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李世民的指点之恩迅速被李素忘到九霄云外,一码归一码,再说,李素确实也不想再出风头了。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然后变成了愕然,愤怒,狂暴…

是的,李素这小混账又变脸了,满脸喜悦突然间变成了皮笑肉不笑,斜瞥着的眼睛半眯,咧开薄薄的嘴角,扯出一个不像笑容的笑容。

“呵呵…”

许家没错,许家的姑娘也没错,可李素确实不想如此草率地被别人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老爹也不行。

还是要有爱情啊。

前世活了小半辈子,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很可怕的事,尽管那个年代里,“爱情”俩字已经变得很浮躁,很虚华,然而,还是要有啊。

李素的人生规划里,每一件事都必须完美,完美到挑不出一丝瑕疵,没有爱情的婚姻,必然是人生中的污点,不能忍的污点。

悔亲这件事,认真说来其实与东阳的关系并不大,就算没有东阳这个人的出现,李素也绝不愿意将此生的幸福交托在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人身上,这种赌博似的人生,李素赌不起。

赌不起就彻底断掉它!

李素难得主动地进城拜访程府,嗯,空着手拜访。

总是挑东阳的礼,说她不识礼数上门也不提点礼物,换了李素自己拜访别人,礼数这种陋习亦被他扔得远远的。

程处默对李素的到来很意外,意外之后马上将李素打横往肩上一扛,兴冲冲地往府里跑,边跑边大吼:“来人,开宴,上酒!”

“停!慢!住脚!”李素这回不认命了,在程处默肩上死命挣扎。

程处默只好住脚,把李素放下来:“咋了?啥事?”

“有事找你。”李素很严肃地道。

程处默盯着李素看了一会儿,脸上很快布满杀气:“难道有人盯上了酿酒秘方?快说,何方狗杂碎作死!”

“没,不是这事,是我的私事…”

“说,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程处默很直爽,他是真将李素当成了朋友,对朋友他一直很仗义的。

“我们外面说?”

程处默想了想,点头同意:“外面比家里好,今就不拉你进府了,最近老爹脾气不大好,上次非拉着你在大街上摸闺女屁股,被文官们狠狠参了一本,陛下只好命老爹将那个被摸了屁股的闺女娶回家做妾,老爹最近心气不大爽利,说此事皆由你而起,若是让他碰见你,怕是要寻你晦气…”

李素脸色迅速发黑:“…”

这就是传说中的躺枪吗?

“关我何事?还讲不讲道理了?”李素急了,被混世魔王惦记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程处默瞥了他一眼,目光很奇怪,但李素看懂了。

讲道理这种事呢,在程家属于随机发生的事件,而且概率很低,大部分时候是不讲的,偶尔也有讲道理的时候,前提是程家真的占住了道理。

对天发誓以后绝不进程家的门,有多远绕多远。

拉着程处默,李素将他领到程府旁边的一条暗巷里。程处默环视一圈,道:“行了,此处僻静,说事吧。”

李素想了想,道:“想请程兄帮个忙。”

“啥忙,尽管开口。”程处默胸脯拍得啪啪响。

“把我的婚事搅黄。”

程处默呆住了,定定看着李素,许久不出声。

李素心事重重,对程处默的态度不大满意,愁容满面地道:“程兄,行不行说句话呀。”

“你…喝醉了还是生病了?”程处默不确定地张开手在李素眼前晃悠,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程兄莫闹,我没醉也没病,这事必须要做。”李素态度很坚决。

程处默沉默许久,忽然一叹:“程某浪荡唏嘘半生,总被老爹骂我混账,真该把老爹拉过来长长见识…”

并起两指朝脸色发黑的李素遥遥一指,程处默乐得跟什么似的,大笑道:“说我混账?这里不是有一个比我更混账的么?”

第九十九章 自污毁亲

程处默的话不客气,也不客观。

世上的混账不少,老程家特别多,但李素绝不是混账,或许胸无大志,但娶老婆却绝不能草率,前途无所谓,幸福却必须自己掌握,前世不说读过多少心灵鸡汤,就是听过的那些滥俗的流行歌曲,哪一首不是跟幸福有关?

“为何要搅黄你自己的婚事?”程处默这次不豪爽了,毁人姻缘是损阴德的事,这种忙他实在不想帮。

“因为我不认识人家闺女啊,我为何要跟一个不认识的人成亲,而且还得躺在一张床上?你不觉得这事很荒谬吗?换了是你,你干吗?”

“干啊,怎么不干?不管认不认识,既已躺我床上了,焉有不办之理?”程处默很奇怪地看着他:“大家都是跟不认识的人成亲,咋就你不乐意呢?”

“有感情才能成亲吧?”

“搞反了吧?成了亲才有感情啊,你这人咋那么怪咧?”程处默的表情越来越不可理解了。

“不知性情,成亲后不合咋办?”

程处默嗤笑:“屁大点事,谁不合?谁敢不合?结结实实拾掇她几顿,看她合不合。”

李素:“…”

代沟啊,千年的代沟啊!

李素决定以后多教他几首流行歌,你爱我我爱你爱到疯爱到死爱到半身不遂那种,好好培养他的爱情观,然后冷眼笑看他来求自己帮忙搅黄他那不幸福的婚姻…

“痛快点,一句话,帮不帮?”李素不耐烦了,跟一个大男人讨论爱情,而且谈论得很失败,是件很没有成就感的事。

程处默很犹豫,在仗义和损阴德之间来回挣扎。

“最近腰腿酸乏,可能懒病发作了,酿酒作坊先停工吧,休息一年半载再说…”李素仰头喃喃自语。

“帮!”程处默痛快得一塌糊涂。

与程处默约定明日泾阳县城相见后,李素便独自出城回家。

回到家时发现那位扈司户又来了,正眉飞色舞跟老爹传佳讯。

昨日扈司户以官媒的身份登门,试探了一下泾阳县许家的态度,许家闺女的长辈很客气,扈司户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没有添油加醋把李素吹嘘得天花乱坠,只是把事实一件件摆出来给许家看。

十六岁,长相俊俏,白净整洁,家教良好,为人有礼厚道,有学问,会作诗,也会挣钱,小小年纪在长安城已开了一家店铺,那家店铺的招牌还是当今陛下亲自题的字,而且还开了一家酿酒作坊,恶名满长安的卢国公府正是酿酒作坊的合伙人…

如果这些条件还不够的话,嗯,几个月前泾阳县闹天花瘟疫,你家闺女也种了牛痘吧?家里人全须全尾没死没病吧?知道这东西是谁想出来的么?就是他!认真论起来,大唐关中的百姓都得给这娃子磕响头,谢他的活命之恩,包括你许家在内。当今陛下还因为此事封赏了他,赐钱赐地还封官,从九品级,小娃子高风亮节,给辞了,不然你以为为啥皇帝陛下肯给一家商铺御笔亲题招牌,陛下记着他的情分呢…

说的全都是实话,李素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有前途,换了自己若有个闺女的话,怕是也忍不住嫁了,别的不说,平民百姓跟当今皇帝有了交集,仅这一件便是资本雄厚了。

李素自己都动了心,许家就更不用说了,闺女的爹娘听得两眼放光,稍稍合计了一下便表了态,说是愿意与李家定亲,扈司户今日来李家的目的,就是商议聘礼和正式求亲事宜,即六礼中的第一礼,“纳采”。

李素静静看着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二人,额头惊出冷汗。

搅黄自己婚事的行动必须加快了!

次日一早,李素便蹭牛车赶到了泾阳县城。

说是县城,其实只是一个小土城,城墙都是用泥土夯实后垒起来的,城里稀稀拉拉开了十几家商铺,商铺不远有一个小市集,到处可见摆摊的小商贩在招手兜售,城里人流不大,大抵离国都长安太近的缘故,货品买卖显得并不热火,无论买还是卖,谁都愿意多走几步去长安城里。

程处默很早就到了,李素找到他时发现他正坐在一家简陋的酒肆里喝着醪糟,醪糟也叫“醴”,南方人叫“甜酒”,至今仍有。这东西在关中很普见,勉强也算酒类,无论权贵还是百姓都无法拒绝酒,权贵喝的三勒浆太贵,百姓喝不起,于是酿点醪糟存在家里,每逢年节舀点出来尝个鲜,酒精度很低,味道酸酸甜甜的,喝多了腻得慌。

程处默喝醪糟时一直皱着眉头,仿佛在喝一碗赐自己自尽的毒酒,很生动地向世人证明何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喝了半碗便搁在桌上不再碰它,神情颇为怅然,看来在懊悔今日出门前为何不灌一皮囊五步倒带在身边。

今日小公爷不是独自出门,还带了国公府的几个部曲,是李素特意交代的,部曲都是跟随程咬金征战天下的百战老兵的后代,老兵年纪大了便离军归农,成亲生了娃后被程咬金收为家将,也算是有了前程。

李素笑着朝程处默招招手,程处默起身迎上,几位部曲亦步亦趋。

“怎么个章程?”程处默一脸不情愿地问道。

“很简单,找到一家姓许的人家开的商铺,然后当着他们的面,让我表现得像一个混账,吓得他们退婚,这事算成了。”

程处默指了指他,气道:“你什么都不用干,现在这样子已经很混账了。”

狠狠瞪了李素一眼后,程处默挥手,几名部曲一声不吭混入人群中开始打听。

没过多久便有了消息,确定了许家商铺的位置后,一群人悄悄朝商铺靠近,背靠在商铺旁边的暗巷墙角里等待时机。

程处默一直唉声叹气:“这事干亏了,不该答应的,毁人婚事缺大德了啊…”

李素蹲在墙角画圈圈,神情更郁闷:“你还只是缺德,我是在亲自毁我自己的亲事,跟这么混账的事情比一比,你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

程处默想了想,确实觉得好受多了。

“罢了,今就帮你一次,说好了,仅此一次,下次你若还想毁亲找别人去,程某不干了!”

李素叹气,点头。

两名年轻的程家部曲上前,模样很普通,其中一人身材矮小,眼眸却很灵活,一看就是个机灵人,另一人高大壮硕,一脸凶相。

李素苦笑着朝二人拱了拱手,道:“二位兄弟有劳了,待会儿下手尽量轻点,回头送你们一贯钱打酒喝。”

矮小的部曲满不在乎地咧嘴笑:“没事,别看这家伙傻壮傻壮的,揍在小人身上只能算是挠痒…”

壮硕的部曲气坏了,抡起拳头便朝他胸前揍去,矮个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叫,捂着脑袋便朝许家商铺前跑去。

“打人啦,杀人啦!仗势欺人啊——”

“狗贼哪里逃!我家李素李公子治好了天花,被陛下亲旨褒奖封赏,与你家青楼姑娘抱一抱,亲一亲,喝几杯酒而已,你竟有脸要钱?找打!”

李素远远躲在墙角,惊愕地扭过头:“这不对呀!不是说好了买东西不给钱吗?咋成了嫖妓不给钱?”

程处默慢吞吞地揉了揉鼻子,道:“买东西不给钱太没品了,所以我临时改了一下…”

李素两眼通红地瞪着他。

难道嫖妓不给钱比较有品?

远处两位部曲跑跑打打,到许家商铺前忽然停下,挨打的抱着脑袋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另一个高大汉子则惨无人道地对他又打又踢,当然,台词一句也没少,无非便是太平村当红小地主李素上青楼嫖妓不给钱,台词念得很大声,许家商铺里面很快涌出来一群人,掌柜伙计和顾客一窝蜂全出来看热闹,李素眼尖,清楚看到人群里一位穿着绸衫,戴着黑纱笼帽的中年男子脸颊直抽抽…

两名部曲很机灵,打闹半晌,赶在泾阳县衙的差役到来之前溜了。

李素终于放下了心,如果许家闺女的爹娘不是对女儿有深仇大恨的话,经过今日此事后,想必不会再把女儿往李家火坑里推了。

果然,第二天扈司户再次登门,脸色有点难看,而且态度跟以前全然不同,一脸鄙夷且嫌弃地告诉李道正,许家反悔了,死活不答应把闺女嫁进李家,给多少聘礼都不成。

李道正大惊失色:“咋咧?咋回事么?咋又反悔咧?”

扈司户气得指了指李素:“问你家娃子!”

李道正神情不善地扭头瞪着李素:“你干啥了?”

李素一脸无辜且茫然地睁大眼:“我?关我何事?爹,我最近老实本分待在家里,啥都没干啊,就昨日在酿酒作坊忙了一整天…我咋了么?”

李道正回忆片刻,然后挠挠头,道:“扈大人,是不是有啥误会?我家娃子这几日老实得很,没闯祸呀。”

见父子二人神情真挚,不似作伪,扈司户从愤慨渐渐变成了疑惑。

第一百章 再启战事

扈司户把昨日泾阳县城许家商铺前发生的一切细细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李素。

李道正听得火冒三丈准备祭出法器时,李素很及时地嗤了一声。

“我?上青楼不给钱?我只是个农家娃子啊,而且只是个十六岁的农家娃子,娶亲我都不愿意了,还上青楼抱姑娘,大人你信吗?”

这句话很适时地熄灭了二人的怒火。

说得也是,找个黄花大闺女给他他都不乐意,怎么可能去那种污浊之地?根本说不通呀。李道正对自己的儿子更是了解,最近几个月来确实变灵醒了,但为人还是很老实的,说他上青楼,而且嫖妓不给钱,这话真的很难让人信服。

“谣言!定是有人见咱家的印书坊和酒坊买卖红火,看不过眼了,所以背后使坏,毁孩儿的名声,爹你可不能信!”李素严肃地道。

李道正想想,还真有可能,于是点头,咬牙道:“若是被老子知道谁在背后造谣,定然一刀劈了他!”

话说得霸气,有一股很陌生的凌厉杀机萦绕充斥,李素盯着老爹瞧了好半晌没出声。

冤有头债有主,该被一刀劈了的正是程家小公爷,不按套路出牌,典型的猪一样的队友。

亲事算退掉了,就算扈司户巧舌如簧跟许家解释李家娃子如何无辜,以许家对闺女重视的程度来看,应该也不敢再冒险了。

很好,一切圆满,李素的目的达到,代价是付出了自己的名声。

这个无所谓,李素对名声没太在乎,虽然嫖妓不给钱这种名声太难听了点,至少比买东西不给钱…

好吧,其实还是比买东西不给钱难听多了,想抽程处默又没那胆子,唯一能报复的方式大概只有在送往程家的烈酒坛子里撒泡尿了…童子尿大补呢。

毁亲之后心里轻松多了,虽然可以肯定老爹还会为他找下一个,但眼下的危机算是解决了,而且以后也有了应付的办法,继续败坏自己的名声便是,把名声臭得十里八乡的闺女人家都绕道了,到那个时候…老爹的目光或许会放眼关中以外的地区,或者直接从人牙子手里买个清白闺女。

那是以后的事,总会对付过去的,到了该娶婆姨的年纪,或者,当他与东阳之间越来越走进绝望的时候,李素也许会认命地娶一个女人回家,然后,把他和东阳曾经的这份情愫当作朽骨般深深埋进土里,永不见天日。

心情特别好,李素难得地早早来到了河滩,坐在熟悉的大石头上,怀里掏出镜子,一边顾影自怜一边等着东阳。

照镜子很容易陷入沉醉,特别是李素在自己的鼻翼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痘后,时间就更容易过了,又挤又挠又掐,与那颗小红痘奋战了半个时辰,终于…小红痘变成了大红痘。

李素整个人都不好了,阳光明媚的心情霎时间阴云密布。

青春期啊,原来这一世的青春期也不能免俗,完美无瑕的俊脸多了那个该死的不工整不对称的红痘,这是要活活逼死强迫症患者啊。

镜子很快被塞入怀里,李素愁容满面地叹气,过了不久,又掏出来,不甘心地对着镜子继续又挤又掐,然后不忍直视地再次塞回去…

反反复复,周而复始,李素忙坏了。

“你到底在做甚?”东阳软软糯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掏出来塞进去的,镜子招惹你了?”

李素回过头,哭丧着脸看着她:“你没发现今天的我有点不一样吗?”

东阳凑近仔细看了看,忍着笑道:“发现了,你脸上多了一个痘…”

李素黯然长叹:“没脸见人,我这几日还是不要出门了…”

东阳又仔细看了看他,抿嘴一笑:“虽然你唉声叹气的,但我怎么觉得你今日的心情比以往好了很多?”

李素笑着摇摇头。

东阳却忽然沉下脸:“还有脸笑,今日泾阳县令来府上拜见我,与我商议封地庄户落籍的事,泾阳县令寒暄之时说起一桩闲事,某人啊,做了买卖,有了钱啊,哼,开始干缺德事了!”

李素眨眨眼:“好深奥啊,一个字都不懂…”

“还装!你昨日是不是…是不是…”

东阳说不下去了,贵为公主,“青楼”二字是耻于说出口的,可她的神情却很愤怒,俏脸涨得通红。

李素盯着她:“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件事,我只问你,你信么?”

东阳呆怔片刻,垂下头轻轻地道:“我不信,你不是那种人。”

“不信的话,你为何生气?”

“我没生气。”

“刚才你气鼓鼓的样子难道不是因为我干了缺德事,而是路上不小心踩到牛屎了?”

东阳的小拳头捏得紧紧的,俏脸愈发红润,不知是羞是怒,却仍嘴硬地道:“我没生气!”

“好吧,我只随便问问。”李素很识趣地放过了她,怕再追问下去她会羞愤得一头栽进河里。

终于避开这个尴尬的问题,东阳明显松了口气,俏脸仍红通通的,神情却恢复了镇定。

“为何会有针对你的谣言?你最近得罪人了?”

既然信任,东阳自然将此事定性为谣言,语气很愤慨,立场很分明。

李素大笑,这件事当然不是谣言,他做这件事一半是为了自己,一半也是因为她,但他不打算告诉她,决定永远瞒下去。

东阳很认真地看着他:“名声不是小事,你莫掉以轻心,日后你就知道,名声坏了,诸事难行,我已请泾阳县令好生查访,看到底是谁在坏你名声,查出来一定严办。”

李素点头:“多谢了,不过声名于我如浮云,查访就不必了,莫浪费了朝廷官府的人力。”

东阳很执拗地摇摇头。

二人面对着潺潺的河水发了一阵呆,东阳忽然道:“李素,父皇又要攻伐邻国了,上次你所献的推恩之策奏效,薛延陀果然陷入内乱,中书省的大臣们商议了很久,说这次内乱一年半载怕是缓不过来,我大唐如今终于能够腾出手来了,父皇准备攻打西边的吐蕃,这一次,满朝文武都没有反对…”

第一百零一章 唐吐恩怨

又是打仗。

大唐立国以来,战争几乎没停过,李世民对土地的狂热和执着远甚后世房地产老板,而且从来不挑食,除了土地,也不介意邻国的人口,财物,牛羊等等,打仗的目的其实就是这些,开战,掠夺,纳入版图,建都护府…是的,大唐君臣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东阳慢吞吞地说着朝中事务,原本大唐今年的形势很不利,西边吐蕃的松赞干布于贞观六年统一吐蕃后,开始露出早已蠢蠢欲动的野心…或春心?

说野心自然都懂,吐蕃也是大国,是大唐邻国里最强大的国家,大国的领导人怎能没有野心?松赞干布对土地也很狂热的。

说春心是不是有点难懂?不难懂,这正是如今大唐决心跟吐蕃开战的原因。

吐蕃的赞普(国家政治和宗教双花大首领,最高级职称)松赞干布十三岁即位,这些年左拉右打,终于在贞观六年统一了吐蕃,并把都城迁到了逻些(今拉萨),贞观八年,松赞干布派使节入长安朝贡,与大唐取得了联系,并约定两国和平友好,互不侵犯,你快乐就是我快乐云云。

一切都很正常,双方皆大欢喜,作为千年礼仪之邦,李世民自然要派使节回访逻些,把在长安时大家说过的和平友好之类的废话再说一遍。

这次回访搞出事情了。

因为李世民派使节的时候间歇性瞎了龙眼,派了一个很不靠谱的使节,名叫冯德遐。

冯德遐代表大唐皇帝回访吐蕃本来是很称职的,一切礼仪谈吐皆滴水不漏,后来回访日程结束准备启程回国了,松赞干布设宴饯行,冯德遐被粗鄙的吐蕃蛮子们灌了几大口青稞酒,顿时有点飘了,于是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张嘴就说以前东突厥和吐谷浑都被大唐尚过公主,两国皆是大唐的女婿之国。

这句话捅了马蜂窝。

贞观八年,松赞干布十七岁,正是情窦初开春心萌动,到了该交配的季节,而且松赞干布本人对大唐的文化还是非常仰慕的,东突厥和吐谷浑居然都能娶大唐公主,吐蕃为何不能?必须娶!

于是冯德遐回国时,随行的仪仗队伍里又多了几位吐蕃使者,跟随冯德遐一起回长安,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求婚。

李世民一看吐蕃怎么又派使者来了?再一看,咦,这回很不讲究啊,居然空着手…当然,这是李素以己度人的猜测。

对吐蕃的求婚,李世民感到很无语,吐蕃第一年朝贡就恬着脸要我大唐公主,当朕生的女儿很多吗?——其实真的很多,李世民生了二十几个女儿…

求婚理所当然被李世民拒绝了,大家根本不熟好不好。

吐蕃使节回国后担心求婚失败会被松赞干布治罪,于是想个借口,说是唐皇本来答应的,后来吐谷浑在中间挑拨,于是后来拒绝了。

…这事对大唐和吐蕃都是个教训,教训就是,大国之间来往,派一个人品好酒品也好的使者多么重要。

松赞干布顿时大怒,你不嫁女儿,我就开战,打…吐谷浑!把吐谷浑揍个半死,看你嫁不嫁!

没招谁没惹谁的吐谷浑可汗无辜躺枪,哭晕在茅房…

松赞干布说打就打,当即发兵,贞观九年,吐谷浑可汗被吐蕃雄兵打得狼狈逃窜,一直逃到青海湖北边,大约被吐蕃打出了战争心理阴影,青海湖边一待就是好几年没敢回去。

松赞干布这回得意了,挟大胜之余威,又派使者进长安,这回讲究了,带了许多礼品,然后…继续求婚。你看,我把吐谷浑揍趴下了,赶紧嫁个公主给我!

春心勃发的少年,其言其行真是不可以常理揣度啊…

到这个时候,大唐的君臣仍未将吐蕃放在眼里,蛮夷之国打蛮夷之国,胜了败了也就那么回事,你把吐谷浑打趴了,凭什么我大唐就得送个公主给你?关我毛事,你找吐谷浑要去啊。

李世民想都不想便拒绝了,第二次求婚又失败,松赞干布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今年是贞观十一年,五月初时,松赞干布领兵二十万,兵临大唐松州城下,放言曰:“大唐不嫁公主,我即当入寇!”

松州都督韩威冒进击敌,被吐蕃大败。狼狈回城后立马送出军报入长安,吐蕃大军压境!

若换了半年前,大唐的兵力因薛延陀牵制,腾不出手收拾吐蕃,或许真会嫁一个公主过去暂时稳住吐蕃,可是现在,李素数月前所献推恩之策已奏效,薛延陀陷入争权内乱,北边的府兵完全可以调出一半,于是收到松州都督韩威的奏报后,李世民当即决定西击吐蕃,狠狠给他一个教训。

这一次满朝文武异口同声全同意了,纷纷曰:该揍,给陛下点赞!

河滩边,李素听故事似的津津有味听完了大唐和吐蕃的恩怨情仇,笑得很开心。

这位松赞干布,后世史书上把他吹成吐蕃的中兴之主,多贤达多英明,谁知竟是个如此奇葩的棒槌,为了娶一个大唐公主,真的蛮拼的。

“你笑什么?”东阳没好气白他一眼:“没心没肺的,又要打仗了呢,关中子弟本就不多,这些年父皇鼓励生育,官府卯足了劲又是奖赏又是做媒,还不就是为了多生几个娃,结果一场仗下来,不知又要死多少关中子弟,你还笑,别忘了你也是关中人。”

“我是笑松赞干布…”李素仍止不住笑意,哪朝哪代都不缺奇葩,太可乐了。

东阳叹了口气,不解地道:“真不知那松赞干布怎么想的,求娶大唐公主失败,反过头却去打吐谷浑,吐蕃使节胡说八道难道他就信了,然后不惜发起两国之战?”

李素仍在笑,笑着笑着,又觉得不对劲,若说松赞干布耳根子这么软,使节几句话便煽得他发起战争,未免有点荒谬了。

大国之间绝不会因为一个简简单单的理由而发动战争。

时年吐蕃在松赞干布治下刚刚完成统一,而他又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君主,难免被包括大唐在内的周边邻国轻视,再说旁边有个大唐这样的大国虎视眈眈,发动对吐谷浑的战争大抵也有求婚失败后恼羞成怒的原因,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松赞干布这是要给邻国立威,顺便给本国扩张一下领土,让国内与他面合心不合的贵族们不得不与他同舟共济,如此才能更深刻的完成吐蕃国内贵族和平民的万众归心。

兴许是吐蕃对吐谷浑一战打得太轻松太没压力,松赞干布的心气顿时高了,发觉看似庞然大物的邻国,其军事实力也就这样,如此说来,少不得要称称大唐的斤两,于是对松州发起试探性的攻击,而松州那位名叫韩威的都督也不给大唐长脸,第一战便因轻敌而大败,这才令松赞干布的野心愈发炽热,于是导致二十万吐蕃大军兵临松州城下。

这些理由都是李素刚刚想出来的,本来他也不太喜欢想这种军国大事,然而东阳所说的什么松赞干布求婚失败于是发动战争的理由太扯淡了,李素一万个不信,脑子一转,前因后果个中内情便被他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事太复杂,懒得跟东阳明说,战争离他和她太远了,虽然大唐如今是府兵制,可府兵制召兵出征也有规矩的,独子不出征,长子不出征,李素两条都占了,所以丝毫不担心官府会征召他入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