誓言:“三天吧,三天不理他,一定要给我道歉才行。”

修改完毕,东阳重重点头:“嗯,三天!”

毫无预兆地,一柄钢刀悄然无声地架在东阳公主的脖子上,刀刃闪烁着幽幽寒光。

银杏树的背后,两道人影如鬼魅般窜出来,看着吓到呆滞的东阳公主,其中一人笑得很开心,用有些生涩的关中话嘿嘿笑道:“看看咱们遇到谁了?小女娃面熟得很…”

另一人语气有点急迫:“叔叔,我们快赶路吧,后面追兵不远了!”

“急甚,贺罗鹘,你过来看看,这女娃你难道不认识么?”

名叫贺罗鹘的人只好凑过来仔细瞧了一眼,然后惊道:“这…这不是东阳公主吗?”

刀仍架在东阳公主的脖子上,东阳俏脸苍白,此时却鼓起勇气道:“你们…为何认识我?”

贺罗鹘叹道:“昨日以前,我还是左领军果毅都尉,而他,我的叔叔,阿史那结社率,左领军卫中郎将。”

原来此二人正是刺杀李世民失败后,远遁而逃的结社率,以及突利可汗的儿子贺罗鹘。

东阳公主毕竟是皇家出身,趁着说话的功夫,已渐渐恢复了镇定,她挺起了胸,眉目间隐隐散发出威严和贵气。

“尔等一个是中郎将,一个是果毅都尉,皆是我大唐皇帝陛下的臣子,缘何竟敢对公主持刀相胁?不怕我父皇降罪诛族么?”

结社率三四十岁模样,生得黝黑粗犷,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闪烁着噬人的寒光。

“公主殿下,今日以前,我等见你必向你跪拜,而从今日起,我等再也不必向你称臣了,你那位雄才伟略的父皇此刻正尽遣宫中精锐,追杀我叔侄二人,既如此,我为何不敢持刀相胁李世民的亲骨肉?”

一旁的贺罗鹘神情惶急地看着结社率,跺脚道:“叔叔,此时紧急,咱们必须弄两匹快马速速逃离唐境才是,跟一个小女娃啰嗦个甚!”

结社率眯着眼笑道:“这位可不是寻常的小女娃,我等躲避追兵,没想到误打误撞跑到东阳公主的封地来了,看来天不绝我叔侄二人啊!”

第四十七章 遭遇挟持

架在东阳脖子上的刀很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刀刃上,像碎掉的星光。

东阳很害怕,从小到大虽然不被父皇重视,但毕竟是金枝玉叶,从未被人用刀胁迫过。

“放了我,我可以当作没这回事,甚至你们犯下的过错,我也可以向父皇请求宽恕,父皇是以仁德治天下的圣明君王,他一定会宽恕你们的。”东阳公主语声微颤,但神情仍旧很镇定。

结社率哈哈大笑,神情有些怪异:“你父皇以仁德治天下?小女娃,你到底了不了解你父皇?你父皇贪婪,自私,残暴,为了皇位,他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能杀,你居然说他仁德?再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叔侄二人究竟犯了何罪?”

“不知。”

结社率桀桀怪笑道:“昨日,趁你父皇移驾九成行宫之际,我叔侄领着四十多人杀进了行宫,我的侄子贺罗鹘值守行宫西门,他为我们放开了门禁,可惜左右领军卫太强大了,四十多人全部战死,我们叔侄只好暂时撤离…”

盯着东阳公主,结社率眼中闪烁着凶光:“现在,公主殿下,你告诉我,你父皇真能宽恕我们的过错么?”

东阳公主说不出话了。

谋反,行刺,是大唐律法里最严重的罪名,父皇的仁德有几分是真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行刺一定不会被原谅,父皇的仁德外表下,有着狼一般残忍的性子。

结社率哈哈大笑,贺罗鹘的神情泛上灰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怨恨的究竟是李世民,还是眼前这位裹挟他走上不归路的亲叔叔,唯他自知。

“你父皇究竟会不会宽恕我们,看来公主殿下明白了…”

东阳公主绝望了,这是两个亡命之徒,当他们不再对父皇的皇权感到敬畏时,自己的性命已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结社率笑得很得意,带着与世界同归于尽的疯狂。

三人僵持之时,树林外,一道熟悉的身影匆匆跑进来,结社率的笑声顿时一停,警觉地注视着那道身影。

东阳公主也瞧见了身影,吓得脸色愈发苍白,张嘴准备大叫,却被贺罗鹘捂住了嘴。

身影很匆忙,走进无人的阴暗角落后,拉开裤子,一阵湍急的水流声倾泄如注。

耳中听着那羞耻的声音,东阳公主不知是气是羞,俏脸又红了。

良久,水声渐停,李素发出一声舒坦的吁气,抖了两下,系上裤子。

刚准备去河边洗手,一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喝凉水塞牙,放屁砸脚后跟,人一旦走了霉运,撒泡尿都出事。

李素心跳得很快,脑子里无数念头闪过,然而架在脖子上的刀却令他不敢动弹。

林中光线很暗,李素看不清对方的眉眼,不远处依稀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女人,好像也被劫持了。

结社率的目光在树影中格外阴冷,像毒蛇盯住了猎物,李素被那幽绿的眸子盯得发毛。

“我…只是来林中方便一下,好汉你们忙,我不打扰你们了…”李素试图脱身。

很明显的欺凌弱女的画面,但李素不想管闲事,首先自己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而对方却是三四十岁的壮汉,根本不是同级别的对手,更何况刀还架在他脖子上,其次…李素一直坚信老天送他回唐朝是让他来享福的,不是让他来玩命的,天意不可违。

正义感?当然有,前提是自己的小命能得到保障,前世也在网上使劲叫嚣着屠日灭美,什么打美国我捐一个月工资,打日本我捐一条命等等,但也只是叫嚣而已,用句自黑的话来说,“会叫的狗一般不咬人”。

李素只是平凡小百姓,虚荣,怕死,有点小贪婪,爱占小便宜,这些毛病占据了性格,只有在阴暗的小角落里才能发现那么一丝丝的正义感。

刚想识趣地转身,脖子上的刀忽然一紧。

“你是何人?”结社率语声阴沉。

“太平村的农户…”李素不得不老实回答。

“原来是个农户…”结社率冷笑,手中的刀高高扬起,便待劈下。

农户,只是蝼蚁。

“不要——”东阳公主挣脱贺罗鹘的手,大叫出声。

李素脸色苍白,扭头看去,却见东阳公主满脸泪痕看着他,李素心中一紧,他没想到被欺凌的竟然是她。

“结社率,你若敢杀他,我现在就咬舌自尽,而你,逃亡途中便少了一个保命的筹码,李世民的亲骨肉可不是随便就能遇到的。”东阳目光决绝地瞪着结社率。

结社率阴笑连连:“公主殿下如此在意这小子,莫非他是殿下的小情郎?如此,杀掉真就可惜了…”

东阳公主盯着他道:“他只是父皇治下一小民,我是大唐公主,你与李家有恩怨,杀剐由便,但莫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每一个字都很清晰,瘦弱小巧的身躯里充溢着勇气。

李素暗叹一口气,原来她…真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