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眼睛眯了眯:“依子正之见呢?”

李素沉吟片刻,道:“我觉得,咱们现在就应该派薛仁贵领五百人混入平壤城,今夜子时之后,若高藏依约打开城门最好,若未能开城,便令薛仁贵夺城,死生之大事,还是交给自己人去办比较放心。”

李绩点头道:“不错,这个想法合情合理,老夫准了,来人,传薛仁贵过来。”

很快,薛仁贵一身铠甲出现在二人面前。

李绩交代了军令后,薛仁贵行礼领命,临走前朝李素笑了笑。

入夜后,山林内愈发寂静。

李素斜靠在树干上,眼睛望着远处的平壤城,目光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

旁边的高灵贞沉默地坐在地上,从昨晚李素把天聊死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理过他,一整天没说话了。

“哎,公主殿下,你说你父王若是今夜未能如约打开城门,我们还应不应该相信你和你父王?”李素没话找话道。

高灵贞语气冰冷地道:“我父王向来言出必践,今夜一定会如约开城的。”

“万一没开呢?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你父王如今毕竟只是泉盖苏文的傀儡,你说他这些年都在暗中筹谋,可是谁也不曾看见他到底筹谋了什么,说不定他以为自己已拉拢的人,暗地里都在嘲笑他钱多人傻呢…”

“你…”高灵贞怒了,恨恨瞪着他,道:“李县公还请嘴下积德,我父王行事向来踏实,他说会开城门,就一定会开城门!”

“啧!”李素笑了:“别激动嘛,左右无事,咱们闲聊一下,你现在是公主,又不是俘虏了,没事骂你一顿解闷又有点不太礼貌,只好聊聊天了。”

高灵贞气得扭过头去,没再理他了。

李素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像星星,盯着高灵贞那张生气的俏脸,忽然道:“今日黄昏时分,你父王派人出城了,与我们约定今夜子时开城门,公主殿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父王到了约定的时间没开城门,而我们攻进城严查过后发现你父王并非遇到不可抗的意外,而是根本不想给我们开门,公主殿下,那时你情何以堪?”

高灵贞浑身一颤,然后扭头瞪着他,咬着牙道:“我相信父王!”

李素笑了:“两万将士的性命,我不能凭你一句相信便交托出去,但愿你父王真的如约开城吧,否则,我都没法界定你父王究竟是敌是友了。”

二人又不说话了,高灵贞抬眼望着远处城墙的轮廓,目光充满了不安,显然李素的话令她忐忑了,从古至今,天家父子父女之情脆弱得不堪一击,现在女儿还在唐军手里,而父亲却能狠下心拒唐军于城门之外,高灵贞真的不想赌人性,尤其是亲生父亲的人性,她很害怕,害怕自己将会看到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时间不知不觉慢慢过去,子时悄然而至,山林内,李绩和李素都站起了身,放眼望向平壤城方向。

高灵贞也站了起来,紧张地看着远处城楼上的灯火,纤细的双拳紧紧攥着,仿佛在赌自己的人生。

良久,约好的信火并未发出,城门下依旧一片漆黑,随着时间缓缓过去,高灵贞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中的绝望和痛苦也越来越深。

李素冷眼旁观,然后叹了口气:“公主殿下,看来你对父王的信任落空了…”

高灵贞眼泪扑簌而下,却仍咬着牙,如同安慰自己般喃喃自语:“再等等,再等等…”

李素摇头:“不能等了,两万条性命不能押在你们的父女感情上,幸好我们留有后手。”

话音刚落,却见远处平壤西城门下忽然升起一团刺目的火焰,火势很大,几乎照亮了半边城墙。

高灵贞也激动起来了:“看,我父王的信火已举!”

李素冷冷道:“那把火不是你父王放的,而是薛仁贵,这就是我说的‘后手’。”

李绩却兴奋得狠狠一拍大腿:“薛仁贵好样的!城门已得手,传令下去,全军上马,朝城门进发!”

两万人在漆黑的夜色里全部上马,策马朝城门方向开始疾冲。

高灵贞却呆在原地,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大军已发,李素和百名部曲却不慌不忙地骑上马,跟在队伍后面,高灵贞如同丢了魂一般,失魂落魄地任人将她扶上马,慢慢朝城门行去。

两万唐军策马疾驰,离城门只有三里之时,唐军忽然点起了火把,一支,两支,百支,千支…

城楼上传来急促的锣鼓声,城门下,依稀能看到薛仁贵领着五百乔装的将士,与守门的敌军殊死搏杀,战况分外激烈,敌军拼命扑向城门,妄图抢回城门的控制权,一批接一批前赴后继,随着城外唐军马蹄声越来越近,守门敌军的反扑也越来越疯狂。

薛仁贵浑身浴血,手执长戟横在城门前,身后的将士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却也半步不让,与敌军互相挤在狭窄的甬道内,一枪一戟豁命厮杀。

与攻取庆州城如出一辙,唐军铁骑越来越近,守军越来越绝望,当第一批骑兵策马冲进城门甬道时,敌军人群里发出一声悲凉绝望的哀嚎,随即有人扔下兵器掉头就跑,也有人拼命的招数越发激烈。

大势已去,无可挽回,数百年过去,中原王朝无数次欲征服这座桀骜不驯的敌国都城,最终都是折戟沉沙,壮志未酬。直到今日,第一批唐军策马执枪,用武力硬生生打进了城内。

铁骑入城,马速不减,很快第二批,第三批纷纷涌入城内,沿途敢反抗的敌军全部被毫不留情地当场击杀,没过多久,城内四处燃起了大火,只见街道小巷中无数百姓惊慌失措,四处奔逃,无数守军气急败坏,奋力抵抗,整座城池在大火中呜咽,哭泣。

薛仁贵此时已骑在马上,手里握着一杆雪亮的长戟,长戟一指,戟尖衬映着火光,反射出颤巍巍的光芒。

“马上攻占王宫!余者分别控制各处城门,肃清城内残敌!”薛仁贵瞠目大喝道。

不断涌进城内的唐军铁骑依令散开,最后当大将军李绩策马入城时,唐军差不多已将整座城池控制住了。

因为泉盖苏文将都城内的守军最大限度地调拨一空,这座都城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座空城,偌大的城池只有区区两千余名守军,还有一些官府的差役,和一些权贵家族里的侍卫护院,唐军入城肃敌竟觉得比攻打庆州城还容易,很快便将这座城池控制在手中。

薛仁贵满身血迹,策马行到李绩面前,朝他呵呵傻笑。

李绩上下扫了他一眼,露出欣赏的目光,笑道:“可有受伤?下面的将士伤亡如何?”

“禀大将军,末将没伤着,下面五百弟兄伤亡大概在二百左右,具体人数尚未来得及清算。”

李绩点了点头,抬眼看了看四处火光的城内,以及那些处处透着异国风味的建筑和百姓,李绩心中忽然一阵激荡,仰天大笑起来。

“高句丽都城平壤,老夫得矣!”

第九百二十二章 破城闯宫

高句丽都城就这样被两万轻骑攻破,过程在意料之外,结果在意料之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泉盖苏文倾举国之兵耀武扬威地追击李世民主力时,打死他也想不到唐军另一支偏师居然打进了他的老巢,而且人数只有区区两万。

两万人放在一场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里,简直如同枯叶落入了池塘里,一丝涟漪都泛不起。按照主帅们正常的逻辑行为来说,谁也不会冒此奇险,用区区两万人去攻打敌人的都城,想都不敢想的事,偏偏李素做了,而且做成功了。

唐军入城,平壤城内很快四处燃起了大火,无论民居还是官衙,都成了唐军眼里的打击目标,原本平壤城内的高句丽守军至少在十万之数,然而因为泉盖苏文将举国之兵尽数调集起来追击李世民,导致平壤城内的守军只有两千余,再加上少量的官服差役和戍守王宫的禁卫等等,两万唐军入城后如虎狼冲入了羊圈,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城内的百姓们则在大火中惊惶奔逃,惨叫哭嚎。

战争何来仁慈,受苦的,被戮的,只有百姓,在披甲执刃的军队面前,百姓除了仓皇奔逃,别无选择。

“尽快肃清残敌,城中百姓若有抵抗者,就地格杀!”李绩沉声下令。

李素骑在马上,看着城中四处冒起的冲天大火,心中顿觉有些感慨。当初靺鞨骑兵偷袭唐军后勤时,也似今夜这般大火漫天,没过多久,唐军便在敌人的都城里放起了火,一啄一饮,因果循环。

“薛仁贵,马上带两千将士,占领王宫!”李素下令道,想了想,又补充道:“打开王宫库房,值钱的东西都带走,咱们不能白进城,对吧?还有,若见着高句丽王高藏,嗯,把他客客气气请过来,咱们大将军想跟他聊聊人生。”

薛仁贵咧嘴一笑,抱拳领命便待点兵离开。

“慢着!”身后一道娇脆的声音高声道。

李素头也没回,却叹了口气,好吧,搅局的来了…

转过身,李素朝高灵贞堆起了笑:“公主殿下有何见教?”

城破以后,高灵贞一直跟在李素身后,等到唐军大部入城了,她和李素才慢吞吞的进入城中,看着满城火光四起,百姓们奔逃哭嚎,高灵贞的表情很复杂,眼眶泛泪,洁白的贝齿狠狠咬着下唇,拼命克制着内心的痛苦和煎熬,直到李素下令占领王宫,高灵贞终于忍不住了。

“李县公,高句丽与唐国之战皆因泉盖苏文而起,我父王并无失臣礼之处,为何进袭我父王的王宫?”高灵贞阴沉着脸问道。

李素微笑道:“破都城之后,终归要再破一下王宫才叫功德圆满,若我们对王宫秋毫无犯,回去后我们怕是交不了差,陛下会怪罪的。”

高灵贞怒道:“就为了你们的战功,便要荼毒我父王的王宫么?”

李素茫然眨眼:“有何不对?战争,不就是这么回事吗?若你高句丽军队打进了我大唐的长安,你们会放过太极宫吗?”

高灵贞语滞,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是毫无悬念的,甚至说,若高句丽的军队有朝一日能打进唐国的都城,他们会更过分。

良久,高灵贞叹了口气,道:“李县公,我知道你是因为父王未能如约打开城门而生气,但是请李县公多体谅一下我父王的处境,他自从登位以来便被泉盖苏文架空了王权,甚至可以说,泉盖苏文扶我父王登位就是为了立一个傀儡国主,我父王无权无兵,打开城门这种事说起来容易,但我父王办起来却太难了,你不能因为父王的无能为力便迁怒于他…”

李素摇头:“我没迁怒他,我们唐国人都是讲道理的,你父王没能力为我们的内应,我们也不怪他,但是,请他出来与我们大将军面对面聊一聊也不为过,他的苦衷我们能体谅,但他至少应该说出他的苦衷。”

高灵贞咬牙道:“我父王自会向大将军解释,但你们不能打进王宫,那里是我父王的居所,你们唐国人纵然霸道,却也不能太过分,视我高句丽国主之尊严如无物!”

李素想了想,扭头看了一眼旁边欲言又止的薛仁贵,薛仁贵一脸轻蔑,显然对高灵贞的话很不以为然,只是因为李素在旁边,他只能保持尊卑礼法,不得不沉默。

许久之后,李素很快扭回头,看着高灵贞笑道:“好吧好吧,便依公主殿下之言,我们不攻打王宫,只派人请你父王出宫与我们大将军见个面,如何?”

“李县公所言当真?”

李素正色道:“相信我,我只在外面蹭蹭,不进去…”

高灵贞顿时转怒为喜,道:“多谢李县公仁义。”

趁着高灵贞欣喜行礼之时,李素飞快朝一旁的薛仁贵使了个眼色,薛仁贵收到,会意地一笑,然后拨转马头便走。

跟千年后所有渣男的许诺一样,李素的承诺自然也是靠不住的。

说好的只在外面蹭蹭,薛仁贵领着将士们一不小心就进去了…

当夜,平壤都城被攻破后不到半个时辰,如狼似虎的唐军轻骑又攻破了脆弱的王宫大门,如同一群饿极了的狼闯进了羊圈。

王宫内的禁卫不多,由于国主只是泉盖苏文的傀儡,这些年王宫的用度方面都是一减再减,对王宫的安全问题,泉盖苏文也并不怎么上心,薛仁贵领着唐军很轻易便破了宫门。

接下来便是无情的杀戮,无论禁卫或是内侍,宫女,残暴的唐军闯进王宫见人就杀,最后薛仁贵带兵冲进了高丽王高藏的寝殿,此时高藏已知都城和王宫被唐军攻破,吓得躲在寝殿角落的桌案下,抱头瑟缩成一团,薛仁贵将他从桌案下拎出来时,高藏的裤裆都湿了一大块,双腿连站立的力气都失去了,无力地瘫软耷拉着,两名唐军府兵一左一右架住他,将他请出了王宫,直奔宫外李绩的临时帅帐。

王宫里的库房很贫瘠,毕竟住在里面的只是个傀儡国主,泉盖苏文不可能留给他太多钱财,不过高句丽历代国主留在王宫的珍藏文物书画古董等物事不少,唐军自然不会客气,全部搜卷一空打包带走。

王宫被洗劫之后,下一个目标便是距王宫外数步之遥的泉盖苏文府邸。

如果说唐军在破王宫时因为高藏和高灵贞的关系,对宫人稍有留情的话,那么唐军对泉盖苏文的府邸却是残暴冷酷,唐军闯进去后,眼中容不得任何活物,但凡在视线内活蹦乱跳奔逃惊叫的,无论男女老少,全被唐军一刀砍翻,没过多久,府邸便被唐军杀得鸡犬不留,能喘气的生灵全部被他们弄断气了。

从此以后,泉盖苏文可以说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相比寒酸拮据的王宫,泉盖苏文的府邸却是富贵多了,唐军搜过之后收获满满,仅此一府,富可敌国,几乎可以算是一座小型的国库了。

薛仁贵所领唐军搬运半天仍未搬完,不得已又调来一千人,所有人费力搬了两个时辰,这才将泉盖苏文府邸里所有值钱的珍宝钱财席卷一空,留下带不走的家具器具等物,唐军一把火全烧光了。

至于城内多少无辜百姓被杀戮,多少平民家庭被抢掠,甚至多少高句丽女子被强暴,已无法具体统计。

战争便是这样的规则,到了这个时候,就连李绩都无法控制唐军府兵们的兽性了,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唐军将士在这座敌国的都城内干尽恶事。

高藏被“请”入李绩的帅帐时,整个人都瘫痪了似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被将士架进帐内,高藏第一眼便看到了帅帐正中端坐的李绩,李绩身材魁梧高大,甲胄披挂,威风凛凛地坐在桌案前,眯着眼仔细看着地图,仅只观其气势,高藏顿知这位便是唐国大将,英国公李绩。

李绩的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人,也穿着铠甲,面目颇为英俊,一脸慵懒状凑在地图前,不时朝地图指指点点,然后李绩含笑点头。

高藏顿时明白了这位年轻人的身份,他自然是唐国皇帝陛下颇为器重的年轻臣子,泾阳县公李素。

虽然从未出过宫门,但高藏向来不甘被泉盖苏文掌控,虽然在泉盖苏文面前扮演着败家子的角色,可高藏暗地里却是非常的精明,这些年暗中埋下伏线,不仅是高句丽国内朝堂和军中,甚至连大唐朝堂的一些人物和事迹都时常遣人打探,所以他一眼便认出了李绩和李素二人的身份。

认出以后,高藏立马露出惶恐之状,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

“东边藩属小国之主高藏,拜见英国公足下,拜见泾阳县公足下,王师义伐不臣,小王未能依约开城,不胜惶恐,小王向两位公爷请罪。”

本是高句丽国主,开口说的却是中原汉话,甚至还带了几分关中腔,只是听起来颇为生硬,味道怪怪的。

李绩和李素这才抬起头,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又垂下头,继续盯着地图。

“子正,你继续说。”李绩淡淡道。

李素笑道:“是,舅父大人,依我之见,咱们在平壤都城内还可停留一日,毕竟还有很多事未曾解决,咱们是王师,不是盗匪,不能光杀人抢掠便够了,此时都城既已破,接下来便需封锁四面城门,派出斥候打探泉盖苏文所部的行军进程,以及,严防平壤城外附近的乡民集结成团,对咱们反扑,所以我觉得最好派出一万轻骑化整为零,日夜对平壤城外的乡野村庄进行巡弋,但凡发现十人以上聚集者,无需审问,直接诛杀。”

李绩点头:“子正所言有理,正当如此,方可防于未然,为我大军剪除祸患。”

舅甥二人聊了许久,高藏却一直保持跪拜的姿势,头也不敢抬,二人对他仿若未睹,冷漠的态度令高藏心中越来越惶然,最后身躯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对自己的命运充满了担忧和恐惧。

聊了一炷香时辰左右,李绩和李素悄然对视一眼,觉得火候差不多够了,李绩这才抬起头,仿佛刚刚才看到高藏似的,一脸惊讶且意外地道:“咦?这不是高句丽国主么?啊呀!国主是我大唐皇帝陛下亲自册封的,怎能对李某行如此大礼,说出去岂不是教天下人耻笑我大唐乱了礼法?国主快快请起。”

高藏身躯猛地一颤,心中愈发惊惶不安了。

第九百二十三章 封其后路

高藏此刻的命运很莫测,可左可右,可好可坏。

大唐周边的邻国皆奉大唐为宗主国,这个“宗主国”可不是嘴上高喊几句“天可汗”便对付过去了。邻国的新国主即位都必须由李世民亲自册封,从理论上说,大唐皇帝陛下的圣旨钦封过的国主才具有合法性,否则便是非法的,大唐不予承认的话,这个邻国未来的路会走得很艰难,经济封锁军事封锁还算是轻的,严重点的话,大唐直接出兵说平就平,新国主的王座屁股还没坐热就换人了。

没错,这个时代就是这么霸道。

高句丽虽然与中原汉土朝代历来不和,大多数时候都是敌对状态,但表面上也还是奉大唐为宗主国的,高句丽历代国主即位,中原王朝的皇帝都有圣旨钦封过,从隋朝到大唐,大家保持着表面上的一团和气。

高藏即位时,李世民也有圣旨钦封,尽管明知高句丽国中内乱,权臣泉盖苏文把持朝政,架空国主,但泉盖苏文当年扶持傀儡高藏即位时,也向长安上表求封,而李世民虽久有东征之心,可那时国力不足,处于暗中筹谋的阶段,于是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忍着恶心册封了这位可以称作是敌人的高句丽国主。

所以说,高藏这个高句丽国主的身份确实是合法的,算是高句丽的“正位大统”,可惜这位国主太窝囊,原本就是被权臣强行扶上去当傀儡的,李世民的征高句丽檄文里,将高藏和泉盖苏文骂了一通,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显,大唐已不承认高藏和泉盖苏文的身份了,傀儡和权臣已被李世民划入了非法窃位的范围里,所以李绩和李素对这位高句丽国主自然不用太客气。

眼见李绩和李素的冷漠态度,高藏的神情愈发忐忑惊惶,自己说是国主,实际上此刻只是唐军的阶下囚,原本他可以被李绩待若上宾的,然而就在约好了打开城门作为唐军内应之后,高藏犹豫了。

犹豫的原因很多,站在高藏的立场上,当然不能说他的决定错了,但对李绩和李素来说,高藏无疑站错了队,既然站错队了,对他自然就没有好脸色。

帅帐内毫无半点“宾主相宜”的气氛,高藏进帐以后,连杯热水都没得喝,像个待审的囚犯似的可怜兮兮站在帐内,哀求的目光不时从李绩和李素身上转来转去,试图从二人的脸上看出自己未来命运的端倪。

李素终究还是厚道的,李绩阴阳怪气讽刺了高藏几句后,李素一脸和煦地开口了。

“国主请坐,行军艰苦,帅帐简陋,倒是慢待国主了,请国主恕罪。”

高藏如蒙大赦,连道不敢,顺势便在二人面前跪坐下去,端着身子很有涵养地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扮出不卑不亢的模样。

李素朝高藏笑了笑,道:“我大唐王师转战千里,发起突袭进了贵国平壤都城,进城之后部将难以约束,对贵国百姓多有冒犯,还请国主见谅。”

高藏苦笑,见谅,当然见谅,不见谅又能怎样?此刻连他这个国主是生是死都要看眼前这二位的心情,哪里还顾得上城中百姓?你拳头大当然是你有理。

李素看了他一眼,顺便又补了一句:“…贵国的王宫和泉盖苏文府邸,听说也被部将洗劫了,抢走了不少东西,呃,你懂的,难以约束嘛,哈哈。”

高藏陪着干笑两声,脸颊却狠狠抽搐了几下。

好吧,其实本就是敌我关系,眼前这位年轻的县公还能对他解释几句,尽管解释的理由很不真诚,纯粹是敷衍,但至少人家愿意解释,愿意不捅破这层敌对的窗户纸,这样就很好了,高藏只希望这层窗户纸永远不要捅破,如若撕破了脸,双方的面子难不难看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他高藏会死得很难看。

气氛很尴尬,但李绩却不介意让气氛变得更尴尬,对这位高藏,李绩心里窝着一肚子的气,当初主动派人联系愿自为内应的是他,结果兵临城下时临时反悔的也是他,若不是听了李素的建议,早早令薛仁贵事先混入城中,李绩麾下的两万将士的性命差点被高藏一人所误。

“高藏国主,我军今夜破城之前,你与老夫约好子夜时分打开城门,以迎王师,为何中途变卦,差点陷我大唐将士于万劫之境?”李绩冷冷问道。

高藏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英国公足下恕罪,小王有下情容禀。”

李绩冷哼:“你说,老夫听着呢。”

高藏露出凄然之色,叹道:“想必两位都知道,小王说是高句丽国主,然则手中并无半分权力,高句丽国军政大权皆握于泉盖苏文一人之手,说出来不怕二位笑话,小王连王宫中的宫人侍女都使唤不动,举国上下,无论朝野,皆仰泉盖苏文一人之鼻息,而小王,却是众所周知的傀儡,困于王宫,万事皆由泉盖苏文做主,这样的日子过久了,难免心生怨恨,所以对大唐王师入城,小王其实是万分乐意的,只是…小王有心为王师内应,却实在调动不了城中兵马,贵国王师破城之前,小王也尽了全力收买守门的将士,奈何无人肯听小王调遣…”

李素皱了皱眉,打断了高藏,面色有些冷意了:“国主这话恐怕不太实在吧?我知你在泉盖苏文面前表面上唯唯诺诺,实则心中暗怀雄心,有取而代之之志,暗地里筹谋准备了许多年,如今高句丽朝堂上下和军队里,应该都有为你效忠之人,我甚至清楚你必然有了万全的布局和具体的计划,泉盖苏文领十五万大军在辽东和大行城一带,都城平壤空虚,而你,已做好了在平壤起事的准备,只是你没想到我们大唐会打到平壤来,坏了你的谋划…”

李素盯着高藏惶恐不安的脸,冷笑道:“国主殿下说你毫无实权,这话可就太不真诚了,别的不说,找几个人趁夜暗中打开城门还是办得到的吧?你不肯为我们开门,是害怕前门驱狼,后门迎虎,也害怕我们走了以后,风声传到泉盖苏文耳中,他不会放过你,对吧?”

高藏听得冷汗潸潸,脸色渐渐发白。

李素叹道:“国主既然心有疑虑,又何必事前向我们自荐为内应?既想讨好我们,又怕得罪泉盖苏文,既想从中捞到好处,又不肯为我们出力,国主啊,世上哪有那么多左右逢源的好事?连寻常农户都知道先付出劳动才有收获的道理,难道你不知么?其实你只要横下心派人跟我们说一声,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怂了,或是担心引狼入室遭人非议,我们绝不怪你,破城之后仍待你如上宾,好吃好喝招待你。”

高藏浑身发颤,良久,垂头叹息道:“李县公一眼看穿小王的心思,小王心服,夫复何言。”

李素看着他,忽然噗嗤一笑,道:“现在这般光景,其实最合国主的心意,对吧?你看啊,平壤城是我们大唐王师强行攻破的,王宫也是我们闯进去的,你这位高句丽国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我们的将士押至帅帐,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件事与你完全无干,将来就算泉盖苏文回来,他也不会怪罪到你头上,反而要安抚你,所以直到现在你还在演戏,不是演给我和大将军看,而是演给外人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其实是个被动甚至被迫的角色,如此,你便避免立于危墙之下,只等我们离开后,你便可以从容布局对付泉盖苏文了,对吗?”

说着李素轻声叹息:“借刀杀人,趁乱取利,国主好算计,说来倒是把我们也当成了你手中的棋子,你一定觉得我们破城之后会将泉盖苏文的爪牙逆党全部斩杀,泉盖苏文空领十五万大军,回朝时却发现朝堂已被我们杀戮一空,而你,埋下多年的伏笔便可展露峥嵘,无论朝中还是军中,你的棋子们都会趁势而起,发动哗变了,对吧?”

“国主,论玩弄权术谋略,我们中原王朝早在一千多年前便是你们祖宗了,班门弄斧,殊不可笑。”

高藏吓得两眼圆睁,目光恐惧地看着李素,许久之后,眼见着他的表情慢慢变化,从惊惶到惊骇,最后慢慢恢复平静,最后忽然笑了起来。

李素饶有兴致地看着高藏的表情变化,也跟着他一起笑了,李绩冷眼旁观,目光中忽然杀气迸现。

高藏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目光却越来越阴沉,堆满笑容的面庞愈发竟渐渐狰狞起来,仿佛一只被人骤然撕去伪装的野兽,彻底露出了真实的面目。

严格来说,高藏做的事其实也是李绩和李素原本想做的事,高句丽的朝堂是个烂摊子,李世民更不愿见到一个万众一心的高句丽朝堂,所以国主高藏耍弄一点诡计阴谋,试图推翻泉盖苏文,对大唐来说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反正乱起来最好,越乱越好,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无论谁输谁赢,削弱的都是高句丽的国本,对大唐有利无害。

早在打进平壤城之前,李素便对高灵贞说过自己的意图,他也希望高藏能起事成功,把那个该死的泉盖苏文推下去,甚至主动开口愿意向高藏提供帮助,帮他杀泉盖苏文的逆党爪牙,帮他稳定平壤朝局,而高藏之所以不给唐军开城门,最终的目的也是为了在保障自己生命安全的前提下顺利推翻泉盖苏文。

说起来双方都是殊途同归,可帅帐内的李绩脸色却勃然变了。

因为在李绩的价值观里,高藏此举绝不能归入“殊途同归”那一类,用“暗藏祸心”来概括反而更加合适,而且暗藏的是对唐军的祸心。

双方在没见面以前,高藏便将唐军当成了他手里的棋子,打定了主意利用唐军为他清除道路上的障碍,首先蒙骗唐军,说是愿意为唐军的内应,获取唐军的信任,最后关头却临时反悔,唐军费尽辛苦付出牺牲才强行攻开城门后,高藏又装出被俘后的无辜者模样,让城内所有看到他的人相信他是被动的受害者,甚至被押进帅帐后,还试图用演技来蒙骗李绩和李素,让他们主动为他诛杀泉盖苏文的逆党,这些事情做下来,从头到尾都没有他的参与,可他却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算计很精明,若换了旁人,高藏在帅帐内哭着诉苦示弱时,说不定就相信了,可惜他偏偏遇到李素这个妖孽,毫不留情地将他所有的伪装和算计全部撕开。

李绩勃然大怒,高藏之所为虽说与李素的布局并无太大的区别,可高藏的用心实在太恶劣,李绩无法容忍别人将他当成傻子利用,尤其是一个敌对国家的国主将他当成傻子,想来尤为恼怒,一股浓烈的杀机在李绩胸腔中涌动。

李绩忽然扬声喝道:“来人!”

四名亲卫应声入帐。

李绩指了指高藏,喝道:“推出去,斩了!首级悬示于宫门之上。”

四名亲卫领命,一把揪住了高藏的衣领。

“舅父大人,且慢。”李素忽然拦住了李绩。

李绩不满地看着他,沉声道:“这等暗藏祸心之人不除,留着他继续算计咱们吗?”

李素笑道:“此刻之前,这位国主或许该杀,不过既然这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情势便不一样了,国主是聪明人,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的…”

微微弯下腰,李素与高藏平视,笑眯眯地看着他:“国主殿下,您是不是聪明人?”

高藏的神情仍旧镇定,奇怪的是,此刻他居然还能笑得出,不仅笑了,还笑得很真诚。

“小王当然是聪明人,而且是识时务的聪明人,这种人应该不会太短命的。”

李素望向他的目光愈发欣赏了:“那你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吗?”

“知道,我会带着你们大索全城,将泉盖苏文的逆党爪牙诛杀干净。”高藏很痛快地道。

李素露出惋惜之色:“如此,泉盖苏文回来后岂能饶过你?”

高藏决绝地道:“提前发动便是,事若不成,小王远遁大唐,请天可汗陛下庇护我。”

李素点头:“甚善,我调一千兵马给你,国主殿下,请开始你的表演。”

高藏的表演开始了,当然,是被唐军逼迫的。

李素的逻辑很简单,既然你想借刀杀人,而且不想被泉盖苏文发现,那么就逼你在平壤城内现形,让所有人看到你给唐军带路,在城内诛杀逆党,索性将你的退路全部封死,从此以后高藏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顺利推翻泉盖苏文,将其取而代之,二是事败逃亡,逃回大唐请天可汗庇护,既想偷东西又不想挨打,世上哪有那么多左右逢源的美事?

钢刀加颈,高藏不得不带着唐军大索全城,像给鬼子带路下乡扫荡的汉奸翻译似的,领着唐军破开一家家朝臣的大门,唐军破门之后便毫不留情地下杀手,大多都是满门屠尽,不留活口。

平壤城被唐军攻破的第二天,城内仍是一片腥风血雨,相比破城当晚的无差别屠杀,唐军第二天的屠杀有了精准的目标,下刀的对象变成了高句丽朝堂的大臣们。

泉盖苏文把持朝政多年,朝中上下基本都是泉盖苏文的党羽,而且平壤是都城,党羽们自然也都聚集在都城,有了高藏的领路,唐军毫不费功夫便将泉盖苏文的党羽一网打尽,平壤城内哭声震天,大街小巷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弥久而不散,一具具尸首从各个权贵府邸抬出来,堆积在城外的平原上,最后几乎堆成了一座与城墙齐平的尸山,望之触目惊心,令人胆寒。

李素没有参与屠杀,虽说自己是大唐子民,屠杀敌国臣民似乎是天经地义的,可李素还是不忍看,尽管有些虚伪,可李素的心中终究存了几分仁念,见不得那一幕如同地狱修罗场般的血腥场面,他害怕会成为自己一生的梦魇。

整整一天,李素都躲在自己的营帐内没走出一步,连饭菜都是方老五端进来的,唐军在城内大杀四方之时,李素在营帐内除了吃就是睡,或者怔怔地坐在软榻上发呆。

直到最后,高灵贞闯进他的帅帐,才将他唤回了神。

高灵贞是真正闯进来的,门口的亲卫部曲没能拦住她,不是不敢对她动手,而是有顾忌,毕竟人家是一国公主,最主要的是,这位公主似乎与自家的公爷之间有点那啥,部曲们不知道李素是怎么想的,万一李公爷也看上了这位公主,将她收了房,未来她岂不是他们的主母…之一?有了这层顾虑,部曲们犹豫许久,还是没敢拦她,最后方老五不放心,怕高灵贞对李素不利,于是跟着她进了营帐,站在她身后小心防备着。

高灵贞很愤怒,肺都快气炸了,因为眼前这个渣男骗了她。

“李县公堂堂须眉男儿,何故对我一个弱女子欺瞒哄骗?说好的不进王宫,结果你的部将转眼便攻进了王宫,屠戮宫人禁卫,折辱我的父王,这就是你对我的许诺么?”

李素一怔,然后有些心虚地扭过头:“…确实答应过你,但部将难以约束,开始时只在外面蹭了蹭,后来冲动了,忍不住便进去了…”

见高灵贞气得马上原地爆炸的模样,李素急忙安慰道:“…放心,就算进去了,我们也是有分寸的,跟你说实话,其实我们只进去了一半,还有一半留在外面呢…”

第九百二十四章 左右逢源

李素是个嘴欠的人,幸好高灵贞比较单纯,应该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听不懂这么流氓的话,所以李素调戏的话未免有种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这么轻量级的调戏都听不懂,“坐上来自己动”这种重量级的恐怕更是对牛弹琴了。

高灵贞气势汹汹而来,带着这种怒火万丈表情的人站在李素面前,通常来说都是来者不善。

李素表示很淡定,他不打女人,但不介意气气女人。

“你这个样子,一定不是来请我吃宵夜的…”李素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发现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身外之物,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道:“…当然,更不是来给我送礼的,我看出来了,你是来找我吵架的。”

高灵贞恨恨咬着牙,愤怒地瞪着他,美丽的双眸直喷火。

“不错,李县公,我是来与你理论的。”

李素打了个呵欠:“没好处的事恕不奉陪,我跟别人吵架是要收费的,两贯钱可以吵半炷香时辰,量多价廉,童叟无欺,公主殿下回去带点钱再来与我理论如何?”

说到钱,高灵贞愈发火冒三丈,怒道:“我父王的王宫被你洗劫一空,哪来的钱?”

李素啧了一声,道:“公主原来是个啃老的,那咱们这个天可算是聊死了,来人,送客。”

后面的方老五身形刚动,高灵贞却爆发了:“李县公,你不要欺人太甚!”

李素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公主殿下,有件事你恐怕没搞清楚,我提醒一下你,现在高句丽都城平壤在我大唐将士的掌控之中,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我没有下令屠灭全城便是难得的慈悲了,你有何资格生气?更何况…”

李素顿了顿,眼中冒出愤怒的火花,白净的脸孔忽然涨红了:“更何况,你知不知道你父王有多穷?我们两千人在王宫里搜了又搜,只寻了一些破烂的坛坛罐罐出来,那些东西分文不值,还要劳累我大唐将士把它们搬走,搞得好像我们千里迢迢跑过来就是给你父王的王宫拾荒搞卫生似的,真当我们是仁义之师吗?没钱住什么王宫,摆什么阔派头!你们棒子才是真正的欺人太甚!呸!”

李素愤怒到失去理智了,没办法,谈到“钱”这个话题,他有点控记不住记几…

高灵贞被李素突如其来的愤怒弄懵了,对李素她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感,原本自己的公主身份挑明后,这种畏惧感稍微弱了一些,所以今日才有底气怒冲冲跑来兴师问罪,然而李素现在一发怒,高灵贞又被吓到了,唐军大营当俘虏的记忆此刻涌上心头,她这才惊觉李素是唐国的权贵,而她,严格说来却是李素的敌人,而且直到目前,自己和父王的性命都在这位唐国权贵的一念之间,如此处境,自己刚才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勇气,敢朝他兴师问罪?

半年的俘虏经历实在太深入人心,高灵贞几乎条件反射一般垂下头,素手紧捏着衣角,脸色苍白地脱口道:“对不起…”

话刚出口,高灵贞又愣住。

对不起什么?我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因为我们的王宫穷,害你们这些侵略者白跑一趟吗?简直岂有此理,这才是真正的欺人太甚!

攥着衣角的手愈发用力,高灵贞生生克制住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高灵贞毕竟是高句丽的公主,虽然一家子穷了点,至少要爱护子民,不能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而陷子民于水火。

与眼前这位唐国权贵相处的时日不短,高灵贞多少有些了解李素的性格。李素看似温文尔雅,整日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可实际上李素这人根本就是个不讲道理的活土匪,尤其是对待敌国的态度,俘虏也好,公主也好,在他眼里全都是敌人,他完全不跟敌人讲任何道理,拳头大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