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你现在动不了,贺罗鹘回来后怎么办?趁着他还未回,我们…不如逃了吧,我扶着你跑,还是有机会的。”

李素摇头,态度很坚决,素来不正经的眸子露出寒光。

“逃不是办法,你一个弱女子,我也受了伤,贺罗鹘若有心追杀,我们逃不了多远,所以贺罗鹘一定要死,我不知道此人心性如何,但我不能冒险,若被他逃了,以后我的一生要花费无数心思防备他的报复,所以,今日必须一劳永逸,把他解决了。”

“他已是惊弓之鸟,怎有心思回来报复?”

李素冷笑:“万一他能活着逃过大唐的追捕呢?万一他是个疯子呢?我的人生冒不起这样的险,他不死,我寝食难安。”

东阳眼睛一直不敢看结社率的尸首,只盯着李素憔悴的脸叹道:“可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杀他?”

李素闭上眼,脸上的肌肉微微扭曲,竟露出几分狠厉之色,道:“尽力,只能尽力而为,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如此而已。”

东阳怔怔看着他,此刻的李素看起来很陌生,她从未发现一个如阳光般爽朗的少年的脸上竟然能有如此杀气腾腾的一面。

“李素,若我们都能活着,我…我…”东阳鼓足了勇气,想说一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

李素睁开眼,适时接过话:“若我们都能活着,你一定要给我很多钱,记住,我很认真的。”

“你…你这个…”东阳气得眼圈泛了红。

暗暗气苦,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刹那间全然泄掉,话头接过来,完全变了味道,也不知他是否故意的。

是啊,未来太难了,这句话藏在心里远比说出来更好,对大家都好。

道观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李素神情一紧,东阳害怕地扯着李素的袖子,仿佛找到了依靠,神情慢慢放松。

李素咬着牙站起身,身躯摇摇晃晃,如同喝醉了酒,眸子一片清明,目光由痛楚瞬间化作冷静,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血,缓缓俯身拾起了刀。

摆摆手,无声示意东阳躲到老君神像背后,李素顺势靠在门边,吃力地缓缓扬起了刀。

一场猎人与猎物的搏杀,再次在这小小的道观内上演。

脚步声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显然贺罗鹘有点奇怪为何大门关上,里面却听不到动静。

李素抿着嘴,控制自己的呼吸,让呼吸变得缓慢且悠长,缓慢得几乎停顿了呼吸。

门外,贺罗鹘似乎已起了疑心,李素二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叔叔,你在里面吗?”警觉的贺罗鹘在门外高声唤道。

里面没有回音,豆大的冷汗从李素二人脸上滑落。

“叔叔?”

忽然,神像后的东阳出声了,声音颤抖且惊恐:“结社率,求你别杀我,别杀…啊——”

李素面露喜色,这姑娘不错,很会演戏,或者说,女人天生都会演戏。

收取救命之恩酬劳的时候给她打个八折吧…

听到东阳的惨叫,贺罗鹘终于打消了疑心,他早知道结社率的计划,杀公主和那个农户小子正是意料之中的事。

此刻,显然公主已死在叔叔的刀下了。

贺罗鹘的脸色闪过短暂的怨恨和悔意,这次刺杀李世民,他完全是被结社率裹挟的,结果刺杀失败,叔侄二人惊惶逃亡,此刻还杀了一位公主,犯下的罪行越来越大,已完全没有退路了。

结社率…简直是个疯子。

心中再无疑意,贺罗鹘推开了道观的门。

一道雪白的刀光无情劈落,贺罗鹘猝不及防,被刀劈中了左腿,贺罗鹘一声闷哼,就地往门外一滚,李素扬刀如影子般跟上,也不管什么部位,再次胡乱一刀劈落,恰好劈在贺罗鹘的右腿上,这一刀李素运足了力气,劈得很深,贺罗鹘右腿伤可见骨。

劈完这一刀,李素再也动弹不得,本已受了内伤再加左臂骨折,人已快晕过去,能劈出两刀已是他的极限了,劈了两刀后,李素手里的刀杵着地面,支撑着自己不倒下,目光遗憾地看着贺罗鹘。

可惜了,居然没有一击而中,只伤了他两条腿,现在攻守逆转,轮到他李素成为俎上鱼肉了。

贺罗鹘也是硬汉子,双腿挨了两刀后一声不吭,迅速连滚带爬跟李素拉开距离,隔着两三丈,目光略带惊疑地盯着李素。

李素眼睛通红,警惕地与贺罗鹘对视,他的双腿颤抖得很厉害,身躯摇摇晃晃几乎快倒下,然而不知怎样的力量支撑着他,看似一阵风都能吹倒的他,却仍弯着腰,通红的双眼露出狠厉的凶光,像一只即将对猎物发起攻击的猎豹,令贺罗鹘心头笼罩着一团死亡的阴云。

这…还是那个看起来懦弱不堪,任人宰割的孩子吗?

贺罗鹘眼皮猛跳,现在他发觉自己和叔叔都错了,错得很厉害。

他…怎么可能是个孩子?

看着李素手里的刀,以及没有任何动静的屋子,贺罗鹘明白,他的叔叔恐怕已凶多吉少,而他自己,却幸运地躲过了要命的一刀。

二人离着两三丈互相对峙,眼睛各自盯着对手,一眨也不眨,似乎在等待对手一个不经意的破绽。

良久,李素虚弱地开口了,未语先笑,笑得跟往常一样天真无邪:“结社率已被我杀了。”

贺罗鹘面无表情,缓缓点头:“我看得出。”

“我还想杀你。”

“我也看得出。”

李素笑得很无奈:“可是你看,我受了很重的伤,几乎动不了了,连刀都抬不起来,所以我现在杀不了你。”

贺罗鹘冷笑:“那可不一定,今日倒是我叔侄走了眼,现在,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李素眨着眼:“为何你不过来试一试呢?说不定我说的是真话,我真的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此时杀我,正是天赐良机。”

第五十三章 最后一搏(下)

如果贺罗鹘有洞察人心的本事的话,就会知道李素现在说的是实话,童叟无欺的大实话。

李素真的已动不了了,整个人混混沌沌,几乎已到了昏迷的边缘,只是身后还有一位大唐公主,一个比他更柔弱的女子期待他的保护,这个信念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此刻他的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笑容很神秘,贺罗鹘惊疑地盯着他,想从他的笑容里发现端倪,从而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二人僵持了半炷香时辰,贺罗鹘神情阴晴不定,最后忽然狠狠一咬牙,拖着受伤的腿往前跨了一步…

李素眼皮一跳,忽然笑着道:“贺罗鹘,听说你曾是陛下身边的左领军卫果毅都尉,而且还是突利可汗的儿子,你刺杀大唐皇帝陛下之前,果真三思过了吗?”

贺罗鹘停住了脚步,露出似怨似悔的表情。

李素接着笑道:“你们阿史那族应该是突厥的大族吧?全族有多少人来着?两千,还是三千?据说贞观四年,皇帝陛下扫平东突厥后,颉利和突利两位可汗尽皆归附我大唐,然后阿史那族的族人全数内迁,皇帝陛下将你们的数千族人安置在漠南,对不对?”

贺罗鹘冷冷道:“小子说这些什么意思?”

“你们叔侄刺杀皇帝失败,逃亡关中途中又欲杀害公主,现在结社率被我所杀,只剩了你一个人,而且你的双腿也被我重伤,右腿的伤都已见骨了,贺罗鹘,你看清了眼下的情势了么?”

贺罗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大概知道李素的意思了。

李素笑得更加轻松:“你们叔侄劫掠东阳公主,想必现在这个消息已传进了长安,长安的唐军精锐很可能已到了附近,铺开天罗地网搜寻公主和你们叔侄的踪迹,而你只剩孤身一人,还在这个离公主府不远的破道观里与一个农户小子遥相对峙,不知生死,就算现在你把我和公主都杀了,你拖着受伤的两条腿,能跑出多远?还有,就算你逃了,你们阿史那族的命运如何?你…真的都考虑清楚了么?”

贺罗鹘紧紧抿着嘴,面无表情,李素看不出任何端倪,只好接着道:“其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发现你的脸色不对…”

盯着贺罗鹘的表情,李素试探地道:“关于刺杀皇帝陛下…应该不是你的本意吧?”

贺罗鹘不出声。

“是了,你是被裹挟的,你的眼里有恨意,你叔叔刚刚死在我的刀下,我却看不出你有任何悲伤,只有单纯的敌意,贺罗鹘,你是被裹挟的。”李素的结尾用的肯定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那又如何?”贺罗鹘冷冷道。

“贺罗鹘,你和结社率不同,你还有生机,因为你不是自愿的,你们阿史那族驻居漠南,那里是大唐和薛延陀的中间,是非常重要的缓冲地带,我们大唐的皇帝陛下很重视阿史那族,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杀你的,因为阿史那需要首领,朝廷需要阿史那族戍卫漠南,但是,前提是你必须向皇帝陛下归降,虔诚的忏悔你的罪行,并立下血誓永不再犯…”

“行刺皇帝的首恶已被诛除,你是被叔叔胁迫的,你也是受害者,贺罗鹘,归降吧,降了大唐,你仍有生机,若是执迷不悟,皇帝陛下不会心软,必然下令把你杀了,而且更会迁怒你们整个阿史那族,后果太严重了,你承担不起,归降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李素很真诚地劝着,贺罗鹘脸色阴晴不定,仿佛正在犹豫。

许久,贺罗鹘冷哼道:“你一个黄口小子,你说的话我不能信。”

一道柔弱却坚定的声音从李素身后传来:“他的话不能信,我的话你信吗?我是大唐皇帝陛下第九女,御封东阳公主,我以公主的身份保证,若你贺罗鹘归降大唐,并发誓永不再叛,我愿为你在父皇面前作保,求父皇宽恕你的罪行。”

身后,东阳公主缓缓走出道观,虽然神情仍旧惊惧,但是,终归鼓起勇气走出来了。

贺罗鹘面孔扭曲,显然内心正挣扎不已,许久不见说话。

李素看了看天色,道:“贺罗鹘,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我敢保证,半个时辰内,唐军精锐一定会将太平村和牛头村附近团团包围,那时再降已迟,你绝无生望。至于现在逃跑…你认为你现在还逃得出关中吗?”

贺罗鹘沉默许久,眼神闪过一道莫测的光芒,盯着李素道:“我可以归降,不过,我不信你,你把手中的刀扔了。”

李素笑得很无害:“我其实只是个孩子,而且我受了重伤,你真的没必要怕我…”

贺罗鹘冷笑,现在他若还把李素当孩子,那真是蠢到没边了。

“你不信我,其实我也不信你。我若扔了刀,你反过来害我怎么办?”

贺罗鹘很执拗:“我可以发誓不害你。”

李素笑道:“发誓这种事,我一年差不多要发一百次,结果没一次做到了,还是那句话,我不信。”

二人仍旧僵持不下,东阳公主往前走了一步:“李素的刀交到我手里,贺罗鹘,你信不信我?”

贺罗鹘目露喜色,道:“公主殿下我自然是信的,就这么办。”

李素呼出一口气,很痛快地把刀交到东阳手中,朝贺罗鹘摊开手:“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东阳双手握着刀,神情很紧张,警惕地看着贺罗鹘,回过头看着李素时,眼里的警惕瞬间又化作无限的温柔。

“现在,我们去找村外的唐军,贺罗鹘,记住你的话,归降一定要诚心,否则,本宫也救不了你了。”

贺罗鹘的双腿被割伤,一直血流不止,现在人也非常虚弱了,脸色苍白地点点头:“我会的,公主殿下请放心…还有,请恕我无礼,二位能否走我前面?”

李素和东阳对视一眼,然后点头,默不出声地往道观院子外走去,刚抬起步,李素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东阳急忙扶住他,眼中一片焦急。

李素捂着胸口,费力地咳出两口血,朝东阳虚弱地笑了笑。

贺罗鹘一直默默看着李素,见他如此虚弱的样子,甚至咳出了血,贺罗鹘眼中再次浮现喜色。

东阳搀扶着李素一步一步往外挪,二人走得很慢,走到贺罗鹘身边时,奄奄一息眼看要断气的李素忽然劈手夺过东阳手里的刀,看都不看,一刀横劈过去。

贺罗鹘见李素连路都走不了的虚弱样子,原本已稍稍放松了戒备,却没想到李素竟忽然暴起发难,急忙往后退去。

然而,终究迟了。

刀光掠过,贺罗鹘垂下头,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腹部。

这一刀聚集了李素最后一丝力气,成与败,李素已完全不再考虑,一刀过后是天堂还是地狱,任由天意了。

突然发起的这一刀劈得很深,贺罗鹘的腹部被横划出一道非常大的口子,鲜血如喷泉般不断涌出,伴随着鲜血流出的,还有一些腹部的内脏,胃,肠子等等。

贺罗鹘惊惧地捂住腹部,试图把那些流出的内脏塞回去,试了一次,两次…动作越来越慢,最后慢慢凝固,随着这一刀划下,他的生机也随着鲜血和内脏缓缓流尽。

贺罗鹘想抬起头,想再看一眼这个十几岁的孩子,试着艰难地抬了一下,却抬不起来,最后整个人笔直地倒下来,飞扬的尘土里,贺罗鹘气绝身亡。

第五十四章 终脱险境

道观院子内很静,贺罗鹘的尸首横躺在地上,鲜血浸红了土地。

李素杵刀而立,弯着腰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泛起两团不健康的潮红,视线也开始渐渐模糊,身上仿佛多了一个窟窿,全身的力气都从这个窟窿里飞快泄去。

东阳公主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觉用手捂住了嘴,惊恐的目光怔怔盯着贺罗鹘的尸首,身躯也有些摇晃,对一个十六岁的女子来说,今日这一幕又一幕的血腥场面从未见过,此刻她竟没晕过去,已然算得上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了。

李素使劲甩甩头,试图让脑子清醒一点,视觉清晰一点,然而仍是昏昏沉沉,结社率那一脚踹得太重,内伤可能不轻。

无力地单膝半跪在地上,李素看着贺罗鹘的尸首,脸上露出了最真实的笑容。

是的,直到这一刻,他才有资格笑,而且笑到了最后。

“李素——”东阳大叫,冲上前扶住他,眼泪止不住的流,眸子里的神采说不清是欣喜还是心疼,一边流泪一边绽出了笑容。

“没事吧?李素,你快躺下,我…我出去叫人,你好好躺着…父皇一定派兵出来了,你等等…”东阳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冲出去又怕李素支撑不住,怕他死掉。

李素嘴角血迹赫然,目光已有些涣散,抬头无意识地看了东阳一眼,眼中毫无生气如一潭死水,东阳吓坏了,不停地拍打他的脸。

“我…你等着,我出去叫人!”

李素无力地垂着头,对外界的声音似已一无所觉,忽然李素身躯微微一震,仿佛想起了什么,艰难地杵着刀站起身。

东阳急忙搀扶住他:“你要做什么?我帮你做,你别动了…”

李素摇头,摇摇晃晃朝贺罗鹘的尸首走去,几步的距离,李素踉跄好几次,无比艰难地走到贺罗鹘的尸首旁,然后,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这具尚带余温的尸首。

东阳搀扶着他,花容渐渐一片苍白,心里闪过一个猜想,莫非他担心贺罗鹘未死,所以赶来补几刀?可是…这具尸首明明已死得不能再死了呀。

不知道李素的意图,东阳也不敢看那具血肉模糊的尸首,只好强自将头扭到一旁,手却坚定地扶着李素。

李素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吃力地蹲下身…开始摸他的尸首,金带,袖口,胸前,每个地方都没放过,越摸脸上喜色越深。

两块五两左右的银饼被李素翻了出来,然后很不客气地塞入自己的怀里。

东阳傻眼了,接着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这个…无耻之徒!伤成这样了,居然还不忘记搜刮死人的钱财,这人…到底多缺钱啊。

贺罗鹘搜完了,李素像个迟暮的老人般颤巍巍站起身,然后…坚定不移地朝道观内一步一步挪去,像残疾儿童沿街乞讨似的,每一步都透着辛酸。

现在东阳已明白他要干什么了,道观内还有一具结社率的尸首,不出意外的话,尸首身上肯定也有钱财…

“你…你这个…李素,你站住!”东阳气得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不准他动弹。

李素没理她,摇摇欲坠地往道观内继续挪去…

看着李素艰难前挪,东阳又气又心疼,恨恨跺了一下脚,上前再次扶住他。

“以后你真的会发大财,真的,现在我绝不再怀疑了。”

李素没理她,他现在很虚弱,没力气说话了,脚步虽蹒跚,但却仍然坚定。

走到结社率尸首边,李素上下翻索,又找到了一块银饼,直到这一刻,李素才仿佛放下了心事,坐在道观门槛边满足地笑了。

东阳见李素消停了,恨恨剜他一眼,小心扶着他躺倒在道观廊柱下,然后急忙跑出去叫人。

李素朝东阳的背影瞥了一眼,然后双手环胸,搂住了怀里的银饼,——若连战利品都不要,今日岂不是白拼命了?

接着李素眼前一黑,沉入了无尽的黑暗。

一支五千人的左领军卫将士将太平村团团包围,领军大将军程咬金披戴铠甲,一脸冷漠地看着将士们结成队在山上和河滩边搜索。

旁边立着一员小将,却正是与李素有过两面之缘的程府长子程处默。

父子二人立于中军,面无表情地看着军士们搜索结社率和东阳公主的下落。

两个时辰过去,太平村几乎已被翻遍,仍是毫无所获,程咬金皱了皱眉,沉声道:“来人,传我将令,所有人以什为队,向四面铺展开,包括太平村周围的相邻庄子,全部都搜一遍。”

程处默道:“爹,这样搜索如大海捞针,怕是没什么结果,说不定结社率已逃出了关中呢…”

程咬金一巴掌抽得程处默一个踉跄,骂骂咧咧道:“小混账知道个甚,跟老子学着点,结社率和贺罗鹘在九成行宫行刺失败,二人不往北逃窜,反而敢回到长安城,此反其道而行之,可见其必有算计,东阳公主多半被二人掳掠挟持,作为他们保命的筹码,结社率若是不蠢的话,必然不会杀公主,而公主是个十多岁的女娃娃,结社率带着她能跑多远?老夫断定,此三人必藏在太平村附近方圆。”

程咬金话刚说完,却见东边传来将士们的欢呼声,程家父子神情一紧,急忙催马上前查问究竟。

不远处,一名衣着略显凌乱的女子蹒跚跑来,边跑边哭,看见程咬金后,女子脚步一顿,哭得更大声了。

程咬金虽与李世民关系融洽,可谓既是君臣又是朋友,算是诸皇子公主的长辈,然而见了东阳公主也不敢失礼,急忙翻身下马,向东阳行礼。

“臣等拜见公主殿下…臣奉旨领军搜索…”

东阳哭着打断程咬金的话:“程叔叔莫说了,快救人,李素他…他受了重伤。”

程咬金眉头微皱,对李素这个名字无比陌生:“李素是何人?公主殿下,那结社率和贺罗鹘如今身在何处?”

“李素为了救我,杀了结社率和贺罗鹘,现在他也受了伤,程叔叔快叫人救他!”

李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熟悉的床上,正是自己的家。

窗外一片漆黑,估摸已是晚上,屋里没点灯,院子外面却有人说话。

五脏六腑火辣辣的痛,仿佛无数根针同时扎着他的内脏,骨折的左臂敷上了药,黑乎乎的看起来很脏,不知道哪个庸医干的,李素很想顺便把那庸医也干掉。

仰头看着自家破败的房梁,李素忽然有点想笑。

稀里糊涂的,居然杀了两个人,而且还救了一位公主,收获了价值不菲的…

浑身一激灵,李素从床上弹了起来,在自己胸前不断摸索,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钱呢?谁拿我银饼了?”李素朝屋外大喊,神情很惶急。

很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其中一道粗犷的大笑把所有的声音都盖住了。

人未到,声已至。

“哇哈哈哈哈…终于醒了,好多年没见过少年英雄,老夫今日算开了眼界,好后生,快让老夫瞧瞧模样!”

仿佛一阵狂风席卷而过,一名披戴铠甲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李素眼前,此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厚唇环眼,生得既黑又丑,而且嘴特别大,张嘴一笑,几乎可以看到他喉咙里的扁桃体在左右摇摆…

李素吓得目瞪口呆,傻傻看着这位魁梧汉子冲到他面前,朝他龇牙大笑,然后抬起一只巨灵虎掌,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李素只觉右肩一麻,也不知是不是内伤发作,李素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无比呆滞地看了这位大汉一眼,把他模样记住以便将来报复,然后…果断再次晕了过去。

看着这位凭一己之力斩杀两名恶徒的少年英雄再次晕倒,程咬金的巨灵大掌凝固在半空中,喜悦的神情渐渐变得十分尴尬,傻傻看着自己的手掌,还不死心地拍了自己几下。

“不痛呀,这小后生怎地跟泥捏似的,一拍就倒?孙老神仙你快过来看看…”

程咬金身后,一位穿着道袍,仙风道骨的老道不慌不忙走出来,却正是当初与李素结识的孙思邈。

孙思邈神情淡然地朝李素看了看,然后回过身,朝程咬金重重踹了一脚。

“老杀才!这小子与人搏命受了内伤,你也不想想你一巴掌拍下去多重的力道。”

程咬金皮肉结实,倒也不生气,嘿嘿笑了两声,转过身看着愁眉苦脸的李道正,抬起手又打算朝他肩膀拍下去,李道正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只巨灵掌离他越来越近,谁知即将拍到他的那一刻,程咬金不知想起什么,急忙悬崖勒马,改拍为摸,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摸着李道正的肩,很基情的模样。

“你生的娃不错,就是身子弱了点…怎么生的?有什么讲究吗?为何老夫生出的都是这些个玩意?”

说着程咬金萝卜般的手指指向身后无辜的程处默。

第五十五章 混世魔王

李素做了一个噩梦。

在梦里,他的钱被人偷了,拼了老命弄来的银饼不知去向,于是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哭,哭得很伤心,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由此可见男儿的眼泪是很珍贵的,李素哭着哭着,便觉得如此珍贵的眼泪洒在门槛边未免有些浪费,于是在梦里临时想出一个挽回损失的办法。

他决定趁着伤心落泪情绪正悲伤的时候,捧一个破碗出去乞讨,能讨多少算多少。

于是太平村迎来一位伤心乞丐,不伤也不残,就是很伤心,伤心是他的卖点,在梦里,很多乡亲都看得不忍心,纷纷解囊相助,一家几文十几文的,讨到最后破碗堆得装不下钱了,李素的伤心情绪也越来越没感觉,正打算破涕为笑时,一位长着络腮胡脸色黝黑如同未进化完全的魁梧大汉跳将出来,二话不说劈手抢过了他手里的碗,大笑道:“哇哈哈哈哈,好后生果真是人中龙凤,干什么都能干出样子,碗里的钱老夫先笑纳了,好后生你接着讨…”

李素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嚎啕大哭,这回是真伤心了,哭着哭着…哭醒了。

仍是家里的床榻,仍是熟悉的摆设,窗外烈阳正炽,已是第二天了。

李素睁开眼注视着窗外刺眼的阳光,感觉眼睛有些湿润,抬起完好的右臂拭了一下,发现自己真的流泪了。

这个梦…实在太噩了,只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做同样的梦,想想自己的钱被那老匹夫抢走,现在心里都痛得想再哭一次才好。

内腑的疼痛比昨日好了些,嘴里满是药材的苦味,看来昨日自己晕过去后有人给自己灌了药,骨折的左臂还被细心的打上了夹板。

李素张嘴咳了两声,声音嘶哑难听。

耳边传来一道惊喜的女声,声音很陌生,不是东阳。

一张年轻清秀的面孔出现在李素眼睑中,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素,充满了好奇。

“你醒了?觉得哪里难受?”

李素皱眉看着她,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个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这女人…该不会是老爹给自己找的后娘吧?模样才十四五岁,这也太禽兽了,我都不忍心下手…

女子见李素盯着他,赶紧解释道:“奴婢绿柳,是东阳公主身边的宫女,李公子昨日救了公主的性命,公主回府后被府卫保护起来无法出门,遂派奴婢前来服侍公子。”

李素长舒一口气。

很好,不是后娘,老李家仍如往常般一团和气旺财来福。

见李素不停眨眼,绿柳好奇凑近他道:“公子想说什么?”

“银…饼呢?”这是李素醒来后唯一记得的事,对他来说是大事。

“啊?”绿柳傻眼,怔怔看着李素半晌,急忙起身往屋外跑:“奴婢帮公子问问李老爷。”

没过多久,传说中的李老爷没见着,屋里无端端刮起一阵狂风,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豪迈大笑声如魔音穿耳。

“哇哈哈哈哈…好后生你又醒了!”

为什么说“又”?

一个熟悉的八尺魁梧大汉如狂风卷沙般出现在李素眼前,李素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眼中迅速浮上惊恐。

是他!这老混账!在梦里抢我的钱!

“好小子,十几岁的小娃娃一人杀了两个恶贼,是条好汉,俺老程佩服!将来必然是个人物。”

李素急速眨眼,呆呆看着程咬金发怔。很眼熟的人,昨晚自己醒来后,似乎是这老匹夫一巴掌又把自己拍晕过去了。

“这位…叔叔,还未请教…”

“哇哈哈哈哈,老夫程咬金是也!”

李素浑身一震,眼睛赫然冒光,惊喜和惊恐两相交织,很复杂的眼神。

程咬金啊,著名的混世魔王,一辈子活了个混不吝,却难得的一帆风顺寿终正寝。

咬金咬金,名字就透着一股子招财进宝的喜气,令李素不由自主对他产生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