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年代来说,李素也是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不能白帮忙。

很遗憾,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连民间的百姓和手艺人都懂,偏偏工部尚书阎立德没懂。

这些日子来找李素的人不少,从工部官员到火器局属官,连几位国公家的纨绔子弟都被阎立德拉来当说客,不得不佩服老阎的能量,有这么大的本事却连最基本的请人帮忙的道理都不懂,李素真不知该夸他还是骂他。

释迦牟尼坐在菩提树下,一阵微风吹来,于是他忽然悟了。

牛顿坐在苹果树下,一颗苹果砸下来,牛顿忽然悟了。

由此可知,古今中外但凡悟到真理的人总要坐在树下的,照此理来说,阎立德应该坐在榴莲树下,或许才会明白请人帮忙多少要表示一点意思…

阎立德不停的请,李素不停的推脱,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

不去,不给好处死活不去,这就是李素的态度。

这两个月是李素最繁忙的两个月,两辈子都没这么忙过,忙得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索性在火器局里住下,没日没夜地监督工匠们造火器,随时处理突发状况。

直到十月份的时候,长安已进入凛冽的秋天,火器局终于完成了李世民的要求,两万颗震天雷制造完成,火速送往松漠都督府河北道行军大总管段志玄所部。

火器局上下长松一口气,最后一箱震天雷装上马车离开,从李素到下面的工匠同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李素大手一挥,火器局放假半个月,全部策马奔腾去。

照例,许敬宗无比拥护监正大人的英明决定,杨砚一旁脸色铁青,忍无可忍还得忍…

两天后,太极宫传出旨意。

起复李素,复官还爵,仍是火器局监正,仍是泾阳县子,当初因为东市事件被收上去的爵位金册也被送还回来,李世民还特意送了一套崭新的浅绯色官服。

意料之中的结果,包括李素和所有朝臣们都不觉得意外,大家都知道陛下对这个少年郎何等看重,所谓削爵罢官无非只是堵一堵当初的悠悠众口,如今借着李素独创的流水线生产法,令火器局产量翻了三倍,如期完成李世民下达的任务,李素官复原职自是水到渠成的结果。

于是,罢官三个多月后,李素再次一脚踩进官场这滩烂泥里。

贞观十一年十月十五,河北道行军大总管段志玄领河东河北两道十万将士,在大唐与薛延陀边境的松漠都督府演武。

大唐忽然搞出这么一个大动作,令北方周边邻国大为惊恐,消息传出后,数日之内,与大唐北方接壤的薛延陀,室韦等国的可汗慌了神,窝里斗得昏天黑地的真珠可汗和两个儿子都暂时停战,纷纷领着兵马集结于边境,忐忑不安地看唐军演武。

演武的过程并不重要,十万唐军分成两方对抗,假模假样地进攻或防守,骑兵与步卒两相配合出击,大军因势利导摆出各种进攻或防守阵型等等。

演武到最后,重头戏上场。

一队千人唐军精骑向一个小山包发起进攻,策马飞驰之时,上千个震天雷冒着青烟,雨点般落在小山包上,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巨响过后,那座小山包在所有人愕然的目光注视下被夷为平地,变成了一个冒着烟的大坑。

神迹!无法置信却真实发生的神迹!

边境之外,远远观看的邻国可汗和王子们心惊胆战,冷汗潸潸,各自的随从人群里甚至有不少人翻身下马,神情惶恐而虔诚地朝那个犹自冒烟的大坑伏地膜拜,喃喃念叨着各种忏悔和崇敬,其状与当初松州城头的吐蕃兵一般无二。

神雷临世,群雄慑服。

上千个震天雷发挥了无与伦比的政治效果,想象这一颗颗黑不溜秋的小罐罐若是落到正在冲锋的本国军队人群里,然后一个个炸开,那种后果想一想都觉得黑暗。

这些年对大唐心怀敌意的邻国不少,西突厥,薛延陀,室韦这些邻国常与大唐边军有过摩擦,小规模战事更是从来未曾断过,贞观四年,李世民平灭东突厥后,邻国看到了大唐强大的军事实力,终于老实了几年,然而贞观十年开始,这些邻国又开始蠢蠢欲动,边境摩擦日益增多。

无论对大唐怀着怎样的觊觎心思,今日看到这一颗颗震天雷的巨大威力过后,可汗和王子们蠢蠢欲动的心情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彻底清醒了。

有此神器,寰宇之内谁是大唐敌手?

失魂落魄的各国可汗纷纷领着兵马回去了,他们要去准备向天可汗朝贡的礼品。

薛延陀可汗父子比较特殊,回去后二话不说,继续开战。

有意思的是,白天父子三人打得血肉模糊,晚上却纷纷向段志玄驻兵大营派出了各自的信使,信使们的立场不一,但却表达着同一个意思:会吃饭,会暖床,求结盟,求包养…

相比邻国的惶恐紧张,最郁闷的人要数河北道行军大总管段志玄了。

好不容易能够出来领兵,为此还莫名其妙跟程咬金打了一架,千里迢迢跑来松漠都督府,结果扔了上千颗震天雷后啥事都没有…

草原男儿们的血性呢?尊严呢?你们倒是反抗啊!

自己挨的那顿揍真冤,点将台上鼻青脸肿还好意思仰天长笑说什么此战大吉,想想自己那样子就觉得蠢…

段大总管陷入自厌情绪中不可自拔。

太平村。

李素官复原职并未引起轰动,本来李素被罢官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村民们每日劳作,哪里有心情打听官宦家的事情?

唯独李道正听到宦官宣完旨后傻愣了半天,官复原职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原来以前被罢了官,于是二话不说祭起降魔法器,绕着院子里追杀两圈后悻悻作罢。

儿子大了,越来越追不上了,李道正惆怅地放弃了追杀,找了个文艺氛围稍微浓郁的角落缅怀自己曾经身强力壮的匆匆那年去了。

官复原职了,似乎生活跟以往没什么不同,该犯懒的时候仍是就地一倒,从来没有任何食君之禄却不忧君之事的愧疚。

上天派我来享福的。

这个真理足以解释任何懒散的生活态度。

村口的槐树下,李素和王直蹲在地上兴致勃勃观看蚂蚁搬家,二人身后不远处,一脸孤傲寂寞的郑小楼环臂而视,嫌弃地看着二人。

这几天懒得实在太过分了,一个是五品县爵监正,一个是长安东市新晋黑道大哥,居然无聊到这个地步…

“撒泡尿灌进蚂蚁洞里咋样?”王直脸上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

李素露出嫌弃的表情:“不行,太恶心了!”

“大家这么无聊,总要做点什么吧?”

“蚂蚁群都有头头的,里面有一只白白胖胖的蚂蚁王后,姿色颇为妖娆,要不,咱们把洞挖开,擒住王后让你调戏调戏它?相信我,这事比偷看杨寡妇洗澡有出息。”

王直还没说话,身后却传来“噗”的一声喷笑。

二人扭头,发现郑小楼努力板着脸,维持着刚才孤傲寂寞的样子。

李素皱了皱眉,压低了声音道:“这个郑小楼到底啥来头?你查出他的底细没有?”

王直摇头:“没人认识他,冷不丁从东市冒出来的,连以前那个仇家也没听说过他,当初从路边捡来的,那时他受了不轻的伤,横躺在巷子里快死了…郑小楼咋了?”

李素叹道:“我觉得他毛病很多,比如面瘫,耳聋,哑巴,而且吃得也多…”

王直露出愧疚的表情:“我对不住你,三十贯花冤了,够买十头牛了…”

“没事,我发现他力气蛮大的,过几天给他套上犁,让他给我爹耕地去,三百多亩地,不干完十头牛的活不给饭吃…”

身后不远处,郑小楼的脸色渐渐发绿了,二人却浑然不觉,犹自窃窃私语。

“真不知道他除了扛揍以外,还有什么别的本事,会吹口哨都算啊…”李素叹气摇头。

“应该有…吧?”王直不确定,很没信心的样子:“上次东市一战,当时他的眼里满是杀气,好像真的很厉害的样子,我觉得应该是有本事的…”

“眼里冒杀气勉强也算本事,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这个郑小楼确实可疑,我觉得他像狼…”

“狼?”王直扭头看了郑小楼一眼,兴奋得直哆嗦,不知兴奋个啥:“他有这么厉害?”

“对,像狼!”李素很肯定地道:“像黄鼠狼,前天隔壁史老头来闹,他家有只鸡半夜死在我家院子里了,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他干的…”

“你们够了!”郑小楼忍不下去了,高手终于不再寂寞:“我只杀人,不杀鸡!”

二人抬眼看着他,许久,扭过头继续窃窃私语。

“他不是黄鼠狼,黄鼠狼不杀人…”王直道。

李素附和:“对,刚才判断有误,他不是黄鼠狼…”

“他是成了精的黄鼠狼,不杀鸡,只杀人…”王直郑重下了定论。

“不过他好厉害啊,从认识他到现在,今天是他开口说的第三句话…”李素想了想,又补充了一条卫生常识:“不说话的人容易口臭,这个习惯不好。”

八卦结束,回家!

郑小楼作为贴身护卫,跟在李素身边三个月了,但李素却一点都看不透他。

其实根本没时间去看透他,这段时间太忙了。

从外形来看,郑小楼确实很厉害的样子,身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戾气,李素敢肯定这家伙一定见过血,至于有没有杀过人就不清楚了。

以前没得罪过人,李素独来独往惯了,有没有护卫根本不重要,可是自从狠狠得罪过东宫太子后,李素不得不留几分小心,毕竟命只有一条,穿越者也没有金刚不坏之身,一刀劈过来,普通人该怎么死,他也得怎么死。

这也是他嘱咐王直给他找个有本事的人的初衷之一,高手在民间嘛,人多的地方必然有藏龙卧虎之辈。

可李素怎么也看不透郑小楼到底有什么本事,曾经怀着好奇心求了他好几次,请他多少露一手,比如把一根萝卜扔到半空,然后挥剑刷刷刷几下,萝卜落下来变成一碗切成片的萝卜,尽管对实战而言没什么太大的用处,至少这种本事家里的厨房也用得上啊…

然而郑小楼总是一副无比傲娇的样子,说什么他只杀人,不卖艺,李素只好悻悻放弃刨根问底,似乎再多说一句便是不尊重别人的职业,很有罪恶感。

一主一雇,互相都陌生,这种状态不正常。

李素对外人的警觉性很高,除了王家兄弟,他无法将自己的后背毫无防备地亮给一个陌生人,太没安全感了,而郑小楼,经常走在他身后,这个习惯很不好…

所以李素决定跟郑小楼开诚布公谈一谈,增进感情也好,约法三章也好,最坏的结果至少要把他喜欢走在别人身后的坏习惯改过来。

李家院子里,郑小楼举着一块一两百斤的大石磨练力气,李素蹲在院子中间的银杏树下,摆出了语重心长的诚恳嘴脸。

“郑小楼,咱们聊聊怎样?”

郑小楼举着石磨一上一下:“你说,我听。”

“你看啊,你我终日相处,你觉不觉得我们之间需要一点信任?”

“不需要,王直说了,有人害你我便保你周全,三十贯,换我三年,三年后我马上走。”

李素有点不高兴了:“才三年?不是终生吗?”

郑小楼没说话,只斜睨了他一眼,目光无比嫌弃,眼神里透露出诸如“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意思,很令人恼火。

李素叹气,这买卖做的…好想把王直从东市叫回来,然后往死里抽他…

“如果这三年里你没保护好我,我被人害死了咋办?”

“给你守墓,守满三年为止。”

第二百一十五章 烧屋绝户

李素听出意思了,郑小楼是个很随性的人,凡事尽力就够了,手艺太潮保不住活人的命没关系,他还有售后服务,可以保死人不被挖坟…

思来想去,李素还是觉得性价比不够高。

因为郑小楼要保的活人,是他自己,不出意外的话,他自己只有一条命。

很不负责任的说法,李素忽然觉得找了这个保镖没什么用处,如果遇到危险,保命只能靠自己。

郑小楼仍举着石磨练力气,脸上胳膊上淌下一颗颗豆大的汗珠,胳膊上的腱子肉高高隆起,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出晶莹的光芒,虽然流了汗,但他的呼吸很平稳,一点也不见喘息,仔细算了一下举石磨的频率,李素与他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他已举了三四十次了。

李素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笑了。

应该是个有本事的人,寻常人举一两百斤的石磨或许勉强可以,但是要把它上上下下举几十次就有点难了,更何况举到现在脸不红气不喘的境界,不说平民百姓,哪怕是大唐军队里的将军,没做到果毅校尉以上的将军恐怕都没这个本事。

“好吧,我们聊聊别的…”李素转移了话题,现在他最关心的是郑小楼的来历。

按王直的说法,这家伙是突然从东市里冒出来的,前不知过去,后不知未来,被人当成流浪狗似的捡回来,打了一架后卖出了三十贯的天价…

可是,人总要有个来历啊,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跟在身边,充当护卫的角色,作为被护卫的人,李素能安心么?

“郑兄啊,嗯,你比我大,就叫你郑兄了,”李素换上殷切关怀的嘴脸,笑眯眯地道:“家里都还好吧?娶亲了吗?家中几口人啊?听你口音不像关中人,你家在哪里?”

郑小楼举着石磨,这次根本懒得搭理他了。

等了很久,郑小楼似乎没有回答问题的打算,李素失望地叹了口气。

明天把他送到王直那里去吧,一个不明来历的人,纵然本事再高,李素也不敢用。

转过身准备逗弄小狗狗时,郑小楼忽然说话了。

“听说你很有本事,好像做过很多事情,还被皇帝封了官爵,长安城里很多人都在说你的事…”

李素转过身,笑道:“对啊对啊,我很厉害的,而且我还很英俊,其实靠这张脸我就能混到饭吃了…”

郑小楼无视这句很不要脸的话,只是定定盯着他。

“你放心,不管我怎样的来历,我对你并无歹意,答应王直的事我也会做到,三年内我会保你周全,除非我死。”

李素收起笑脸,与他的目光相碰,二人互相对视。

“我能相信你吗?”

郑小楼点头:“能。”

李素又笑了:“好,我试试。”

郑小楼脸上也露出暖色,点点头道:“还有问题么?”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三十贯太贵了,能还我十贯么?”

“不能。”

从此李素身边稀里糊涂跟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护卫。

郑小楼不是个多话的人,寡言少语,神情冷酷。将来娶了婆姨多半也是那种“坐上来,自己动”的霸道老公形象。

平时住在李家前院,家里下人给他收拾了一间厢房,薛管家本来打算给他房里添置一些摆设,比如屏风,字画,纸笔等等,谁知郑小楼一概不要,他的房里只有一张床榻,比苦修的老和尚禅房还简陋。

现在李素外出已习惯了郑小楼跟在身后,很不习惯后面有个人总是盯着自己,李素只好强迫自己忍耐。

并不是每天忍耐,郑小楼的行踪很神秘,有时候好好住在家里,忽然间便消失了,过了一两天,他又回到李家,若无其事地在院子里举石磨,家里那些丑丫鬟见到他那身流着汗的强劲腱子肉总会脸红心跳捂着脸偷看…

有的时候更过分,跟李素走在路上,走着走着便没了踪影,害李素毛骨悚然总以为自己招来了一只鬼,然后消失一两天,这只鬼又出现…

总之,因为郑小楼这个人,李素最近的心理压力特别大,有精神崩溃的征兆。

同住在一个村里,李素近日跟东阳见面不多。

不是感情淡了,而是机会少了。自从高阳脑子抽风莫名其妙拜访东阳姐姐,顺便又认识了又好玩又新奇还经常能从他手里敲诈出各种香味的香水的李素,高阳最近心情很灿烂,于是来往太平村的频率愈加频繁。

李素如今与东阳的恋情是见不得光的,有高阳在的时候,李素只好对东阳以礼相待,见面便是躬身施礼,回一句话也施礼,告别还得施礼,担心人小鬼大的高阳公主看出点什么蹊跷,李素和东阳很有默契地决定有高阳在的场合尽量少碰面。

没法跟东阳一起愉快玩耍,李素只好找王桩了。

王桩这些日子也很忙,李素把香水作坊交给了他,王桩做得很用心,或许没有他弟弟王直那么灵醒,但做事的态度还是很踏实的,典型的笨鸟先飞。

娶了个凶悍婆姨,王家兄弟生不如死,本着能救一个算一个的原则,李素先把王直从家里弄出去了,如今在长安东市混得风生水起,而王桩,李素则很大方地将香水买卖的一成利润分给了他。

不能小看这一成利润,如今长安城权贵家中的妇人们对香水趋之若鹜,香水供不应求,长孙家原本打算将香水卖到整个关中地区,可是现在却连长安城的需求都满足不了,只能悻悻打消扩充念头的同时,又加紧盖新的香水作坊,王桩便是作坊的管事之一,李素的全责代理人,发言人,财务监管兼大股东。

香水贩卖的第一个月,一辆马车满载铜钱银饼,开进王家院子,赶车的护卫告诉王家爹娘,这是香水的分利,你家大儿子挣的。

王家上下当即呆住,王桩那位凶悍的婆姨从那天开始,说话的声音忽然变得细声细气,看着王桩的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吓得王桩住进香水作坊三天没敢回家。

快到十一月了,天气明显变得寒冷凛冽,青草枯黄,大雁南飞,一股秋风刮过,清楚地听到那破空的呼啸声。

李素坐在河滩边,手里端着一根长长的鱼竿,鱼竿是他亲手做的,竿上刷着一层清漆,尾端雕了几个小小的字,手握住竿尾,恰好把那几个字遮住,明眼人若拿过来看看那几个字,一定会目瞪口呆。

“招财进宝。”

谁都无法解释为何一根钓鱼用的鱼竿上要刻这么几个字,或许连李素自己都无法解释。

纯粹是个人喜好,这几个字看起来很吉利。

今日郑小楼又消失了。

李素麻木了,反正最近火器局放假,他整日无所事事在村里游荡,有没有郑小楼都无所谓,背后没有一双眼睛盯着,或许更自在。

王桩坐在李素身旁,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草茎,懒洋洋地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

“都秋天咧,咋还有鱼?莫费事,想吃鱼叫人去市集买几条便是…”

李素头也不回:“钓鱼的目的不是钓到多少鱼,而是心境,明白么?”

王桩咧嘴笑了:“钓鱼的目的不是钓到鱼,这话太怪咧,不为了钓鱼你忙活个啥?都傻坐一上午咧,啥球都没钓到,想吃鱼不?我出钱请你吃,泾阳县城最大的酒楼,想吃啥吃啥!”

李素叹了口气:“跟你这种俗人说话,我的档次蹭蹭往下掉…”

百无聊赖的王桩努力找话题,他受不了太安静的环境。

“哎,李素,昨日我家老二回来,他听说了一件事,了不得的事…”

语气很夸张,试图把李素的注意力从鱼竿上勾回来,无奈李素动都不动,根本懒得搭理他。

王桩悻悻摸了摸鼻子,既然话题起了头,也不好意思烂尾,于是只好继续说下去。

“以前咱们太平村的地主胡家,你还记得吗?后来被郑家逼得卖地迁户的那一家,现在东阳公主的封地以前就是他家的…”

“嗯,咋了?”李素很敷衍地回应道。

王桩拍了拍大腿,叹道:“胡家上下没一个好结果,全部死咧。”

李素神情一动,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显然有些震惊。

“咋死了?”

“离开关中后,胡家迁到江南道的岳州落了户,拿着郑家赔的两千贯钱重新开张了买卖,谁知买卖开了不到一个月,某天夜里家里进了强人,全家从主人到仆佣全部惨死,家财被洗劫一空,最后还一把火把院子都烧了…”

王桩摇摇头,叹道:“做得可真绝…”

李素也被惊到了,喃喃道:“烧屋绝户…这得有多大的仇恨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 无端生祸

王桩的八卦消息令李素很吃惊。

这年头总的来说,民风还是很纯朴的,大唐境内土匪强梁不是没有,但不多,就算有土匪强梁抢劫钱财的事,一般也是要钱不要命,老实交出钱财后,强人一般不会为难苦主,盗亦有道的江湖规矩是不能随便破坏的。

可是胡家被强人烧屋绝户,这事就有点蹊跷了。

“真是强人所为?”李素皱眉。

王桩点头:“当然是强人,家里的钱财都被洗劫一空了,不是强人是谁?”

李素摇头:“不对,土匪强梁下手不会这么狠,这分明是寻仇,而且仇恨还不小,属于不共戴天那一类,否则不会连家里的仆人都杀了。”

王桩睁大眼睛,惊奇道:“你的说法和那人一模一样,他也说是寻仇…”

“那人是谁?”

“胡家没死绝,那晚胡家有个侄子没在家,被派到潭州谈买卖,第二天才回来,算是逃过一劫,回来后发现满门被灭,哭着报了官,结果官上二话不说先把那侄子拿下了…”

“拿他做甚?是他干的?”

王桩摇头:“官上说是他暗中指使的,毕竟胡家被灭门时他去了潭州,太巧了,更何况胡家的家底颇丰,若胡家满门被灭,那个活着的侄子便能名正言顺地继承胡家的一切家产,所以官上把他列为最大嫌疑,但是那个侄子喊冤,说是胡家被灭门绝非他所为,亦非强梁所为,必是有人寻仇,官上给他上了几次刑他也不曾屈招,案情难断,岳州刺史只好把他押到长安,请刑部定夺…”

李素若有所思:“胡家以前在太平村的时候,跟谁家结了怨?”

王桩不假思索地道:“荥阳郑氏…”

语气一顿,王桩露出震惊之色:“你的意思,不会是说…”

李素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一群大雁排成一字往南飞,给灰色的天空平添几分肃杀之意。

“我什么都没说,呵呵…”李素冷笑,却也只能冷笑。

他只是平凡普通人,无法为胡家伸张正义,因为门阀太恐怖了,不是李素能撼得动的。

当初胡家被郑家逼走,后来长安舆情四起,争相诛讨,李世民趁机打压世家势力,收了郑家强抢的土地,把它封给东阳,郑家被逼无奈,只好派人给胡家道歉,并且赔偿了两千贯钱…

一个偌大的千年门阀,受了这等窝囊气,若说郑家真能忍,李素头一个不信,或许他们不敢跟李世民掰腕子,但收拾一个小小的胡家却是毫无压力的。

忍了一年才发动报复,而且布局布得天衣无缝,不仅死无对证,还留下一个替死鬼给官府交差,好手段!

拍了拍王桩的肩,李素重重地道:“跟你家老二打个招呼,这件事不要到处乱说,小心惹祸,门阀啊,咱们招惹不起,躲着点比较好,明白吗?”

王桩楞楞地点头。

河水缓缓流淌,鱼竿的浮标仍旧毫无动静地浮在河面上,李素呆呆看着河水,忽然没了钓鱼的兴致。

叹了口气,李素收起鱼线,跟王桩招呼了一声,二人往家里走去。

才迈开几步,却见薛管家一脸惶急地朝河滩跑过来,神情布满了慌张。

“少郎君,不好了!泾阳县衙来了官差,把郑小楼锁拿押走了!”

李素和王桩跑回家时,老爹李道正脸色阴沉地坐在门槛上。

“爹,咋回事?郑小楼犯了啥事?”

李道正哼了一声:“你收的那个姓郑的护卫闯祸咧!他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