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宫殿多费事,想搞点娱乐活动还不容易么…太极宫前的广场那么大,我可以教他跳广场舞啊。”

李素喃喃自语了几句,忽然从怀里掏出几张图纸。

那是他亲手所画的两样火器图,一曰地雷,二曰百虎齐奔箭,当初他曾打算用这两张图纸为筹码与李世民谈判,求娶东阳,结果东窗事发,再拿来当筹码的话,李世民真有可能会杀了他,于是一直藏而未示。

看着手里的图纸,李素露出复杂的神情,将它们凑近堂内烛火,火光乍现,图纸化为飞灰。

重修大明宫的决定并未与朝臣商议,李世民忽然间下旨,抽调关中十万民夫徭役入长安。

一石激起千层浪,尚书省侍中魏徵第一个站出来强烈反对,数次跪于承天门前请求觐见天颜,李世民避而不见。

这一次李世民的反应实在不像圣明天子。

心态很容易理解,登基以来这十多年里励精图治,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累,每天都是堆积如山的奏疏和没完没了的朝会,完全没有个人的享受时间,偶尔想玩只鸟,不巧正逢倔老头子魏徵觐见,吓得把鸟捂在怀里活活捂死了…

当初又是杀兄又是杀弟,死皮赖脸抢来这个皇位,结果累成狗,当初的举动怎么看怎么犯贱。李世民有没有在夜深人静时懊悔得狠狠抽自己大嘴巴子,不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过了十一年励精图治的日子,他深深厌倦了。

十一年来对内的仁政,对外的强硬,满朝君臣坚定不移地贯彻着“内圣外王”的国策,登基仅仅四年,积攒的国力和军力终于破了东突厥,一雪渭水之盟的耻辱,再后来万邦敬畏,争相来朝,去年与吐蕃松州一战,五万关中精锐不仅收复松州,更突进吐蕃境内近千里,北方的强敌薛延陀被一条推恩策闹得鸡飞狗跳,内部动荡人心惶惶,已成唐军囊中之物,更何况大唐平添了一件攻无不克的犀利火器…

内平外安,李世民的心态终于不知不觉有了变化,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作为一位站在世间巅峰,寂寞得一塌糊涂的帝王,他还有什么追求呢?

只能造座豪华的宫殿,愉快的玩耍了。

然而,李世民的想法并不能被朝臣们认同。

朝臣们的想法也很直接,皇家盖个园子,修缮某座宫殿什么的都可以,但是若在平地建起一座占地五千多亩的宫殿,这个…雅蠛蝶,敢修我就死给你看。

朝堂里吵吵闹闹乱成一锅粥,李素则穿着简便的长衫,跟着王直来到东市。

东市一家绸缎铺的前堂里,李素坐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边,看着掌柜伙计来回奔忙招呼客人,他和王直则慢条斯理地喝着金黄色的奶酥。

等了小半个时辰,门外走进两道身影,王直笑了笑,指着走在前面的那个白白胖胖的胖子,轻声笑道:“那位便是江南道岳州商人,宋公羊,后面那人,是托了太常博士刘方仲赎买出来的称心。”

李素凝目望去,只见胖子身后果然跟着一个身影颇显畏缩的人,虽作男装打扮,然而姿色太过妖娆,引得店铺内的客人和掌柜纷纷侧目而视。

第二百八十七章 绝色男姿

不得不承认,称心确是人间绝色。

没错,男人也能用上“绝色”这个形容。

李素一直觉得自己是千古未见的帅哥俊男,至少在如今的大唐,他还没发现过比他更帅的男人,潜意识里,李素一直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看谁都是丑货。

这种优越感后来慢慢变成了嫉妒心,看见一个稍微帅一点的男人,就忍不住想毁他的容,比如火器局的许敬宗,李素就不止一次产生过发明硫酸淋他脸上的阴暗想法。

然而今日近距离看到称心,李素发现自己连嫉妒心都没法产生。

太美了,比自己的英俊不知高了多少档次,说句泄气点的话,纵然朝他脸上淋了硫酸,李素也不见得比他英俊。

王直在李素耳边悄悄议论时,宋公羊已领着娇娇弱弱的称心走到绸缎铺内,掌柜殷勤上前招呼,宋公羊很客气,先跟掌柜行礼,然后拉过身后的称心,请掌柜为他量身做几套衣裳,称心表现得一直很沉默,任由宋公羊将他摆弄来摆弄去,宋公羊的手不太老实,拉着称心时还忍不住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

“啧!”李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幅画面真是…闪瞎狗眼啊。

“这个称心…他果真是男的?”李素忍不住凑在王直耳边问道。

“是男的…吧?”王直见到称心的模样后,也有点不太确定了。

“扒了他的裤子验过没?”

王直:“…等下我便跟宋兄说一声,让他验一下。”

李素点点头,又见宋公羊不停在称心手背上摸啊摸,不由皱了皱眉,道:“这位宋公羊,以前好男色?”

王直纳闷道:“以前没听说过他有这毛病啊…”

李素看着宋公羊那只不老实的手,忽然心情大好。

不错,称心有把直男掰弯的实力。

李素和王直坐在角落里,不动声色看着宋公羊吃着称心的豆腐,称心垂着头,白嫩的脸上泛起几丝羞红,想抽回手,又不敢用力,看在外人眼里,分明是欲迎还拒的风情…

“小浪蹄子…”李素撇嘴。

王直挠了挠头,道:“按你说的,把称心赎回来了,然后呢?总不能特意把他送给宋公羊吧?…还不如送给我呢。”

李素扭头震惊地看着他,名字里面带个“直”字的都有变弯的迹象,称心有这么大的威力么?

“王直啊,没事多回村里,如今东阳成了道姑,但当初救下的那个胡女还一直在她道观里呢,你多跟她聚一聚,干出任何丢人现眼伤风败俗的事我都帮你兜着…”李素语重心长地道。

王直呵呵一笑,指了指不远处的称心道:“他咋办?”

李素目光里露出难得一见的阴戾之色,淡淡笑道:“你在东市找个空地,搭个台子,再找一些乐师组个乐班,让称心上台卖艺,并且把他风情绝色的名声传出去…”

王直不解:“然后呢?”

“然后…便等着有人去找宋公羊吧。”

这两天李素很少回家。

家里无端多了个陌生女人,这个陌生女人却是名义上要和他共度一生的夫人,李素没法适应这个变化。

火器局的工匠抽调了一半,平日热火朝天的工坊变得有点冷清,李素这两天便睡在火器局,派了人回去给夫人传话,又拿公务繁忙当借口。

不管怎样,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到,许氏被牵扯进这桩乱成一团麻的情事里,李素很清楚她是无辜的,既然拜了堂,夫妻间要做到相敬如宾,同不同房是另一码事,至少要对她有足够的尊敬,不能太伤她的心。

火器局里睡了两天,李素各种不舒服,因为认床。

到第三天时,李素没法再躲了,这一天是回门日,关中自古有风俗,成亲的第三天,丈夫要陪着妻子回娘家,拜见丈人丈母。

回门亦称“归宁”,又叫“双回门”,顾名思义,自然要夫妻二人一同回娘家的。

天没亮李素便起了,吆喝着把许敬宗也折腾起来,二人骑马赶到太平村时天边刚露曙光。

李府大门已开,薛管家大着嗓门,叱呵着下人准备礼品,马车上扎满了红绸,后面还跟着两辆马车,上面堆满了给丈人家备的礼品,每车各坐着一名车夫。

老爹李道正拢着袖子站在门口,见李素骑马赶回来,李道正幽然叹了口气,神情颇为复杂。

儿子成亲了,是喜事,可李道正听下人说,儿子自成亲那晚开始便没与儿媳同过房,李道正愁坏了,不同房咋生娃,不生娃咋传继香火?

李素不知老爹的惆怅心绪,赶到门口下了马,许氏仍穿着大红的礼服,从大门外跨出来,先给李道正屈身行了一礼,又给不远处的许敬宗行礼,最后给李素见礼。

李素也回了礼,然后看到门口当先的马车只有一匹马,顿时皱了皱眉。

“薛叔,我县子府有资格驾双马,为何只备单马?”李素不满地问道。

薛管家见李素神情不悦,急忙欲解释,谁知许氏却截住了薛管家的话头,垂首轻轻地道:“妾身进门后与薛叔聊过,方知夫君平日鲜少仪仗出行,怕惊扰左右乡邻,妾身身为县子夫人,不敢坏了夫君的规矩,单马便单马吧,夫君愿陪妾身回门,妾身心中已感激不尽,何必在意那些繁琐仪仗…”

李素心中愧然,摇了摇头,道:“平日不动仪仗确实是担心惊扰乡邻,以前我退过亲,丈家怕是听过不少闲话,今日是回门日,必须隆重一些,也好教丈人丈母脸上有光,薛叔,把马车换了,换双马,还有,府里打出县子仪仗,快点,莫误了时辰!”

许氏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感激之色,杏眼里泪水晃晃悠悠,却努力不让它落下,垂头间,两滴晶莹在地上飞溅。

李素叹了口气,道:“好了,准备妥当便出发…”

“夫君…夫君恕罪,妾身,妾身想…想换上陛下赐的诰命服…可以…吗?”许氏垂着头,越说越心虚,脸也越来越红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翁婿相会

许氏在李素的目光直视显得很局促不安,垂着头,俏脸愈发红得厉害,手指不停地揪着衣角。

李素盯着她许久后,忽然笑了。

与这位新婚夫人其实总共才见过两次面,第一次处处端着成熟懂事的样子,十几岁的年纪说话滴水不漏,不但教养好得丧心病狂,语气和姿态也客气得令人发指,李素甚至怀疑这姑娘小小的躯体里是不是藏着一个八十岁老太君的灵魂。

直到此刻李素才终于发现她本性的一面,现在的她终于像一个符合她年纪的小女孩,如同前世那些初中生小妹妹放学后求哥哥给她买零食的模样,害怕被拒绝的不安,再加上几分羞怯,令人忍不住想给她…买根棒棒糖?

穿诰命服回娘家的要求,李素也忽然理解了。

两次退亲,许家承受了太多的流言蜚语,许家父母甚至有过把女儿远嫁外地的想法,如今第三次嫁给了李素,还意外得到皇帝陛下亲旨赐婚,并封了诰命夫人,许家算是苦尽甘来,许氏想穿上诰命服回娘家的心情,大抵便想在乡邻面前把许家曾经失去的面子找回来吧。

李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展颜笑道:“快去换吧,我在这里等你。”

许氏红着脸朝李素屈身一礼,然后匆匆跑进门内。

十名家仆高举仪牌,两名丫鬟手捧香炉,翅屏,一人在前鸣锣开道,后面跟着三辆马车。

标准的县子府仪仗出行,没离开太平村便引来乡邻纷纷侧目,以往李素在村里与村民们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然而今日正式打出了仪仗,乡邻们顿时换了一种态度,纷纷避往大道两旁,并躬身行礼直到仪仗穿行而过。

许氏坐在马车里,好奇地用手摸着车里的装饰,然后悄悄掀开帘子,看着前面拉车的双马,还有大道旁避让施礼的乡亲,许氏俏脸激动得泛红,鼻尖甚至沁出了几颗晶莹的细汗。

原来…这便是人上人的滋味,这种礼遇,这种威风,委实比商贾人家强上百倍。

一个商户家的女儿,能嫁给一位丰神俊秀又是县子爵位的翩翩少年郎,其实…自己真的很幸福呢。

许氏坐在马车里,看着车前骑着高头大马,腰杆挺得笔直的李素,脸上渐渐洋溢甜蜜的笑容。

许家仍住在泾阳县城内,仪仗进城后直奔许家商铺而去。

在李素的吩咐下,仪仗进城后叱喝开道,隆重而风光,引无数路人慌忙避让。

平日里李素根本不是这般张扬的人,然而今日,或许是为了弥补对许家的愧疚,也或许为了补偿余生有可能对许氏的冷落,李素破天荒地大张旗鼓,用自己的仪仗把许家的面子撑得足足的。

一行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穿街过市,到了许家商铺门口,仪仗停下,丫鬟上前掀帘,在众多围观百姓的注目下,一身华贵高明服的许氏被丫鬟搀扶下车。

许家父母得了通传,早早等在门外,见到县子府仪仗招摇过市,自家女儿身着诰命,盈盈款款下车,许家父母激动得老泪长流,这一瞬间,当初受过的委屈和苦楚,似乎全都补偿回来了。

李素也下了马,与许氏并排站在一起,一齐朝许家父母行礼。

老丈人兴奋得脸上的褶子都在绽放着幸福的光芒,忙不迭将女儿女婿扶起,然后…无视诸多围观百姓的目光注视,旁若无人地站在大门口寒暄,不时摆出各种造型,颇具闪光灯下的嫩模风范,各种高贵,各种高冷。

虚荣心可以理解,李素不介意配合一下老丈人,并且很有耐心,一直等到老丈人的虚荣心血槽满格,因为李素听许敬宗说过,许家这一族支近百年来势微落魄,数十年前终于沦为最低等的商人,处处受尽白眼和委屈,能与李家攀上亲事,怕是许家近百年来最风光的一刻。

老丈人显然很希望把这风光的一刻延长,再延长,所以女儿女婿到了门口也不说请进门,反而站在门口拉着李素以无比熟稔亲密的姿态,大声寒暄着连李素都听不懂的家常。

也不知老丈人啥心态,从见面开始似乎没说过一句人话。

“贤婿安好乎?无恙乎?那啥…乎!”

若不是眼前这人是他的老丈人,李素早一巴掌乎上去了。

虚荣心可以理解,但不说人话就实在不能理解了,李素的理解心是有限度的。

完全无法代入老丈人的心态,好好的不说人话,非要乎来乎去,话里掺几个古文字眼难道就成了上流社会人士?

李素被老丈人拉着手,脸上的笑容已僵硬,挣又挣不开,只好腾出一只手把站在身旁笑吟吟的许敬宗拉过来,凑在他耳边悄声道:“我这老丈人以前都这模样?”

许敬宗的笑脸其实也在微微抽搐,闻言摇摇头:“以前说的句句都是人话啊,不知今咋了…”

“许少监去劝劝他?显摆差不多了,赶紧消停,不然我马上翻脸。”

许敬宗急忙上前拽住许老爹的胳膊,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老丈人脸色一变,立马堆起满脸笑容:“哎呀,老夫真是老糊涂了,贤婿与女儿回门,咋能站在门外呢?快快里面请,来人,开门迎贵客…乎!”

李素身形一个踉跄,想了想,深吸口气,最后一次忍了这个“乎”!

显摆够了,老丈人满面红光跪坐在堂前,李素和许敬宗忝陪客座,许氏却和丈母坐在一堆,娘儿俩窃窃私语不知说着什么私密话。

关上大门,进了堂前,老丈人终于恢复正常,方才门外那副夸张得欠抽的样子不复再见,转而换上沉稳老练的模样。

李素长舒一口气,很好,他喜欢跟正常人打交道。

挺起腰缓缓环视堂内四周,老丈人似有许多感慨,轻捋长须看着李素,笑道:“贤婿啊,缘分自有天注定,得见贤婿今日坐我明堂,老夫甚慰。”

李素嘿嘿干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老丈人说得含蓄,实则暗指去年李素登门退亲之事,当初也是坐在这前堂里,翁婿二人闹得颇不愉快,如今李素还是成为了他的女婿。

见李素没回应,老丈人似乎也觉得这句话说得稍嫌敏感,于是展颜笑道:“小女年幼,自小老夫和她娘亲对她宠溺过甚,如今她已成了李家妇,不懂事的地方还望贤婿多担待一二,贤婿是国之栋梁,胸中自有吞云之志,胸壑间皆藏军国大事,想必不会与小女这般妇道人家太过计较的。”

李素急忙道:“丈人言重了,夫人贤良淑德,端庄秀丽,是宜家宜室的正妇之姿,小婿定会与夫人相敬如宾,丈人尽可放心。”

翁婿仍不太熟悉,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没营养的废话,许敬宗充分发挥了酱油男的角色,不停在旁边玩笑调和气氛,把一盘寡淡无味的菜变成了一盘…酱油放多了的无味菜?

前堂另一头,许家母女仍在窃窃私语,看来母女平日关系很不错,女儿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嘛,有时候连裤衩的角色也要临时充任一下的。

聊到正酣时,许家丈母忽然仔细打量了一下女儿的眉宇和神态,见女儿眉宇未开,神态稚嫩,仍是出嫁前的青涩少女模样,不由起了疑心,凑在女儿耳边轻轻问了一句话,许氏的俏脸顿时红得快滴出血来,深深垂头不语,许母急了,不甘心地又问了两次,许氏捱不过追问,只好轻轻摇摇头。

许母马上扭头朝李素望去,神情浮上担忧之色,犹豫半晌,觉得兹事体大,不可轻忽,于是也顾不得翁婿二人正在进行的没营养的废话,起身走到老丈人身边,附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老丈人笑脸一僵,夫妻二人同时朝李素望去,目光很古怪。

李素的笑脸更僵硬,他大概猜到刚才母女二人的对话内容了。

“咳,贤婿啊…小女新嫁人妇,真的懂事吗?”老丈人面带尴尬地问道。

李素真诚地看着他:“太懂事了,丈人丈母教得好,小婿之福也。”

老丈人神情愈发疑惑,喃喃道:“既然懂事,不应该呀,出嫁前婆姨不是教过她男女之事了么?就算听不懂,春宫图总看得懂吧?难道说…”

人类的想象力很可怕,老丈人自语过后,神情渐渐不对了,狐疑的目光直朝李素的下三路招呼,很下流,李素瞬间有股扔桌子砸他脑门的冲动。

“小婿身子很好,并无暗疾!”李素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

“哦…”很敷衍的应和,狐疑之色仍未消。

丈母则一脸谴责地瞪着李素,显然是个敢爱敢恨的典型关中婆姨性子,此刻她大概在恨李素…为何不祸害她闺女?

一个很隐秘的问题,搞得前堂的气氛很尴尬。

许家夫妇倒也不笨,女儿嫁过去三天竟然没被破身,显然里面有原因的,再想想前些日子闹得长安城沸沸扬扬的泾阳县子和东阳公主的传闻,许家夫妇顿时秒懂。

沉默许久,许老丈人试着打破眼前的尴尬气氛,想了想,道:“贤婿啊,老夫早闻贤婿诗才绝世,作过好几首诗至今被长安的士子国生吟颂,老夫读的书不多,倒是对贤婿其中一首诗颇为喜爱…”

“丈人谬赞矣,不知丈人喜爱哪一首?”

老丈人拧眉沉思状,不太确定地道:“那句啥来着?‘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哎呀,好诗,美滴很。”

李素立马接口:“丈人学识不凡,这首诗是小婿作来劝学所用,寓意惜取少年时光,莫蹉跎岁月,终一事无成,小婿以此句与丈人互勉…”

“啊?”老丈人顿时变了脸色,茫然地道:“这句…不是说男女行房之事吗?咋成劝学了?”

“噗——”干坐一旁打酱油的许敬宗再也忍不住了,一口奶酥喷出老远,最令人佩服的是,喷了奶酥之后居然面不改色,只抬头看了看堂外的天色,喃喃道:“咦?今日的北风…好喧嚣啊,老夫出去看看…”

然后许敬宗便很利落地杀青了酱油男角色,起身毫不留恋地朝屋外走去,看喧嚣的北风去了。

回门圆满,至少李素觉得圆满。

回去的马车上,许氏羞得不行,躲在车里死活不肯露面,对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女来说,“行房”的话题终究太生猛了一些,有点承受不住。

仪仗快进太平村口时,许氏这才悄悄掀开了帘子一角,偷偷朝前面骑马的李素看了一眼,又赶紧放下,端着诰命夫人的仪态坐了一阵,又忍不住掀开…

“夫君…”

李素微微勒了一下缰绳,马儿速度放满,与马车并肩。

“夫人有事?”李素淡淡笑道。

许氏咬了咬下唇,脸泛桃红,忽然没头没脑说道:“妾身李许氏,但妾身出嫁前有闺名的,女儿家闺名不能随便说,但对夫君无妨,妾身名叫明珠。”

“许明珠?掌上明珠,好名字…”李素赞得有点敷衍,笑道:“看来老丈人对夫人宠溺得紧啊。”

许明珠脸又红了,显然不是得意,只幽幽叹了口气:“倒不是宠溺,只因妾身出生那日,爹恰好与邻铺商人耍钱,那日赌输了一颗明珠,亏大了,爹气愤不过,于是给妾身取名明珠…”

李素发现自己的笑脸又有点僵硬了:“…”

这一家子…貌似,有点奇葩啊。

长安,程府。

满满三大车绿菜齐崭崭列于程府大门前,这次李素学乖巧了,用马拉车,没敢用牛。

程咬金神情不喜不悲,对绿菜似乎不太热情,用平静无波的表情告诉李素,混世魔王不是吃素的。

不过程咬金对李素倒是很热情,二话不说强拉进府,大手一挥,开宴。

每次进程府,李素总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一不小心便醉倒在这片深沉的土地上,然后从进门到醒来这期间的记忆全部失去,很难受。

程咬金今日饮酒的兴致不太高,神情颇为抑郁,所以也没劝李素喝酒,正合了李素的意。

“长安城里最近很热闹啊…”程咬金乱糟糟的胡子上沾满了酒渍,摇头叹道。

“小子近日不常进城,不知发生何事了?”

程咬金神色复杂,沉默片刻,道:“陛下欲重修大明宫,朝臣们闹得欢快,朝堂民间烧了一锅沸水似的,到处咕噜冒泡。”

“‘欢快’的意思是…”

程咬金叹道:“娃子,知道修大明宫要花费多少钱粮徭役么?”

李素点头:“略闻一二。”

“本来嘛,武将开疆,文官治国,自古常理,咱们这些粗鄙武夫向来不喜掺和这些内政之事,这次也一样,闹得最欢快的都是文官,陛下欲重修大明宫,满朝文官皆反对,连一向与陛下同进退的长孙老儿和房老儿,这次也不吱声了,可陛下不知怎么了,这次心意竟无比坚决,群臣所谏,一言不纳…”

程咬金咧嘴笑了笑,道:“…昨日朝会上又闹了风波,陛下不知何故说起晋阳起兵反隋之事,此事史官早有定论,是高祖皇帝起兵伐无道,当时还是秦王的陛下随之,谁知昨日朝会上陛下却说当初晋阳全因他劝高祖皇帝起兵…同样一件事,只改了几个字,可意思全变了。”

李素听得饶有兴致:“然后呢?”

程咬金叹道:“史书已定论,岂是那么容易篡改的?陛下说家常似的刚把这番话说完,尚书省侍中魏徵出班,当着满殿君臣的面,跪在地上磕头请求陛下收回刚才的话,直磕得额头血流如注,陛下大怒,朝会不欢而散。”

第二百八十九章 锱铢必较

老将不是不关心政治,而是不能太关心政治。

这些在军中拥有着极高声望的将军们若对朝堂国事太热心,李世民就该担心了。胸襟再博大的君王都会产生猜疑,于是程咬金李绩等一帮老将学会了不对国事指手画脚,每天杵在朝堂金殿里,做一群安静的老男子。

从古至今,政治向来是文官们玩的东西,而且也只有他们玩得最熟练,比如李世民重修大明宫,魏徵能狠下心当着君臣的面把自己的额头磕得鲜血直流,用一种无伤性命的惨状来引发满朝文武反抗昏君的情绪,若换了程咬金出班劝谏,以老流氓的脾气,大抵只能骂脏话,顺便跟李世民的十八代女性先人长辈发生超辈分两性关系,胡搅蛮缠将一件明明占理的事搞成无理取闹。

所以武将不掺和政治是对的,除了打仗,其他的时候让文官们抛头颅洒热血便是。

李素和程咬金也是同样的想法,不同的是,李素是没资格掺和,小小县子,刚刚成年,朝堂上谁拿他的话当回事?

大家都是不掺和政治的老实人,坐在一起便只管饮酒作乐便是。

程家前堂内,李素难得主动地端起漆耳杯,朝程咬金遥敬:“程伯伯,咱们莫谈国事,只论风月,小子满饮,您…您也别随意,都干了。”

一杯酒下肚,李素眉毛眼睛鼻子全皱成一团,只觉得肚里着了火似的,又辣又痛。

程家不讲究,自从发明了五步倒之后,再没在程家见过别的酒了,你弄几壶三勒浆会死吗?

李素干杯了,程咬金连随意都懒得随意,斜着眼很轻蔑地嗤笑一声:“怂样!还‘莫谈国事’,江山是陛下和老夫这帮子武夫一起打下来的,怎么就谈不得了?还‘风月’,成亲三四天了还没跟婆姨同房,老夫跟你有甚风月好说?”

“啊?”李素脸上血色翻涌,悲愤万状。

活不成了,家里有程府的密探?这么隐秘的事他咋知道?

“程伯伯咋知道的?”

程咬金又斜了他一眼:“俺咋知道?你牛伯伯李伯伯他们都知道,婆姨讨来不就是让你睡的吗?成了亲不同房是个啥说法?放着娇滴滴的婆姨不用,连家都不敢回,每天孤零零睡火器局里,还有脸跟老夫论什么风月…”

李素眼睛眨了眨,瞬间明白了。

许敬宗!这个老混蛋!明日去火器局把他吊在树上抽!

李素直起腰杆,一脸正色道:“程伯伯,您与小子皆是朝堂重臣,咱们爷俩还是谈谈国事吧…”

程咬金的表情更轻蔑了:“呸!乳臭未干的小子,还‘重臣’,老夫跟你有屁的国事谈,酒喝不下去赶紧滚蛋,以后给老夫多送些绿菜,除此之外再弄点实在的,你家庄子上难道就没有偶尔摔断腿的牛吗?明给老夫摔断一头,老夫不多要,肉分一半足矣,快滚。”

“是是,小子告退…不过摔断腿的牛,真没有。”

程咬金气笑了:“护犊子的货,滚吧,记住,重修大明宫是朝堂里该议论的事,你个小娃子千万莫参与,否则引火烧身。”

“程伯伯放心,小子又不傻…”

快开春了,天气仍然很冷冽,感受不到任何春天的气息,贞观十二年的春天姗姗来迟。

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李家却迎来了大丰收。

五十亩大棚地里,白色的薄如蝉翼般的素布被拉开,阡陌间堆满了各种水灵灵绿油油的绿菜,如山般高高堆在地上,引来无数村民围观,以及各种羡慕嫉妒恨。

在这个连皇帝冬天都只能吃两口蔫莲菜的年代里,李家的丰收委实值得别人嫉妒。

薛管家吆喝着雇请来的庄户采收后,将绿菜全部搬运到李家前门外的大院子里,过秤一称,足有两万多斤。

李道正和薛管家乐开了花,李素却有些不满意。

五十亩两万多斤,平均每亩四百斤,其实产量算是比较低下的,对农事,李素只是半桶子水晃荡,勉强记得前世大棚菜的几个细节而已,具体的耕种维护等等,却一窍不通了,全靠摸索,跌跌撞撞过来,收获时只得到了这个产量。

两万多斤也不是小数目,至少李家绝对吃不完,加上送长安城里各家叔叔伯伯的,也送不了多少,如何解决这些绿菜便成了李素要办的大事。

李家大门外的院子从未这么乱过,一筐筐黄瓜茄子(昆仑紫瓜)芥菜高高堆在院子里,平日干净整洁的院子今日看起来像难民营的食堂仓库,各种脏乱差,爱干净的李素难受得脸都拧成了一团。

必须赶紧解决它们!

王直人脉最广,这些日子在东市厮混,认识的商人也最多,宋公羊不行,目前而言不能让宋公羊知道李素这个人的存在,还有一位,李素有过一面之缘,当初卖大棚素布给他的毫州商人孙平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