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心难逅 作者:苏鎏【完结+番外】

刺青,上位,第一次见面,是她父母死的那天。

第二次见面,她成了他侄子的未婚妻。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情,令他们的关系变得错综复杂、扑朔迷离。

青膺老总徐天颂因为一场意外闯进了阮筝的生命,不曾想多年后,当年的小女孩变成了带刺玫瑰,打着“复仇”的旗号步步紧逼。

同住屋檐下,针锋相对间,徐天颂以为自己掌控全局,阮筝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不想一个丢了心,一个狼狈离家被驱逐,双双遭遇了人生最大的危机…

收尸

清早七点,这栋老式建筑风格的旧楼里已是嘈杂一片。

二楼的汉子正在打老婆,女人的尖叫声混杂着孩子的哭闹声传遍了整个楼层。男人粗着嗓门破口大骂,手里的木棍敲得地板直响。

三楼上老太太家的收录机声音开得正响,咦咦呀呀的粤剧声唱得整栋楼心烦。就听有个年轻男人在那里吼她,似乎是她的儿子,叫嚷着让她将那烦人的东西关掉。

四楼上两个熊孩子正在追逐吵闹,穿着睡衣一头乱发的中年妇女一把揪住其中一个,劈头盖脸一顿屁股板子,扯着嗓门大叫着让他们回屋吃早点。对门坐着的老头悠悠地抽着手里的烟屁股,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早就习惯了,这栋里每天的生活都是如此重复。贫穷、混乱、肮脏如影随形,大约到他进棺材的那一天都改不了了。

但他并不知道,有些事情改变就在一瞬间,就在那个看似平常的清晨。

老头的烟屁股抽得已经快要烧到手上,楼梯口传来了快速的脚步声。上楼的人显然很急,连个招呼都顾不得打,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向顶楼。因为跑得太急,脚上的一只拖鞋掉了下来,他竟慌乱得没顾得上捡。

老头打眼一看,发现是住在最上层的阮家男主人阮剑锋。这一户搬来不久,顶楼的两户一户空着没租出去,他们一家四口就挤在另一户不足四十平米的小屋里,平时鲜少出门,遇着人也不太搭理,总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

但他这么着急惊慌的样子,老头也是头一回见着。他不由伸长了脖子朝楼道里望了望,却哪里还见得着阮剑锋的踪影。

阮剑锋一溜烟跑回了家,一脚将破败的大门踹开。客厅里妻子夏美玲正在给两个孩子准备早饭,不过就是些汤泡饭之类的。没什么下饭的小菜,两个孩子都不太乐意吃,特别是小的那个,噘着嘴巴一脸的不高兴。

一见到父亲回来,两个孩子都愣了一下。夏美玲赶紧迎了过去,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阿锋,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昨天晚上你去哪了?”

“你管那么多干嘛!”阮剑锋口气很冲,懒得多说什么,直接冲进唯一的一间房里去拿编织袋,顺手扔在了妻子面前,“赶紧收拾东西,马上走。”

“去哪里?”

“别他妈废话那么多,赶紧收拾衣服跟我走,再不走,你就等着给老子收尸吧。”

夏美玲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家庭妇女,丈夫彻夜未归,她想的不是他会不会去寻花问柳之类的香艳事,反而很是担心他的安全。最近这几个月他们过得实在很潦倒,整天东躲西藏战战兢兢。丈夫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还是感觉到出了什么状况。

以前在青膺虽然日子过得也普通,但至少也算衣食无忧。青膺听上去虽名声不太好,是靠黑道起家的,但丈夫在里面是做财务的,说起来也是份正经的工作。可不知道为什么,几个月前他却突然辞了职,带着自己和一双儿女开始了逃亡的生活。

跟黑社会混久了,总有一天会惹祸上身。

夏美玲一听到“收尸”两个字,眼泪禁不住就流了下来。阮剑锋一见她这样心里更烦,抬手往桌上一扫,将仅有几个碗碟全都扫到了地上。

碎瓷片撒了一地,两个孩子赶紧跑开,泡饭多多少少还是洒在了他们身上,有点烫,可没人敢说一个字。

姐姐阮筝比较机灵,一下子扯过弟弟阮笙护在身后,乖乖拿起编织袋回房间装东西。他们不是第一次搬家了,阮筝都有些习惯了,快手快脚地将弟弟和自己的生活必需品装了半袋子,又去开抽屉拿妈妈的衣服。

外面客厅里,母亲的哭泣声还在继续,父亲依旧在咆哮。阮筝赶紧把大半袋东西拖了出来,主动塞到了母亲手里。

夏美玲看了懂事的女儿一眼,眼泪流得更凶了。阮剑锋实在心烦,抬手就要冲她脸上打去。阮筝急了,大叫一声:“爸爸,再不走就来不急了!”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明白为什么不走就会有麻烦。但她知道这话一定有用。果然她刚这么一说,父亲的手就放了下来,一把抢过母亲手里的编织袋,将客厅里一些杂乱的东西往里一收,又回房去抽屉拿仅有的几百块钱。

他就这么光着一只脚走来走去,嘴里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胡乱拿了些东西后他就来推妻子:“走走走,赶紧走,丧门星,老子就是让你哭成今天这副倒霉样的。”

“锋哥,你这话说得可不地道。你自己做的孽,怎么能怪到嫂子头上呢?”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客厅里突然想起。阮剑锋一抬头,就见大门口倚着个男人,白衬衣黑西裤,脸上架一副无框眼镜,衬衣领口松松地敞在那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阮剑锋吓得瞬间腿软,恨不得立马跪下来求饶。夏美玲有些疑惑地望着那个男人,通过眼前重重的薄雾,终于认出了那个人。

她赶紧擦了擦眼泪,有些无措道:“是阿慕啊,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说起来好几个月没见了。”

“嫂子你好。”那个叫阿慕的男人洒脱地挥了挥手,明明刚刚看阮剑锋的时候一脸的鄙夷样儿,一望着夏美玲立马又是一副客气的嘴脸了。

变脸太快的人,通常都有一颗坚硬狠辣的心。

阮剑锋一看到这个男人,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走了似的,冷汗顺着脸颊快速地流下来,一滴滴落到了地上。阮筝离得近,对父亲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她有些害怕地向后退了几步,拉着弟弟的手躲到了柜子后面。

阮剑锋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挣扎了片刻后终于还是跪了下来:“慕二爷,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走投无路了。别,别告诉天哥我在这里,我求你了。”

“太迟了。”阿慕轻飘飘地扔出这么一句。

阮剑锋脸色大变,整个人灰败到了极点。他的四肢不住地颤抖,嘴唇哆嗦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慕也没理他,径自把门口的破帘子撩起来。阮筝缩着身子偷看了一眼,就见一个年轻男人快步走了起来,一开口声音清亮动听:“我已经知道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看都没看阮剑锋一眼,大喇喇在阮家唯一的一只单人沙发里坐下,抬眉扫了屋子一眼。

他的眉眼只微微一动,阮筝就觉得眼前似有白光闪过,将那年轻男人整个人都笼罩得有些模糊而虚幻起来。

这男人长得真是漂亮,阮笙年纪小,见过的男人不多,但电视里漂亮的美女还是见了不少的。与他相比,那些曾经让她艳羡的女明星一瞬间都成了破抹布,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他一成。他的五官精致而立体,脸部线条柔和清晰,看上去没有一点肃杀之气。淡淡的笑容竟令他有几分亲切,让原本脏乱不堪的小屋也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阮筝不由想起来前几天妈妈刚教她的一篇小短文。文里有这么一段描写:窗台上摆着一枝金桂牡丹,阳江洒落下来,照在花瓣上时,整幢小屋都似乎笼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阮筝觉得,这个男人就是那朵牡丹,光彩耀眼让人不敢多看。她正准备收回目光,发现对方似乎扫了自己一眼,吓得身子一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阮剑锋已经彻底瘫了。从那个叫“天哥”的男人进来后,他就像是被判了死刑的犯人,马上就要被拉出去挨枪子儿了。

夏美玲再迟钝,此刻也预感到事情不妙。她慌乱地环顾四周,发现了柜子后面的一对儿女,赶紧冲过去将他们牢牢护在怀里,紧张得满手心冷汗,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天哥似乎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冲阿慕看了一眼。对方心领神会,两手轻轻一拍,原本寂静的走廊里突然像是发了洪水一般,杂乱的脚步声由下而上,很快十几个黑衣男子冲了进来,将狭窄的房间挤了个满满当当。

他们穿着清一色的黑衬衣深色西裤,脸上维持着同样冷漠的表情。眼睛直视前方,像是在等待指令的机器人。阿慕一身白衣在他们中间本有些突出,但一站到天哥身边,似乎立马就成了隐形人。

很难有人在见到天哥之后,还能将目光落到别人身上了。尽管他一身暗紫的衬衣,在一群黑衣人中并不抢眼。但他白玉一样的脸庞已足够光彩照人,任何其他的装饰反而是种画蛇添足。

他十指尖尖,随意地交叠在一起,开口的时候语气有几分慵懒:“阿锋,你跟我多少年了?”

阮剑锋艰难地抬起头来,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十…十年了。”

“十年了。我不满十岁的时候你就跟着我了,说起来你也是青膺的元老了。我这个人不学朱元璋那一套,我不喜欢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跟着我的老人只要还肯出点力,我都愿意养着你们。可是…”

这句“可是”一出,阮剑锋就知道自己死定了。他有些绝望地回头望了妻儿一眼。那是阮筝这辈子与父亲对视的最后一眼,因为那一眼之后,她的世界从此一片混乱。

阮筝看见,那个漂亮到极致的男人冲自己这个方向一指,淡淡吐出一句:“把他们带过来。”

话音刚落,父亲突然跳了起来,像是神灵附体一般瞬间产生了力量。他惊恐的表情深深地印在了阮筝的眼里,她只觉得手臂一阵疼痛,整个人直接被父亲拽了过去。她疼得直想哭,可是眼泪却流不出来,慌乱间只看到有人冲了过来,强行将她从父亲怀里拉走。弟弟开始大嚎,妈妈似乎也在哭,阮筝却倔强地不肯流一滴泪,整个人失去重心被生生拖到了那个叫天哥的男人身边。

因为太过混乱,阮筝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直接摔在了天哥面前。她抬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离那张漂亮的脸孔不到一米远,震惊的情绪瞬间充满了整个胸腔。

父亲的嚎叫在身后响起。他试着要冲过来,可是那十几个黑衣人将她和母亲以及弟弟团团围住,他试了几次都没冲破人群,狼狈地一次次跌倒在地。

阮筝终于急了,尖利的嗓子不停地叫着“爸爸”。这叫声似乎刺激到了父亲,他双眼通红,整个人突然变得无比焦躁。他的身体抖个不停,脸上的肌肉因为抽搐而剧烈地颤抖着。头发被汗水浸得透湿,双手在身上来回地抓扯,犹如陷入了绝境的野兽一般。

阮筝被这样的父亲吓到了,本能地住了嘴。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冲向了阳台,撕心裂肺地吼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你们别逼我,你们再逼我,我就死给你们看,我就跳下去!”

“老公!”一直哭个不停的夏美玲终于回过神来,趁着黑衣人发愣的当口,她一把拨开人群冲了过去,死死揪住丈夫的衣服。她回过头来,苦苦地哀求道:“天哥,我求求你,你放过我们吧,我求求你,别杀阿锋,别杀他。”

“我不打算杀他。我今天来只有一件事情,就是带走你们三个。”他又将头转向阮剑锋,“阿锋,路我已经摆在你面前了,走不走随你。”

阮剑锋并没有因此而冷静下来,反而更加激动:“不不,你不能带走他们,你不能。你这是把我往死里逼,你就是想我死。好,好,我死,我马上死,我现在就死给你们看。”

接下来的事情阮筝看得不甚清楚,黑衣人高大的身影挡在了面前,她努力探头出去想看个究竟,却几次被人挡了回去。她只听到父母不停地哭叫声,父亲吵着要跳楼,母亲在旁边哭着劝他。两人的对话模式与平常的争吵很相似,阮筝甚至一度觉得身边的这些人都是不存在的。父母只是又发生了争吵,吵过之后就会好了。

可是暴风雨终究是要来的,这毕竟不是一次普通的争吵。阮筝听着那无休止的哭闹声,突然听得头顶天哥的声音淡淡道:“去把他们拉下来。”

恍惚间,阮筝听到阿慕应了一声。她挣扎着从两个黑衣人的中间钻了出去,还没跑出去几步,就感觉整个身体让人生生地拖了回来。

那力量极大,阮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两声尖利的惨叫声一前一后响起,父母的吵闹声嘎然而止。阮筝惊恐地睁大双眼,眼前却蓦然一黑,只剩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视线里徘徊。

光线透过指缝照在她脸上,她却一下子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家人

化妆室天花板上的一只小灯泡因为电流不稳,微微闪了一下。

阮筝抬头看了一眼,过往的思绪就这么被打断了。她重新低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化妆师已经上好了妆,轻轻将她散落的一小绺头发往旁边拨了拨,镜子里露出她冷淡疏离的脸。

“阮小姐,你看怎么样?”

“还不错。”阮筝的回答有些随意。她长得很漂亮,就算不这么精心打扮也光采照人。不过跟外面的某人一比,她又觉得自己被比到了尘埃里。

外面有人敲门,一个类似小助理一样的男人有些焦急地冲里头解释:“琛少爷让我来问一问,看好了没有。迟了十几分钟了,他怕董事长不高兴。”

阮筝回头:“就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今天一整天她都没笑过,她不觉得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值得她笑的。她的笑容真是金贵,无论如何都得攒着一会儿再用。

小助理见她似有不悦,识相地缩缩头退了出去。阮筝被人扶着站了起来,身上金色的拖尾礼服碍手碍脚,有那么一刹那,阮筝真想直接扯掉裙摆。但她还是忍住了。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好戏才刚刚上演,怎能半徒而废?

今天是她和徐家大少爷徐启琛的订婚礼,据说外面来了一千多号人,都是来看她的。青膺集团未来掌门人的另一半,或多或少令人感到好奇。

阮筝却不是为了他们而来的。她扭头看了看墙角站立的西式古董大钟,心里不由冷笑。她都等了十七年了,让人等区区十几分钟又算得了什么。

外面已经响起了音乐,典礼即将开始。阮筝穿着拖拖拉拉的礼服站在舞台的对面,看着几十米远的舞台上方缓缓降下白幕。

宴会厅的灯光慢慢暗了下去,阮筝头顶上一束蓝光打到了对面的白幕上,紧接着就响起了一阵激烈紧凑震耳欲聋的音乐。随着音乐的播放,白幕上开始闪过她和徐启琛的订婚照。他们两人从美国回来的这一个月里,订婚礼的细节一概不曾参与,唯一被要求的就是拍了这么一套看起来颇为肉麻的订婚照。

激昂的音乐配着快速闪过令人眼花缭乱的照片,阮筝无意间听到身边有人窃窃私语:“怎么搞得跟拍碟中谍5似的。”

阮筝不由想笑,确实有那么点美国大片的感觉。今天底下坐的人物里,不乏一些电影公司的大老板。这一千号人加起来的背景和实力,绝对要比一个区区的电影首映礼来得有分量多。

他们自然不是自己和徐启琛请来的,能让大人物这么卖面子,除了那个人之外,谁也没这本事了。

音乐嘎然而止,镜头最后停在了一张充满异域风情的照片上。照片里,她和徐启琛两人踩在塔法卢阿岛的心形沙滩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对方。

阮筝脸上的笑容深情而灿烂,完全符合人们心目中对灰姑娘最完美的诠释。徐启琛看上去也是风度翩翩,一副绅士派头,就像所有少女梦中走出的白马王子一样。他们的身后是碧蓝的海水一望无际,阳光洒落海面熠熠生辉。

用这样一张照片来做今晚的开场白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底下千人同时响起了祝福的掌声,典礼司仪开始讲开场白,宴会厅里的灯光略微亮了一些。阮筝隐约可以看到底下坐着的密密麻麻的人头,不由深吸一口气。

司仪的话简短而煽情,话音一落下,投影仪又开始工作。只是这一次,光线没有打到白幕上,而是直接射到了天花板上。阮筝事先并不知道具体的播放内容,此刻也跟众人一样抬头望天,凝神望着那一束浅蓝色的光。

光影中,一只凤凰的形态慢慢展现出来,双翅渐渐舒展,羽翎长而飘逸。它挥了挥翅膀,在阮筝头顶上盘旋了一圈后,向着对面的舞台飞了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天花板上,跟着凤凰的身影眼神飘忽,最终定格在了白幕上。那蓝色的凤凰像是个活物,在白幕上来回打了两个转,一跃而起向上飞去。与此同时白幕慢慢拉起,舞台正中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阴影里,一束白光照在他身上,年轻俊秀的脸庞一览无遗,看上去有几分羞涩。

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阮筝收回视线侧耳倾听。很快她就接到“指令”,手捧一束白百合,慢慢向舞台走去。

长长的通道连接着大厅的两头,从头到尾铺着软而厚实的红色地毯。阮筝踩在上面慢慢地走着,视线一直落在前方约十来米的地方。身后一对双胞胎姐妹花替她拎裙摆,步子整齐而轻快。

一千位宾客分坐两边,通道高过头顶,阮筝走过的时候扫过那一排排脑袋,有一种走在T形台上的错觉。舞台对面,未婚夫徐启琛也慢慢向她走来,一对新人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真心为自己的未来而感到高兴。

这个出场方式和传统的婚礼很不一样。一来这毕竟只是订婚,仪式上简略了很多。另一方面阮筝无父无母,连爷爷奶奶都死绝了,也不适合走传统婚礼那种由父亲挽着出场的模式。两个新人彼此单独走向对方,似乎是最合适的方式。

反正不过是演戏,怎么演都可以。阮筝这么想着,人已走到了徐启琛面前。透过顶上一束微光,阮筝明显看到了对方额头上的冷汗。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紧张,毕竟她为这场戏准备了十七年,而对方不过是最近几个月才被她拖下水罢了。

阮筝给了对方一个安抚的笑容,徐启琛咚咚乱跳的心总算平静了一些。他照着事先看过的流程表,在司仪说到某句特定的话时,当着千余人的面,缓缓地跪了下来。

人群里有年轻少女发出惊呼声,就像是起了化学作用,带动着其他人不由自主地鼓起掌声。喧闹的掌声里,徐启琛将一枚戒指戴在了阮筝的手上,预示着从这一刻起,这个美丽而纯情的女人就成了徐家认可的一分子。

灰姑娘变身公主的童话,终于在现实里活生生地上演了。底下坐着的宾客里不乏有对徐启琛抱有好感的少女,看到这一幕既心酸又感动,好几个竟是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阮稳用那只戴了戒指的手将徐启琛扶了起来,挽着他的手臂走向舞台中央。接下来的流程在她看来既乏味又无趣,赞美的话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祝福的话也都客套而虚伪。他们两个新人脸上的笑容还不如那个女司仪来得灿烂。面对底下众人的注视,阮筝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淡笑的表情。

按照惯例,她和徐启琛要下台去敬酒。金色的拖尾礼服美伦美奂,闪得人睁不开眼睛,却不适合穿着它穿梭于酒宴之中。阮筝由两个女伴扶着去了后台,准备换下这一身累赘。

一进入后台整个世界立马清静了下来,将外面的喧嚣完全阻隔。阮筝走过长长的走廊,在离自己的化妆室不到二十米的距离时,猛然停住了脚步。

她停在了一间休息室门口,房门微掩着,透过大约十公分的门缝,阮筝一眼看到了里面的几个人。

他们正在打台球,并未留意到门口有人正驻足观看。一个穿着白衬衣,两边袖子卷了一半的年轻男子正准备出杆。他的视线落在绿色的台面上,手里拿着壳粉有意无意地擦着球杆皮头。

突然,他像是打定了主意,弯下腰来架好球杆,几乎没有思考,一出手就将一只红球打入袋内。随即他换了个角度,依旧是优雅的弯腰,架杆、支手、瞄准,精准而快速地出手。这一次是个黑球,准确无误掉落到袋中。

屋子里另外两人同时笑了起来,似乎并不在意对方得分。玩乐的气氛轻松惬意,看不出一丝竞争的意味儿。

阮筝不由皱眉。外头正在举行他独子的订婚典礼,他这个准公公却在这里跟朋友一起打台球。是真的天性散漫豪放,还是完全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两个女伴见她长时间停留,不由有些着急。其中一个小声提醒了一句,阮筝回过神来,快速走过,直接进了自己那一间。

因为走得太快,她没听到刚才那些休息室里的对话。

“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还准备在这里打满杆?”

“反正都快成一家人了,早见晚见还不都一样。”话音刚落,一个红球再次入袋。

阮筝换好衣服出去,连敬了一百多桌的酒,饶是她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也累得眼冒金星叫苦不迭。听说结婚的时候徐家至少要摆两百桌酒宴,还会在两岸三地办好几次仪式。她突然觉得嫁进徐家也许并不是一个最高明的主意。

应付完满场的宾客之后,阮筝又由人陪着换了一身中式的礼服。暗紫色的宋锦面料,上面用金线绣九十九只凤凰,庄重中透着典雅与贵气,似乎也象征着她这只小麻烦终于飞上枝头成了凤凰的意味。

她和徐启琛一道,由专人领着去后面的休息室给徐启琛的父亲敬茶。他老人家刚才一直没露过面,据说是为了照顾阮筝无父无母,特意不来凑热闹。

但礼数终究是礼数,即将进门的新媳妇向准公公敬一杯茶,还是很应该的。

阮筝踏进休息室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人。他还没把袖子撸下来,手里依旧拿着球杆,将桌面上最后一只黄球打落袋内,脸上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他漂亮的侧脸在顶灯的照射下显得光彩动人,微微的薄汗贴在他的额角,闪着晶莹的光彩,愈发衬得他肤白眼亮,美得让人几乎移不开眼睛。

难怪别人盛传他是个妖精,一个不分年龄与性别的妖精。阮筝觉得他跟十七年前一点儿也没变,依旧是一朵盛放的牡丹,甚至可以说更为妖艳了。

能与他再次相见,阮筝心中颇为感慨,激动之下就有些心急。旁边一个穿戴得体的中年妇女端着托盘过来,里面是一对五彩点金的龙凤盖碗。阮筝顺手拿起属于她的那只凤碗,朝还在撸衬衣袖的男人走了过去。

“爸,请喝茶。”

阮筝声音不大,但屋子里人人听得清楚。她的话音刚落,徐天颂一直淡定从容的脸上,终于少见地露出了一丝崩坏的迹象。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订婚礼是我仿照曾经参加的一场婚礼写的。当时婚礼上一共有两千宾客,老天爷啊,我走进去的时候,真觉得自己到了农贸市场了。这辈子都没参加过这么多人的婚礼,太恐怖了。

目的

阮筝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时,看到徐启琛正坐在床上打电动。

她不由皱了皱眉,替那条床单感到可惜。她一面擦头发一面走过去,抬脚轻轻踢了对方一下,努了努嘴:“到你了,赶紧去洗澡。”

徐启琛正玩得起劲,嘴上应着身体却没动。阮筝一把夺过游戏机,瞪了他一眼:“赶紧去洗。”

徐启琛不悦地撇撇嘴,看阮筝一副要砸游戏机的样子,赶紧滚去了浴室。临关门前他忍不住探出头来问:“姐,晚上咱俩怎么睡?”

阮筝:“这个问题一会儿再谈。”

趁着徐启琛洗澡的功夫,阮筝把床单给换了。她跟这个男人从头到尾没半毛钱关系,被他坐脏的床单她也不想拿来睡觉。那个游戏机被她放在了茶几上,想到徐启琛刚才的举动,她既好气又好笑。

有时候觉得他真像个孩子,就跟自己的弟弟似的。一想到这里,阮筝原本平静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她这一辈子有两个痛处不能戳,一个是父母双双坠楼身亡,一个是弟弟莫名葬身火海。她不由抬头望着房门,想像着隔了一条走廊的另一边,那个男人此刻正在做什么。

这一切都拜他所赐,阮筝真想谢谢他。刚才敬茶的时候,她注意到了他脸色略微的变化。是想起了什么,还是纯粹被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女人叫“爸爸”很是怪异?

这不能怪她,谁让他年纪轻轻就有了徐启琛这个儿子。就算不是她,换作别的女人也得这么称呼他一句。

徐启琛还惦记着那通关到一半的游戏,随便冲了冲便出来了。刚打开浴室的门,一个枕头就迎面扔了过来。他眼明手快赶紧接住,刚想抗议两句,阮筝一指旁边的一扇侧门:“今晚你去书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