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皇恩浩荡,荡得不能再荡了,别的且不说,长安城内的芙蓉园可是李世民最钟爱的避暑之地,真正有山有水风景宜人的皇家园林了,占地近八百余亩,简直是大唐都城里的世外桃源。

然后,问题来了…

朝野传闻猜测,冯渡被刺一案,魏王李泰或许因为陷害皇弟败露,失了圣眷,事实上今日晋王大婚,魏王府只派了王府长史送来礼品,魏王本人并未亲来,这也更证实了传闻的真实性。再看李世民今日封赏晋王之重,那么,联想到越来越无法逃避的立储问题,两位都是嫡皇子,李世民会选择谁?

这个问题很耐人寻味,未来立储的结果平添了一层诡谲莫测的迷雾。

李世民的大手笔令无数人震惊,连躲在角落里的李素都眼红嫉妒不已,恨不得突然充满豪情壮志造李家的反才解恨…

封赏完毕,李世民与朝臣们一起饮酒作乐,直至快子时,在一众为老不尊的朝臣们的起哄声里,李治红着脸扭扭妮妮,以一种非常矫情的姿态进了洞房。

别人尚不知道,但李素比谁都清楚,这家伙装得那么羞涩,其实今晚没卵用…

李治如何洞房不关李素的事,前因或许有点关系,但结果一定与他无关。

李素关心的是自己的洞房。

趁着晋王府里君臣酣畅通饮,李素悄悄溜出了城,一众部曲护侍下飞快朝太平村奔去。

夜晚漆黑,道路难走,到太平村时已是深夜。

方老五等人正打算拨转马头朝李家行去时,李素忽然勒住了马。众部曲顿时露出不解之色。

“呃,我今晚不回去了,叫薛管家派丫鬟跟夫人说一声。”

方老五愕然:“公爷,都到家门口了,您不回家打算上哪?”

李素恨恨瞪了他一眼:“我上哪你管得着吗?”

众人惊愕,方老五毕竟娶了两房寡妇,算是过来人,很快便反应过来了,然后露出了然的微笑。

“明白了,公爷,咱们先送您去道观,亲眼见您进去了咱们才放心呀。”

李素这时终于有些理解李治为何一副扭扭妮妮的矫情模样了,自己遇到这事同样也想矫情一下。

幸好天黑看不出他脸红,李素端着架子嗯了一声,众人便换了个方向朝东阳的道观行去。

道观门口的禁军自然是认识他的,就算不认识他,等候在门里的绿柳更熟悉,见李素行来,正在门房里打瞌睡的绿柳马上醒了,急忙出门迎了上来。

许是绿柳早与禁军们打过招呼,李素这大半夜跑过来居然没拦他,视而不见地任李素进门了。

方老五等人果真实诚的等李素进门后方才往李家走。

绿柳将李素接进门,打着黄皮灯笼在前面引路,一边打着呵欠一边道:“公爷您来得真晚,公主殿下等您等到子时呢,现在估摸都睡着了,您小心着路,奴婢领您去公主寝殿…”

语气一顿,绿柳忽然不解地道:“奴婢很想问,公爷您为何今晚睡这里?奴婢问了公主,公主把奴婢赶出去了…”

李素笑了:“绿柳啊,还没嫁人吧?”

绿柳脸一红:“公爷问这个作甚?”

李素正色道:“既然没嫁人,那我只能这么告诉你,你家公主最近的人生过得很迷茫,没有方向感,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今晚便是特意来跟公主殿下聊聊人生的。”

绿柳愣了:“这,这大半夜的…聊人生?”

“半夜子时过后,正是去芜存菁紫气东来之时,这个时候聊人生特别通透,随时能感悟到天地大道,羽化飞升…”

“飞,飞…升?”绿柳睁着蠢萌的大眼,天真地道:“公爷能带奴婢一起飞升吗?”

“咳咳咳…”李素有些尴尬了,这话不好接,要看体力,也要看公主殿下答不答应。

漆黑的夜色里,忽然传来一道嗔怒的声音:“绿柳,别听李公爷瞎扯,他糊弄你呢,行了,你就领到这里吧,我带他进去。”

李素借着昏黄的灯光一看,却见东阳一身薄薄的纱质宫装,露出一双白藕般的玉臂,眉心中间贴了一个菱形花钿,嘴唇涂了一层红艳的嫣红,整个人明显精心打扮过的。

李素笑了,女为悦己者容,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绿柳吐了吐舌,行礼后识趣地退下。

东阳盈盈上前,伸出纤长的手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满嘴胡说八道,什么聊人生,什么羽化飞升,大半夜的骗个小姑娘,你想对她作甚?”

薄怒轻嗔亦是风情,李素看呆了,然后笑道:“绿柳今年都十八岁了吧?还不赶紧把她嫁出去,留来留去留成仇,再不给她寻个如意郎君,不怕她背地里画圈圈咒你?”

东阳哼道:“早跟她说过了,为她寻一良人,给她一笔丰厚的嫁妆,可这丫头死心眼,说什么也不肯嫁,非要留在道观服侍我,我能怎么办?”

“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不嫁人就杀了她,你看她还不欢天喜地从了。”

东阳白了他一眼:“哪有逼人成亲的道理!你对你家丫鬟也这样吗?”

“我家丫鬟用不着逼她们,到了年岁马上就走,跑得比兔子还快,想留都留不住。”

二人往寝殿方向慢慢走,东阳奇怪地扭头看着他:“谁呀?把你家当龙潭虎穴了,难不成你祸害了很多丫鬟?”

李素淡淡一笑:“有一个你认识,那位从你道观出来的姓武的姑娘,前些日她投奔晋王去了。”

东阳呆了呆,接着柳眉倒竖,怒道:“反了她了!简直是吃里扒外,这种下人你为何不严惩?天底下哪有下人瞒着主家投奔另一个主家的道理!”

平日里东阳脾气很温和,可一旦涉及李素的事,她就有点暴脾气了,关心则乱。

李素笑道:“你消消气,武姑娘向我辞过行,我答应了。”

东阳一滞,恨恨剜了他一眼:“到底是护短的李公爷,人家都攀高枝了你还护着她。”

“她有她的选择,当初接她进府时我便跟她有过约定,日后若寻着更好的去处,我绝不阻拦。”

东阳眨眼:“这个女子究竟有什么出奇之处,令你对她如此看重?”

李素苦笑道:“与其说看重,不如说是忌惮,这个女子的本事现在看不出来,三五年后约莫便能现出峥嵘了。”

东阳沉默片刻,道:“既然忌惮她,为何放她离开?我知道你并不是什么大善人,真要心狠手辣起来,她绝对活不长久。”

李素惊奇地道:“咦?你是出家人啊,为何好像鼓励我杀了她似的?”

东阳气道:“还不是因为你!我是出家人不错,可我也是大唐公主,宫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我经历过的不比你少,就算你心存善念不杀她,也该将她死死摁在你府上哪里也别想去,放虎归山留后患的道理你难道不懂?你若真这么忌惮她,便应该拿出手段将祸患消弭于未起之时。”

李素笑叹道:“她离开对我也有好处,利弊权衡之后我才决定放她走的,接下来怎样,不妨拭目以待,就算她以后得了势,我终归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东阳笑嗔着白了他一眼,道:“你呀,明明是个善良的好人,心存一丝仁念放过了她,偏偏还嘴硬…”

李素苦笑道:“行了行了,娘子,今晚可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你这喊打喊杀的不觉得太煞风景了么?”

提到这个东阳顿时羞不可抑,俏脸红得像一只煮熟的大虾,扭过头快走几步,羞道:“你…说什么胡话!我只是,只是…与你聊聊人生,你想到哪里去了?”

李素笑道:“你才是说胡话,而且说的还是我刚刚说过的胡话,聊人生这么烂的理由也敢说,当我是你家那傻丫头绿柳?都老夫老妻了,羞啥?”

东阳愈发羞得不行,脚步也越来越快,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匆匆领着李素进了寝殿。

事前的准备做得很足,东阳早已将侍候的宫女支开,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了李素和她二人。

殿内被重新布置了一遍,正中的桌案上摆着一双烛台,红彤彤的蜡烛已烧了一半,昏黄的烛光随风微摆,衬映出一双好事多磨的人影。

烛台中间摆上了三色供品,还有一坛酒,两只酒盏,桌案下两只蒲团上蒙罩了一层通红的绸布。

东阳牵着他的手,悄悄走进了殿内,脸蛋被烛光衬照得红艳艳的。

李素有些惊呆了,看着这殿内的布置,讷讷道:“你这是…”

东阳垂着头,眼眶微红,轻声道:“今夜起,你便是我实实在在的夫君了,咱们身份不差,可是寻常百姓家都能有的大婚之礼,你我偏偏求而不可得,这些…是我白天里独自悄悄布置的,连绿柳都不知道,简陋了一点,好歹也算是夫妻之礼了吧。”

李素无言,牵着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东阳眼眶越来越红,拉着他走向蒲团,二人双双面向桌案跪下。

取过桌案上的两盏酒,东阳递一盏给李素,自己举起另一盏,朝他敬了一下,含泪笑道:“妾身自小丧母,宫里时活得孤独,许多嫁人的规矩也不懂,都是想当然弄的,或许有些地方弄得四不像,夫君莫嫌弃,今晚行过夫妻之礼,妾身便真正是李家的人了,从此祸福与共,不离不弃,纵然夫君负我,我亦不负夫君。”

李素眼眶发热,慨然叹道:“你不要这么说…是我负了你。”

东阳眼泪扑簌而下,却仍笑道:“谁都不负谁,你我夫妻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都是豁出命才挣来的,日后亦当互相扶持走下去,夫君,且与妾身满饮此盏。”

说完东阳仰脖一饮而尽。

李素也随之饮尽,酒是非常温和的葡萄酿,他的喜好东阳一直都记得的。

重新满上一盏,东阳接着道:“这第二盏,敬夫君的高堂父母和我的父皇母妃,你我的母亲都逝世了,父亲都还健在,可今夜的大礼,却没办法请他们来,说来是我这个媳妇的不孝,终究亦是被世情所误,愿两位父亲不要怪我们。”

梨花带雨却朝李素嫣然一笑,东阳笑道:“夫君,且与妾身满饮此盏。”

李素沉默着一口饮尽。

东阳颤巍巍地满上第三盏,递给李素。

“这第三盏,敬咱们今世的缘分,夫君,当年在泾水河边认识你,是我生平最大的幸事,恨只恨我生在帝王家,让咱们的这段美好姻缘多了许多波折,往后的日子,还望夫君多包容妾身,妾身性子不坏,却也有许多不懂事的地方,有时候跟夫君置气了,闹腾了,哭了,笑了,夫君且为妾身多一些耐心,当然,为了咱们李家的世代兴旺,需要妾身全力以赴的地方,夫君也万莫与妾身客气,‘祸福与共’四个字,不能只是挂在嘴上说的。”

“夫君,来,满饮此盏。”

二人饮尽,李素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软,也很凉。

二人相视一笑,然后面向桌案上的红烛,缓缓拜了下去。

三拜,礼成,二人站起身,东阳忽然忘情地扑进他怀里痛苦失声。

夜风入室,红烛的火光翩翩摇曳,忽然一声轻炸,红烛迸出一朵并蒂灯花。

第八百四十八章 英雄迟暮

红烛暖帐,春宵苦短,一夜过去,各种不可描述。

清早醒来,东阳云鬓散乱,仍躺在李素身边睡得很深沉,昨夜的破瓜之痛,还有不知足征伐把她累坏了,也痛坏了,折腾到快天亮才睡去。

李素看着薄毯外露出光滑白皙如雪的香肩,忍不住爱怜地俯身亲了她一下,然后自己起床穿衣。

骄奢淫逸的日子过久了,在家穿衣都是丫鬟或许明珠代劳,现在让他自己穿实在有些不习惯,手忙脚乱半天才勉强穿整齐。

伸着懒腰走出偏殿,迎面正见到绿柳和几名宫女端着洗漱用品静静站在门廊下,大约是在等东阳醒来。

见李素从里面走出来,绿柳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道:“啊,你…李公爷你怎么…”

李素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现在的模样特像一个骗女神上床得逞后的极品渣男。

“我怎么了?昨晚不是说了吗,我跟公主殿下聊人生。”

绿柳呆呆地道:“聊…人生?可,这是公主殿下的寝殿呀。”

“寝殿就不能聊人生了?你这个小女娃思想太保守,快,把水端来,侍候我洗漱,公主殿下估摸暂时不会醒。”

“啊,呃…是,公爷。”绿柳红着脸道。

再怎么天真烂漫,绿柳终究还是隐约明白昨晚公主殿下和李公爷是怎么聊人生了,十八岁的大姑娘顿时羞得不可自抑,垂头领着宫女们上前服侍李素洗漱。

一边服侍,绿柳的眼睛一边偷偷朝殿内张望,看来很想知道被聊了一晚人生的公主殿下现在啥模样。

李素笑道:“想看就进去看,你家公主殿下还没醒,你脚步轻一点。”

绿柳红着脸摇头,抿唇偷偷的笑。

没等到东阳醒来,李素却意外地等来了道观门口的禁军。

禁军进来禀报,门外有宦官,陛下召见泾阳县公。

李素吃了一惊,随即苦笑起来。

果然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昨晚与东阳洞了房,今早李世民便直接派人来道观召见他,天底下的事根本瞒不过他。

既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李素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问罪也好,责骂也好,总之,东阳已是自己的妻子,这个事实纵然是皇帝也无法改变。

整了整衣裳,派人从家里将方老五等部曲叫来,一行人骑着马匆匆上路,直奔长安。

路上,方老五看了看前方神情淡漠的宦官,拨转马头凑近李素身边,担忧地道:“公爷,宦官今早从道观叫的您,难道陛下这么快便知道…”

以前方老五是个单纯的军伍汉子,不过跟在李素身边这么久,多少明白了几分朝堂的凶险,比如眼下的情势,他便觉出不对了。

李素笑道:“陛下早就知道了,差别只是那一层窗户纸罢了,大家心知肚明,都没有捅破它。”

方老五讷讷道:“那,今日若陛下捅破了呢?”

李素无所谓道:“那就捅破啊,我能怎么办?”

方老五沉默片刻,又想起一事,道:“公爷,侯大将军今早北大营点兵,现在大军约莫已经开拔了,您要不要去送送?”

李素叹道:“不送了,这次侯大将军荡平西域没什么难度,一年半载便可见到捷报,送不送的,没什么意义。”

方老五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

太极宫。

有段日子没见李世民了,主要是李素心虚,最近一直尽量躲着他。

心虚的原因自然是王直手下的那股势力,嗯,这件事其实也是一层窗户纸,而且李素明白,它是一层迟早要捅破的窗户纸。

甘露殿内,李世民跪坐在殿中央,脸色不善地盯着李素。

李素吞了口口水,慢慢跨过殿内,朝李世民行礼。

“臣李素,拜见陛下。”

李世民哼了哼:“免了,坐吧。”

李素找了个稍远点的位置坐下,安全距离,李世民就算扔个瓶子砸个罐子什么的,动能势能减去空气阻力乘地心引力,大抵伤害不到自己。

“坐近点!怕朕吃了你吗?”

李素叹了口气,只好离李世民更近了些,刚才的公式白算了,现在的自己已经完全笼罩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内。

空气有些凝固,李素耷拉着眉眼,尴尬地坐在李世民面前,李世民面无表情,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良久,李素觉得应该打破沉默了,此刻的气氛太令人难受。

“呃,陛下…吃了吗?”

李世民怒哼:“李子正,昨晚睡得可好?”

李素眨眼,脑子里在飞快分析,这个“睡”字,究竟是指动词呢,还是指…动词呢?

“呃,还好,多谢陛下关心。”

李世民脸色愈发不善:“你与吾儿雉奴一样,昨夜都做了新郎,朕是不是该恭喜你?”

李素咧了咧嘴。

很想说声“同喜”,又怕李世民真会亲自抄刀剁了他。

好吧,这层窗户纸终究还是捅破了。

话说透了,李素反而放开了,索性抬起头直视李世民:“是,臣与东阳公主已有了夫妻之实。”

李素突然转变态度,倒令李世民颇觉意外,二人互相怒视,良久,李世民终于叹了口气,气势徒然颓了下去。

“罢了,你与东阳…就这样吧,当年是朕对不住你们,坏了你们这桩良玉姻缘,也让你们吃了太多苦,既然已有了夫妻之实,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李素大喜,这是李世民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承认了他与东阳的关系。

“臣,多谢陛下成全。”

李世民哼了哼:“往后好好待东阳,切莫让她受半点委屈,若然哪天教朕知道你对她不好,朕可不在乎你是什么英才,一刀砍了给东阳解气。明白吗?”

“是。臣谨记。”

“还有,你和她的事,不许四处张扬,后果你也清楚,传出去终究不是什么体面的事。若真闹到满城风雨,为了东阳的名节,朕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那时你莫怪朕。”

“是。”

不得不说,东阳当初的坚持还是很有远见的。

认识这些年一直不肯圆房,等到许明珠有了身孕她才答应,她也算准了李世民的性格,若是许明珠仍无所出,而他与东阳又有了夫妻之实,今日的场面可就没那么愉快了,多半要闹到家破人亡。

现在许明珠有了身孕,她又是李世民钦封的诰命夫人,若再逼李素休妻娶东阳,怎么都说不过去了,传到朝堂民间也会招来一片骂声,正因为有此顾虑,李世民才轻轻揭过此事,不得不默认了他和东阳现在无名无分的关系。

接受归接受,李世民大概也不太想提起这事了,如他所言,对天家来说,此事终究不太体面。

于是李世民很快换了个话题。

“侯君集前日回长安了,你应该知道吧?”

李素老老实实道:“是,侯大将军来过臣的家中。”

李世民淡淡道:“当初侯君集参与谋反,是你令他悬崖勒马,后来侯君集待罪之身,亦因你而赦,掌征伐西域之帅印也因你而荐,甚至当初侯家蒙难,也是你出面向朕一力陈说,你对侯家可真是尽仁尽义呀。”

李素笑道:“臣只是对大唐之栋梁柱石尽仁尽义。”

李世民赞许道:“说得好,子正一片体国之心,佳也。当初你也曾在西州为官,也参与过守西州之战,对西域诸国应该熟悉,此次侯君集率部平西域焉耆王龙突骑支,你如何看?”

李素想了想,道:“臣以为,若咱们大唐的敌人只有焉耆王龙突骑支的话,侯大将军一年内可平之,毫无悬念。”

李世民笑了:“话里有话呀,若咱们的敌人不止焉耆王呢?”

李素叹道:“焉耆王龙突骑支与西突厥可汗联姻,对大唐渐生反心,如今已彻底倒向西突厥了,所以焉耆王反大唐其实是在西突厥的怂恿撺掇之下才敢干的,陛下,在西域,大唐真正的敌人不是焉耆王,而是西突厥。”

李世民点头:“不错,若敌人只是焉耆王,朕倒安心了,大军碾过,所向披靡,可是焉耆的背后有西突厥支持,朕才不得不担心。”

“陛下勿忧,就算有西突厥的支持,此战至多也是僵持之态,以侯大将军的本事,我王师不会败的。”

“朕知道侯君集不会败,可是若西突厥也出兵的话,短短数年内,侯君集也胜不了,朕怕的就是两军僵持胶着,耗日持久。”

李世民苦笑道:“原本,朕打算今年冬天出兵,东征高句丽的,若西域不能快速平定,反而呈现僵持之状,朝廷的援兵和粮草军械等,都将源源不断送往西域,徒耗国本。”

李素顿时也无语了。

无论古今,打仗打的就是钱财粮草,拼的是国本经济,谁的底子厚,谁的胜算就大,国与国之间战争的实质便是大鱼吃小鱼。可是李素知道,现在的大唐耗不起,西域不平的话,大唐根本腾不出手东征,不仅是兵马数量的问题,而是粮草供应不上,原本东征高句丽的准备工作就不充分,现在西域那边打焉耆王,侯君集所部三万大军也需要源源不断的粮草,大唐的国库太薄弱,哪里经得起同时支应东西两场战争?

李素终于明白李世民今日把自己叫来的目的了,兴师问罪是一个原因,重要的是想问问自己平西域的方略,希望自己能拿出个好办法来。

可是,李素哪里有什么好办法?东征高句丽本是仓促而战,李素打从心底里就不赞同,现在李世民决心坚定,非要东征,丝毫不考虑此战过后,大唐的经济和人口将会倒退多少年。

这根本是个无解的题,李素做不出来。

“臣…实在没有好办法。”李素苦笑。

李世民也不意外,微笑道:“向来最有办法的李子正也无计可施了么?”

李素犹豫了一下,道:“唯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李世民眼睛一亮:“朕愿闻其详。”

李素缓缓道:“唯一的办法是,请陛下暂息东征之心。”

李世民脸色一变:“暂息东征之心?”

李素叹道:“大唐的国力,陛下应该比臣更清楚,不可能同时支应得起两场战争,焉耆王已反,丝绸之路被切断,侯君集的大军已开拔,此战刻不容缓,可是高句丽目前并无异动,相比之下,东征高句丽其实并不是那么迫切,陛下何不暂时放下东征之心,全力将西域荡平,此战若胜,大唐西面少说能保持二十年的和平,丝绸之路畅通无阻的话,对积攒大唐国力也是极大的臂助,待三五年后,大唐国库殷实,军械齐备,那时再东征,胜算也将大得多了。”

李世民脸色阴晴不定,沉默半晌,摇头苦笑道:“子正之言,实为老成谋国之论,可是东征之心…不可息。”

李素道:“陛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不智也。大唐国库支应不起,若强行启战,则胜负难料,如果东征兵败,大唐这些年战无不胜的威望一朝尽丧,引起诸国蠢蠢欲动,大唐好不容易开创的大好局面将不保啊。”

李世民叹道:“你说的这些,朕都清楚,可朕却有必须东征的理由,东征刻不容缓。”

李素愣了半晌,苦笑道:“臣愚钝,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非要今年东征不可,再等三五年照样能平了高句丽,而且那时胜算更大,陛下何必急于这一时?”

李世民神情忽然寥落起来,垂头看着面前的桌案发呆,良久,抬头看着他,缓缓道:“朕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是等不了三五年了。”

李素一惊,愕然盯着他。

李世民苦涩一笑:“你不相信么?”

“臣…见陛下龙精虎猛,精神矍铄,正是春秋鼎盛之年,怎么可能等不了三五年?”

李世民叹道:“那是你们看到的表象,今年开春以后,朕便觉得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经常胸闷头痛,食量大不如前,有时甚至连马都骑不上了,太医给朕诊断,说是风疾阴邪附体,当静心休养,所以朕希望今年内发起东征,此战对大唐至关重要,朕必须御驾亲征,若等上三五年,朕连马都骑不了,谈何‘亲征’?躺在床榻上被人抬到战场吗?”

第八百四十九章 御前献计

美人白发,英雄迟暮。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此。

李素仔细打量着李世民,终于不得不承认,李世民确实老了。

双鬓不知何时已染了白霜,额头和眼角布满了皱纹,连腰板都不那么笔直了,跪坐在案前佝偻着身躯,明明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却如一个暮年的老人般失去了精神,唯有眼睛里不时闪过的锐利才能证明他仍是一代英主明君。

史书上对这段时期的李世民有过许多诟病,诸如“好大喜功”“英明一世,昏聩而终”等等,评价也算客观,可是许多事不能只看史书如何盖棺论定,说到底,那都是别人的定论。

因为老迈,不得不在逝去之前抓紧时间做完自己该做的事,这是李世民现在的想法。

千年以后,也有一位伟人说过,“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李素理解了李世民的想法,换做是他,或许也会拼命达到有生之年东征的目的。

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未免不完全正确,贞观一朝已十八年,需要一场大胜来奠定天下归心的基础,这话也没错,不过李世民更需要的是在他死去之前将江山内外的隐患扫清,不仅是隐患,同时还要把“穷兵黩武”的恶名声扛在自己肩上,将来太子即位后,不必对外发动大规模战争,不必耗费国库底子,只需安心发展国家经济,创一个煌煌盛世。

李世民能做的大抵只有这么多了,李素理解归理解,可他还是不大赞同。

仓促而战,伤亡必大,李世民站在帝王的角度,认为此战必须发动,可李素站在百姓的角度,却觉得此战真的太过急促了。

若能等个三五年,待国库殷实,百姓积攒了一定的家底,关中府兵操练足够,军械粮草堆积如山,甚至李素所创的震天雷也存量充足,那时发动东征岂不是事半功倍?

可惜,皇帝是李世民,不是他李素,所以李素无法再劝说他放弃,李世民的性情刚烈,认准了一件事绝对不会再听任何劝告的,李素若继续劝下去,除了把他惹毛了,没有别的结果。

所以李素只好选择闭嘴,他不是魏征,没有兴趣挑战自己的生存极限,更没有作死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