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了咬下唇，顾不得裴琛会不会担忧，冯褚右手一翻，一枚散发着荧光的白玉珠子出现在眼前。
“去！”轻呵过后，白玉珠子宛若流星一般击中暗芒。
暗芒破碎，那股意志如潮水般褪去。
“走，我带你进去参观参观。”冯褚道。
果然，地府现在的实力实在是不高。
如果放在神明尚未陨落的时代，她这种小虾米，别说是进来了，那九根神柱就能把她绞杀干净。
现在的地府与其说是六道轮回的地方，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熔炉。像人类的机械厂那里，只按部就班的工作。
冯褚这边刚走上石阶，那边裴钦忸怩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们就这样进去，不好吧？”
主要是他还没有准备好。
“噗嗤”一下，冯褚笑了起来，“怎么，你还打算换一身正装，然后沐浴熏香三日，斋戒七七四十九天再进？”
“那倒也不是……”裴钦喃喃。
懒得去理会青年纠结的心情，冯褚像逛商场一样就推门而入。
沧桑、沉寂、荒芜……这是两人对殿宇里面各场景以及摆设的第一印象。
“能、能拍个照片么？”
听到青年这句话，冯褚顿了一下，然后道：“有本事你就拍。”
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半分钟后，手机传来“咔嚓”的拍照声。
死命的翻看了好几遍，裴钦激动的直发抖，“回去之后，你能不能把这张照片传到我手机上？”
“可以，只要你不怕倒霉。”他当地府是能随意亵渎的吗？
听到这里，裴钦瞬间就蔫了，“那还是算了。”
他还想多活几年，亲眼看到地府这么可怕，他一定要争取活到一百岁，毕竟下次可就没冯褚陪着了。
大殿内并非空无一人，里面有拿着毛笔的判官，还有高高坐在上首的，一身王服的身影。
原本裴钦还有些紧张，但等冯褚用白光将两者击退之后，他一颗心可算是放了下来。
有她在，这天下恐怕都大可去得。
越往上走，桌案上的书卷就越显眼。
“我猜这应该是生死簿。”小声嘀咕了一句，冯褚试探性的伸出了一根手指。
下一秒，还没等她摸上那书卷，裴钦目中的神采瞬间消失，那模样跟大殿外所有等候裁决的鬼魂一般无二。
他的脚这么快就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都不用排队的吗？！
外面十万之众，按照顺序一个一个来的话，得等上好几年呢！
奇怪反常即为妖，这一切恐怕有人在其中搞鬼。这地府之中，她唯一有过交集的，就是那个打开鬼门的厉鬼了。
来不及多想，冯褚化为本体，朝六道轮回那里狂奔而去。
忘川河、彼岸花、三生石……这些景象自她余光中一闪而过。
过了一座小石桥之后，冯褚看到了六个光幕，想来这就是轮回之地了。
对比其他鬼魂，七八岁幼童高的生魂是如此的醒目。
幼童模样与裴钦长相一般无二，如今正要迈入标有“畜生”二字的光幕之中。
想也没想，冯褚瞬间拉住他的手。就在冯褚准备使力把他往外扯的时候，幼童嘴角突然一咧，陡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不好！
脑海里接收到这样的信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眨眼间，冯褚感觉到自己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
白雾闪过，她硬生生的跌入了畜生道中。
幼童站定，几秒钟后，一个十三四岁、黑雾缠身的女生缓缓出现。
“呿，还以为多有本事呢，原来也只是个草包。”
拿起一根玉制的毛笔，女生在手中的单薄的纸叶上写上了什么东西。
“好了。”
“现在，该你们了。”
将笔纸收起来，女生语调奇异而阴森，她身后，是惊恐万分的男人和女人的生魂。
就在女生手刚落在两人脖子上时，畜生道的光幕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年轻人，你胆子不小啊。”
第140章 生死
冯褚艰难的迈出第一步, 光幕摇晃的更加厉害了。
外面的几个鬼魂看不到畜生道里的场景，也就无从得知她现在的状态。
一男一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脸上满是希冀，两人迫切的盼望着冯褚能够将他们给救出去。至于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她面容陡然变得狰狞起来，再不复刚刚的平静。
“怎么可能！？”
已经堕入了轮回之中，天地法则运转, 这女生怎么还能有挣扎的力气？
畜生道内，冯褚双腿宛若陷入了胶水里, 无数无形的手死命的把她往下面拖拽, 眼前满是迷雾，挤压感从四面八方而来，仿佛是在把她镇压在当场。
“咔嚓”, 手机碎裂的轻响让冯褚精神一震。
手指一弹, 白玉珠子顿时笼罩在她的头顶, 如此，覆盖在身上的压力顿时就消散了许多。
冯褚微微瞌上眼, 转瞬间, 她化成了本体。牛身刚硬, 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在这一片白雾中横冲直撞。
“啵”的一声细响过后，冯褚眼睛一亮, 接着一鼓作气冲了上去。
很快, 嘹亮的牛叫使这一方小天地都震颤了起来, “哞——”
原来, 自己二婶不是跟牛影有关系，而是她本身就是牛……
已经被挤压的不成样子的裴钦狼狈的跌坐在地上，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脑海里一片空白。
这世界上真有精怪，还是活的！
不待裴钦多想，下一秒，他怀里被塞入了一个孩子。
“你的脚，管好他！”重新幻化成人，冯褚微微眯起了眼睛。
或许是感觉到了面前的铁牛精周身汹涌的怒意，七八岁的孩童缩了缩脖子，那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好像刚刚推人进畜生道的不是他一样。
看着这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裴钦浑身都不得劲，他隐隐约约有种突然当爹的感觉。
天知道，自己才23岁，是绝对不可能生出这么大一个儿子的。而且这个也不叫“生”，应该是分裂或者无性繁殖？
几秒钟时间过去，原本胡乱想着什么的裴钦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给拽住了，低头望去，小男孩怯生生的看着他。
“爸爸……对不起……”
爸、爸爸？
“轰隆”一声，裴钦的脑子里跟放了烟花一样，突然就炸开了，“你可别胡说！”
然而面上虽然十分抗拒，但裴钦心里还是甜滋滋的，他头一次知道，原来男性也会父爱泛滥。这种血脉相连的亲切感，真是奇妙而又温馨。
看着这张小脸，多么的惹人疼爱，裴钦忽然有种马上结婚生子的念头。
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冯褚嘴角抽动了一下，“麻烦你在自我陶醉的时候，看一下自己的胳膊好吗？”
话音落下，惨叫声瞬间传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怎么又变透明了？！”裴钦惊慌失措。
继两只脚之后，他的右手也没快了。至于面前的小男孩……不，他现在已经不能称为小男孩了，短短半分钟的功夫，他长至了十一二岁的少年模样。
就算是裴钦再傻，也突然明白了点什么。
“这孩子是你灵魂的一部分，有人点化了他，所以他现在拥有独立的思想。”冯褚抿唇。
“他可以吞噬你，变成一个完整的灵魂，如果你再不反抗的话，这世界上就没有裴钦这个人了。”
至于裴钦对他为什么会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下意识的就放松了警惕，那就更好解释了。
同一个灵魂自然是会感觉到亲切，加上小男孩能读懂裴钦心中所想，他一时间难以抵挡很正常，更别说心生警惕了。
这么多天的折腾，再加上这一出，裴钦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压根顾不得什么害怕，他用现在最强健的左手，一把把小男孩夹到腋下，另一边透明到几乎消失的右手则高高扬起。
下一秒，巴掌狠狠地落了下去。
“你凭什么打我！”少年哇哇大叫。
眼中闪过凛冽，裴钦冷笑，“就凭我是你老子！”
“你刚刚说过的话，可不能不承认。”
没过多久“啪啪啪”的巴掌声不绝于耳，裴钦气势越足，被压制的少年力气就越小。
到了后来，每次一接触到少年，裴钦的右手就凝实一分，然后是身体，最后是脚。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的魂魄透明的几乎看不见。裴钦原本就比他强了不少，真动起手来他当然无力反抗。
最后，已经退化成婴儿的少年目露绝望，再没有了刚刚的气势。
就在裴钦的手准备落下的一刹那，他伸出自己的小胖手再次抓住了裴钦的衣襟。
“饶我一命好不好？”
见裴钦不为所动，婴儿语气越发急切，“你现在这样回去不会有什么妨碍了，也不会出现什么后遗症。”
现在所残留的，只剩下他自己新生的灵魂和意志了而已。
“等我在地府修行几年，真投胎当你儿子！”
“呵。”裴钦翻了个白眼，表情依旧不动如山，“你做梦吧！”
“投生成我儿子，你一出生就是荣华富贵，这么会占便宜，你还要不要脸？！”
语罢，不顾婴儿死命挣扎，裴钦一巴掌又落到了他的屁股上。
“爸，爸……爹，亲爹，我保证投生成你儿子以后绝对不败家，伺候你，给你养老送终，肯定不气你……”婴儿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惊慌。
再打两下，他就真的要没了。
“不行，这么心狠手辣的儿子我肯定不能要。”裴钦现在心硬似铁，压根就没有丝毫的动摇。
见这条路行不通，婴儿又把目光转移到了一旁的冯褚身上，“叔祖母，救命啊……”
看着抽抽噎噎的小婴儿，冯褚眨了眨眼，“他不要你，要不你来当我儿子？”
……那他不就要多个弟弟吗？
裴钦闻言倏而瞪大了眼，扬起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原本裴钦以为小婴儿听到这话肯定会非常高兴，既能保住性命，又有个大靠山当妈，这种好事普通人求都求不来。
然而话音刚落下，他怀里的婴儿瞬间就剧烈的挣扎了起来，动静比刚刚大多了，其中满满都是求生欲。
“不、不了……”
她一身强横的功德，寻常魂魄哪儿能投胎进去？再说了，投胎之后自己最多活个百十来年，她可是精怪，这不是意味着这辈子都要被她欺负死吗？！
小婴儿想起刚刚自己把她推到畜生道里，不禁悲从中来，“你这是报复我吧？”
顿了一下，冯褚点头，“当然。”
她又不是圣人，能容忍常人所不能容忍的事。
仰面平躺，看着头顶一望无际的暗色，小婴儿喃喃道：“你杀了我吧。”
看到他这个样子，裴钦突然改变了主意，“不行，我准备收你当我儿子了。”
“你好好将养，记住，我这人没什么耐心，等不了你太久。”
想想他要叫自己一辈子的爸爸，刚刚还不觉得什么，现在裴钦倒是有些痛快了。
一番折腾下来，小婴儿已经彻底没了气力，“……好。”
就在处理完这件事之后，裴钦再转头，却发现那只厉鬼和一男一女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们该怎么办？”
“急什么。”冯褚一把把小婴儿提在手中，“对方点化了他，两人肯定有所联系，只要问问不就行了。”
“你说呢？”
感觉到面前这只铁牛精语气中的威胁，小婴儿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道：“她对我有恩，我不能出卖她。”
“哦，那就等着吧。”冯褚干脆利落的放弃。
怔忪片刻，小婴儿犹犹豫豫的问，“……你不追了？”
“追什么？”看了他一眼，冯褚弯了弯眉眼，“那两个人不是罪有应得？”
听到这句话，小婴儿狠狠地拍了拍脑袋，“我们以为你是来找他们两个的，所以才……”
隐约察觉到女生真正的想法之后，小婴儿肠子都快悔青了。
“所以才想把我推到畜生道里。”冯褚接口。
“虽然没有彻底成功，但你们的‘恩情’，我记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小婴儿背后瞬间一凉，顾不得再追问，他小心翼翼的开始求情：“你这不是没事么，就网开一面吧……”
“呵，谁说我没事？”冯褚语气幽幽。
下一秒，一条尾巴出现在两个鬼魂的视线里。
牛尾巴？！
这么巧，要是成功的话，她刚好投身到一只小牛犊身上？！
裴钦和小婴儿瞠目结舌。
摸了摸尾巴尖尖上的绒毛，冯褚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虽然我很高兴自己身体里长出来了一条真尾巴，但……”
这并不代表她喜欢被人所攻击。
“你告诉她，这么玩儿不够尽兴，还会损害到她再世为人。让我把人带回去，让他们在监狱里住个十几二十年，万一被判枪毙了，那就更好了。”
一想到死后还是会落到小女孩手中，两人肯定惶惶不可终日，如此度过几十年，这种折磨比凌迟还痛。
悬在脖颈上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心里承受能力差的，在日积月累的绝望中崩溃也不奇怪。
良久后，空中漾起了一串又一串的波纹。
“你保证不会救他们。”远远的，女孩的声音空灵而又森然。
她果然能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更能听清楚对话。
愣了一下，冯褚认真道：“我保证。”
很快，小女孩现身，“我剪了他们的舌头，断了他们的手脚，哪怕是出去之后，他们也没办法把这里的事说出去。”
“我打不过你，所以我投降。”
在天地间飘荡这么久，小女孩已经深谙实力至上的法则。
“这个也给你，请你务必让他们的得到应有的惩罚。”
面前的女生能从轮回道里走出来，小女孩实在是不敢报有侥幸心理。
“这是什么？”冯褚下意识的接过。
“生死簿其中一页，我就是偷了这个之后，才能打开鬼门的。”
“还有，这是御笔，只有用它蘸取黄泉水书写，上面的内容才会作数。”
“我……”冯褚刚想说自己不需要这个东西，下一瞬，她余光中瞥见了一段话。
“裴琛，帝都人士，甲子年八月十五生人，乙亥年八月初一卒，寿终三十又五。”
第141章 鬼夫
看到冯褚脸色骤然产生了变化, 裴钦表情困惑，“怎么了？”
“没什么。”冯褚道。
看了小女孩一眼, 她轻声开口：“这两样东西我收下了，你设计推我入畜生道的事就此作罢。”
“谢谢你。”小女孩明显松了一口气。
看了纸跟笔一眼，冯褚接着将它们妥帖的放到口袋里。顿了一下，她突然将手中的白玉珠子抛出去。
“去找一个曾经行为不端、道行低微的判官，夺了他手中判官笔, 等你成了地府的鬼差，就不用担心会消失了。”
“不过你要记住, 一旦选择就没有后悔的机会, 如果身死，你无法再跟平常鬼魂一样去投胎，非但如此, 因为现在不容许出太厉害的生灵, 所以时间久了, 你的神智会被改变，说不定过个几百年, 你也会像其余的判官一样, 变得日渐麻木, 只懂得去判改别人的生死，跟机器没什么不同。”
小女孩之前既然接触过生死簿还没有消散, 显然有成为鬼差的资质, 自己也不过是为她想了另一条出路而已。
小女孩闻言, 瞬间苦笑一声：“我不行……”
判官最末也是活了五六百年的老鬼, 她哪儿能从他们手中抢得到东西？
“放心吧，可以的。”
看着面前女生面上的笃定，小女孩迟疑着伸手，“那好吧……”
去试试也好。
多存在几百年，想想她自己还是赚了。那些厉鬼千方百计想进入鬼门，求的不过也只是活着而已。
至于投胎？人间那么污浊，她才不要再去那里走一遭。所以当个鬼差好像也不错，至于神智会不会被抹掉，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就在小女孩即将触摸到白玉珠子的时候，冯褚想也不想就抄起旁边的石块，不轻不重的将她砸退好远。
“别动……”
她一身功德，是所有邪恶之物的克星，如果小女孩碰到这枚白玉珠子，保准下一秒就会魂飞魄散。
就在冯褚准备认真解释，这珠子只会围守在她周围，不能碰触的时候，她余光中看到了小女孩穿着的袍子里面的场景。
黑漆漆的迷雾被生生剥开，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一目了然。小女孩的灵魂像是碎掉的瓷器，又被人硬生生的拼凑到了一起一样。
“卧槽！”裴钦惊叫。
“谁特么这么贱？！”
他还记得，人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变成鬼的时候就是什么样。她看起来最多也就十三四岁，花儿一样的年纪，朝她下手的人，绝对是个畜生，不，畜生都不如！
想罢，裴钦咬牙切齿的看向地上躺着的，宛若死狗一样的男人。
飞快的用袍子裹紧自己，小女孩小声嘟囔：“别看了别看了，我好不容易才缝起来的。”
“这是你自己缝起来的？”冯褚深吸了一口气。
“当然，碎成一块儿一块的，真是丑死了。”说起这个的时候，小女孩脸上的娇俏陡然变成了憎恶，身上的黑雾也快速升腾。
“幸好他没有敲碎我的头，不然肯定更难看。”
微微闭了闭眼，冯褚抿唇，“你等我一会儿。”
语罢，她变身成铁牛，几个呼吸就不见了踪影。
留在原地的裴钦气不过，他冷笑一声，然后走到男人身边，狠狠地踩了下去。
原本男人还完好的胳膊瞬间瘪了下去，“啊啊啊！”
无视男人的惨叫，裴钦蹲下身来将他的手臂再次揉搓回原型。
“看着，一次性打一顿多不解气，多来几次。”
话音落下，裴钦又是一脚。
目睹了这一切的小婴儿手脚并用往远处爬，试图离他远一些。
有这么个爸爸，他未来真是堪忧。
像是得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样，小女孩走上前，犹豫了一下，她将男人的手脚接了回去。
下一秒，又同时将它们再次折断。
“唔，好像真的挺有意思的。”
都成了鬼，当然不会有昏迷这一说，所以男人只能硬生生的承受着这种折磨。
“嘻嘻嘻嘻嘻。”
等冯褚回来，紧接着就听到了小女孩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