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许久,高素慧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公爷,奴婢以为,唐国大军很难攻克安市城。”

李素挑了挑眉:“哦?愿闻其详。”

脑海中组织了一下措辞,高素慧缓缓道:“杨万春此人,是高句丽国中少有的帅才,其人有勇有谋,用兵如神,且性格刚烈正直,当年泉盖苏文弑君篡位,国中诸侯皆不得不附从,唯独杨万春公然反对,甚至无数次大骂泉盖苏文是逆贼奸佞,不仅如此,他还公开宣称不听平壤宣调,不尊泉盖苏文为主,就是因为这一点,泉盖苏文怒极之下才点兵二十万,攻打安市城…”

“不过泉盖苏文虽然势大,杨万春也不是易与之辈,麾下拥兵十二万皆骁勇剽悍之士,而且若论用兵打仗,杨万春之才比诸泉盖苏文麾下将领不知高出多少,以至于二十万大军围攻安市城近半年,仍无所获,安市城池在杨万春的帷幄之下纹丝不动,固若金汤,反倒是泉盖苏文的军队屡屡被杨万春打得大伤元气,最后不得不颓然退兵,经此一役,杨万春在高句丽国中扬名,而泉盖苏文,也不得不默许杨万春世代永镇安市城…”

“公爷,奴婢承认唐国军队骁勇善战,你们的将领也比高句丽之将高明许多,但奴婢还是要说,你们小觑了杨万春,杨万春的厉害,绝非你们能想象得到的,更何况,高句丽国中有才能的将帅不仅仅只有杨万春一人,唐国倾举国之兵攻打安市城,但高句丽国中仍有数十万控弦之士,唐军攻打安市城时,留下了大把时间让泉盖苏文从容调兵遣将,假以时机对唐军进行反扑,前有安市城久攻不下,后有援兵趁势突袭,很快唐军就将陷入腹背皆敌的局面,唐军好不容易攻克辽东城之后赢得的主动态势将会丧事殆尽…”

李素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僵硬。

高素慧的想法与自己竟不谋而合,看来世上清醒的人并不止自己一个,连一个异国女子都能清醒地看到攻打安市城的弊处,偏偏李世民却看不到。

心头压着一团阴云,李素越来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了。

“攻打辽东城时,我大唐王师用的那种打雷一样的利器想必你应该听说了,若是攻打安市城时我们仍用那种利器攻城,你还觉得安市城固若金汤吗?”李素盯着高素慧的脸道。

高素慧神情闪过一丝异样,却很快恢复如常,垂着头轻声道:“奴婢没有亲眼见过公爷所说的那种利器,但奴婢却清楚杨万春的厉害,而且奴婢觉得,但凡两国征伐之战,拼的是主帅的智勇,将士们的军心,以及各自的国力,这才是征战中最重要的东西,无论多么厉害可怕的利器,终归是掌握在人手里的,若落在懦弱或愚蠢的人手里,再厉害的利器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眼成空…”

李素深深地注视着她,相处越久,越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刚才这番话更加证明了这一点,她的眼光,她的谋略,不输大唐诸多须眉,不管她的背后是何方神圣,能将这么一个人派过来,顺利潜伏在大唐军营中,足可见她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如果她真的是敌人,那么李素绝对不能存任何一丝轻视之心。

话题太沉重,而且再往深处说便触及一些机密了,李素适时地换了一个话题。

“你曾经学过兵法?”李素饶有兴致地问道。

高素慧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学过一些皮毛,是你们唐国的兵家圣贤孙子所著兵法,奴婢所习者并非完全是杀人术,歌舞,文章,诗作,百家所长,甚至庖厨之道,皆是奴婢必须学的东西。”

李素眼睛亮了:“你竟解锁了如此多的技能,看来收你为婢并不亏呀,此战之后给我签个死契吧,回头我与官府打个招呼,将你的国籍改为大唐,跟着我,不会亏待你的。”

高素慧神情顿时变得很复杂,垂头轻声道:“奴婢既然被俘,便是公爷的人了,任凭公爷处置。”

李素欣然道:“放心,我会尊重你的,我保证从此将你当成真正的大唐关中女子看待,绝不把你当母猢狲,未来你在大唐生活将会感受到满满的善意,每天都像晒了一场阳光似的安宁祥和…”

高素慧神情微动:“能遇到公爷这般善心的权贵,是奴婢的福分…”

“这么说,你答应真心跟着我了?”

“是。”

李素兴奋地搓着手道:“如此甚好,来,把裙子撩起来,我给你屁股上烙个记号…”

高素慧:“…”

次日行军,唐军离安市城越来越近了。

上午,前锋骑兵已接近安市城附近村野,打前站的斥候部队甚至与安市城的外围敌军斥候遭遇,双方斥候发生小规模的零星交战,各有伤亡。

快到中午时,前锋骑兵已抵达安市城下,按惯例,中军大部队未到之前,前锋骑兵应在戒备状态下扎营驻防。这次唐军前锋骑兵的主帅是程咬金,作为久经战阵,经验阅历丰富的老将,程咬金性格虽粗鲁冲动,但对行军却分外严谨认真,一丝不苟地下令扎营。

谁知骑兵刚到城外十里,马蹄扬起的尘土还未消散,程咬金便栽了一个小跟头。

前锋五万骑兵刚停下来准备列阵戒备之时,平原外的山林中突然杀出一支兵马,对方也是骑兵,从山林中刚冒出头便开始对唐军前锋发起了冲锋。

这是一支骁悍的骑兵,看得出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悍卒,发起冲锋时还是乱糟糟的不成阵型,却在冲锋的过程中迅速组队列阵,随着两军距离越来越近,敌军的阵型也越来越完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从一群看似乱七八糟的乌合之众变成了一支从里到外散发出窒息杀气的劲骑。

近万人的精骑在冲锋的过程中迅速列成锥形进攻阵型,像一支离弦的利箭,狠狠射向唐军前锋,距离越来越近,然后,两军重重地撞在一起,一时间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猝不及防的唐军前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饶是久经战阵的程咬金也懵了。

这场突袭很完美,趁着唐军劳师以远,人困马乏尚未列出阵型之际,敌军先发制人,早早埋伏在城外山林中,抓住了机会发动突袭,时机与地点掌握得非常好,直到敌军骑兵与唐军前锋碰撞在一处,并且给唐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后,惊慌失措的唐军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组织抵抗,反攻。

短暂的慌乱之后,程咬金也反应过来了,于是急忙下令前军各自为战,未受到冲击的后军则相隔数里列阵,待到敌军冲入前军厮杀一阵后,中军鸣金声响起,与敌厮杀的前军骑兵迅速脱离战场,分别向左右侧翼撤退,紧接着,随着将领令旗挥舞,列好进攻阵型的后军骑兵对敌军发起进攻。

马蹄卷起漫天尘土,须臾之间,后军骑兵掩杀而来,两军再次发生激烈的碰撞,唐军不愧是令天下闻风丧胆的无敌王师,列阵掩杀的唐军像一柄利刃狠狠插进敌军的胸膛,仅仅来回两个冲刺,便对敌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相反,已经厮杀过一阵的敌军骑兵阵型早已凌乱,面对阵型严密的唐军冲锋,敌军已不是其对手,两次冲刺之后,近万敌军竟已损失了三分之一。

震动人心的大鼓赫然在战场上擂响,隆隆的鼓声代表着继续进攻的号令,后军掉转马头列阵,像敌军骑兵发起第三次冲刺,而之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前军骑兵这时也已回过神来,在将领们的命令声中,前军骑兵也迅速列好阵型,分别从左右两侧发起进攻,原本先发制人占据优势的敌军骑兵终于陷入了包围之中。

所谓胜利,所谓无敌,从来都不是侥幸的。

唐军有着骁勇剽悍的府兵将士,更有临危不乱,经验丰富的名宿老将。程咬金也是见多了大风大浪的人,经历了最初了慌乱之后马上镇定下来,向麾下部将发出一连串命令,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军心,终于扭转了败势,亲手将胜利的天平渐渐朝自己倾斜。

两军对阵,拼的便是悍不畏死的勇气,还有主帅的素质,尤其是陷入困境之时,主帅的素质显得愈发重要,程咬金今日便是一个非常经典的例子,与唐军威服天下的赫赫声名一样,名将的赫赫声名也绝非侥幸得来,关键时刻能压得住阵脚,能稳得住军心,能反败为胜,有了这些素质,可拜上将军。

随着中军大鼓的敲击越来越急促,唐军前锋开始对敌军进行合围,切割,冗长如呜咽般的牛角号低沉地吹响,敌军骑兵的突袭终于大势已去,剩下的兵马不得不抓住最后一丝机会开始突围。

第八百九十一章 反败为胜

一场猝不及防的突袭,原本被冲击得有些慌乱的唐军在程咬金镇定的调度下,终于稳住了阵脚,然后迅速集结列阵,开始对敌军进行反扑。

这一切经过说来漫长,实则短短不到半个时辰,战场上的形势便徒然逆转了。

由此可见,军队里有一位经验丰富临危不乱的主帅多么重要,程咬金平日里行事蛮横霸道,性格冲动且不讲道理,一副被招安的土匪样子,然而战场上真正遇到危机时,性格里冷静睿智的一面便表现出来了。

一个在长安城吆五喝六,横行霸道,在帝王面前没大没小没规矩,偶尔还抢小孩子东西的老流氓,李世民能捏着鼻子忍他这么多年,终究有他的本事的,否则李世民不可能让一个废物嚣张这么多年。

程咬金的本事在战场上彻底表现出来了,很惊艳,很厉害。

从最初受袭时的被动慌乱,到下令组织骑兵列阵反扑,从头到尾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劣势扭转过来,生生将一场即将全线溃败的遇袭战打成了歼灭战。

这就是程咬金的本事,无论长安城朝堂里有多少人恨他骂他仇视他,本事却是实打实的长在他身上,就凭着这一身本事,恨他的人永远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悄悄的恨。

战场的情势突转而下,唐军前锋已对敌军完成了合围,黑压压的骑兵从东西南三面向敌军迅速围陇,趁着敌军尚未做出及时的应对反应,三个方向的唐军已飞快地连接上,然后,缓缓向敌军推进。

敌军终于急了,他们或许没想到唐军的反应居然如此快速,而且军心竟然如此稳固坚韧,战场上的厮杀通常只需要歼灭小部分的敌军,剩下的大部分活着的敌军便开始军心动摇,几乎没有了战斗力,可是没想到唐军的军心竟如此坚韧,遇袭后丝毫不乱,还能迅速组织起有效的抗击和列阵,最后对他们进行逆袭…

一支军队能够威服四海,令天下畏惧,赫赫威名终究不是侥幸得来的,被唐军包围的敌军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才发现自己是在跟一支怎样的军队在作战。

然而,一切已迟了,唐军前锋已完成了合围,阳光下闪耀着寒光的长戟长矛握在唐军将士手中,骑下的战马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节奏,慢慢向包围圈中的敌军推进。

离敌军尚距三里左右时,唐军前锋将领猛地挥动令旗,数万人如同一人,动作整齐划一地开始催马,对包围圈里的敌军发起了冲锋…

被包围的敌军这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了,于是在将领的厉声呵斥下迅速集结列阵,与唐军一样列出了攻击阵型,看这架势他们竟然不准备防守,而是以攻对攻,放手一搏了。

远在中军压阵的程咬金眯着眼,看着敌军列出的阵型,不由冷笑两声。

“跳梁小丑还想突围?呵呵,挥令旗,左右两军侧翼包抄,从敌军后方进攻,中军直插敌军正面,务必将其全歼!”

传令官策马飞快传令去了,程咬金眯眼盯着战场上的情势,眼中露出浓郁的杀机。

一辈子打雁,差点让雁啄瞎了眼,今日遇袭差点阴沟里翻船,害他一世名声受损,此时此刻程咬金的内心充满了羞恼和愤怒,反败为胜已算不得什么,只有将这股敌军一个不剩的全歼才能消他心头之怒。

军令刚传下,战场上情势又发生了变化。

唐军左右两翼的骑兵刚准备变换阵型,向敌军后方包抄而去,谁知敌军也突然改变了阵型,原本摆出的攻击阵型徒然一变,由一整支军队忽然化为三股小军队,然后,各自朝同一个方向的唐军冲杀而去。

此时唐军的左右两翼刚刚变阵,三个方向的中间产生了一丝极小的缝隙,这是变阵时必须出现的缝隙,然而就是这道缝隙,却给了包围圈中的敌军一线生机。

三股敌军舍生忘死地朝那一丝缝隙冲锋而去,领军的唐军将领见状不由一愣,接着大感惊愕,马上下令麾下将士策马填补那道缝隙,然而战机转瞬即逝,临战的唐军也没有达到如臂指使的程度,反应终究慢了半拍,待到唐军迅速朝那道缝隙靠拢时,敌军已有近半从缝隙中穿插而过,逃出了唐军的包围圈,剩下的两千余敌军则大势已去,被数万唐军重重包围起来,最后便是无尽的交战,屠戮…

中军压阵的程咬金将战场上的一切情势变化看在眼里,见敌军竟然有一半突围而出,程咬金瞪大了眼睛,惊异地“咦”了一声,接着露出深思之色。

“杨万春麾下的部将…委实不凡!”

良久,神情复杂的程咬金嘴中迸出这句话。

对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来说,能让他对敌人做出如此高的评价,已然是非常罕见了。

接下来的战斗没有丝毫悬念,被重重包围的两千余敌军命运已被注定,一场惨烈残酷的单方面屠杀开始了,不到一炷香时辰,陷入唐军包围的两千余敌军全部屠戮殆尽,至于那突围跑掉的两千余敌军,程咬金也没有下令追击,而是任他们仓皇逃离战场,毕竟今日的遇袭令程咬金提高了警觉,穷寇莫追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同一个地方不能摔倒两次,否则便是愚蠢无能了。

一场被动的遇袭战,因为一位身经百战的主帅的临危调度而扭转了必败的情势,接下来的打扫战场和列阵扎营便无须程咬金亲自操心了。

前锋仍在戒备和忙碌之时,程咬金带着亲卫匆匆向李世民的帅帐飞驰而去。

中军帅帐内,一身披挂的李世民拧着眉,听完了程咬金的禀奏,然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陛下,臣麾下斥候打探不力,而致前锋遇袭,伤亡颇大,臣请陛下降罪。”程咬金垂头道。

李世民笑了笑:“知节不必如此,骤然遇袭,能临危不乱,迅速稳住阵脚和军心,最后反败为胜,知节,你分明是大胜而归,何罪之有?”

程咬金叹了口气道:“终归是遇到了埋伏,我军骤遇突袭,折损了三千余将士,此为主帅不察之罪也,纵然后来稳住阵脚反扑,杀敌七千余,那也是功不掩过,该当惩处。”

李世民摇头笑道:“两军交战必有伤亡,知节是领兵多年的老将,何故因此事而自责?且放宽心,朕不怪罪你,阵亡的将士叫人好生安葬,前锋在安市城外扎营,日夜戒备杨万春所部的一举一动。”

程咬金领命。

李世民神情若有所思,道:“知节今日与杨万春交战一场,可知杨万春所部战力如何?”

程咬金抱拳道:“臣正要向陛下禀奏,杨万春所部将士战力不凡,勇谋皆俱,今日与之交战,敌军仅只万余,而我军前锋骑兵有五万,人数上我军占据绝对优势,可是交战之时臣却觉得分外吃力,明明能够轻易将其全歼,然而敌军在四面被围的劣势居然暴起反抗,最后竟让他们突围出去了两千余人…”

李世民露出惊讶之色:“竟然如此厉害?”

程咬金神情凝重地点头:“此人为老臣今生所遇的罕见之劲敌,战前他们预先设下埋伏,战时将士豁命以赴,哪怕全军被围亦能做出困兽之斗,尽最大的可能争取生机,保存生力,由兵而知将,陛下,杨万春此人不可小觑,臣以为,咱们攻打安市城时当谨慎小心,不可稍有冒进,否则后果很严重。”

李世民点头:“知节所言有理,朕原本打算如同攻打辽东城一样,明日用震天雷将城墙炸塌,迅速攻克此城,不过看今日杨万春所部将士之战力,恐怕这座城池不是那么容易攻下的…”

程咬金沉默垂头,这一刻,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李素的那张脸。

李素好几次在他面前说过,并不看好东征一战,而且他认为李世民在这次战役中犯了许多错误,最后的结果可能比较悲观,原本程咬金的心中并不太认同李素的看法,和所有大唐的高级将帅一样,大唐这些年打了太多的胜仗顺风仗,程咬金也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傲娇了,渐渐地不将天下的敌人放在眼里,所以李素多次向他提醒,让他不可对高句丽敌军存轻慢之心,程咬金嘴上答应,心里却并不是太重视的。

可是今日与杨万春所部在安市城外交战一场后,程咬金发觉李素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仅仅今日这一场交战,程咬金作为主帅,能很清楚地感受到来自敌军的压力,五万人对一万人,明明占了绝对优势的兵力,可是最后却并没有达到自己欲将其全歼的结果,反倒被他们跑了两千余人,这么说来,敌人就很不简单了,在战力和谋策方面,安市城的敌军并不比唐军稍差。

难怪前隋多次征伐高句丽,每次皆大败而归,高句丽这个国家的军队委实厉害,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程咬金此刻心中却第一次开始不确定东征之战的胜负了。

帅帐内,君臣各怀心思,沉默良久,李世民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明日攻城时还是先用震天雷试试吧…”

程咬金无奈点头。

李世民忽然苦笑起来:“老实说,若连震天雷这般利器也拿安市城无可奈何,朕实在想不出还有没有更好的法子攻下它,或许,李素说的没错,对高句丽此国…朕确实轻敌了。”

程咬金笑道:“亡羊补牢,犹未迟也,李素这娃子还是有些本事的,他的话咱们最好听一听。”

李世民苦笑道:“李素反对朕攻打安市城,按他的意思,攻克辽东城之后就应该分兵而击,朕驳了他的谏,现在想来委实有些轻率了,不过如今已走到了这一步,若再反悔也来不及了,再说,朕还是觉得不分兵的胜算更大,知节试想,若这次咱们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攻下了安市城,整个高句丽再无劲敌可与我王师争锋,在咱们的眼里,高句丽便是一片坦途,只等王师去接收,兵锋可一路向东直指都城平壤,可以说,安市城是我王师征服高句丽的最后一座坚城,只要能打下它,万事无忧矣。若是分兵,不可知的意外太多了,朕不敢冒这个风险…”

程咬金张口欲言,然而看着李世民固执的神情,终究欲言又止。

很多选择在事先根本没人能知道对错,程咬金也不知道,所以他不知该怎么说,只是心中隐隐觉得李世民的选择可能并不那么正确,这种没来由的预感却无法说出口。

傍晚时分,所有唐军已就位,全部在安市城外三十里扎营安寨,埋锅造饭。

二十多万人的营盘浩浩荡荡,连绵数十里不见尽头,营外放出了数十支斥候小队,在安市城外游荡侦缉。

全军将士用过晚饭后,各自在营帐中磨刀擦剑,准备第二天的攻城。

今日白天对程咬金所部的伏击失败后,安市城主杨万春再无任何动作,城内安静得仿佛一座空城,只有城头高高飘扬的旌旗和巡弋的敌军将士仍在告诉唐军,这是一座刀剑出鞘枕戈待旦的坚城。

程咬金遇袭的消息李素傍晚才知道,听完部曲们打听到的战斗过程后,李素心头愈发沉重,在营帐中来回踱步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去一趟中军,找程咬金聊一聊。

因为分兵之策的原因,李素与李世民闹得颇不愉快,所以李素很少靠近中军,尤其离李世民的帅帐远远的,不想看到他那张讨厌的脸,看到就烦,又不敢抽他,最终憋坏的是自己。

程咬金仍在中军,很快要回到前锋大营去了,李素在牛进达的营帐中找到了他。

走进营帐时,程咬金与牛进达聊得正欢,见李素进来,程咬金哈哈笑道:“娃子来得巧,正与老牛聊到你呢…”

李素愣了一下:“不会在说我的坏话吧?小子最近老实得很,说我坏话我可是要反击的…”

程咬金瞥了他一眼:“你待如何反击?”

“…我当然也在背地里说你们的坏话呀,比如睡完青楼里的姑娘不给钱什么的。”李素笑道。

程咬金大笑道:“这算什么坏话,明明就是事实。”

李素:“…”

不能低估老流氓的人品底线,仔细想想,他还真有可能干出这事,而且毫不为耻,反以为荣。

牛进达心情仍不见好,上次被高惠真伏击之后,牛进达整个人都不好了,心里一直对阵亡的两万多将士深深感到愧疚,当然心情也就一直低落到现在。李素与程咬金互开玩笑,牛进达也只是嘴角扯了扯,算是很给面子的笑过了。

程咬金捋了捋自己乱糟糟的大胡子,指着牛进达道:“你牛伯伯最近烦得很,没事过来陪陪他,要俺老程说,咱们这些老不死的打了一辈子的仗,谁没有走背运倒霉的时候?败就败了,这次败了下次再来过便是,一次败仗算得个甚?你看看俺老程今日,若不是运气好,伏击我的敌军只有一万人,只怕也会和你一样兵败如山倒了,幸亏他们人少,俺才能从容调度,反败为胜,也算是俺老程的运气了。”

牛进达哼了哼:“个人荣辱算得什么?老夫对不起的是那阵亡的两万多将士,两万多人…将来班师回朝,教我有什么脸面对这些将士们的妻儿老小?”

说着牛进达的脸色又阴郁起来。

李素想了想,道:“牛伯伯,两万多将士阵亡已是事实,还望牛伯伯看开一些,事已至此,无力回天,若想回去后堂堂正正见那些阵亡将士的家眷,不如马上振作起来,领兵打一场漂亮仗,聊补心中愧疚于万一。”

程咬金点头笑道:“娃子说的在理,老牛啊,再矫情可就不像话了,七尺男儿丈夫,打了败仗便如此怂样,反教晚辈看了笑话,差不多就行了,赶紧打起精神去帅帐向陛下请战,说话明日便要攻打安市城了,在陛下面前争个领兵的机会,放开手脚打一场,以此将功折罪,仍是一条好汉。”

李素与程咬金二人轮流着劝解许久,牛进达的脸色这才渐渐松缓起来,虽然眼中仍有悲凄之色,可表情已经有了几分斗志。

见牛进达已振作,李素和程咬金对视一眼,然后各自交换了个笑容。

指了指李素,程咬金道:“对了,你过来是找老牛还是找我?”

李素这才想起此行目的,急忙道:“都找,二位伯伯,小子听说今日程伯伯城外遇袭一战,有了一些想法…”

程咬金大手一挥:“有想法就说,你的话老夫还是颇为看重的,老牛那次就是因为没太把你的话放在心上,这才栽了个大跟头,老夫跟他不一样…”

李素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这老货,明知牛进达现在心里难受,你还来补一刀,究竟是有口无心的猪队友,还是存心恶心人?

第八百九十二章 前忧后患

被补了一刀的牛进达很心塞,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李素清楚地看到牛进达的右手不停的攥拳,化掌,来回变换不定,似乎在犹豫用怎样的姿势对眼前这个扎他心的老流氓来一次暴击…

程咬金浑然不觉,一脸含蓄的得瑟。

能在遇到敌军突袭时稳住阵脚而且组织反击并且大胜,程咬金确实觉得自己有资格炫耀一下的。

李素看在眼里,不过没打算打圆场,两位老将军交情不错,让他们互相伤害一下也好,有助于增进友谊,还能清热败火,通便祛湿…

“程伯伯,小子打听了一下今日遇袭之战的过程,想必程伯伯亦深有感触,安市城主杨万春所部敌军委实不易相与,此人经营安市城多年,麾下十二万兵马皆是训练有素的悍将骁卒,又有安市城坚城为守,而我军经过渡辽河之战,攻辽东城之战后,折损了好几万将士,算一算两军兵力,我军只比杨万春多了一倍,仅凭这一倍的兵力去攻打十二万守军的城池,小子以为,胜算委实不高…”

程咬金眉头皱了起来:“若是寻常攻城,胜算自然不高,不过既然陛下动用了你所造的震天雷,攻下安市城应该不难吧?上次攻打辽东城,仅仅一日便将城池打下来了,全靠震天雷之利呀,这次难道不一样?”

李素神情凝重地摇头:“这次不一样。”

“为何?”

李素叹了口气,道:“因为杨万春不是高惠真,在我看来,论领兵打仗,杨万春比高惠真强多了,高惠真在高句丽国中只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将才,而杨万春,却是高句丽的不世枭雄,同样是用震天雷攻城,用在辽东城可令高惠真束手无策,而用在安市城,却不知杨万春会如何应对,但我知道,杨万春绝不会像高惠真一样只知被动防御,一定会寻求主动出击的机会…”

“何以见得?”

“我军二十余万将士兵临城下,敌我双方兵力相差悬殊,今日程伯伯的前锋骑兵刚到城外,杨万春便果断拨出一万兵马设伏,若非程伯伯是身经百战的老将,遇袭后迅速稳住了阵脚和军心,今日说不定便让杨万春得逞了,那么前锋五万骑兵也会被他一口吞掉了,以区区一万人马伏击五万人马,由此可见杨万春之帅才和魄力,这样的主帅很难对付。”

程咬金和牛进达同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神色愈见凝重了。

良久,程咬金道:“震天雷也无法对付他么?”

李素叹道:“震天雷是利器,但不是神器,它的作用其实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大,若它真能战无不胜的话,陛下早就横扫大唐一切强敌恶邻了,说到底,打仗靠的是人,而不是武器,武器再厉害,也要看握在谁手里,同时还要看对手是谁,它…并不是无敌的。”

程咬金和牛进达的脸色有些难看,二人沉默地看着李素,似乎在慢慢消化李素刚才的这番话。

“照这么说,若连震天雷都无效的话,这座安市城我们如何克之?”牛进达面色忧虑地道。

李素苦笑:“所以这就是我反对陛下攻打安市城的理由,在我看来,若是分兵而击的话,咱们可以先取弱,再攻强,暂时放过安市城不打,将高句丽国境内别的城池先打下来,甚至可以直取都城平壤,待到一个一个的点连成了一片,高句丽国土大半落入我王师手中时,再反过头来打安市城或许就不会那么艰难了,战争毕竟是政治的延续,反过来,政治也能影响战争的结果,在政治上造成了声势,安市城并不难克之。”

程咬金沉声道:“然而…”

李素叹道:“然而,陛下已选择了先克强,后取弱,而且否决了分兵,那么,安市城就成了一块难啃的骨头,攻打这座城池,我军必将付出惨重的伤亡,甚至…东征之战的进攻态势可能只到此为止了。”

程咬金和牛进达不由悚然一惊,急忙问道:“子正何故出此推断?”

李素神情忧虑道:“二十多万兵马,从君臣到将士,目光只盯着这座城池,却没有发现咱们背后隐藏的危机…”

“什么危机?”

李素的目光投向远方,道:“一城难克,我军必在城下耗费时间和将士们的性命,杨万春是不世之帅才,他以一城之力独挡二十多万大军,拖住了我军推进的脚步,然而在遥远的平壤城,高句丽的篡国之臣泉盖苏文也不是轻与之辈,他和杨万春皆是枭雄之资,杨万春在安市城下拖住了咱们,泉盖苏文难道会闲着什么都不干吗?”

程咬金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泉盖苏文会调拨高句丽国中所有兵马,对我王师进行反扑?可是…经历辽东城一战,高惠真的十万兵马被我军全歼,短时间内泉盖苏文还能从哪里集结兵马?高句丽国中拥兵不到三十万,这三十万分布高句丽国全境,其中还包括杨万春的十二万兵马,他哪里有余力集结更多的军队?”

李素叹道:“程伯伯或许不太了解高句丽这个国家,这个国家数百年来的历史简直就是一部平民的血泪史,常年处于内忧外患和战争阴云之中,这个国家的百姓被逼得骁勇善战,残忍好斗,他们…是天生的战士,泉盖苏文若真想集结新的大军对咱们反扑,绝对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征召平民为军,那些平民拿起锄头是农户,拿起兵器便是士卒,几乎不必怎么操练,他们便能直接投用于战场,更何况,不止是高句丽国内的平民,咱们还有更深的忧患…”

“什么忧患?”

李素看着二人,缓缓道:“二位伯伯莫忘记了,在高句丽国境的北方,还有强大的靺鞨部落,这个游牧民族的战力不比大唐和高句丽稍差,甚至更为强悍残忍,自隋朝以来,靺鞨与高句丽便时有来往,与我大唐的关系却时敌时友,含糊不明,如果泉盖苏文决定向靺鞨部落借兵反扑大唐,很难说靺鞨部落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当初我向陛下进谏分兵之策,请陛下遣一主帅领偏师北上攻占扶余城,其目的便是为了防范北方的靺鞨南下,切断高句丽与靺鞨之间的联系,可惜陛下却未纳谏…”

程咬金和牛进达一惊,牛进达急忙站起身,从案几上取过一张羊皮地图,程咬金凑了过来,二位老将盯着地图上的北方,注视扶余城北部的靺鞨部落地形,越看越觉得惊心,良久,二人抬起头,看着李素。

“子正所言,似乎很有道理,老牛啊,你我皆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从地形上看,若泉盖苏文真要借兵,恐怕不是不可能,如果真叫他借到兵了,靺鞨部落领兵南下,从北部到安市城下,只需区区数日可至,那时高句丽援兵已到,而杨万春麾下也有十二万兵马,我军可就陷入两面夹击腹背受敌的态势了,老牛,咱们英明一世,不会在这一战里栽了跟头吧?那可就乐子大了…”

牛进达垂头又看了一眼地图,良久,神情苦涩地点点头:“虽说有些不敢置信,但老夫不得不说,子正所言确有可能,泉盖苏文可不是昏庸无能之辈,咱们大军已打到他的国内,又克了辽东城,吞下高惠真十万兵马,老夫若是他,必然不会坐以待毙,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想办法度此危难,而最近且最方便的办法便是向靺鞨借兵…”

李素眉头越皱越深:“我只是有点想不通,东征这么大的事,陛下究竟有什么底气对靺鞨其部如此不在乎?甚至在我点明了泉盖苏文可能会向靺鞨借兵南下之后,陛下还是未曾放在心上,难道他真以为靺鞨部落不足以为敌吗?”

牛进达与程咬金对视一眼,随即牛进达苦笑道:“娃子,背后莫妄论帝王心思,陛下不是不在乎靺鞨,而是认为靺鞨不敢借兵给高句丽,早在贞观四年,李靖平灭东突厥后,北方的大片草原大漠皆被我大唐王师横扫,只是北方艰苦,难以经营,我大唐灭了东突厥后不到一年便撤兵回塞内,留下北方大片的无主之地,那时的靺鞨七部还只是在突厥人的羞辱和战争中苦苦求存的小部落,突厥被灭,靺鞨趁势占领了北方大片的草原牧场,后来担心大唐对此不满,他们其中一个部落的首领在贞观六年便亲自入大唐长安,向陛下朝贺,请求陛下将北方的牧场赐予他们,并许下永世以大唐为宗的宏誓…”

李素睁大了眼睛:“所以,陛下信了?”

程咬金接着道:“靺鞨部落说的其实不是一个部落,而是由七个部落组成,所以被称为‘靺鞨七部’,而且他们的内部并不团结,自北魏开始他们的内部便因牧场和牲畜而常年争斗,贞观二年靺鞨七部最后一位统一的首领阿固郎去世后,靺鞨七部便一直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中,各部各自为战,混乱不堪。来大唐长安朝贺的部落被称为‘粟末靺鞨’,这个部落位于靺鞨南部,与高句丽接壤,泉盖苏文若是借兵,只能向这个部落借,但是这个粟末靺鞨却早已向大唐称臣…”

“这次东征之前,三省六部便做了充分的准备,高句丽周边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陛下甚至亲笔给粟末靺鞨的首领写了一道谕旨,严令东征之时粟末靺鞨部不准与高句丽来往,并赐其牛羊万头,允其牧场往西扩张五百里,粟末靺鞨的首领也答应了。”

冗长的解释之后,李素露出明悟之色,接着神情有些古怪了。

“靺鞨”这个名字有些绕口,一千多年后的后人或许对它并不熟悉,不过如果换个名字,想必人人皆知。

“靺鞨”便是一千多年后的满清,华夏文明数千年,这个部落也存在了数千年,只是数千年里名称各不相同,商周之时它们名叫“肃慎”,春秋战国时它们名叫“挹娄”,南北朝时名叫“勿吉”,直至隋朝时改名叫“靺鞨”,当然,后面它们还会改名,包括“渤海”,“女真”“女直”,直到最后的“满洲”。

简单的说,靺鞨便是满清辫子朝的先祖,而且奇妙的是,他们现在就开始留辫子了,即谓“…俗编发,缀野豕牙,插雉尾为冠饰,自别于诸部。”,又谓“…金辫发垂肩,留颅后发系以色丝。”

李素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久久不语,牛进达和程咬金半天没听到动静,于是好奇地望向他,见李素一脸古怪地沉思着什么,程咬金不由喝道:“喂!娃子发什么癔症呢?傻了?”

李素回过神,嘴角一扯,忽然叹道:“…我大清吃枣药丸啊。”

二人茫然互视:“…”

“所以,陛下并不担心靺鞨会借兵南下?”

程咬金笑道:“老夫觉得不大可能,陛下也应是同样的想法,靺鞨部落的首领并不傻,他们很清楚在大唐和高句丽之间他们应该站在哪一边,若真敢帮着高句丽,不怕事后被陛下算后账吗?”

李素叹道:“隋朝多次征高句丽皆大败而归,这是有史可鉴的,而且隋朝最后一次征高句丽失败后,紧接着便被推翻了,若靺鞨首领参照前朝事来决定所站阵营,他们站哪一边还真不好说,二位伯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咱们终归要防一手啊!”

程咬金和牛进达脸上露出迟疑之色,程咬金咂摸一下嘴,喃喃道:“不至于…吧?靺鞨首领有这么大的胆子?”

李素笑了笑:“说不定呢,谁敢打这个包票?若是咱们猜错了,搭上的可就是我王师二十多万条性命呀。”

“娃子,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

“小子以为,二位伯伯或许应该在陛下面前分说一番,从大营中分出两三万兵马往北,若陛下担心分兵风险,这两三万兵马可以不克城池,只在南下必经之路上扎营,以防范北方靺鞨部,若是北方毫无动静,算是小子杞人忧天白操心,若是他们果真为了眼前利益而借兵南下,这两三万人至少能抵挡住一阵,不至让咱们全军覆没,二位伯伯意下如何?”

看着二人犹豫的神色,李素苦笑道:“此事本该小子去向陛下进谏的,不过二位伯伯也知道,小子前些日因为进谏而惹得陛下不快,若再去分说,恐怕陛下更不会答应。”

二人思虑良久,最后牛进达忽然重重一拍大腿,凛然道:“老夫去与陛下说!军国大事,事关国运气数,岂能如婆娘一般畏畏缩缩不敢言?哪怕触怒陛下,一刀砍了我,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国朝养士,就是赴死用的!”

次日,安市城下,二十多万唐军集结列阵,准备攻城。

李世民似乎也意识到安市城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所以打从一开始便准备让震天雷唱主角。

天刚亮,城外中军阵内的战鼓便隆隆擂响,伴随着冗长呜咽般的牛角号悠悠传扬,喊杀声徒然震动天地,四面八方的唐军将士如潮水般狠狠拍向安市城墙。

这次攻城由李世民亲自指挥,仍是围三阙一之法,围住三面,放开一面,东西两面作为佯攻,重点在北面城墙。

云梯,抛石车,攻城车,各种大型的攻城军械次第登场,随着黑压压的人潮一同扑向城墙。

战争来临得如此突然,没有宣战,没有招降,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开始了,双方皆是一声不吭,但双方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杨万春不可能投降,李世民更不可能撤兵,两军相见,不死不休。

从昨日杨万春城外设伏开始,便注定了双方必须在安市城外分出胜负,对这座城池,李世民不一定势在必得,老实说,它的地理位置并不是那么重要,但是对杨万春这个人,还有他麾下的十二万将士,李世民誓除之,否则便是给自己筹划多年的东征之战添堵了。

清晨攻城,声势浩大,普通的将士高举各种攻城军械,对安市城展开无差别攻击,一轮轮箭雨的掩护下,唐军将士执盾扬刀而上,顶着城墙上敌人的滚木檑石和沸油倾泻,将长长的云梯架在城墙箭垛上,蚂蚁般向上攀爬,守城敌军也不慌张,不停地朝城墙下扔着滚木檑石,一瓢瓢的沸油冒着热气往下倾倒,中者无不掩面惨叫,死状凄惨。

偶有运气好的唐军将士攀上城墙,迎面便遇到一群如野狼般凶悍的守军,众人一拥而上,三两下便将他劈倒刺死,攻城小半个时辰,唐军毫无所获,安市城稳如泰山。

中军阵内,一众老将簇拥着李世民,眯着眼静静看着远处城墙上的殊死攻守,君臣皆露出凝重之色。

“这个杨万春,不愧是高句丽少有的帅才,单看他守城便知其才难得,厉害!”李绩啧啧赞叹。

旁边众将纷纷点头附和,敌我且先不论,杨万春的指挥才能已赢得众将的一致赞赏,包括李世民在内,都露出了钦佩之色。

然后,众人的脸色有些阴沉了,敌将如此厉害,对唐军来说可不是好事,原本只需用五六分的力气便能攻克的城池,现在用上十分的力气都不一定能攻得下来,这可不太妙了。

第八百九十三章 用兵诡谲

人生难得一知己,人生更难得一劲敌。

得一劲敌可谓平生快事,不过这句话只能适用于侠客之间的单打独斗,若是以十万为单位的两军交战,势均力敌对双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太多人的性命牵扯在里面,将领的一念之间便能决定数十万人的生死,这样的势均力敌,最后难免两败俱伤,或是一方折戟沉沙,另一方堪堪惨胜。

对大唐的君臣来说,攻克安市城难度太大了,因为守城的将领绝非庸才,守将越厉害,唐军攻城付出的伤亡将会越惨重。

中军阵内,李世民注视着远处舍生忘死的唐军将士,一条条人影冒着漫天箭雨与刀剑,屡屡与死神擦肩而过,奋不顾身地攀上城墙,然后被守军毫不留情地一刀劈翻,人未死透,紧接着另一个唐军将士攀上来…

一次次地重复着同样的结局,双方却不敢停下,不敢懈怠,一旦停下便代表着城破人亡。

“伤亡太大,朕何忍三军将士前赴后继!换个法子攻城!”李世民观察一会儿后果断下令。

程咬金急忙道:“陛下,试探得差不多了,用小罐罐吧。”

李世民点点头,程咬金急忙命将官挥令旗。

攻打辽东城的场景再次重现。

唐军攻城的节奏忽然放缓了,中军阵内缓缓走出两千余名身着板甲,身负背囊的壮硕将士,每个人手中一支火把,背后的皮囊里鼓鼓囊囊,两千余人列着整齐的队伍,缓缓向城墙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