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怔了怔,然后笑了。

说到底,因为自己骤晋县公太突然了,许明珠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然后产生了强烈的自卑,于是患得患失,还给他张罗媵妾。

握住她冰凉的手,李素牵着她沿着池塘边缓步而行。

“夫人,你啊,心中有魔,所以才会方寸大失,知道为什么心中有魔吗?”

许明珠睁大了眼睛,摇头。

李素笑容忽敛,哼了一声,道:“因为闲的!”

许明珠愕然:“…”

没理会她的表情,李素走得很慢,但牵着她的手却一直未曾松开。

夫妻二人沉默缓行,四周无人,一片静谧。

李素在脑海里不停措辞,静寂许久,忽然缓缓道:“家里的进项不少了,白酒作坊,香水作坊,还有大棚绿菜等等,这些进项维持咱们一家的开销不成问题,但是,进项不能仅仅维持开销,咱们得给子孙后代留点家底,哪怕将来生两个败家子,留下的家底也得够他败一辈子…”

许明珠不解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李素为何突然跟她说起这个。

李素望着她笑了笑,道:“进项不少,但有些杂乱,难免有错漏疏忽之处,丈人这一年过得颇不顺利,前年做茶叶买卖被我连累,牵扯进了人命官司,咱家也该贴补一下他,所以啊,我打算把白酒作坊,香水作坊,大棚绿菜,还有茶叶等等全部交给他来统一打理,咱们也不亏待他,所有收益分他两成,每年不但能维持开销,还能颇有盈余,也算对得起丈人了…”

许明珠吃惊地睁大了眼,讷讷道:“夫君,妾身虽是许家女儿,但如今也是李家人,夫君…大可不必如此。”

李素笑道:“夫人莫误会,我这不是施舍丈人,而是请丈人帮忙,如今我骤晋县公,朝中盯着我的人越来越多,县公府参与商贾之事终究不大体面,难免被人所诟,交给丈人便顺理成章了,就算是请丈人给咱家打个掩护吧,尽管所有人清楚买卖是谁家的,但那层窗户纸还是得糊上,不能撕的。”

许明珠红唇嗫嚅几下,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沉默着点点头。

李素牵着她的手继续走,接着道:“未来也要做个规划,不能光存钱财,还要把钱财投资出去,等春播以后,家里要派几个部曲出门,岭南,陇右,关内各州府都去看看,有便宜的地不妨买一些,然后各地建一些庄子,朝廷如今的政策是鼓励开荒,咱们买地不算犯忌,但要选那种荒地良田,偏僻一点没关系,主要是多召庄户,劳动力才是最关键的,夫人知我平日懒散,家事都由你操持,这件事我便交给你办了,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但别问得太频繁,犯点错误没关系,不伤筋动骨就好…”

许明珠神情越来越惊愕,李素今日跟她聊的话题显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这些家事以往他很少提起,通常都是当甩手掌柜,家里守着那些作坊的进项,许明珠也没有太长远的投资目光,此刻李素骤然提到家中的未来规划,许明珠愣神片刻后,神情顿时严肃起来,方才那一脸的轻愁薄怨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此时的许明珠俨然已是李家主母的端正模样,以一种神圣使命般的认真心态,开始思考李家未来的产业战略。

李素看着她小脸严肃的样子,不由笑了,咳了两声后,接着道:“夫人知道去年前太子李承乾谋反事败,东宫太子久悬不立,上次魏王殿下来拜访,想招揽我投靠他,后来被我拒绝了,夫人知道我为何拒绝吗?”

许明珠的思绪被打断,见李素突然跟她说起这个话题,不由又吃了一惊,神情惶恐道:“妾身只是妇道人家,夫君何以拿国事问我?莫吓妾身了,夫君一直都是有主意的,国事您自己决定,不需要问妾身的…”

李素笑道:“左右都是夫妻闲聊,什么话说不得?随便说说嘛。”

许明珠犹豫了下,垂头不出声了。

李素接着道:“大唐未来的储君很重要,不但陛下要慎重遴选,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要三思而行,凡事站队太早,有利也有弊,站太早了,万一发现自己站错了地方,连掉头都难,日后避不开杀身之祸,站得太晚了,局势都明显了再选择站队,固然不会站错地方,但前面排队的人已将肉吃了,汤也喝了,连一点渣都没剩下,反而还会被帝王猜忌甚至怨恨,同样的,也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所以站队早或晚,什么时候站,站到哪一边,这都需要把握火候和时机,早一点,晚一点,左一点,右一点,最后的结果或许都大相径庭…”

李素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许明珠实在忍不住了,讷讷道:“夫君为何对妾身说这些?妾身…实在听不懂。”

李素笑道:“听不懂也姑且听之,就像你去庙里听和尚念经,你能听得懂吗?情当是听个热闹罢了。”

许明珠点点头,又不出声了。

李素今日似乎存心要让她一路莫名其妙到底,居然真的继续说起了朝堂之事。

“…所以,魏王上次招揽我,我拒绝了他,没别的原因,时机和火候未到,现在笑得最欢实的人或许是他,世人皆知他必然是未来的东宫储君,但所有人认定的事不一定便是真理,现在笑得多欢实都没用,关键要看谁笑到最后,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看的,以我看来,魏王殿下或许笑得太早了,而且笑得有些忘形了,夫人,你要记住,不管任何时候,最先笑得忘形的人,往往都是最后的失败者,这种人你若遇到了,一定要离他远一点,万一被雷劈到伤害了无辜的你就不划算了…”

许明珠噗嗤一笑,然后白了他一眼:“夫君这张嘴呀…”

李素笑了两声,忽然道:“夫人可知我为何要跟你说这些吗?”

许明珠摇头,抬眸疑惑地看着他。

李素直视她的眼睛,缓缓道:“因为我想让夫人知道我在做什么,在想什么,无论家事还是国事…夫人说我走得太快了,跟不上我,我便走慢一点,等一等你,牵着你,扶着你,夫妻是一辈子的同路人,我怎忍心让你追得太辛苦?”

许明珠呆住,接着眼圈迅速泛红,最后忽然忘情地抱住了他,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第七百七十一章 博取功名

“男主外女主内”也算是传统习俗的一部分,这种习俗从原始社会一直延续到现代社会。

夫妻各司其职自然是好事,有利于家庭团结稳定,然而一内一外难免产生了隔阂,丈夫不懂油盐酱醋,妻子不懂家国天下,渐渐的,夫妻之间的共同话题交集部分已越来越少,最终夫妻二人忙了一天钻进被窝里,除了行房以外竟无半点交流,家庭的气氛不知不觉间便陷入了沉默和压抑。

自从李素被封县公后,许明珠的压力越来越大,她发现夫君的地位越高,心里想的事情也越来越多,装的东西也越来越深远,深到她已无法理解,甚至连附和都很吃力,敏感的她渐渐发觉夫君这两年做的事情越来越多,可让她知道的却越来越少,往往某件事情闹大了,天下皆知了,而她才是最后知道的人。

甚至于,夫君无论谋划任何大事小事,府里那位武姑娘都能直接参与,而她,却只能站在门外,幽怨地看着他和她密语筹谋,自己却从来无法插一句话。

这些还是其次,最令许明珠揪心的是,与李素成亲好些年了,如今的她已二十岁出头,可至今却没能为李家生下一男半女,在这个重视香火传承的年代里,女人无所出便是天大的罪过,虽说皇帝陛下给李素升官晋爵时没忘给她不断提升诰命品级,可是许明珠心里仍然没有安全感,诰命品级只是空中楼阁,“无后”却是一个隐形的炸弹,她太害怕自己不能生育,更害怕夫君因为无后而与她疏离,甚至最后以“无后”为由将她休了。

许明珠最近的落落寡欢皆因此而起,夫君晋爵县公固然荣耀,可对她来说,这种不安全感却随着夫君的地位升高而愈发惧入骨髓。

直到今日此刻,夫君牵着她的手,漫步后院池塘娓娓而谈,从家中未来的长远规划布局,说到朝堂国事,逐个品评皇帝陛下的诸多皇子,将他们的优缺点细细掰数,哪个皇子背靠哪位重臣,身后是陇右或山东哪家门阀的势力支撑,宫里哪位娘娘在陛下面前得宠,这位娘娘生的皇子争嫡东宫的胜算几何,自己为何拒绝魏王的拉拢,在如今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朝堂里如何自保,如何站队,为什么唯独与晋王殿下走得如此近…等等。

说实话,李素今日说的这些,许明珠大部分听不懂,从他嘴里吐露出来的人名有些她连听都没听说过,更遑论夫君后面说的所谓“时机”“火候”,夫妻二人手牵着手沿着池塘走了好几圈,许明珠一路却如同听天书一般,一脸懵懂茫然的表情。

然而,尽管听不懂,许明珠一直以来自卑惶恐的心却莫名变得安宁祥和,听着夫君语气低沉缓慢地说着他的想法,他的谋划,许明珠美眸渐渐放出了光亮,红艳的嘴角勾起一抹动人的弧度,笑意越来越深,满腹心事不知不觉间竟消弭殆尽,不复存在。

终于…走进了夫君的世界。

夫君的世界复杂诡谲,她不懂,但她知道,这是个非常精彩的世界,夫君推开了通往这个世界的一扇大门,含笑站在门口,执子之手,温柔地邀请她放眼俯瞰,指点天下豪杰英雄。

“夫君…”

许明珠忽然打断了李素的话头,扑进了他的怀抱放声大哭。

轻抚着她的头,李素笑道:“莫哭了,叫下人们看见,你这当家主母日后威信何存?”

“这两年夫君我太忙了,说是懒散淡泊,可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争名夺利里面,有些是我想做的,有些是时势逼着我不得不做的,总之,终究忽略了夫人你的感受,让夫人受委屈了,以后夫君不会再犯这种错。”

许明珠慌忙摇头,哽咽道:“是妾身无理取闹了,夫君莫怪罪。这些年夫君忙碌奔走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妾身从嫁过来第一天便知道,夫君是个做大事的人,也是世上最孤独的人,夫君的委屈没人心疼,却还要反过来安慰妾身,不但要筹谋国事,与权贵争斗,回到家里也不能省心,还要分神照顾妾身的感受,夫君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反而是妾身…做得太失职,妾身想死的心都有了。”

李素笑道:“罢了,这里只有你我夫妻二人,就用不着互相自我批评了,话说回来,夫人闲在家里胡思乱想终归不太好,所谓‘无聊生祸患’,我得给夫人找点事做,刚才我说过岭南,陇右等地买地建庄置产业,还有整合咱家几个作坊,由丈人出面代理等等事宜,我便全部交给夫人了,不管男人女人,日子过得忙碌一点才充实…”

许明珠用力点点头,脸上绽出灿烂的笑,显然非常乐意接受李素交给她的工作。

温馨的沉默过后,许明珠咬了咬牙,抬起头看着李素,神情毅然决然地道:“夫君还是娶一房媵妾吧,妾身知道你心里只有我和…东阳公主,可公主不大可能被陛下赐婚,夫君身边也需要多几个女人帮衬,嘘寒问暖也好,帮夫君筹谋国事也好,夫君已是县公,终归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单打独斗,既然无法迎东阳公主进咱李家,依妾身看…”

许明珠咬了咬下唇,迟疑地道:“依妾身看,咱家那位武姑娘…似乎不错,不但模样迎人,而且足智多谋,夫君将她收进房,彻底拢了她的心思,教她往后一心一意为咱家出谋划策,有她在夫君身边,对夫君来说终归不是件坏事…”

李素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进池塘里。

古怪地注视着她,李素吃吃地笑道:“把武姑娘收房?夫人,你这主意实在是…夫人啊,你这不是帮我,是在折我的寿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李素神情忽然一肃,眼中露出一丝杀机:“夫人为何突然说起将武姑娘收房?莫非她平日在你耳边有意无意吹了什么风?”

此刻李素面色阴沉,目光里杀意闪现,许明珠吓了一跳,李素这陌生的模样她从未见过,骤见夫君忽然变脸,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尽管明知李素如此神情针对的并不是她,可她还是打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寒意。

“没,没人吹风,夫君莫误会,是妾身自己的念头,毕竟武姑娘这两年对夫君助益良多,可是…再有助益,她终归不是咱家的人,不给她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分,保不齐日后会与夫君生了二心,所以妾身想…”

听到不是武氏在背后兴风作浪,李素阴沉的表情终于渐渐缓和。

在李素的心里,这个家是他最重视的,也是他寄托余生的一方净土,所以绝对不能容许任何人把自己的家添加明争暗斗的气氛,哪怕未来的女皇也不行,否则李素不介意再次改变历史的轨道,把未来的女皇扔进井里活活溺死。

防备都来不及的一个女人,许明珠居然动了心思将她收进房,李素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她的天真烂漫。

沉默半晌,李素缓缓地道:“夫人啊,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地位高了,李素的德行却没变。

性格是刻入骨子里的东西,无论物质条件再好,地位再高,懒散就是懒散,只要天没塌下来,世上就没有任何事值得李素稍微勤快一点,对他来说,躺在床上翻个身都嫌费劲,每天过着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的日子,跟猪圈里的猪一样,除了外形比猪英俊一点外,基本没太大区别了。

当然,李素不可能总躺在家里吃吃睡睡,偶尔也出门溜达一圈,河边钓鱼,上山捉野兔,道观里调戏公主道姑,或是跟王家兄弟聊聊人生。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河里的鱼自然也复苏了。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泾阳河面上,波光粼粼如镜,河滩边的青草随着温柔的春风,慵懒摇曳地伸展着舒服的懒腰。

李素坐在河边,一根长长的钓竿平悬在河面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等待鱼儿咬钩。

一人一竿,独钓春江。

明明一幅可以入画的画面,被王家兄弟破坏了。

“钓了多少?”王直抢先把李素身边的鱼篓抓过来晃了晃,见里面空荡荡的一条鱼都没有,于是不屑的撇了撇嘴:“钓多久了,啥都没有,手艺太差了。”

李素慢吞吞地扭头,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王桩也凑过来看了看,然后大大咧咧地道:“李素,你钓鱼的法子不对,来,我教你…”

说完王桩转身寻摸了一根笔直的树枝,将树枝的一头用刀削尖,然后扑通跳进河水里,盯着河面没多久,猛地将尖锐的树枝刺出,一条肥嫩的鲤鱼被钉在树枝上,不甘心地垂死挣扎。

“看见没?这才叫捉鱼,一上午能捉十多条,回家炖了汤够你家吃两天,美很。”

王直热烈鼓掌,为王桩的精湛刺鱼手艺大声叫好,王桩半截身子站在河水里,得意洋洋地朝李素飞了一记炫耀的眼神,静谧幽雅的河边顿时热闹得跟戏园子似的,优雅顿时化作三俗。

李素脸颊抽了抽,不得不收回了钓竿,无奈地喃喃叹了口气:“俩杀才!”

大好的风景全被俩二货煞得干干净净,档次蹭蹭的掉了一大截。

“你俩来找我有事吗?有事快说,说完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王直凑到他身边道:“我们刚来咋就赶我们走?你有事?”

李素叹道:“我没事,只是今日出门之前我看了看黄历,上面说我今日只宜钓鱼,不宜跟人来往,尤其是某两位姓王的咋咋呼呼的人,更要避而远之…”

王桩憨傻得可爱,闻言懵懂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说两位姓王的莫非是指我们?”

“虽然答案很残忍,但…没错,确实是指你们。”

相比之下,王直倒是聪明多了,满不在乎地拉了拉王桩的袖子,道:“兄长莫信他,来,坐下来。”

说完也不管地上干不干净,两兄弟一左一右盘腿坐在李素身边。

李素斜眼瞥了瞥,最后实在忍不住了,道:“我爹从小教育我,不要跟不爱干净的孩子一起玩,贤兄弟能不能找块干净的石头坐着?随处乱坐不怕长痔疮吗?”

王桩呵呵笑道:“少来,李伯伯决计不会教你爱干净,李家就你有这个毛病,李伯伯自己整日到处吐痰,听说吐的痰都扔旁边史家的院子里去了,而且每次都扔同一个地方,这些年过来,史家院子墙内比他家茅房还臭,史家婶子那么泼辣一人,畏于你家权势还不敢吱声…”

李素脸色顿时有些讪然,哼了哼,板着脸道:“你们来找我到底有事没?”

王家兄弟互视一眼,沉默片刻,王桩道:“李素,我不想留在家里了,我想去府兵大营。”

李素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家婆姨最近对你下毒手了?”

王桩脸色一僵,不自在地干笑两声:“当然不是,自从上次太子谋反我与婆姨并肩杀敌之后,她对我好多了,我在家里可谓夫纲大振,振得不能再振…”

李素眉梢一挑,朝他笑道:“哦?那真是可喜可贺,倒要请教一下,你在家是如何振夫纲的?”

王直噗嗤一笑,在旁边拆台:“兄长的夫纲全振在脸上了,自打兄嫂并肩杀敌之后,不知二人私下里如何商量的,反正谈妥了,打人可以,不准打脸,所以兄长如今脸上半点淤痕都没有,身上衣服盖住的地方却是青一块紫一块,触目惊心,令人心酸…”

话刚说完,恼羞成怒的王桩抬手将王直的脑袋摁进了草地里来回摩擦洗地。

“不说话会死吗?嘴不那么贱会死吗?会吗?”

兄弟二人闹了一阵后方才尽兴。

王直索性整个人仰面躺在河边的草地上,阳春的太阳有些刺眼,王直闭着眼,安静地在春风里打起了盹。

李素却望向王桩,淡淡道:“家里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何又要去从军?我记得去年我还托了程伯伯给你升了一级武衔,如今已是校尉了,虽说是不掌兵的闲职,却也是武官身份,多年前你说要博个功名,如今既不要你领兵打仗,也得到了应得的功名,家里买了那么多地,有钱又有粮,说说,你到底哪根筋不对了,突然又要去从军?”

王桩叹了口气,苦笑道:“就是因为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我这浑身上下不对劲,总觉得过得跟废物似的…”

话没说完李素的脸色便不善了,这混账话说的,是在骂我吗?日子过得安逸有什么不好?哪点像废物了?

见李素神色不对,王桩情知说错了话,急忙安慰道:“你莫误会,我没说你,就算是废物,那也有‘真废物’和‘貌似废物’的区别,很明显,你属于…”

李素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挥了挥手,叹道:“略过这句烂到不能再烂的解释,你继续说你的想法。”

王桩接着道:“还记得当初咱们坐在村东头的山腰上,我说过,我想到外面去看看,因为我还年轻,不能将大好的一生埋没在太平村这个小地方,后来我从了军,跟随大军收复松州,又跟随你经略西州,也算经历过大小战阵了,太平村外面是个啥样子,我也大抵明白了,正因为经历过,见识过,所以这两年待在村子里越来越觉得百无聊赖,我没法跟你比,你比我灵醒,比我有本事,所以二十多岁便被封了县公,而我,只能靠着当年血战西州的那点微末军功混了个校尉,李素,我今年也才二十多岁,正是博取功名的大好年华,你能封个县公,我也想靠自己的本事博个爵位,给父母妻儿一个交代,在你面前也能挺胸抬头,让你觉得我王桩有资格做你的兄弟。”

长长一席话,李素微微动容。

王桩一直是憨厚性子,但是他憨厚却并不傻,他和所有年轻人一样有朝气,有野心,不安分,自打从西州回到太平村后,李素明显能感觉到王桩活得越来越消沉,哪怕有了武官职位,家里不缺衣少食,他仍旧对生活提不起劲来。

因为他终究不是出世的高僧,他的年纪决定了他无法甘于平淡,当一个人见过世间似锦繁华,经历过刀光剑影,在尸山血海中打过滚,他还怎么可能接受如今这寡淡无味的恬静日子?

尤其是,李素最近的晋爵给了王桩更大的刺激,都是同龄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兄弟,凭什么李素能在二十多岁便封了县公,而他王桩却只能顶着区区校尉的闲职在家里混吃等死?

想明白了这些,李素顿时理解了王桩的想法。

年轻,便是资本,可以肆无忌惮,可以纵横天下。

“真决定从军?你可要想清楚,我能想办法把你弄进府兵大营,但如果有天你后悔了,想回来重新过这平淡无忧的日子,我可没办法把你从大营里捞回来,进了府兵大营可就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了,咬牙切齿都得死撑下去,活下来功成名就,死了算你活该。”李素沉声道。

王桩重重点头:“想清楚了,这事我琢磨两年了。”

李素叹了口气:“真是个杀才…你爹娘妻儿如何安顿?你婆姨答应你去从军?”

王桩咧嘴笑道:“婆姨答应了,我丈人便是军伍出身,我王家如今的好日子也是当年我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想给子孙后代留个家底,蒙个恩荫,我这一代就得豁出命去挣,至于爹娘,让王直代我尽孝,两三年后约莫我便回来了。”

李素彻底无语,扭头望向王直:“你兄长又犯浑了,你就不劝劝?”

王直笑得猥琐:“自从这两年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聪明后,基本不跟太傻的人说话了,包括兄长。”

李素叹道:“能理解,比如我现在吧,就不喜欢跟任何比我丑的人说话,怕被传染,包括贤兄弟二位,我都不太爱搭理你们…”

顿了顿,李素看着王桩道:“既然决定了,我便帮你托托人,你想进哪个府兵大营?长安城有十二卫,可任你挑,反正我和那些大将军关系不错,扔个人进去不成问题,若是想进羽林禁军怕是有点难,那是功勋子弟才能进的,而且值卫宫闱规矩比较森严,过得不自在。”

王桩摇头:“不当长安城的兵,吃太平粮跟在家种田混日子有啥区别?我要去边关,有仗打的地方才能挣军功。”

李素高山仰止地朝他拱手道:“恭喜王兄,作死的境界又精进了一层,实在是可喜可贺…”

王桩苦笑道:“你莫闹,所谓‘富贵险中求’,既然我不如你聪明有本事,想挣功名便只能用最笨的办法,用命来换。”

李素沉默片刻,叹道:“其实你不必如此,你若肯信我,安心在村里待几年,几年内我若有机缘,或许手上能掌握更大的权势,那时给你谋个爵位也不会太难…”

王桩笑道:“你的本事是你的,我不缺手不断脚,挣功名为何要依靠别人?不是靠自己本事得来的东西,必然在手里保不了多久,王家子孙的富贵,我必须自己去挣!”

李素微微动容,最后苦笑道:“好,该说的我都说了,既然你胸怀大志,我若再阻拦便失了朋友之义,从军的事我这几日去打听打听,很快会有消息,你如今领的是校尉衔,去了府兵大营必然要领兵的,少说也应该是个营官队正,让你读兵书你肯定读不了,所以这几日你多来我家转转,跟我家那些部曲聊聊领兵的事,那些都是历经百战的老杀才,跟他们聊过后必有助益。”

王桩憨笑着点头应了。

长长叹了口气,李素喃喃道:“把你送进大营也不知是对是错,真是造孽啊…”

扭头望向王直,李素道:“你呢?该不会也想从军吧?”

王直笑道:“我哪有那么蠢…啊不,我哪有兄长那么壮志凌云,我还是喜欢在长安城里混日子,日子过得挺好的,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我也乐意。”

李素满意地点头:“你作死的功力没你兄长那么深厚,我很欣慰。”

王直哈哈一笑,随即道:“不过我也有件事跟你说,最近几日长安城议论纷纷,前些天陛下召了几位重臣进宫,不知说了什么,反正后来你晋爵县公的事倒是没什么人说了,如今长安朝野议论的是另一件事…”

“啥事?”

“据说是关于功臣画像的事,长安城那些权贵们为了这功臣画像可闹翻了天…”

李素奇道:“这有什么好闹的?”

“功臣画像只有那么几十幅,可陛下的从龙之臣却多了,谁能上画像,谁不能上画像,谁在画像上该排第一,谁该排第二,啧啧,可议论的东西多了。”

李素一愣,接着摇头苦笑,原本只是顺嘴跟李世民提了一句功臣画像的事,没想到一不小心居然又上了热搜榜头条…

“由他们去闹吧,反正不关我的事。”李素无所谓地淡淡道。

王直嘿嘿一笑,道:“还有一件事,当初你死活都要保住的侯君集,这次连画像的边儿都摸不到,据宫里传出的消息,能上功臣画像被历代帝王供奉香火的,至少该是忠心不二的忠臣,侯君集参与了太子谋反,虽说后来关键时刻阵前反戈了,但谋反就是谋反,陛下饶他性命已是皇恩浩荡,功臣画像可就别指望了。”

第七百七十二章 突陷危局

功臣画像可以说是大唐一个很鲜明的标志,能上画像并且享受历代大唐帝王香火供奉,对臣子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相比之下,升官封爵都不如上功臣画像地位高崇。

李素向李世民建议设功臣画像供于楼阁,原本只是看在李世民黯然追忆往昔功臣,心中不忍于是随口一提。可他没想到这随口一提竟被李世民采纳,然后在长安城功勋权贵圈子里掀起了惊涛巨浪。

对那些当年追随李世民打江山的功臣们来说,上功臣画像的意义实在太重要了,人一旦到达某种几乎无法再上升的高度后,所追求的东西渐渐也就变了,李世民已是帝王职称,除了白日飞升位列仙班外,在人间的地位已无法再升,于是他追求的不再是权位,而是史书上的名声以及大唐江山万年永固。

当年追随李世民的那些臣子们,重要的人物几乎都被封了开国公侯,可以说,除非他们有胆子起兵造反,把李世民踩下去换自己上来当皇帝,否则他们的地位几乎也到了人臣之巅,无可再升了,所以他们追求的东西和李世民一样,除了家族门阀兴盛以外,也想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虽然大家都想青史留名,可他们却一时没想到如何留名,这个时候李素提出的功臣画像,无疑给君臣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李素的无意所为,对长安城的君臣来说自然是好消息,可李素却没想到侯君集竟然被李世民排除在功臣画像之外。

众所周知,侯君集是最早跟随李世民的开国名将之一,当李世民还是秦王时,侯君集便是李世民麾下一员大将,甚至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侯君集也是一马当先杀进了玄武门,与隐太子李建成的部将激烈交战,豁命以赴才确保了李世民的胜利战果,更遑论武德贞观年间侯君集为大唐陆续立下的汗马功劳,可以说,如果论侯君集的资历和战功,上功臣画像是没有任何问题了。

可惜的是,侯君集做错了一件事,尽管最后关头他悬崖勒马,但,终究给自己的一生留下了不可抹去的污点。

谋反就是谋反,哪怕关键时刻悬崖勒马了,也不可能褒奖他是功臣,李世民饶他性命已是法外开恩,地位一落千丈是必然的,从此沦落权力中枢边缘也是意料中事,至于上功臣画像这么荣耀的事,轮到谁也不可能轮到侯君集。

所以李素骤闻侯君集不能上功臣画像后惊讶了片刻,随即脸色恢复正常。

侯君集的性命可以说是李素救下的,而且李素救过他两次,第一次是侯君集平高昌后纵兵滥杀抢掠,后来被告发后,被李世民贬谪千里,李素在李世民面前谏言力保,这才令侯君集回到长安,第二次是李承乾谋反前夜,李素亲自登门拜访侯君集,努力劝服侯君集悬崖勒马,将箭已离弦的情势硬生生拉了回来,这才有了侯君集在谋反之夜临时倒戈,跪在太极宫前自缚请罪,终归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一次两次,救命之恩大如天,李承乾谋反后,侯君集被除爵贬谪琼南,已离开长安一年了,尽管侯君集未曾向李素道过谢,可李素知道,他的救命之恩已深深刻在侯君集的骨子里,哪怕李素某天忽然决定造李家的反自立为王,只消一纸书信,侯君集就会毫不犹豫地杀官立旗,千里投奔。

这就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交情,不在推杯换盏,不在海誓山盟,哪怕多年杳无音讯,到了应该为彼此用心用命的时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自割大好头颅奉上,以全朋友之义。

缓缓摸着下巴,李素开始犹豫起来。

不能上功臣画像虽是情理之中,但侯君集与李素的交情不同,好歹也是自己冒着天大的风险救过两次的人,这次侯君集被排除在功臣画像之外,李素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太舒服的。

所以李素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再作一次死,让侯君集能在功臣画像上露露脸?

念头转瞬即逝,李素苦笑两声,他知道这是很不现实的。侯君集卷进李承乾谋反案是不争的事实,被李世民饶了性命已然是蒙天之幸了,若再不识进退,贸然帮侯君集这个忙,恐怕连李素自己都会被搭进去。

回过神来,却见王直一双小眼睛紧紧盯着他,目光里满是探究意味。

李素皱眉:“你这样看着我很危险,因为我英俊的相貌会让你爱上我,但我又不好男风这一口儿,尤其是你长得如此猥琐…”

王直嘿嘿干笑,道:“我也没那爱好,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为何这次你不打算为侯君集争取点什么,毕竟当初你可是一次两次的救过他,这次侯君集上不了功臣画像,我以为你至少会帮他争一下的…”

李素淡淡道:“我救侯君集只是适逢其会,随手为之,当初我和你兄长被困西州,即将以身殉国,是侯君集领兵来救,虽说是奉了陛下旨意,但救了我是事实,所以我加倍报之,至于上不上得了功臣画像,那是侯君集自己的事,跟我没关系,他自己做错了事,能保住命已是福气,其他的身外名利,我可没义务帮他去争。”

王直愣了片刻,点头道:“明白了,那么,我便将事先做的一些安排撤去吧…”

这下换李素愣了:“你事先做了什么安排?”

王直笑道:“你两次救侯君集的性命,我以为你和他交情莫逆,这次他上不了功臣画像,我觉得你可能会倾力相助,所以没等你下令,我便事先开始布置了…”

李素皱眉:“你在长安城里散播流言为侯君集造势?这种法子很危险,不到性命攸关的当口轻易不要动用,很容易引火烧身的。”

王直笑道:“我岂是不识轻重之人?散播流言这种事我多年没干过了,若被当今天子知道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一股他无法掌控的势力,你我长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那你刚才说事先做了布置,究竟是什么布置?”

王直嘿嘿一笑,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我在十几位开国老将府邸里安插了一些人,毕竟侯君集也是军伍中人,我昨日秘密下令,让那些人打探老将军们对侯君集不能上功臣画像有什么私下里的议论,毕竟侯君集的资历摆在这里,连他都不能上功臣画像,老将军们必然有些说法的…”

话没说完,李素双眼圆睁,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你在开国老将们府里安插了眼线?”

王直睁着无辜的眼睛道:“对呀。”

李素语声有些发颤:“什么时候的事?你安插了多少人?他们在老将府里所任何职?长安城有多少权贵家被你渗入了?”

连珠炮般的问题砸得王直脑袋发懵,急忙道:“你莫急,一个个的问,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该先回答哪个…”

一把揪住王直的衣襟,李素猛地将他拎到自己面前,咬着牙冷冷道:“别的问题我慢慢问,你先回答我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我什么时候让你扩张势力,将眼线埋进权贵府里去了?你个混账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严重?”

王直愕然道:“当初你让我去长安城交朋友,暗中培植羽翼,为的不就是这个吗?我还记得当初你说过,咱们的势力发展到最后,不但市井民间,也包括功勋权贵,甚至连太极宫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都能第一个知道消息,做到这一步,咱们便可长安城自保无忧了,如今我差不多快做到这一步了,如今连太极宫里,我都暗中收买了十余名管事宦官,每月按时出宫给我递消息,甚至我在关内其他几个州城都布置了眼线,如今你咋又改主意了?”

李素惊呆了,定定注视着王直,心中却如惊涛骇浪,翻腾不止。

这才多少年,王直居然做到这个地步了,而自从晋阳平乱之后,李素担心李世民对自己培植的暗中势力有了怀疑,于是非常果断地淡出了与这股势力的联系,他很清楚,这股势力是一个非常犯帝王忌讳的东西,而且见识过李世民身边的老宦官常涂的能力后,李素愈发忌惮,甚至怀疑李世民早已知道这股势力的存在,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对自己和这股势力动手而已。

疏离这股势力是保身之道,当初培植它的初衷也是为了自保,不可否认这股势力确实帮了自己不少忙,当初与太子的争斗,与魏王的争斗,包括使计让高家解除与东阳的婚约等等,这些都与这股势力暗中策划相助有关。

可是李素很清楚,这是一柄双刃剑,能杀敌,亦能伤己,尤其是在大唐天子的眼皮底下,事到如今,若说李世民对它毫无察觉,这种自我安慰未免太过天真,李世民必然知道了一些什么,只是暂时隐而未发而已。

当初李素从晋阳回长安后便叮嘱过王直,让他不要再发展壮大了,否则必有性命之虞,没想到王直这个杀才不声不响竟将势力扩张到如此地步,还把眼线埋进了权贵府邸和太极宫…

老实说,这种作死的姿势非常新颖有创意,李素多年没见过了,更要命的是,这股作死的势力理论上的首领是他自己,也就是说,万一哪天李世民决定动手了,第一个要剁的人是自己。

想到这里,李素手脚顿时冰凉,一颗心更是沉入了谷底。

见李素失神发呆,王直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李素,你咋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李素回过神,看着王直无辜且心虚的丑脸,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朝他拱了拱手,道:“我有一句‘彼其娘之’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直:“…”

李素脸色难看地道:“当初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手下的势力不可再壮大,维持现状,收敛锋芒,低调行事即可?”

王直垂下头,讷讷道:“你说过。”

李素冷冷道:“可你似乎并没有听我的话,反而将它发展得愈发壮大,连宫里和权贵府里都被你安插了人,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下,你是怎么想的?”

王直沉默半晌,低声道:“李素,这些年你在长安城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我和兄长都默默看在眼里,旁人见你懒散,我和兄长却知道,你有大本事,大智慧,你刻意收敛锋芒是因为你藏拙,是为了自保,可你这些年小心翼翼走过来,好几次性命攸关之时,看看你身边的人,真正能帮到你的有几个?我和兄长可以为你豁出性命,但我们终究位卑言微,纵然豁出命去,能帮到你的也很有限,可以说,真正掌握在你手里的力量,除了当年培植出来的这股势力,几乎已经没有别的了,事实上,咱们手里的这股势力这些年确实帮到了你,我不理解,为何你连仅有的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都不愿意握在手里,反而刻意压制它的壮大?”

李素摇头叹道:“因为你未曾居庙堂之高,所以不知里面的险恶,咱们手里握着的力量看起来强大,其实却如空中楼阁,只要当权者轻飘飘的一句话它便会轰然倒地,而它也将导致我们满门被诛,身死魂灭,王直,你将它发展得再壮大,在当权者眼里它终究还是脆弱得不堪一击,我不能拿你们兄弟和我自己家人的性命冒险,因为它如今并不是非常有必要存在的,早点抽身而出才是保身之道…”

王直正视李素的眼睛,严肃地道:“李素,它最初确实是脆弱的,可它已渐渐强大起来了,如今长安城的权贵府上几乎都有我们的眼线,虽然这些眼线在府里的地位并不高,大多是杂役,丫鬟,厨娘,高一点的也只是管家,门客等等,可假以时日,我安插进去的人的地位将会越来越高,位置也将越来越重要,终有一天,它能决定某个阴谋,某个事件甚至某条国策的左与右,而这股力量,一直都握在我的手里,更准确的说,它握在你的手里。”

李素微微动容。

不得不说,王直能把这股势力发展到这个地步,说明他确实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这个事实远远出乎李素的意料,在他印象里的王直,首先是自己可以完全信任的发小兄弟,是过命的交情,其次,王直以往的能力并不出众,论武力,他不如兄长王桩,论智谋,他不如李素甚远,他唯一的优点是懂得变通,善于交际,而且有点小聪明,所以李素当初决定发展一股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时,由于身边实在缺少信任的人,不得已将此事托付给了王直。

这些年下来,王直做得滴水不漏,虽无功但也无过,李素默默观察了两年后,终于放心让王直去折腾,近年来已很少过问王直将势力发展到怎样的规模,可他实在没想到王直给了他如此大的惊喜,不,惊吓。

“王直,你想得太简单了…”李素长长叹息,他没有责怪王直,对身边最亲近的人,李素不忍苛责,更何况王直的本意完全是为了他李素。

“当今天子非昏君,我们手里的这股势力我怀疑他很早便知道了,一直隐而未发,或许是因为我们并未做出太过分的事,也或许是他等着它发展壮大,像养猪一样,等它肥了再将它拿过来,取为己用,你辛苦这些年,最后难免为他人做嫁衣不说,连性命也难保,这也是我当初要你维持现状,收敛锋芒的原因…”

王直悚然动容,看着李素无奈苦笑的表情,王直突然发觉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事。

李素继续苦笑道:“王直,你虽非朝堂中人,但你这些年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了,你应该很清楚,我们手中的势力如果没有朝堂作为根基,是绝对没有办法长久的,而且你也应该知道,它犯了帝王的忌讳,将来的下场只有两种,一是被帝王彻底从这世上抹掉,二是被帝王摘了果子,只消换掉几个管事的人,这股势力便能合理合法地收为帝王己用,不论哪种下场,你和我的下场都必将是罪魁祸首,满门诛灭,现在你明白其中利害了吗?”

王直惊愕半晌,道:“你确定陛下已知道这股势力的存在了?”

李素叹道:“我不确定,但我有直觉,或许你不相信直觉这东西,但我信,当今天子一生英明敏锐,我相信他不会毫无察觉,有时候我甚至感觉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已落在他的眼中,包括我们手上掌握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