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沉默许久,忽然笑道:“李素,有件事情你莫搞错了,这股势力是我的,不是‘我们’的,听好了,是完全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与你没有半分干系,你一个钦封县公,眼高于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怎么可能屑于笼络一批市井无赖和游侠儿,专门干那些听墙角,说闲话的下三滥勾当?说出去都没人信的。”

李素一愣,很快他便明白了王直话里的意思,心中不由泛起感动,使劲将他脑袋一推,笑骂道:“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陛下若要动手,第一个要杀的人必然是我,你以为说一句与我无关陛下便真信了?你是真傻还是当陛下傻?还有,我李素难道是那种需要朋友帮我背黑锅的人吗?”

王直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实在是掩耳盗铃,无论如何,这股势力与李素是不可能脱开关系的,想想自己这两年没听李素的话,将势力发展到这般壮大,直到今日方知闯了大祸,不由神情沮丧,面带绝望。

“我…我这就解散了它!趁陛下没对你下手,咱们主动把它抹掉,陛下总该放心了吧?”王直突然发狠道。

李素淡淡道:“现在解散它,只会逼陛下提前动手,以我估计,陛下多半欲将它收归己用,所以才一直按捺着没动手,你记不记得当年咱们第一次动用这股势力在长安城散播关于太子的流言,还有为了解除高家与东阳公主的婚约而在长安城市井民间兴风作浪,在东宫门前杀人等等,这些事咱们看似布置得密不透风,其实如果用心追查的话,还是能查到蛛丝马迹的,可奇怪的是,往往官府查到一半时便马马虎虎结案收手,不再继续追查了…”

王直悚然一惊:“你的意思是说…”

李素沉着脸点头:“没错,我估计陛下其实早已知道,没继续往下追查,是因为他对这股势力有了兴趣,但是觉得它太弱小,不值得动手,所以索性安心等待咱们发展壮大,他也想看看咱们能壮大到怎样的地步,壮大以后会对长安城起到怎样的作用,最后再评估它值不值得收入自己囊中…”

王直此刻真的慌了:“陛下有那么厉害?如此,咱们岂不是成了他笼子里待宰的鸡?他想什么时候宰,想宰哪一只,随手便拎出来下刀?”

李素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不然呢?难道你以为自己是脱缰的野狗,想怎么浪就怎么浪?王直,你太小看天下英雄了。”

想到当初在甘露殿晋爵县公时,李世民对他说的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李素越来越肯定李世民必然知道了什么,那几句话不是随口说说的,分明意有所指。

重重叹了口气,李素道:“现在解散它已来不及了,我相信陛下已盯上了它,并且对它的兴趣越来越大,帝王看中的东西,谁若敢把它抹去,只会逼得陛下提前对咱们动手,还有…”

李素语声一顿,压低了声音缓缓道:“还有,你确定这股势力如今果真还在咱们的掌握之中吗?你那些心腹亲信们,你确定他们没有被收买,确定陛下没有将眼线安插进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能在权贵府上安插眼线,陛下为何不能在你的地盘安插眼线?”

王直脸色刷地苍白,冷汗一颗颗从额头滑落,嘴唇嗫嚅几下,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叹道:“年轻人,跟当今天子斗心眼,你还太嫩了…”

第七百七十三章 初涉朝议

莫名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危机感的来源与王直扩张势力的举动无关,李素只是从王直的举动里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谋划,其实全都看在李世民的眼里,只是暂时没对他动手而已,不出意外的话,李世民对他手里的势力有了兴趣,简单的说,养肥再宰。

依稀中,李素仿佛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头快肥的猪,在猪圈里欢快地拱着食,一边吃一边扭动着小肥屁股,发出满足的哼哼声,浑然不觉猪圈外的李世民正朝他露出冷笑,打量着该从他身上哪个部位下刀比较有卖相…

王直手里的那股势力帮过李素不少忙,而且也算是间接在他手里建起来的,只是王直的手下并不知道李素才是这股势力真正的幕后。此一时,彼一时,它给过李素很大的帮助,同时也给他埋下了隐患。

隐患很严重,如果有一天李世民觉得这股势力成熟了,可以收为己用了,于是突然决定收网,那么对王直来说,可能便是灭顶之灾,对李素自己来说,不死也会脱层皮。这些年李世民确实对李素的恩宠甚重,可是最是无情帝王心,李素手里有这么一股力量,也犯下了帝王的忌讳,谁知道李世民会如何处置他?

思来想去,李素觉得就算不会满门抄斩,至少全家发配流放千里的下场是免不了的,几年甚至十几年都翻不了身,就算能等到下一代帝王重新起用,但对那时已是中年的李素来说,这算恩宠还是恶心人?

“呃,李素,咱们真的不必解散这股势力?”王直忐忑不安地道,经过李素的一番剖析后,王直终于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李素摇头:“不能解散,我们要继续用它,而且要保持你扩张的节奏,目前来说,我相信陛下对这股势力的扩张是乐见其成的,不如索性顺着陛下的心意发展下去…”

“若陛下对咱们动手怎么办?”

“在陛下动手之前,我会想到一个保全咱们的办法。”

王直钻进了牛角尖:“如果你还没来得及想好办法,陛下就已经动手了怎么办?”

李素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会选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默默吊死在太极宫门前,就问他怕不怕!”

时间很紧迫,情势很要命。

自从知道王直手下的势力已经扩张到一个很可怕的地步后,李素有了危机感,来到唐朝到如今,这一次的危机感最严重。道理很简单,以前跟朝臣斗,跟太子斗,有输有赢都能从容自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本事被李世民看重,轻易不会杀他,只要没干扯旗造反的大逆之事,通常不会有危险。可是这一次,李素惹到了皇帝,这种作死的姿势比魏征站在朝堂上指着李世民的鼻子大骂昏君更严重。

一个未被官府承认,甚至未被朝廷察觉的隐暗势力,对帝王来说当然是犯了大忌的,对帝王来说,不被自己所用的任何力量都是非法的,大逆的,力量越大越逆得厉害,李素手下的这股势力可大可小,说严重点,就是按谋反论处也不为过。

虽然不能肯定李世民究竟有没有发现这股势力的存在,可李素向来是个慎重的人,遇到任何事先做最坏的打算,情当李世民已经发现了,那么,如何自保便成了李素如今的当务之急,必须得想出一个稳妥的办法,难度最大的是,李素不仅要保住自己,同时也要保住王直,甚至那股势力,毕竟是自己和王直的手下,李素不能为了自保而将那些忠心的手下出卖。

办法不容易想,毕竟这是一个完全被动的死局,主动权握在李世民手里,想从容脱身无异登天之难。

太极宫朝会。

朝会的地点位于太极殿内。

对大唐来说,朝会的频率并不频繁,基本是五日一会,平日的国事朝政一般都集中在三省中枢,小事由六部自决,大事由三省仆射决定,更大的事则由仆射们呈递到皇帝面前,由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一些重臣小范围的开个会,集中解决。

今日的朝会与往常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唯一不同的是,泾阳县公李素竟赫然出现在朝臣队伍中,他身着紫色朝服,腰系金鱼袋,神情自若地站在队伍的中间,不显山不露水,跟着队伍慢悠悠地进了太极殿,随着李世民入殿,李素也和朝臣们一样躬身行礼。

真正的大场合里,君臣见礼的程序并不复杂,没有三跪九拜,更没有山呼万岁,唐朝还不流行“万岁”这个说法,大抵唐朝皇帝的羞耻心比后面的宋明清三朝要强一些,觉得这个口号太丢脸也太不切实际,还不如山呼一声“吃了吗”比较接地气。

君臣见礼后,李世民率先在上首坐下,非水果类龙眼顺便满场扫视一圈,然后便发现了站在人群中垂首敛目的李素,李世民嘴角勾了勾,接着望向别处。

李素也无奈地笑了笑。

以他的秉性,自然是不耐烦参加什么朝会的,一个经常睡到中午才肯起床的人被逼着天没亮就得打扮穿戴,再站在太极宫的宫门前和所有的朝臣一样打着呵欠吹着冷风等待宫门开启,而干这些事的目的只是与一群人开会讨论一些或许早就已经裁定了结果的琐事…

可是,李素不来不行,因为从他晋爵县公那天起,便必须要参加每一次的朝会了,晋爵圣旨里面有句话说得很清楚,“准予参与朝议”,说是“准予”,但圣旨里的用词遣句都是有讲究的,李素不可能天真到以为这只是句客气话,“准予”的意思不是许可,而是必须,不是想来就来,而是每次都必须来,哪怕参加朝议时像跟木头桩子似的站着不言不动,那…也得老实站着。

大唐的朝会过程还是很务实的,没有口号,没有子曰圣云,以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为首,出班一件一件禀奏国事,然后群臣各抒己见发表看法,然后李世民从中选择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当殿由三省拟旨,颁布执行,从国库钱粮到治河修堤再到边关武备,一件件国事提出来,然后一件件当即解决,纵有争议比较大的议题,李世民也非常果断地一言而决,争议随着李世民的一声决断而立马中止,接着马上跳到下一项议事。

李素心不在焉地听着,当然,该有的演技还是正常发挥,遇到朝臣们禀奏的喜事便眉眼带笑,一副深得欣慰的模样,遇到坏事则面现忧色,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嘴脸,演技十分,无可挑剔,但心思却用在了别的地方。

他在观察君臣们的表情。

殿内的君臣大多是熟人,平日里李素叔叔伯伯叫得亲热,而叔叔伯伯们也是一副喜爱亲和的模样,长辈与晚辈之间水乳交融,高山流水。但是今日站在这朝堂上,叔叔伯伯们的表情全变了,每个人都是一副凝重严肃的模样,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老谋深算万无一失的结果。

李世民比较沉默,高高坐在上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听人禀奏,听人提议进谏,听人争论,只有到了该拿主意的时刻,他才会开口说话,而他说的话几乎已是最后的结果,迅速将所有的争论平息下去。

李素仔细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李素站的位置离得比较远,但依稀能看出李世民的脸色并不好,有些灰暗,精神也有些萎靡,虽然努力挺直了腰,努力露出皇帝该有的威仪,可李素分明能感觉到,相比李素刚认识时的他,如今的李世民却像个迟缓木讷的老人,再也不复当年意气风发挥斥寰宇的天可汗雄风。

李素心中一沉。

这才多久没见,李世民竟已这般模样,看来李绩没说错,李世民已渐渐变了,他的一生是一本精彩的书,一个垂名千古的传奇,当一个人走到了这个高处,除了追求长生,还有什么?

李世民确实在服食丹药,而且可以肯定,方士炼制的丹药不但没能让他长生,反而愈发毁了他的身体,能不能飞升不敢说,让他提前早登极乐却是肯定的。

李素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豪杰迟暮,英雄无觅,天下再无敌手,李世民正在无尽的寂寞中放纵和摧残着自己,世上再无任何人能激发他的雄心,因为那些曾经激发他雄心的人,如今已全部被他埋进了土里。

如今李世民心里的敌人,恐怕只有天上的神仙了。

有心想劝劝李世民戒服丹药,然而李绩的警告却在耳边回荡,在这位极度自负的帝王面前,任何的劝谏都不会有太大的用处,哪怕是魏征这位著名的谏臣,他的进谏如今恐怕也不太管用了,所以才会郁结而病。

再看朝臣,李素发现朝臣们站的位置颇有意思,殿上首座自然是李世民,而朝臣们所站的位置上,长孙无忌为首,房玄龄次之,左边全是文臣,右边全是武将,太极殿坐北朝南,所以文臣们站的是东边,武将们站西边,这个位置安排是有讲究的。因为东为青龙,“青旗苍玉,礼祠维肃,蜿蜿蜒蜒,来降景福”,是谓“治世”,主文治。而西为白虎,“肃肃清音,威摄禽兽,啸动山林,来立吾左”,是谓“杀伐”,主刀兵。

千年以后,某些黑社会的堂口切语黑话里也带上一句“左青龙,右白虎”,这句话可不是胡编乱造,只是用歪了地方而已,这句话出自《易经》,“左青龙震卦,右白虎兑卦”,一文一武,把收保护费欺凌弱小的行径粉饰得跟朝廷似的,令人不得不为上古神兽悲哀。

太极殿内朝臣们站的位置也是按照这个规矩,这是严格的礼制,连帝王都不可逾越分毫。

商议国事时,遇到拿不定的事情,李世民的第一反应便是偏过头,先问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说完后,李世民再问房玄龄,而这两位便是朝中文臣之首了,如若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二人的意见有分歧,李世民第三个问的人却是褚遂良,最后才是三省六部官员和御史台。

长孙无忌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房玄龄则面无表情,李世民每次垂问时,长孙无忌都从来不推脱,有问必答,哪怕与房玄龄意见相左时,长孙无忌脸上的笑容也从未消失过,没有想象中的争吵,更没有脸红脖子粗的对骂,几位宰相之间气氛和谐,谈吐文雅,道纵有歧亦不失君子之风,端只看表面的话,大唐朝堂是李素所知道的最文明的朝堂,当然,仅限于文臣之间。

至于武将们,李素看过他们一眼便觉得很无语了。

大唐的战神李靖不出意外的告病缺席,武将以李绩为首,后面是程咬金,牛进达,尉迟恭等开国老将,文臣们商议国事时,武将们通常是不说话的,除非李世民点名问到了才出来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建议,其余的时候便是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地站在人群里,安静等待下班回家。

粗略观察过一遍以后,李素对大唐朝堂大致了解了,然后李素特意朝长孙无忌多看了两眼。很有意思,与李素所预想的差不多,唯一没想到的是,长孙无忌在大唐朝堂里的分量居然如此重。

正在思忖时,朝臣中又站出一人,这个人李素不认识,但他禀奏的事却令李素忽然提起了精神。

“陛下,安西都护府都护,凉州都督,西州刺史郭孝恪急奏。”

李世民眼皮都不抬,淡淡地道:“奏来。”

“贞观十七年腊月,西域焉耆王龙突骑支反叛大唐,率兵三万攻打西州和安西都护府,被郭孝恪击溃后,焉耆败军四散,龙突骑支投靠西突厥,并率部占据丝绸之路西端三百里,凡过往西域使节商旅者尽皆抢掠屠戮,西域诸国动荡,商旅畏之甚也,丝绸之路几近中断,郭孝恪多次率兵出击扫荡,但龙突骑支惯于游击,王师至便远遁,王师退则复来,郭孝恪率部数次清剿,所费钱粮弥巨,而收效甚微,遂请奏陛下,决断王师行止。”

听到奏报,李世民终于动容,两眼渐渐睁大,目中忽现煞气。

“焉耆?朕记得贞观十四年,侯君集率部扫荡西域,灭了高昌,西域三十六小国皆上表请罪归顺,龙突骑支也是上表归顺的诸王之一吧?为何短短数年他们便反了?郭孝恪可知原因?”

“陛下,在贞观十七年之前,焉耆确是我大唐藩属,但是贞观十六年,焉耆王龙突骑支与西突厥将军阿史那屈利联姻了,从此以后,龙突骑支便慢慢倒向了西突厥,最终公然反叛。”

李世民脸色愈发阴沉,闻言不由冷笑:“好,叛得好!朕待尔如金兰,尔视朕为敝履,朕岂能再容你!”

长孙无忌的微笑终于消失,偏过身肃然道:“陛下,焉耆国位处丝绸之路西端,扼守东西要道,若然被叛军所占,丝绸之路恐将彻底中断,从此大唐便与西域断了往来,长久以后,恐西域诸国不服我中原汉土王化,日久离心,如若西域诸国再联合起来拧成一股,对我大唐不大不小也是个威胁,臣以为,我大唐当迅速出兵平定。”

李世民的脸色已变得铁青,浑身竟气得微微发抖。

李素站在朝班里,见李世民这模样,不由有些奇怪,只不过是个小国叛乱,李世民为何气成这样?

细细一想,李素终于想通了。

李世民久有东征高句丽之心,甚至已提前开始布局准备了,这次焉耆的反叛,后面甚至牵扯到大唐的宿敌西突厥,出兵平定是必然的,而且可以肯定这一战的规模不会小,而李世民东征的计划也因为这件事而彻底被打乱,所以如此生气也是情理之中的。

长孙无忌的提议得到了大多数朝臣们的赞同,尤其是程咬金等武将,更是一个个两眼发光,对他们来说,战争是他们的职业,也是他们升官晋爵的机会,以大唐如今战无不胜的威名,一旦大唐出兵,大胜还朝是毫无悬念的,那时自己的功劳簿上又将添上重重的一笔,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后,武将们纷纷喜笑颜开,高兴得跟过年似的。

李世民却阴寒着脸,对长孙无忌的提议不置可否,沉默半晌,李世民忽然道:“朕当年设安西都护府,为的便是震慑西域,确保丝绸之路畅通无阻,但是郭孝恪…哼!他这几年在干什么!当年诸国联军攻打西州,幸得李素血战死守,西州方得不失,后有侯君集率王师横扫西域,而令诸国归顺,大好的西域和都护府交给郭孝恪,这才短短数年,西域又乱了,此皆郭孝恪之失也!”

众臣见李世民发怒,纷纷垂头不语。

人群里,李素的眉头皱了皱,老实说,他心里也不太舒服。毕竟西州当年是自己豁出命守住的,为了袍泽情谊也好,为了报效国君也好,动机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差点把命丢在西州,这才在打算以身殉国的千钧一发之际堪堪等到了援军,李素对西州的感情是比较复杂的,套一句文艺中二的话,“爱过这个城,也恨过这个城”,可是如今,西州和安西都护府又乱了,李素心里终归有些不爽。

第七百七十四章 主帅难决

焉耆叛乱对大唐来说只是小事,大唐王师横扫天下,总有一些蛮夷藩国口服心不服,表面上顺从,背地里谋乱,大唐立国这些年,像这样的小国不计其数,对付它们的办法很简单很粗暴,挥师远征平灭,再扶起一个傀儡国王便是。

然而焉耆的叛乱令李世民如此生气,自然是有原因的。

大唐近二十年的战略意图李世民早已谋划好了,大的方向是先东后南,最后才是西域,这个顺序不能错,因为里面牵扯的利益太庞大太复杂了。平东是为了增强李家皇室的威望,东征高句丽不容易,如果隋朝三次东征都没办下来的事情,而我李世民偏偏办成了,就问天下人一句,你们服不服?服不服?

大唐立国不过二十余载,国中终有许多人仍有故国情怀,毕竟隋朝虽然寿命不长,但也确实辉煌风光过的,李家取了隋朝江山,立国才短短二十多年,若说已让天下士子百姓归心,当然不大可能,所以李世民迫切需要做的便是立威,他需要一场大胜来树立李家的威望,尤其是那种前朝做不到,而他却做到的事,如此方能彻底清除天下人的故国情怀,从此对大唐死心塌地。

众所周知,隋朝三次东征高句丽,皆以失败告终,隋朝阵亡将士的首级甚至被高句丽垒成了京观,绵延数百里,大唐东境至今仍是千里无人烟,连风声里都带着冤魂的哭嚎悲鸣,三次惨败,终于也耗干了隋朝的国运气数,而令一个原本无比辉煌的王朝轰然倒地。

李世民决定东征,不仅要收尽天下人心,也要趁机狠狠给那些千年门阀世家一记耳光,挟东征大胜之余威,让那些高傲的不服的门阀世家从此有了忌惮,而李世民更有底气从容洗牌,将门阀势力对朝堂和士子的影响缓缓削除。

山川湖海,国势气运,江山天下在帝王的眼里,本就是一个大棋盘,执子的人是帝王,每落下一子,便已将后面的十步百步算计在心中。

可是,焉耆的叛乱,终究将李世民的战略布局破坏了,欲征高句丽,首先必须要将焉耆平了,而焉耆的后面,还站着大唐的宿敌西突厥,也就是说,这次大唐的平乱之战,真正的敌人不是焉耆,而是西突厥,如此强大的敌人,这场战争不是一年两年能结束的,而填进去的人命,还有耗费的国库钱粮,国内门阀世家的反应,国外南诏吐蕃等大国的态度等等,李世民的战略布局不仅全部被破坏,而且还要重新估测许多意料之外的新危机。

这一切,全都因一个小小的焉耆叛乱而起,此刻李世民将焉耆王龙突骑支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

随着李世民的龙颜大怒,太极殿内顿时陷入了低气压,气氛非常压抑。只听到李世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朝臣们则屏气敛声,大气都不敢喘,大家都很清楚,此刻的大殿内,以李世民为中心的方圆之内已形成了一片雷云暴雨,谁靠近谁死。

李素也不敢出声,这个时候发出任何动静不仅不合时宜,而且还要命,李素自然也不敢轻捋龙须。

良久,李世民深呼吸,闭上眼缓缓道:“传朕旨意,着安西都护府都护郭孝恪马上启程回长安,拿入大理寺待审,都护府一应剿贼事宜由副职暂代,都护府收缩防御,暂不可主动进攻,等待长安令旨,再从肃州,甘州,凉州三地调拨两万府兵前往玉门关…”

一串命令下达,兵部朝官急忙记下,然后匆匆出殿拟旨去了。

殿内仍旧一片寂静。

李世民疲惫地揉着眉心,叹道:“今日朝会,不议杂事,都来说说,朕可遣何人为帅,平定西域之乱?”

话音刚落,程咬金,李绩,牛进达等十几位老将竟同一时间站出来抱拳躬身,暴烈大喝道:“臣愿往!”

“臣愿为陛下荡平西域!”

“都滚开!荡平西域俺老程拿手,一年之内,管教整个西域鸡犬不留!”

十几位老将同时请战,原本气氛低迷的大殿内顿时阴风阵阵,杀气四起,都是曾经杀人如麻的大将军,手底下攒的人命都是以万为单位,这一刻众老将站出来,仿佛地狱里放出了千万条冤魂,在大殿上空盘旋,呜咽,呼号…

看着众将抢高级职称般争先恐后地涌上来,李世民欣慰之余,脸颊不禁抽搐了几下。

欣慰归欣慰,这帮老杀才却十足的破坏了殿内沉寂肃杀的气氛,而且一个个杀气横溢喷着口沫子歇斯底里叫嚣亡国灭种,李世民的表情愈发无语,依稀觉得自己像一个无意中打开了地狱之门的罪魁祸首,放出了这十几只盖世恶魔荼毒人间…

“都给朕闭嘴!此乃大殿朝会,有没有体统规矩!”李世民一声怒吼,将这些老杀才们全震住,众将立马闭嘴,灰头土脸地退回了人群中。

如今是贞观年,大唐初期猛将如云,将星汇聚,军中从来不缺少能领兵打仗的将军,事实上开创万邦敬畏,争相来朝之基业的,就是这一群杀人如麻的大将军。

所以李世民不缺大将,但他缺的是一个合适的大将。今日站在这朝堂之上的大将军,若说领兵打仗,谁都能胜任,可是李世民却找不到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每个将军打仗都有自己的风格,比如程咬金,以勇猛残忍见长,大军所过之地,无论高城坚墙还是人畜虾蟹皆化为齑粉,程咬金经常挂在嘴边的“鸡犬不留”可从来都不是吹牛皮,而是实实在在的事迹,又比如李绩,用兵诡谲狡诈,像豺狼般难缠,一旦被他盯上,鲜少有面对面明刀明枪对决的大场面,往往以小股军队为单位梯次多面出击,从敌军外围逐步蚕食吞并,将敌军当成了一块肥肉,钝刀子一刀一刀将敌军一片片的割下来,这种凌迟碎剐般的死法不但痛,而且痛得很长久,很容易造成敌军主帅精神崩溃。

至于李靖,是公认的大唐军神,用兵大气磅礴,格局高远,不仅能以最小的伤亡歼灭敌军,而且还能兼顾政治方向,该打谁,该拉拢谁,打下疆土后如何消化,如何治理等等,许多连李世民都没想到的问题,李靖都能顾及,其心思简直堪称有鬼神之能,所以才让胸襟博大的李世民都不得不忌惮猜疑。

名将众多,风格不一,但这次平定西域焉耆之战,朝堂上请战的将军们李世民却一个都不想选。

因为直到此刻,李世民的眼睛仍盯着东方,盯着高句丽,他很清楚,无论大唐在对外战争里获得了多么了不起的胜利,无论胜了十次百次,其产生的政治影响也抵不过一次对高句丽的大胜,只要能征服高句丽,不但能换得大唐百年的边境和平,也能为李氏皇室立威,更能收尽天下士子百姓之心,还能狠狠震慑那些高傲的千年门阀。

东征的好处太多了,多到连李世民都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而李世民麾下的将军们皆是当世名将,如若东征,朝堂里这些将军们大部分都必须带在身边的,每个将军对李世民来说都是一颗威力巨大的核弹,关键时刻要起大作用的。李世民怎舍得分出一位去荡平西域?

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臣,李世民忽然盯住了李素,然后嘴角一勾。

“李子正。”

李素一凛,急忙走出来,站在大殿中央行礼:“臣在。”

李世民盯着他,淡淡道:“当初平定西域,置安西都护府,说到底跟你有些干系,若不是你当年死守西州不失,西域怕是比如今更乱,况且今日朝堂之上,真正有过在西域为官经验的只有你一人,对西域诸国熟悉的也只有你,朕问问你,你觉得朕可遣何人为帅平定西域之乱,重新夺回丝绸之路?”

话音落,大殿内所有文臣武将的目光突然全部集中在李素身上。

李素暗暗苦笑,这话问的,不是在给我拉仇恨吗?一群老杀才争先恐后的,这个时候不管怎么说都会得罪一大帮人,如果这时自己提出任何建议,李素敢肯定,今日出了太极殿的大门就会被那些老杀才能撕成碎片,拼都拼不起来。

额角微微渗出了汗,李素期期艾艾半天,方才小声道:“呃,陛下,臣年纪尚幼,又是头一次参与朝议,许多事还没弄懂,臣不敢拿国事当儿戏,还是请陛下乾纲独断吧…”

李世民面色不善地瞥了他一眼,嘴唇嚅动几下,骂了声“小滑头”。

朝会散了。

平定焉耆之乱的主帅人选仍没有着落,将军们尽管请战踊跃,可李世民却没有中意的人选,朝会散后,李世民留下了长孙无忌房玄龄等文臣,余者皆散去。

李素跟着朝臣们缓缓步出太极殿,仰头看着殿外的蓝天白云,还没来得及舒口气,屁股上便狠狠挨了一脚,踹得李素一趔趄,愤怒地扭过头,然后李素的表情顿时变成了陪笑。

“你小子咋回事?陛下让你参加朝议,你把自己当根木桩子傻站着,陛下问你话你也推了回去,年纪轻轻尽学了些老油子毛病,打算一辈子站在朝堂里混吃等死吗?”程咬金不满地瞪着他道。

李素急忙笑道:“程伯伯息怒,小子真是冤枉啊,军国大事何其重要,小子实在是不敢随便乱说,再说平乱主帅的人选想必陛下心中早有数了,问我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小子就算说了什么,陛下也不会真正听进去的。”

程咬金怒道:“就算陛下心中有人选了,你提一下老夫会死吗?睁开狗眼看清楚,咱们大唐的将军里面除了老夫以外,皆是酒囊饭袋之辈,西域平乱之主帅,舍老夫其谁?”

话刚说完,便听得身后一片怒骂声,李素惊愕回头,却见李绩,牛进达,尉迟恭等人一股脑地冲了上来,拽胳膊的,揪衣襟的,踹屁股的,瞬息间便将程咬金弄得衣襟凌乱,头发披散,如同刚被一群社会小痞子堵在巷子抢光了零用钱的小学生似的,没个人样了。

程咬金是什么人,怎会吃如此大亏,于是不由勃然大怒,抡起拳头便跟李绩牛进达等人干了起来。

一群老将就在太极殿门口又打又闹,一片鸡飞狗跳,引无数朝臣侧目,李素急忙猫着腰,悄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出了宫门,方老五等人一直等在宫门外,今日是李素第一次参加朝会,对李家来说意义重大,连方老五这些部曲们也是脸上有光,所以他们一个个穿着崭新的戎装,昂首挺胸精神抖擞,军容军姿赫赫生威。

见李素随着人潮出了宫,方老五等人精神一振,急忙迎上前,仿佛早就排练好了似的,当着一众朝臣们的面,方老五等人异口同声暴喝道:“恭迎公爷出宫!”

一声暴喝,惊起宫外树枝上的无数鸟雀,也惹来了朝臣们一片古怪的目光。

李素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自己被人扇了一记耳光,丢人啊,都丢到皇宫门口了!

…还有,什么叫“公爷出宫”?当我是被皇帝遣返回乡的太监吗?

“都给我闭嘴!”李素压低了声音怒道。

方老五见李素脸色不对,急忙住嘴,讪笑着迎了上来,给李素牵马坠镫。

“有病是吧?谁搞出来的排场?”李素面色不善地问道。

方老五干笑道:“公爷今日朝议呢,站在大殿里一句话定千万人生死,可了不得,咱们想着不能坠了公爷的威风,所以合伙排演了这套排场,公爷若不满意,回家后咱们再修改一下…”

李素寒着脸道:“记得咱家院子里有个一百多斤的石磨吗?”

“记得。”

“回去后你们每个人排队去举它,举起放下一百次。”

“…是。”

十几个部曲簇拥着李素,牵着马从长安街市上穿行而过,李素一路上都很沉默,眉头皱得紧紧的。

方老五见李素脸色不好看,犹豫了一下,道:“公爷,弟兄们在外面等您的时候不小心听了朝臣们的议论…”

李素斜眼瞥了他一下:“那又如何?”

方老五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李素的脸色,道:“听说…西域焉耆王叛乱了?”

李素心不在焉地道:“不错。”

“公爷,记得当年您守西州的时候,高昌国启衅来攻,西域诸国数万联军,其中也有焉耆的份,这焉耆可不是什么好鸟,这次不如索性灭了焉耆,将它纳为咱大唐的国土,方可保百年太平…”

李素闷声道:“陛下应该也是这个心思,只不过陛下还没决定平乱主帅的人选…”

方老五一愣,接着狠狠一拍大腿,神情突然变得兴奋起来:“公爷,您是平乱主帅最合适的人选呀!”

李素也愣了一下,惊愕地道:“我?平乱主帅?”

方老五呼吸都急促起来,道:“公爷,放眼朝堂,还有谁比您更合适?您在西州当过官,也领兵打过仗,当年的西州是丝绸之路的中转之地,西域和中原的使节商贾皆来往驻留于斯,其中大部分您都认识,而且您在西域可是大名鼎鼎,又有死守西州不失的赫赫功绩,无论天时地利人和还是资历和人脉,朝堂中谁也比不过您,您才是平乱最合适的人选呀!”

第七百七十五章 姓李名素

方老五的话没错,论资历,李素确实有资格任平乱主帅,领着大唐王师将西域折腾个底朝天。

当初奉旨驻守西州时,李素虽然只是别驾,但行事却霸气十足,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反客为主将西州刺史曹余的权力夺了过来,并且大力发展商业和军备,终于将一座破烂的土城变了模样,并且靠它死死守住了西域诸国联军的进攻。

西州如今变得怎样李素并不清楚,但他曾为那座城池付出过心血,流下过鲜血,他亲手立的那块英雄碑仍伫立在城外,经历着风吹雨打,告诉每一个进城的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惨烈的战争,多少人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才保住了这一方土地的安宁祥和。

为任西州近三年,可以说,西州的繁华是李素建起来的,城里进进出出的使节,官员,商人,僧道等等,李素全都认识,说起人脉,说起威望,李素可以说是西州第一人,甚至在整个西域都是赫赫有名。

方老五说他是平西域之乱最合适的主帅人选,这句话并没错,如果李素奉旨领军平乱,只要过了玉门关,便能收到望风披靡的效果,治理西州三年,人脉也好,威望也好,当年西州一战,李素积攒得足够多了,若李世民认识考虑这个问题的话,任李素当平乱主帅的建议倒也非常有道理。

只不过听过方老五的建议后,李素的脸颊情不自禁抽了抽。

道理归道理,合适归合适,以李素的性格,若让他千里跋涉出关,领着大军过那种浴血沙场还得吃沙吞土的苦日子,并且还要冒着有可能会兵败被杀被俘的危险,去干这么一件与自己的切身利益完全无关的事情,这种蠢事杀了李素都不愿干。

扭过头深深看着方老五,方老五神情兴奋,目光期待,巴巴地盯着李素。

方老五出身军伍,可以说在军伍里混了一辈子,虽然混得不算好,临到退役也只是个火长,但沙场建功立业的军伍情怀却深植心中,大丈夫马上取功名正是理所当然之选,至于危险的因素,被他完全抛诸脑后,吃饭都有被噎死的,打仗当然也会死人,但风险和收益绝对成正比。

李素叹了口气,道:“五叔…”

“在。”

“要不是看你年纪比我大,贵府三代以内的女性亲人今日必然难逃一劫…”

领兵打仗这个可能被李素毫不考虑地放弃,不仅放弃,而且深恶痛绝。任何有危险的差事李素都是这个态度。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二十多岁便已封了县公,眼看离封王裂土不远了,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难以得到的荣华富贵,李素在二十多岁时便已得到,而且得到的东西远远超出意料,他还年轻,这辈子他还可以有许多好逸恶劳混吃等死的时间,但绝不包括玩命。当年为了大唐帝国玩过一次命,已经足够了。

出宫后,李素领着众部曲牵马缓缓朝城门走去。

虽说早在从西州回来后李世民便赐他长安城骑马,不过但凡稍微有点情商的人都明白,圣旨上说了准许,并不一定代表你真的能这么干,懂得收敛的人应该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荣耀而已,如果顺杆子往上爬,这根杆子注定爬不了多高。

所以李素和众部曲仍旧规规矩矩牵着马,在长安的街市上步行。

穿过朱雀大街后便是太平坊,离城门还很远,长安城太大了,李素一边走一边在考虑,是不是该在长安城里买个别院,这样方便自己上朝,这个别院最大的好处是,不但可以省了自己奔波之苦,而且还可以多睡一个多时辰…

想着想着,不知走到了哪里,忽然听到街边一条暗巷里传来一阵嘈杂,接着一阵压低了声音的咒骂和一声痛苦的闷哼,显然有人挨了揍。

李素神情不变,仿若未闻,连眼角余光都不曾瞟一下,径自路过暗巷。

人世间的不平事太多了,哪怕是在大唐的国都长安城,哪怕是如今四海承平的盛世里,那些权贵人物根本不曾在意过的角落内,每天每时每刻仍发生着各种不平事,世情阴阳相济,善恶皆存,有光明便会有阴暗,任何地方都存在着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李素不是豪侠,也不是菩萨,他还没到“兼济天下”的境界,哪怕发生在眼前的事,能不管就尽量不管,因为他讨厌麻烦,惹上麻烦便意味着他要牺牲许多发呆和睡觉的时间去解决它,这是对好逸恶劳的人生最大的不尊重。

所以明知暗巷内必然发生了某件欺凌之事,但李素还是视若无睹地淡定路过。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老天似乎注定要他管一管这桩不平事。

刚刚路过暗巷口,巷口内便横飞出一道身影,这道身影要死不死的恰好摔在李家一名部曲身上。

那道身影被狠狠摔落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李家那名部曲也被顺势撞倒,部曲身子一挺,非常利落地起身,脸色却涨成了猪肝色。

怎么说也是历经大小数十战的老兵,靠着一身厮杀本事打算给公爷卖一辈子命了,结果却被不知何处飞出来的人影撞了个人仰马翻,痛不痛还是其次,主要是在公爷面前大丢脸面,部曲不由勃然大怒,然后右手一沉,按住了腰侧的横刀刀柄,满是杀意地瞪着躺在地上呻吟的人。

突发的变故,李素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人还没转身,便长长叹了口气。

他知道,麻烦来了,这次和以前一样,是麻烦主动找上了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小时候是不是被瘟神亲过,这运气背的…

从暗巷里飞出来的人仍躺在地上哀嚎,一边嚎一边打滚,神情痛苦之极,李素皱眉看了片刻,却发现他身上并没有太明显的伤口,只是外表很狼狈而已,李素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碰瓷。

方老五走上前,蹲下来仔细看了看,然后起身凑在李素耳边轻声道:“公爷,他确实伤了,右臂骨头折了,肋骨似乎也断了两根,不知多大的仇,下手也太狠了…”

李素点点头,然后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黑暗的巷子深处。

以标准的平沙落雁式倒飞出来的人,自然不可能是自己干的,按照通俗的剧情发展,这时候大反派应该一脸得意洋洋领着狗腿子们从巷内走出来了,不但走出来而且还要大喊一声…

“安平侯府办事,无关人等走开,莫惹祸上身!”

李素叹了口气,他很痛恨自己的料事如神,老天为什么要把自己生得如此聪明?

嚣张跋扈的场面话说完后,巷子里方才缓缓走出一群人,前面十来人穿着青色短衫,典型的家仆护院打扮,最后出场的却是一位穿着华衣的贵公子。

贵公子身材不高,长相颇为英俊,十八九岁的年纪,神情阴沉却带着几分倨傲和跋扈,李素第一眼见他便觉不喜,不喜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他比较英俊,另一个是跋扈。

这两条理由都犯了李素的忌讳,尤其见不得英俊的人,令李素不由自主产生危机感,觉得威胁到了自己“天下第一俊”的地位,总想朝别人脸上泼硫酸毁他的容…

不管长相如何,身材如何,李素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将这位贵公子定了性,看这嚣张的面孔,看他带的那群狗腿子,看他不入流的欺负人的手段…方方面面都在述说着一个经典的事实,——他是炮灰,风光出场然后就被主角往死里踩的那种炮灰,身份越高贵踩得越有快感。

果然如巨星登场亮相似的,贵公子步履很缓慢,脸上的倨傲之气一直不曾消散,走出巷口后,贵公子看到李素的穿着,还有身后十几个部曲,不由一愣,倨傲的神情顿时消去许多,脸色数变之后,终于凝重起来。

李素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