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又掏出镜子,痴迷地欣赏了半天…再说了,如此面若冠玉的英俊容颜,怎能去打仗呢?粗鲁!

“打仗啊,这一仗不容易打…”李素摇头叹息,如同前世与狐朋狗友在烧烤摊上喝啤酒撸烤串顺便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模样,反正自己不用入伍,胡说八道没关系。

嘴里说着话,眼睛仍盯着手里的镜子,真帅,叹息的模样竟然也是如此英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英俊…

“怎么不容易?”

“西藏…不对,是吐蕃,吐蕃是高原啊,海拔多少多少来着,嗯,反正很高,关中子弟若没适应那里的气候,劳师跋涉,还未进入吐蕃国境内估计就得倒下一半,高原反应懂吗?就是脸红心跳,喘不过气来,那时别说跟吐蕃蛮子拼命了,能不能拿起刀剑还两说呢,这一仗首先便输在地利上了,天时嘛,现在是夏天,吐蕃牛羊壮硕,青稞即熟,后方无粮草之忧,人和嘛,大唐孤军深入吐蕃境内,遍地皆是敌国百姓,而吐蕃兵力强盛,挟大胜吐谷浑之余威,正是军心极锐之时,嗯,你看,天时地利人和,大唐一样都没占住,所以说,这一仗不容易打啊…”

李素漫不经心说着,东阳却听得两眼放光。

“若依你之见,此战该如何打呢?”

“切,照我说,根本不用打,松赞干布要娶公主,给他不就是了,大唐作为泱泱礼仪之邦,嫁公主过去总得给陪嫁吧?据说吐蕃全民信佛,是佛教密宗一支,多派点和尚过去,国内那些不生产不劳动专吃百姓供奉香火的德高望重和尚都派去,越多越好,现在有了活字印刷术,多给吐蕃劳动人民印点佛经,多派些盖房子的工匠,给吐蕃百姓们盖寺庙…若是这些都在吐蕃实施下来,不出三五年,吐蕃的国力一定会被消耗殆尽,百姓们不劳作光念佛了,将士们不吃肉改吃素了,而我们大唐呢,便专在吐蕃国境边日夜练兵,主要是适应当地的高原气候,那时此消彼长,大唐只消派出精骑一支,就能把吐蕃揍得哭爹喊娘…”

东阳原本越听越高兴,后来仔细一回味,脸色顿时有些怪异了。

“你…你什么时候想出的这些主意?太阴损了。”

李素愕然,我阴损?史书里文成公主远嫁吐蕃就是这么干的,我只不过原样照搬,真正阴损的人是你老爹好不好…

第一百零二章 再献妙策

随口议论一下国事,却被东阳跟他的人品联系起来,这让李素很不爽。

“不说了,回家吃饭去。”李素抬头看看天色,日已渐西沉,夕阳的金色余晖洒满了河滩,确实到了回家吃饭的时辰了。

东阳急道:“怎么不说完呢?”

“懒得说了,对了,我今天说的话只限于你知道,别又傻乎乎告诉你父皇,我不想出这风头,再说…”李素笑得很坏:“我刚才说的这些,前提是必须送一位公主去和亲,你若没头没脑跟你父皇献上此策,说不定你父皇顺手就把你打发到吐蕃嫁蛮子了…”

东阳吓得俏脸一白。说起和亲,大唐君臣从来只将它当作一个政治怀柔的手段,所以上下并无太大抵触,但对大唐的公主们来说,被选中和亲无疑是天降横祸,谁愿意离开繁华似锦的长安都城,远嫁到蛮夷之地,跟着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子睡帐篷,吃带血的牛羊肉,而且番邦还有许多令人无法接受的风俗,比如首领死了,儿子即位,那么首领的妻妾也顺势成了儿子的妻妾,被老爹睡完接着又被儿子睡…反正一句话,贵圈真乱。

精神稍微正常一点的大唐公主都绝不愿意成为和亲的对象远嫁番邦,东阳自然更不愿意了。

李素看着东阳被惊吓到的模样,分外楚楚可怜,不由心一软,温言笑道:“别担心,既然大唐已决定对吐蕃动武,绝不可能送公主和亲了,你就算想嫁都嫁不了。”

“若是…若是战后安抚吐蕃,父皇仍要嫁公主过去呢?”东阳语声发颤地道。

这也是实情,是李世民的一贯做法,先打,再抚,打是为了立威,抚是为了怀柔,抽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大唐公主就是甜枣,以往大唐将公主嫁予东突厥,吐谷浑,都是先打过后再和亲的。

东阳确实很害怕,大唐的公主说起来荣贵之极,实则比民间女子惨多了,得宠倒好说,像她这种下嫔所出的公主,李世民从来不甚珍惜,就像关在笼子里的鸡一样,家里来客人了,主人打开笼子,从里面随便挑一只出来宰了待客,东阳现在就待在那个笼子里,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被一道圣旨送往番邦了。

李素看着她的模样不由有些心疼,道:“陛下亲出的女儿是最高贵的,怎能远嫁千里之外,而至父女永世分离?莫如你劝陛下且行权宜之法,李家宗室旁支繁多,从里面选一位宗室女封为公主,嫁过去便是,这法子说来有点自私,但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东阳眼睛越来越亮,听到最后却忽然噗嗤一笑,狠狠瞪他一眼:“‘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是哪个混账说的?”

李素大拇指一翘,指着自己笑道:“当然是我这个混账说的。”

“走吧走吧,看见你就烦!”

李素哈哈大笑着走远,东阳立在原地不动,定定看着李素远去的飘逸背影,不由痴了。

“刚才他所说的那些话若是献上父皇…或许,能免了一场大战,少死许多无辜子弟呢,即便父皇选公主和亲,他也给出了办法…”东阳贝齿紧紧咬着下唇,良久,终于做出了决定。

“还是要将此策献于父皇!他怪我我也顾不得了,一言可救生灵涂炭,何能不为?”

第二天东阳进了宫。

李世民正与朝中文武商议出兵吐蕃之事,战争不是说打便打,毕竟十万大军没有整天拴在皇帝裤腰带上,关中各地调兵,粮草筹备,搜集兵械马匹,确定后勤供给,制定战略战策和行军方向,还有如何与周边的邻国外交,使自己站在大义的名分上,让战争的舆论正义化等等,这些都是必须要做在正式开战之前的,一旦真正开战,其实结果差不多已能看出端倪了。

甘露殿内今日武将居多,李绩,程咬金,侯君集,刘兰,牛进达等,人人披挂带甲,黑压压的一大片,文官却只有长孙无忌,房乔,魏徵等寥寥数人。

殿内君臣正议论得热烈,诸多名将杀气腾腾的请战声此起彼伏,掺杂着程咬金骂骂咧咧的粗话,以及与众将的对骂声,热闹得跟煮一锅粥似的。

宦官神色紧张匆匆走进殿内,在李世民耳边说了句话,李世民眉头微皱:“真会挑时候,为何每次都是箭在弦上之时进宫献策?”

说完李世民心中一动,上次即将出兵薛延陀时,东阳代李素进宫献上一策,免了一场刀兵,这次难道…

“诸将皆在,且宣她进来说说,大家有个拿捏。”

宦官应命退下,李世民笑道:“众卿对太平村李素那个小娃子想必有过耳闻,推恩薛延陀之策亦正是此子所献,今日东阳公主又说李素献上吐蕃之策,你我君臣一起听听这个小娃子的高论。”

程咬金哈哈大笑:“俺老程早看出这娃子不简单,果然老程的招子没瞎,可惜啊,老程膝下没有闺女,不然非招他为老程的女婿不可…”

诸将心中了然,大家都曾经参与过出兵薛延陀的朝会,对李素自然不陌生,于是纷纷点头,然后对程咬金笑骂几句。

东阳刚走到殿门外,便听到一众名将毫无顾忌地互飙脏话,吓得她小脸一白,脚步顿时停住,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李世民见她小鹿受惊的模样,心下也是一阵疼惜,招了招手将她叫进殿内。

东阳进了殿,名将们自然也知晓分寸,脏话痞话都住了口,换上一脸和善的长辈嘴脸,仿佛刚才大声骂娘的跟自己完全无关,纷纷捋着胡须朝东阳点头微笑。

吐蕃之策很简单,东阳亦是聪慧女子,很有条理地将李素说的话分成一二三点,说得层次分明,殿内君臣一听就懂。

东阳很快说完,垂着头惴惴不安地等待君臣的评价。

殿内君臣听呆了,张着嘴面面相觑。

良久,程咬金哇哇大叫道:“这娃子也太损了吧!这是软刀子割肉,我大唐一个公主就能让吐蕃丧尽国运,这…这还要我们武将做甚?明日老程便去太平村,我抽死他!”

东阳吓坏了,俏脸苍白讷讷道:“程…程叔叔…”

李世民哈哈大笑:“东阳莫理这老货,辅机,此策…你如何看?”

长孙无忌优雅地捋着青须,带着几分阴恻恻的笑,缓缓点头:“不战而屈人之兵,上策也。”

一旁的尚书省左仆射房乔却忽然道:“虽为上策,然则,我大唐对吐蕃仍须一战!那个小娃子所献之策,战后或可一试。”

第一百零三章 再次封官

大唐仍须一战!

这是宰相房乔的建议,房乔是文官,但不是纯粹的文官,他是最早一批跟随李世民打天下的文人,而且在李世民还是秦王的时候,房乔扮演的角色便是秦王府记室,参与军谋大事。

李素所献的是不战之策,不战而屈人之兵,从国家利益的角度来说,它实现了利益的最大化。李素献此策时是完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的,毕竟,他对这个时代来说,确实只是个旁观者,谈不上爱,更没有恨,如同翻阅着一部活生生的史书,历史该走到哪个进程,该是怎样的结果,他只是脱口而出。

而房乔坚持认为先打再和,也是老成谋国之言,甚至比李素看得更远。

吐蕃大军压境,兵临城下,这是挑衅,是威胁,尽管暂时没有攻城屠城,但仍践踏了大唐的尊严,大军压境之时答应和亲,看在天下人眼里便是妥协,大唐是天可汗之国,尊严绝不容许被触犯,不论后面与吐蕃如何相处,至少必须打一仗再说,这一仗付出多少生命,多少财力人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打出一个结果,打给吐蕃看,也打给那些周边的邻国看。

甘露殿内的君臣皆是百战将军,文官们也都不是吃素的,房乔只说了这一句话,众人顿时明悟了。

“战!”

武将们高高举起了拳头,异口同声,杀气腾腾。

李世民点头:“好,战!”

东阳怔怔看着殿内充斥蔓延的一股戾气,吓得畏缩在一旁不敢出声。

李世民神情淡漠地下旨。

“旨令:侯君集为当弥道行营大总管,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行军总管,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行军总管,右领军将军刘兰为洮河道行军总管,征召关中府兵五万,出征松州,将松赞干布小儿与朕拿下!”

众将凛然抱拳领旨。

这次又没抢到出战机会的程咬金张了张嘴,然而此刻群情激奋,况且圣旨已下,断难更改,只得悻悻哼了一声,耷拉着脑袋不出声了。

李靖却是一副悠闲模样,哂然一笑,眼睛半阖半睁,似入定老僧。

贞观四年,李靖北击突厥,活擒颉利可汗,为大唐立下不世之功。这个功劳太大了,大得令李靖承受不起,也令一向博怀能容的李世民也产生了些许不安,四个金光大字反复在他和李靖的脑海里闪现,“功高震主”。

后来御史大夫萧瑀参奏李靖北击突厥时纵容部属抢掠,借着这个平时根本拿不上台面的理由,李世民将李靖叫进宫狠狠谈了一次人生,李靖谈完后便懂了,从此闭门谢客,深居简出,绝不主动参与朝事军务。

李世民也放心了,从此吃得下睡得着了,是皆大欢喜还是一家欢喜一家愁,各人自知。

众将领命即将散去时,李世民神情若有所思,淡淡道:“那个太平村的李素小小年纪,难得竟有如此见地,可惜此子志不在朝堂…然则我大唐百废待兴之时,朕怎能眼见英才隐于野,而不为朕所用?”

东阳闻言心中一紧,收在袖中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脸色忽地苍白起来。

李世民没注意到东阳的表情,扭头笑着望向牛进达:“进达。”

“臣在。”

“朕决定破例征召此子入府兵,嗯,还是封个官吧…”李世民沉吟片刻,笑道:“便封李素为行军总管府录事参军,参预军机事。此子入军后,进达好生照拂,还是个十几岁的奶娃子,却也是难得的人才。”

“臣领旨。”

“录事参军”是从八品,算是个很微妙的职位,若在地方上相当于监察御史,若在军中则相当于随军参谋,说实权的话,似乎什么都能管,但仔细一寻味,能管却不能治,也就是只有建议权没有处理权,更像是一个闲散官职。

现在既然在录事参军前面加了一句“行军总管府”,那就是说这个职位能管事的范围仅限于军中,即大将军身边的随军参谋。

李世民给李素封的这个官却也是颇费思量,官不大,却能随时给牛进达出主意,两军交战非同儿戏,当然也不能指望一个小娃子能对这场战争起到什么惊天动地的作用,把李素扔进军中多少有点撒网捞鱼的味道,一网撒下去,能不能捞到鱼看天意。

重要的是李世民要表明的态度,作为皇帝,他绝不能容许眼皮子底下的人才安逸地隐居乡野,而不能为他所用。

原本脸色苍白的东阳听到父皇如此任命后,神情虽仍有几分惶然,却比刚才好了许多。

行军总管府的录事参军是官,不是上阵冲锋打仗的军士,而且是与总管大将军形影不离的参谋,除了从长安到松州行军辛苦一点,安全倒是无虞的,除非此战唐军大败,被敌军连帅帐都一锅端了。

牛进达是赫赫有名的百战老将,相比其他名将用兵,如李靖用兵以正,气势磅礴狮子搏兔,李绩用兵以诡,钝刀子割肉,令敌人生不如死,程咬金用兵以猛,直来直去一拳狠狠砸来,管他什么魑魅魍魉一拳全砸了,而牛进达用兵却是出了名的稳,稳扎稳打,绝不冒进,宁愿舍了军功和战果,也要先确保己方将士的安全,东阳可以肯定,以牛进达用兵之稳,战事再不利,也不至于被敌军端了中军帅帐的地步,李素跟着牛进达,性命必然无碍的。

李世民没有将李素分到侯君集或刘兰的帐下,而是直接安排给了用兵最稳的牛进达,也是费了心思的。

圣旨已下,无从更改,东阳有心想私下再劝劝,看到李世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即将脱口的言语却卡在嗓子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李素浑然不觉自己已被当今陛下绑上了战车,是真正的战车。

他仍在为自己的产业忙碌着,每天睡觉前掰着手指细细算一会儿帐,便觉得生活无限美好,他正以无比销魂的姿势迎来了事业上升期。

赵掌柜在长安县衙受的伤差不多好了,请人做了一块大得离谱的黑底金字招牌,把李世民御笔亲题的“李记印书坊”高高挂在新店铺的门楣上。

长安城里的文人们沸腾了。

陛下亲笔题字啊,大唐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这家店的掌柜到底什么来路?

无数惊疑的目光里,李记印书坊开业了,有了当今陛下的亲笔题字,文人们仿佛受了鼓励似的纷纷走进店内,印书坊重新开业第一天便生意兴隆,至于赚了多少钱…李素左算右算之后得出一个很吃惊的结论——很多!

这年头有算筹,却是一块块的竹片,李素怎么都不会用…是不是该发明算盘了?

相比印书坊,程家和李素合伙的酒肆却是来势汹汹,程家做买卖也和程咬金领兵的风格一样,招数大开大合,一开便是十家,位置选得好,东西两市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位置最佳的店铺买了下来,然后非常高调地开张庆祝,当然,明面上与卢国公府和李素都无关,酒肆全部交给一个与程家血缘关系足有十万八千里的远房亲戚打理。

五步倒的上市,令长安城轰动了一阵,这年头的酒除了权贵喝的三勒浆外,平民百姓喝的基本都是浊酒,稻麦所酿,但发酵不够充分,比如那句有名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垆。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听起来文雅悠长,意境十足吧?其实所谓“绿蚁酒”,便是发酵不够充分的米酒,属于下等酒,嗯,穷酸文人没钱又犯了酒瘾就喝这个,喝完以后觉得自己这么清高的人喝这种下等酒实在没面子,于是憋红了脸憋出这么一首诗来,算是聊以遮羞。

五步倒上市后,长安城无论文人和贩夫都疯了,一口下去肚子里火辣辣的烧得痛快,叫酒肆伙计打个二两,足以大醉半天,而且喝得也痛快,不像别的酒,喝了大半桶都没感觉。

酒是好酒,只不过这酒的名字…

文人们暗暗鄙夷的同时,只好摇头,算了,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酒肆比印书坊更赚,这是李素得出的结论。毕竟长安城里文人不多,肯自己掏钱印书的文人更少,但酒这个东西是消耗品,每个人都无法拒绝的,更何况程家一口气在长安城里开了十家。

现在令李素寝食难安的是…程家到底会不会分钱啊?以程咬金那流氓性子来说,还真干得出独吞的事,那时李素该爬高楼一脸走投无路状叫程家结账分红呢,还是把程处默一棍子敲晕绑票,威胁程家不给钱就撕票?

越想越觉得不安,这种独吞的事,李素前世也干过不少,只希望程咬金的人品比他自己强一点吧。

第一百零四章 圣意征召

算完了帐,心情十分美好,李素哼着小曲儿独自来到河滩,即将成为大唐富翁,如此美好的心情一定要与人分享。

东阳今天有点晚,李素等了一个多时辰仍没到,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静静看着河水发呆。

有了钱,房子是不是应该再扩建一下?挖个大池塘,上面建个水榭,内院开一块花园,园内置一条弯弯曲曲的长廊,花园旁再垒一座假山,山上建凉亭,凉亭柱子上挂一副楹联,上联曰“招财进宝”,下联曰“恭喜发财”…嗯,雅俗共赏,很有文化,而且很接地气。

土地也要再买几十亩,家里该雇一些庄户了,添三头大水牛,再给老爹续一房妻,买几个丫鬟侍侯,差不多就可以做个安静收钱的美男子,躺在钱堆里混吃等死了…

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李素想要过的就是如此平静平淡的日子,最好能过一辈子,于愿已足。

身后的脚步声有点杂乱,带着几分细细的急促的喘息。

李素回头,见东阳匆匆朝他跑来,后面跟着十来个侍卫,快到河滩边时侍卫们便很懂规矩地不跟了,静静站在远处守着。

很难见到东阳奔跑时的样子,平日里太注重礼仪,走路迈腿肩不动,显然是从小有宫女或宦官训练过的,此刻不顾礼仪跑起来的样子李素从未见过。

“李素!”东阳声音有点大。

李素挑了挑眉。

跑到李素跟前,东阳仍喘着气,白净的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身上带着些许热气,香香的。

“咋了?”

东阳深呼吸几次,神情既愧疚又惧然,调整了呼吸后,才缓缓道:“李素,我有事跟你说…”

李素看着东阳无比严肃认真的模样,心下顿时一惊,神情立时露出戒备的表情。

“借钱?我没钱!你找别人试试?”

“你…”东阳气得想笑,又想抽他,重重跺了跺脚,却忽然哭了出来:“李素,我对不起你,我害了你…”

李素见她哭了,急忙心疼地抬手打算为她拭泪,手举到半空,不知怎地又停下。

“别哭,到底啥事?”

“父皇刚刚下旨,决意攻伐吐蕃,命侯君集,刘兰,牛进达等大将军领军出征…”

“那又怎样?”

东阳垂着头,委屈而小声地道:“我把你所献之策告诉了父皇,谁知房相说必须先打再和,父皇也是这个意思,于是仍命几位大将军出征,而且…父皇也给你封了个录事参军的官,命你入牛进达叔叔帐下效力,随军出征…”

李素仿佛忽然间被天雷劈了一记似的,整个人懵懵地站着。

东阳见李素怔怔地毫无反应,心中愈急,哭得愈发大声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向父皇献策的,当时没想到父皇会做这个决定…”

许久之后,李素回过神,急得脸都白了:“这不对啊!府兵制不是这样的,家中独子和长子不是可以不出征吗?”

东阳哽咽道:“按例是不出征的,沙场诸事难料,朝廷不会干这种让人绝后的事,但是父皇的亲旨又不一样了,况且,不出征的是兵,而你,是被父皇封了官的…”

李素懂了,官和兵不一样,当了官就得做好为国殉身的准备,况且就算不封官,李世民的圣旨亦可以决定一切,游戏怎样个玩法,他说了算,偶尔改个规矩,谁能说什么?

东阳见李素沉默不语,急忙又道:“父皇的旨意是封你为阔水道行军总管府录事参军,也就是说,你只需时刻跟着牛进达叔叔便好,除非敌人打进了中军帅帐,否则你不用亲上战阵的,牛叔叔用兵稳健,断不会让吐蕃兵冲进中军,此行除了行军辛苦一点,性命却是无碍的。”

李素心中终于稍微轻松了一点,铁青的脸色渐渐恢复了原样。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若是抄着刀戟上战阵,跟那些孔武有力的吐蕃兵拼命,活下来的几率委实不高,几乎等于那种一碰就死的炮灰角色,但若只是在中军帅帐附近转悠,时刻跟着军队的最高首长,倒是不必担心冲锋陷阵的事了。

这样一想,李素顿时轻松了。

李素只是个胸无大志的小人物,若说为国为民征战沙场,委实有点高看他了,他其实只是个市井小民,懦弱,贪财,好逸恶劳,偶尔也好个色…属于市井小民的毛病,在他身上都找得到,当然,也有决绝无畏热血沸腾的时候,比如上次以一己之力击杀结社率二人,那是为了自救,也有一小部分想救这个令人怜惜的女子,毕竟,人性这种东西,偶尔还是要发一下光的。

但若让他主动抄起刀戟上战场,这种事打死他都不会干的,然而现在皇帝下了旨,不干也得干了。

幸好李世民的良心没有完全被狗吃掉,只让他跟在大将军身边转悠,没让他冲锋陷阵,性命应该不会有危险,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赔钱!精神损失费,劳务费,营养费,各种费!赔钱!”心情放松之后,李素顿时露出了狰狞面目。

东阳本来哭哭啼啼的,被李素忽然变脸吓呆了,傻傻地看着他,半晌没出声。

“说话,傻楞着啥意思?打算赔多少?”李素不耐烦地道。

“你,你这…”东阳气得指着他,道:“这种时候你还要钱,你…我去府里搬一筐钱出来砸死你,你要不要?”

“做人要讲信用,说话算话?”

原本愧疚的东阳见李素又恢复以前那副德行,心里也好受些了,瞪了他一眼,道:“别闹了,现在几位大将军各自忙着点兵,牛叔叔估摸这时已派人将官身告书和官服送来了,府兵出征自带盔甲,你若没有,我派人去那些叔叔府里借一套,还有,出征时多带些干粮,多带几个装水的皮囊,盐巴也多带一些…”

东阳絮絮叨叨说着,说话毫无条理,想到什么说什么,李素静静看着她,心中渐渐泛起暖意。

眼下这一幕,不正是妻子送夫出征的画面么?表情那么温柔,说话那么轻细,绕指柔般将他的心缠得绵绵又紧紧的,——教他怎么再好意思开口让她赔钱?

第一百零五章 马载离愁

李素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漩涡,权力的漩涡。

这个漩涡有着无比强大的吸力,一旦陷入,身不由己,它会拉着自己使劲往下拽,无从挣扎,无力反抗,直到最后漩涡将他淹没。

一个时辰前他还在美滋滋地盘算着家产,思考着用怎样的姿势迎接未来混吃等死的美好日子,一个时辰后他莫名其妙成为了唐军府兵里的一员,而且是个从八品官,什么官来着?录事参军?

无论乱世与盛世,权力都是如此的蛮横粗暴,从来不容许别人说不。

李素也不敢说不,除非他有想法揭竿造反,拉一批同样对李世民不满的人上山落草,像梁山好汉那样一边喝酒吃肉,顺便打劫强抢良家妇女,一边优哉游哉等着被朝廷招安,然而…招安以后是不是仍旧被朝廷封官?那么,他上山落草的目的是什么?换个不同的姿势当官?

而且以目前李唐江山天下归心的大势来看,找一个和他一样志同道合土匪上山,其难度无异于找一只纯天然绿色无公害野生奥特曼…

李素叹了口气,忽然发觉前途好迷茫。

闷闷不乐与东阳告别,李素往家里走去,回到家时发现家门口围了一堆乡亲,院子里站着两名军士,官身告书和官服果然送来了。

老爹一脸茫然地看着它们,正与两名军士说着什么,见李素回来,两名军士同时朝他抱拳行礼,李道正赶紧将李素拉到一边问道:“咋回事么?咋又当官咧?”

李素叹了口气,神情满是苦涩:“当官不正好合了你的意吗?从八品呢,比上次的从九品医正高了两级…”

“无缘无故的,咋又让你当官咧?”

李素苦笑:“或许陛下见我太闲了吧…”

李道正神情有些惴惴:“我咋觉得心里寡寡的…陛下给你封了个啥官?”

李素直视老爹,道:“随军的官,爹,我马上要出征打仗了。”

李道正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不对啊,这不对啊!你一个奶娃子打甚仗?关中府兵没有让家中独子出征的道理…”

转过身看着两名军士,李道正焦急地道:“错咧,你们错咧,我娃还没成亲咧,而且是家中独子,怎么点他出征?错咧!”

两名军士面面相觑,无奈地朝李素抱拳:“参军大人,琅琊郡公牛大将军差我二人将告身和官服送来,并下军令,三日后午时一刻,大将军长安北郊校场点将,请大人务必赶到,否则军法无情。”

两名军士说完后行礼告辞,李道正怔怔盯着摆放在院子石桌上的官身告书和官服,忽然浑身失去了力气,虚脱般瘫坐在地上,嘴里一直喃喃道:“错咧,错咧,官上搞错咧,我娃是独子啊,咋出征了咧?”

李素蹲下身,将老爹搀扶起来,道:“爹,这是陛下圣旨,不能改的,孩儿从军有官职,不必冲锋陷阵,只在大将军帅帐里参知军机,此行没有性命之忧,爹你放心。”

李道正浑身颤抖得厉害,垂头沉默半晌,终于长叹口气。

“放心,只能放心了,还能咋样咧…娃啊,爹不认字,也不懂大道理,既是陛下相召,想必你一定有本事的,爹看着你长大,不知你的本事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追究了,我关中子弟报国杀敌,家家户户送儿出征,都是亲手把娃子送进鬼门关,是死是活全凭运道,我也不能拦着,娃啊,一定要保重自己,一定要活着…你是唯一一支香火了,你不能有事…”

李道正背对着李素,魁梧的身躯颤抖得厉害,说完艰难地迈腿,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屋里走去,平日如劲松般挺拔的背影,此时此刻却佝偻得像一株被蛀空了的老树。

松州位于蜀地,离长安大概…很多里。

没心情计算路程,想想从黄土高原走到四川盆地,李素就觉得很心塞,想当逃兵。

路途遥远,不能太亏待自己,男人要对自己好一点,那些对自己不好的男人听说后来都累死了…

所以李素决定去长安骡马市买一匹好马,如今自己不大不小也是个有钱人了,有钱人从来不靠脚走路,打仗也一样。

懒得打听军中允不允许私人买马,先买了再说,自己大小也是个官,骑马的权利总该有吧?

随便收拾了一下,正打算叫王家兄弟陪他一起进长安城,院外传来一阵马嘶。

一名很眼熟的公主府侍卫牵着一匹青鬃马站在门外,马鞍上鼓囊囊的,却是一副崭新的千叶铠甲,马鞍旁的皮袋上还挂着一柄长剑。

侍卫很客气地朝李素笑了笑,然后恭敬地把马牵进了院子,抱拳行礼后只说了一句这是东阳公主送的,然后便告辞离开。

很神骏的马儿,拴在院子中间的银杏树下,不时打出一个响鼻,前蹄有些不耐地刨着地。

李素心中流过一阵暖意,轻轻抚摸着马儿油光发亮的鬃毛,马儿摇头晃脑将头扭过头,在他身上闻了闻,又打了个响鼻。

牵过缰绳,一脚踩进马镫,李素试图骑上去,然而马儿却不太听话,一直朝旁边闪躲,李素费了很久的劲,连马背都没跨上去。

太没面子了,李素恨恨瞪着它,马儿甩了甩头,朝他喷出一口带着口水和鼻涕的热气,似乎…在嘲笑他?

拿这畜生没办法,村里都是种田的庄户,似乎也没几个会骑马的,李素只好又找到了东阳。

因为骑马还是因为又想见她,李素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要了,把它退掉,折现,十贯钱卖给你。”李素不满地道,离公主府不远的小树林里,马儿被拴在一棵小树上,低头啃着青草,十分的悠然自得。

东阳气得呸了一声:“我送你的东西你反过来再卖给我,要不要脸?此马是我差人从东市买的,说是大宛与陇右马种所杂,府里懂马的侍卫说它是一匹很不错的马,好好的马被你糟蹋了。”

李素脸有点黑:“说话注意点,我没事糟蹋一匹马做甚?…它是母的?”

“公的。”

“那就更不对了,我没那爱好,这匹马我骑不了,太不听话了。”

“没马你怎么行军?长安到松州上千里地,以你这懒性子,难道会靠脚走过去?”东阳白了他一眼。

李素想了想,道:“我去买头驴,骑驴行军。”

东阳噗嗤一笑:“别丢人了,数万大军旌旗飘展,杀气腾腾直奔松州,一个骑驴的夹在中间左突右窜,时隐时现,不时还听到两声驴叫唤,这种丢大唐将士脸的败类,不等到松州,牛叔叔先把你斩了…连同你的驴一起斩了。”

李素的脸越来越黑:“你这嘴越来越毒,谁把你教坏了?”

“除了你还有谁?”

东阳瞪了他一眼,走过去将马儿的缰绳解开,抓在手里,道:“看好,看我是怎么骑的。”

东阳被李素叫出府似乎预料到会做什么,穿的一身男式长衫,发髻也学着男子一般高高在头顶束挽成髻,说完后握着缰绳将脚踩进马镫里,只踩了三分之一左右,然后摸了摸马儿的鬃毛,飞快偏身上马,眨眼间便稳稳当当骑在马背上,英姿勃发地挺直了腰,挑衅似的朝他挑挑眉。

李素眼睛很亮,不是因为骑马,而是…以前这姑娘腿脚藏在裙子里看不出,今日才发现,她的腿很长啊。

“怎样?学会了么?”东阳下了马,将缰绳递到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