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当官,李素真没兴趣,从来不敢小看古代人,贸贸然闯入朝堂,面对那些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李素实在很没信心,上辈子没混过官场,却也知官场凶险,如何站队,如何化解危机,如何博得朝野人望,如何揣摩上意,如何配合帝王平衡朝臣的心思,甚至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都有着森严的规矩,李素只知道,若是进入朝堂,或许一生活得很风光,但一定活得很累。

对李素来说,钱是最美好的东西,至少目前是。

救命之恩不能指望它化为利益了,东阳公主显然有赖账的意思,很不幸的是,李素也不敢在公主府外的围墙上刷红油漆,写上譬如“再不还钱杀你全家”之类的威胁语句,理论上来说,“全家”也包括当今皇帝,李世民可以因为这句话把他剐成一千片扔出去喂狗。

同时李素也不敢当面再跟公主催债,他怕东阳逼急了一时兴起,索性真把他举荐进朝堂当官,把他的人生规划全部打乱。

事情就这么僵持下来,李素心情不太好,接连几日都没去河滩边与东阳闲聊发呆。

闲在家里养伤其实也很惬意的,骨折的左臂有些麻痒的感觉,大概骨头正在愈合,内伤也好了很多。

盖大房子的想法一天比一天强烈,于是李素找了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叫上王桩和王直兄弟又跑了一趟长安西市。

自从弄出了活字印刷后,文房店生意兴隆,省了刻版的功夫,一切便简单多了,掌柜的请匠工又制了两套印刷模具,印书的时间大大缩短,钱也越赚越多,李素这次共计从文房店拿到了十五贯钱。

很不错的收获,羡慕得王家兄弟两眼通红。

李素找了个老爹心情不错的时机,打算和老爹第二次谈谈人生。

“哈——啐!”

坐在门槛边,李道正的开场白便是一口浓痰。

没关系,李素早有准备,木铲轻轻一挑,连土带痰扔进了隔壁史家院子,洗过手后,李素坐下来。

“身子咋样咧?上次家里来了好多府兵,还有一位大将军,我还以为你在外面闯下什么杀头的大祸,嗯,这事我先给你记着,等你身子好利索了,跟你算总帐,抽不死你。”

李道正眯眼瞧着李素,仿佛在打量一头马上要宰的肥猪。

“孩儿只是倒霉,碰巧遇到强人劫掠公主,如果孩儿视而不见的话,那才是真正的杀头大祸。”

李道正眼神有些希冀:“救了公主能当官不?皇帝的女娃,命可金贵滴很,你救了她,皇上赏你个官当不过分吧?做人应该讲点客气吧?”

这话就不太好回答了,或许李世民真有赏官的意思,但李素不愿意呀。当然,这想法不能跟老爹坦白,否则下场凄凉。

“有没有封赏看皇帝陛下的意思了,朝廷大人们的事,我们说不清楚,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李道正有点不甘心,却也只能认命,闷闷地道:“皇帝女娃的命,金贵咧,应该封个官的。”

“爹,不说这事了,孩儿要跟你谈谈人生…”

“哈——啐!”李道正又一口浓痰,不知是唾弃如此严肃的话题,还是唾弃老李家两代人的人生。

李素只好认命地铲走,扔进史家院子里——老史家实在应该请个道士算算流年,看看最近有没有命犯小人,以及…命犯邋遢人。

“爹,咱家发财了!”李素索性单刀直入。

李道正愣了一下,然后默算了一会儿,眉开眼笑:“不错,咱家确实有钱咧,皇帝陛下赏的十贯钱还剩六贯,前几日你从强人身上搜出了十几两银饼,加起来二十来贯咧…”

看着老爹愉悦的样子,李素决定把文房店的收入先瞒下来,这笔收入不太好说,得从活字印刷术说起,然后还得解释一些商业理论,比如合伙经营,利润分成等等,李道正自然是不懂的,但肯定会问到印刷术的秘方,既然与人合伙,也就不存在秘方一说,最后的结果必然是李道正抄起降魔法器满村追杀败家儿子…

李素是孝子,孝子的含义很广泛,其中包括让老爹每天保持好心情,尽量不说给他添堵也给自己找揍的事。

“爹,二十来贯钱,咱家可以盖个大房子了…”

李道正一愣,接着若有所思:“说的没错,你都快十六了,要娶婆姨咧,咱们这个家太破了点,周正的婆姨怕是不愿嫁,对,是要盖个大房子了!”

李素傻眼,十六岁讨老婆?我还是个孩子啊,正是卖萌扮嫩的年纪啊…

不管了,先盖房子再说,车库,泳池,主屋旁边还得有个洗浴中心,里面再造个桑拿房…前世享受不到的富豪生活,这一世无论如何都得圆了心愿。

李素来劲了,从怀里掏出早已画好的图纸:“爹,您看,房子盖成这模样行不?”

李道正不识字,眯眼凑近仔细瞧着:“这是个啥么…”

胡乱在图纸上点来点去,大概介绍了一下主屋偏厅以及各种设施,然后道:“爹,相信孩儿不?”

李道正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信,你比我有本事。”

“盖房子的事交给孩儿,保证盖一栋让爹迈不动腿,让村里大姑娘小婆姨张得开腿的大房子,咋样?”

“行,反正就这点家当,都给你,你看着办,盖房子是该花的钱,必须得花,反正再过几月地里有收成咧,咱心里踏实。”李道正重重点头,这几个月,他越来越发现儿子长大了,或许,也该让他试着当家了。

“爹,盖房子若能剩下钱,孩儿买个婆姨给你糟蹋,咋样?”

李道正呆了一下,接着勃然变色,久违的降魔法器祭了出来:“糟蹋?受死吧瓜怂!”

李道正挥舞着紫藤,满院子追杀伤残人士,很辛酸的画面。

第六十一章 建盖新房

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二婚且带着拖油瓶的老男人,而且长相也非常的呵呵呵,买个黄花俏婆姨给他,怎么就不能称为“糟蹋”?

李素觉得自己用词很贴切,显然老爹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伤自尊了,也不照照镜…对了,家里没镜子,买镜子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说是玩笑话,但李素还真留了个心思,三四十岁的男人正是一生最意气风发的年龄,不能孤独地过完下半辈子,确实该给他找个婆姨了。

李素是后世过来的人,对长辈再婚没什么抵触,多个后娘对他来说只是家里多添双碗筷,却能给家里平增几分人气,将来再生个一男半女,相信老爹想练降魔棍法的时候不一定会找他了,思来想去,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主意。

当晚李道正把家里所有的钱都交给了李素,盖房子的事让李素看着办,不过李道正还是不太放心,很严肃的告诉他,事若没办好可不止抽一顿这么简单…也许会抽两顿。

资金到位了,工匠的事又是麻烦。

李素画的图纸要求的工艺比较高,有些东西至少这年代的工匠没做过,村里工匠手艺太糙了,必须请工部的工匠才行。

李素是个很不懂得客气的人,也很不喜欢跟别人见外,特别是跟东阳公主见外。

请公主府的小宫女绿柳去传话,将东阳约出来,动之以情,晓之以利,挟之以救命之恩,东阳不得不屈服了,她渐渐发觉被李素救了一条命是件很…划不来的事?这份恩情大抵会被他要挟一辈子。

东阳虽在众皇子公主中不怎么出风头,李世民对她的关爱也很少,但她终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调几十个工匠还是不成问题的。

第二天工部便派来了三四十名经验丰富的工匠,李家大宅正式开工。

图纸早就备好,除了那几位泳池边的比基尼美女有点伤风败俗外,其他的一目了然,工匠们都是修盖过皇宫的,经验十分丰富,经李素解释过后,大家都懂了。

最近太平村里又有了新的话题。

老李家盖房子的新闻成功占据太平村头条,而李素这个人,也成了村里的风云人物。

“村里的风云人物”…格局似乎有点小,李素不在乎,以他目前胸无大志烂泥扶不上墙的性格来看,此生最大的目标大抵也只是村里的风云人物了,虽然耍点小聪明可以成为整个大唐的风云人物,奈何这位风云人物不喜欢太风云了,村里就够,让他更出名不是不能商量,得给钱。

乡亲们对李素的印象越发高深莫测。

数月以前,李家娃子只是个唯唯诺诺看起来有些懦弱的寻常农户娃子,若一定要说他有什么不同,大概模样长得周正些,气质文雅些,不太像农户娃子。

然而这个娃子最近几个月却让人大吃一惊,不仅治好了天花,还杀了两个强人,救了公主的性命,据说还作了许多诗,乡亲们虽然不懂诗,但太平村的娃子作出来的诗一定是好诗。

一桩桩一件件,不断刺激着乡亲们的眼球,如今老李家盖新房子,乡亲们已觉得很正常了,生了个这么争气的儿子,不盖新房子才叫丧心病狂。

农忙时节已过,村里闲下来的壮汉们三五成群跑到李家工地上看,跟笑得合不拢腿…嘴的李道正聊几句闲话,李道正大手一挥,壮汉们又找到了新工作,李家工地越发人声鼎沸了。

伐木,采石,买地砖…李素忙得脚不沾地,这个节骨眼上,程处默找来了。

李素真不太愿意搭理他,因为程处默空着手来的,而且看样子并没有买诗谈业务的意思。

自从杀了结社率叔侄后,程处默倒真把李素当成了朋友,来往间从来没摆过卢国公府小公爷的架子,老程家的家教深不可测,从上到下没一个把“卢国公”的招牌挂嘴上,似乎从来没在乎过。

今日程处默情绪似乎不大好,而且脸上挂着几许熟悉的瘀伤。

李素很识趣,二话不说把他领到村口那株倒霉的银杏树前。

“揍它!”

程处默也不客气,当即甩开膀子一声暴喝,如同战场杀敌一般,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之后,银杏树奄奄一息,程处默也满头大汗倒在地上,累得连哼哼都费劲。

“这次挨揍应该跟我的诗没关系吧?”李素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神情有些忧伤地望着天:“…我都好久没开张了。”

“没你的事,昨被我爹揍了一顿,这次下手有点狠,不大习惯。”程处默瓮声瓮气道。

李素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见识过程咬金的风采后,李素有点庆幸自己的爹对他…

算了,还是别庆幸了,俩爹其实差不多的风格。

“你闯祸了?”

程处默摇头,一脸被冤枉的表情:“除了最近心气不爽利,长安城里砸了两家铺子,我根本没干过别的好不好?”

“那就是嘴贱,昨天我也嘴贱了,被我爹抄着藤条追杀了三里路…”李素同情地看着他:“令尊那个级别的大将军揍儿子,起码得领着上千部曲,抄着青龙偃月刀,摆出围猎的架势追杀你吧?”

程处默两眼发直,似乎在想象程咬金抄着青龙偃月刀骑着赤兔马,领着千军万马排兵布阵追杀不肖儿子的画面…那得不肖到什么地步啊。

惊惧地甩甩头,程处默苦着脸道:“…我爹耍斧子的,不耍青龙偃月刀。”

仰天叹出一口长气,程处默忧愤地道:“兄弟你是不知道啊,我挨的这顿打哟,那叫冤哟,冤得好像哟…”

“停!”李素适时打断了他的话头,下午还得请人去山里把伐下的原木运回来,太忙了,没功夫听别人家的琐事,况且他认为程处默挨多少顿打都不冤,谁叫他摊上那么一个老爹呢。

第六十二章 驴唇马嘴

李素对权贵一直抱着很深的防范心理,在他的印象,权贵属于蛮不讲理且掌握着讲道理的人的生杀大权,对这类油盐不进杀夺只凭喜好的人,李素能避多远避多远,这类人惹不起。

然而来到这个年代后,李素遇到的权贵却不是他印象中的模样,东阳公主,程咬金,程处默,这些人完全没有权贵的架子,李素小心翼翼过后,在他们面前也渐渐变得坦然。

如果大家处于人格上的同等地位相交的话,李素觉得程处默还是很可爱的,挨过打的他更可爱。

程处默情绪很低落,他觉得老爹这次揍他揍得太重了,让他很不适应,更冤的是揍得毫无理由,没招谁没惹谁,无端端挨了顿打。

按程处默的说法,那天老爹下了朝,不知受了朝里哪位大人的鸟气,回府摔碟子摔瓶子,而他,很不幸地从堂前路过,被眼尖的老爹看见,于是把他叫进堂内,二话不说揍了一顿,揍完以后还指着鼻子怒喝“以后还敢不敢了?”

程处默满腹委屈,满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以后什么事情敢不敢,只好点头说不敢,程咬金大抵没出够气,瞪起眼睛问他“你知道啥事敢不敢么?”

程处默傻眼半天,只好颓然承认不知道,然后程咬金一声长笑,揍了他第二顿…

揍完以后程处默才知道,其实老爹也没想好啥事,总之就是因为心气不爽,想找人揍一顿,而程处默因为不幸路过,于是躺枪…

很悲伤的故事,李素听着程处默的哭诉,张着嘴愣了半天,老程家的家教真是…相比之下,李道正简直称得上亲切和蔼的萌萌哒老爹了。

程处默躺在草地上,喘着粗气望着天,旁边的银杏树遭了殃,歪着脖子奄奄一息,李素自然也没有倾听别人倒霉事的雅兴,然而程处默却仍扯着李素大倒苦水,生在权贵人家如何生不如死云云…

李素频频点头作认同状,不时扔一记同情的眼神给他,脑子却已走了神。

泳池不好建呐,这年头没有水泥,而他这个穿越过来的废材也不会造水泥,只能在泳池底部铺上平整的打磨过的青石,中间用纸浆和糯米黏合,据说这东西堪比后世的万能胶,效果很强大,用在泳池底部应该不会漏水,不过…到哪里请几个比基尼妹妹呢?

“…李素,你说我这么做对不对?”

程处默煞风景的声音惊醒了李素的畅想。

“啊?啊!对,对…”不管什么事,先点头再说。

程处默脸上露出一丝厉色,重重点头:“既然你也这么说,看来事情错不了了,我这就回家收拾行李!”

说完程处默一脸决然站起身。

李素急了,什么事就错不了了?怎么就要回家收拾行李了?刚才自己胡答应了啥?

“慢着,小公爷留步!”李素果断揪住他的袖子。

“小公爷意欲何往?”

程处默瞪着他:“去河北道投军啊,我刚才说了半天你没听进去?”

李素惊出一脑门的冷汗,好险啊,差点惹了大祸,若被程咬金知道他唆使小公爷去投军,以老程那混世魔王的性子,恐怕会领着大军杀进太平村,然后活活生撕了他…

“小公爷,来来来,请坐,咱们谈谈人生…”李素笑脸僵硬,态度忽然变得宾至如归。

“刚才谈过了…”

“再谈谈,再谈谈。”李素发现这位小公爷性子很浑,比王桩还浑,对这类人李素一般选择远远避开,显然现在已避不开了,只能好言好语哄着。

怀着被人碰了瓷的心态,李素苦着脸试图回到刚才走神以前。

“小公爷…为何突然要去投军?”

“程某也是堂堂八尺汉子,凭啥别人在前面拿命挣前程,而我却安安乐乐在长安等着老爹蹬腿后继承爵位?丢人!”

李素无言以对,大家的价值观不同,换了李素是卢国公的法定继承人的话,肯定老老实实待在长安城里,没事遛狗斗蛐蛐儿,偶尔干点欺男霸女的事,如此愉悦的生活,这混账居然要去投军玩命…

“小公爷,您看啊,眼下大唐边事平静,百姓安居乐业,去投军也不见得…”

“谁说大唐边事平静?”程处默神情愈发不满:“我刚才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吧?昨日北边有军报来,自我大唐平灭东突厥后,薛延陀真珠可汗趁机将原来的东突厥草原牧场据为己有,在原来的东突厥王城建了新的牙帐,这几年势力愈发壮大,如今有二十万控弦之士,仅是今年便与我大唐边境有过多次冲突,上月更有小股薛延陀军士入我大唐疆境,杀我百十名边境百姓…”

李素:“…”

感觉自己已经不懂聊天了…

“小公爷,您看啊,虽然大唐边境不平静,可你毕竟是未来的卢国公,贸然去投军,想必程大将军也不会答应的,再说薛延陀虽屡有不臣,但我唐军究竟打不打薛延陀还没定呢,你现在去投军恐怕时机…”

程处默快气炸了:“我刚才的话你真的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谁说唐军不打薛延陀了?昨日朝会上,陛下有意攻打薛延陀,给他们一个教训,朝中数位老将纷纷出班请战,我爹亦在其中,却被李靖那老匹…咳,老人家抢了先着,据说陛下有意拜李靖为河北道行军大总管,领关中河北大军十万以击之…我爹没抢过他,窝了一肚子火,不然你以为我昨日为何平白无故挨打?”

李素:“…”

该死的,刚才自己走神想比基尼妹妹的功夫,这厮到底说了多少话?自己还错过了什么?

决定了,不跟他聊天了,太累!

第六十三章 无意献策

鸡同鸭讲,驴唇马嘴,说的就是眼下的状况。

一个滔滔不绝说得起劲,一个半眯着眼睛想着比基尼美女,大家各得其乐,却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如果李素想和他成为人生知己的话,想必此生一定要花很大的力气。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好厉害啊!”李素声色俱佳地表达了虽不明但觉厉的情绪,然后很快转移了话题。

军国大事与他一个农户小子何干?李素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栋房子。

“咱们还是聊聊房子吧,小公爷快看,这是我家新房子的图纸,很厉害的…”李素展开图纸,开始炫耀自己的新房子。

程处默显然也是个心大的人,很快忘记了被老爹痛揍的不悦,也忘记了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要投军的豪言壮语,立马被图纸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个啥么。”程处默盯着图纸喃喃道。

李素松了一口气,很好,这家伙上辈子一定是鱼投胎,记忆只有七秒,唆使小公爷投军的罪名应该怪不到他头上了。

“小公爷请看,这里是车库,不,不是马厩,比马厩高明多了,它不是圈马的,是停马车用的,这里是浴室,不,里面不放澡盆子,而是放一个…嗯,特大号的澡盆子,里面还有一个桑拿房,洗完后可以在里面蒸一蒸,很舒服的,‘桑拿’?很难解释,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现在轮到李素滔滔不绝了,程处默直楞着眼,看着李素嘴皮子不停张合,正应了李素刚才那句话,虽不明,但觉厉。

李素嘴都快说干了,终于将新房子的各类设施介绍完毕,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最后说出了耗费口舌的真正意图:“小公爷家里难道不想弄这些新奇玩意吗?有了它们,日子会过得更舒坦,如果小公爷需要,我愿为你画图纸,保证将贵府改造得既美观又实用,图纸卖你十贯钱不贵吧?小公爷有意否?”

“我…咳,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对了,打薛延陀!呵呵,陛下已下定了决心,说话就要点将出兵了,李靖想当这个行军大总管怕是没那么容易,我爹岂是轻易相与之辈?这事明日朝会怕还有一番波折,说不定…”

李素抬头看看天色,喃喃道:“天不早了,我爹还在家等我吃饭呢,小公爷,实在抱歉,我先告辞了,啊,对了,我对如何攻打薛延陀很有兴趣,下次烦请小公爷继续说,今就算了,告辞告辞…”

跟程处默聊天简直是酷刑,李素决定以后见了他躲着走,躲不过去就装病,跟碰瓷似的,见到他就往地上倒,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手脚直抽抽…

相比之下,跟东阳聊天就轻松多了,不说聊天了,仅看她那张脸就比程处默赏心悦目得多。

仍是泾河河滩边,东阳一身紫裙,不施脂粉,白净无暇的素面看着河水,文静地托着腮。

“工匠的事,多谢你了,他们很不错,图纸上的东西他们都明白,想来建好房子后应该差不了。”李素朝她道了谢,虽然大家很熟了,而且对她还有救命之恩,但道谢的礼仪还是有必要的。

“行了,工匠用得顺手就好,盖好了房子赶紧让他们回宫里去,太极宫修缮承香殿正缺人手,昨日工部的官员发现不见了几十个工匠,还发了火呢,后来下面的人报出我的名头才让人家闭了嘴。”东阳说着,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多谢多谢,让你为难了,再有一个月怕是差不多封顶了,剩下的活儿村里的工匠能做。”

东阳叹了口气道:“明日我还是进宫跟父皇禀报一下这事,瞒着父皇终究不妥当,这几日宫里宫外人心惶惶,父皇和朝臣们火气大得很,调用工匠的事若是瞒着却被他发现了,怕是免不了几句斥责…”

李素眼中忍不住冒出八卦的光芒:“啥事火气这么大啊?宫里遭贼了?”

“你家才遭贼了…”东阳叹道:“还不是男人家打打杀杀的事,据说是因为薛延陀的真珠可汗,这几年愈发兵强马壮,在我大唐边境杀了不少百姓,父皇想出兵攻打,房相和魏徵等一干文官们却觉得应该休养生息几年,待国力更盛后再打,吵来吵去,父皇和大臣们都吵出一肚子火气…”

李素笑道:“这事我听说过,昨日卢国公府的小公爷来了,因为这事他平白无故挨了卢国公一顿痛揍,冤得慌呢。”

东阳眨眨眼:“你…跟程处默合得来?”

李素点头,肃然道:“知己,堪比伯牙子期一般的…知己!”

就是没法聊到一块去…李素默默在心里补上这一句。

东阳笑道:“程叔叔一家上下倒是真性情,跟谁都处得来,据说我大唐刚立国的时候,高祖爷爷将长安城外的三百亩良田赐给程叔叔,有天庄子里一位农户家的老妇人得了急病,程叔叔亲自背着她快马飞驰进长安,找到孙老神仙医治,这事直到今日还被人传诵,从那年起,程家庄子的田产愣是比别家庄子多了半成…”

二人闲聊时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东阳说着说着忽然噗嗤笑出了声。

“说起程处默更好笑,昨日他不知发了什么疯,回到府里嚷嚷着要去河北道投军,气得程叔叔把他吊起来抽了小半个时辰…”

李素吃了一惊:“又挨了顿揍?”

“是呀,他是程家嫡长子,正经要继承爵位的,谁家嫡长子那么混账,好好的爵位不要,跑去行伍里投军玩命?”

李素苦笑道:“这可真是冤上加冤,因为一个薛延陀,程小公爷得挨多少顿揍呀…其实我就想不明白,为何我大唐一定要出兵呢?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是挺好么?”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你想得倒美。”

“怎么没有?单说薛延陀吧,我虽然不知道那位真珠可汗几斤几两,但是…他总应该有儿子吧?只要儿子的数量超过两个,这事就能成。”

东阳白了他一眼,笑道:“真珠可汗的儿子关咱大唐什么事?难不成他们会帮大唐把他们父亲杀了?”

“笨!没听说过汉朝的推恩令吗?”

“哦?怎么说?”

“推恩啊,薛延陀名义上还是大唐的藩属国吧?真珠可汗的地盘如果是一块银饼…抱歉,习惯了,好吧,如果是一块大饼,陛下为何不以宗主国的名义给薛延陀下旨,把那位可汗的儿子们都封为可汗?这些新出炉的可汗们的封地嘛,就在大饼上画吧,你一块,我一块,转眼间一块大饼七零八落,不光是地盘,麾下的勇士也是大饼,你五万,我八万的,拆得乱七八糟,那时真珠可汗焦头烂额回过头对付自己的熊儿子们,我就不信他还有心力敢染指大唐边境…问题是,真珠可汗必须要有两个以上的儿子,此计方能得售,如果他只生了个独子,这台戏唱不了…”

李素说着将怀里的图纸掏出来,再次核对加欣赏,还是自家的房子最迷人,军国大事有什么意思?

垂着头看了很久的图纸,李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周围太安静了,不是应该有个姑娘在旁边的么?

抬头一看,东阳满脸呆滞,定定看着他,目光很…反正李素看不懂。

“喂,你没事吧?怎么了?”巴掌在东阳眼前晃来晃去。

东阳仍旧呆滞的模样,缓缓地,一字一字地道:“真珠可汗…真有两个儿子!”

第六十四章 横截圣意

真珠可汗真有两个儿子…

李素也呆住了,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什么推恩令,而是…这家伙太弱了吧?

好歹也是草原上的王者,只生了两个儿子,看看人家李世民,儿子生了十四个,女儿生了二十一个,简直是活生生的人形种马,对比一下,只生了两个儿子的家伙居然好意思来抢人家种马的地盘,他不羞吗?

“李素,刚才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吗?”

李素深沉地望着天,一副回忆唏嘘的模样:“在我很小的时候,村里路过一位老道士…”

“行了行了,没一句正经话!”东阳狠狠白他一眼:“有主意不早说,你这一番话可以让我大唐少死多少将士,积大德的计策,还藏着掖着,不怕老天降雷劈你!”

“真有一位老道士…”

“闭嘴!”东阳难得地发了脾气,站起身看看天色,道:“我现在进宫一趟,父皇说不定已开始调兵遣将了…”

看着东阳风风火火的样子,李素有点不适应,大概这是大唐公主天生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吧,文静柔弱的东阳也不例外。

“这个计策…还行吗?”李素小心地问道。

“行不行先禀报父皇再说,男人家打打杀杀的事情我懂什么?不过我觉得还行…”

李素眼里不知不觉冒出了希冀的光芒:“大家都不容易,若是朝廷采用了我的计策,是不是应该赏我一些…”

话没说完,东阳公主跟他挥了一下手算是道别,然后匆匆走远。

李素愣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半晌,才从喉咙眼里挤出未尽的话:“…钱啊?”

没有回答,东阳公主的背影后面跟着十几个侍卫,慢慢变成了小黑点。

李素黯然叹息:“这人…不讲究。”

太极宫,甘露殿。

今日殿内坐满了武将,李靖,李勣,尉迟恭,程咬金,连久病在床的翼国公秦琼亦在座,李世民为了体恤他,特意让他躺在一张软榻上。

文官也有,长孙无忌,房乔,诸遂良等等。

武将们不拘小节,坐在殿内嘻嘻哈哈斗嘴,文官们的神情却颇为凝重,细细观察一下殿内文武官员的比例,便能发现不少微妙的细节,武多文少,又是商议薛延陀之事,由此可见陛下的心思。

尚书左仆射房乔暗暗叹气,看来陛下决心已定,要出兵攻打薛延陀了。陛下性烈,永远受不得挑衅,当年东突厥颉利可汗可汗兵临长安城下,逼着陛下签下耻辱的渭水之盟,仅仅只过了四年,陛下便报仇雪恨,将颉利可汗活擒至长安,如今薛延陀二十万大军犯境,心气愈高的皇帝陛下更不能忍了,北征薛延陀已是定局。

说是商议,其实只是李世民将众人叫来宣布自己的决定。

攻打薛延陀不是一时意气,李世民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也有过多次思量,如今大唐兵锋正盛,十来年的休养虽远未达到国强民富的地步,却也是粮仓丰足,刀械满库,再加上官府清廉,万众归心,天气也正至初夏,可以说无论天时地利人和,这一次都占尽了,至于战争的代价…古往今来,哪一次战争不需要付出代价?

“朕心意已定,即日调关内河北两道,计十万府兵,出征薛延陀,拜卫国公濮州刺史李靖为河北道行军大总管,总领关内河北十万大军北征…”

房乔暗叹一声,不得不道:“陛下请三思,我大唐如今休养之策甫见成效,民居仓廪堪堪充足,此战凶险,耗钱粮巨万,遑论我关中万千子弟性命,我大唐耗十年之功而创下的盛世怕是大伤元气,再穷十年之力方可复见,故臣以为,对薛延陀莫如以怀柔抚之,待四五年后再兴刀兵方为上策…”

李世民眼中露出凶狠的戾气,重重地道:“玄龄勿复多言,朕意已决,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协力,礼部拟草檄文,户部拨运粮草,兵部调遣将士军械…今日无论文武,无论政见,战端开启,务必各司其职,齐心协力,来年今日,朕要看见薛延陀之牙帐已成我唐人牧马之乐土…”

话未说完,一名宦官匆匆走来,小心翼翼跪在殿外道:“启禀陛下,东阳公主殿下求见,殿下说事出紧急,关乎军国大事,求陛下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