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呢?”

“宰相好声色,家中美妾成群……”

“还有呢?”

“与、与虢国夫人居邻第,出骈骑,往来密切……”

“还有呢?”

“没、没有了,我那时候还小,不懂这些……”

“有遇到一个姓吉名菡玉的来历不明的女人、还对她神魂颠倒弥足深陷吗?有吗?”他的语调突然拔高,又急又快,人更趋近过来,抵着她的额头,“你认识的那个卓月,和我经历的根本不同,他活着的时候都没有遇见过你,他怎么能代表我?有些事是不能重来的,从头走过一遭,就不一样了。刚才那个女人,她都能换了丈夫,你凭什么认定你的卓兄喜欢你,我就一定也要喜欢小玉?”

她退缩着:“小玉就是我,我就是小玉。”

“你当然不是她。你和她除了容貌相似,还有哪点像的?一般的孪生姐妹说不定都比你俩更相像些。”

菡玉道:“我比她多经历了那么多事,性情当然会有所改变。谁到了三四十岁还和少年时一般心性?你刚遇见我的时候,我就是她这么大,就是这般鲁莽不更事。”

“那就等她也有了你这些经历的时候再来和你争吧。”他撑开她的手掌,十指一根根扣进去,“玉儿,感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和我一起经历了这么些年、这么多事的你,才是你。其他谁也替代不了,即使是年轻时的你也不行。”

她还想争辩,不知为何喉咙却像堵住了似的,哽咽难言。这么些年,这么多事,才成就的这样一段情意,就像那个救了她一命的卓兄,她终究还是渐渐淡忘了他,只记得眼前这个人。

“可是……”

她刚想开口,却被他抢了先:“如果这样你还不开窍,换个直接点的说法好了。假如有一天,你和小玉二者只能留其一,我一定会让她死。”

她的脸色僵住,未出口的话语全被他这一句堵在了喉间,辗转反复,最终还是吞了回去,没有再说。

二五o月攘

“菡……菡玉!”

菡玉傍晚时随着大批流民进入陕州城,刚进城门没多久,人群还没有散去,就听到有人高呼她的名字。这是她第一次来陕州,未料到竟有熟人,不由四下张望寻找声音来处。临近城门关闭,门口拥挤不堪,她被人群挤来挤去,站立不稳。而那厢唤她的人也忍不住了,跳上街市坊门的石墩冲她连连招手,原来是小玉。

菡玉不禁莞尔,站在原地不动。小玉身姿灵巧,也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到她身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时情急,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引你注意。我这样叫……不要紧吧?”

菡玉笑道:“不然你还能叫我什么?我不也一直叫你小玉的么。”

小玉道:“那不一样。我这么大的时候,”她伸手在胸前比了比,“你就是现在这样了。所以总觉得你是长辈,不应该直呼其名,但又不知道叫什么好。”

菡玉失笑道:“说起这个来,我还占过你的便宜呢,让你叫了我好久的娘亲。”

小玉也笑了:“我现在想起那时也觉得好笑呢,还一本正经地跟你说:你要跟爹爹好,我不要宰相大伯做我后爹。哪里会料到如今……”她突然住了口,飞快瞥一眼菡玉,垂下眼没有再说。

菡玉讪讪一笑:“这里人来人往,站都站不住,咱们先到边上去再说。”

两人一马,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路边。此时守卫已准备下城门,但门口仍挤满了各地难民,水泄不通,门扇分寸难移。守卫不得已只好继续放人进城,人头攒动首尾相继,不知又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小玉讶道:“奇怪,陕州临着潼关,一向也不太平,又不算富足,怎么突然这么多人涌进来?”

旁边正站着一名提篮老妇,像是本地人,也被挤得缩在路边走不了,闻言搭话道:“这位小娘子,难道你不是冲着我们的灵宝观来的?”

小玉问:“什么灵宝观?”

老妇人道:“灵宝观供奉的是勾陈大帝,据说是掌管人间兵革之事的。现在连年打仗,世道这么乱,听说还冒出来不少妖魔鬼怪伤人,只有陕州没出过这样的事,所以附近郡县的人都跑到陕州来寻求勾陈大帝庇护了。就这几天,城里的人就多了快一倍,照这么下去非把陕州城塞满不可。我现在出门买个米都走不动路,唉!”连声叹气,瞅着人群留出点空隙,急忙钻进去跟着人潮走了。

小玉低声道:“她说的妖魔鬼怪,莫非是怨灵?”

菡玉道:“怨灵只在叛军猖獗、民怨沸腾之地出现,京畿都畿两道还是要好一些,我一路行来都未曾见过。你在路上注意到什么动静没有?”

小玉道:“我听说你在洛阳这边,立刻马不停蹄地就赶过来。不过路上也未碰到异常情形。”

菡玉点了点头,问:“对了,我在洛阳有些时日了,一直是四处行走,你怎么知道我要来陕州?”

小玉道:“还不是卓兄跟我说……说了你最近的行踪,我猜你转完了洛阳这一带,该是往京畿去了,而陕州、潼关是必经之路……”

菡玉也没多问,只说:“你来了几天了?”

小玉答道:“昨天刚到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遇着你。”

菡玉笑道:“那你一定有住处了,正好有人替我接风,省得我再像在洛阳时一样找不着地方落脚。”

小玉松了口气,也笑说:“看你的样子一定好久没睡过安生觉了。我那里铺盖齐全,还有热水,到了那儿一倒头就能睡。”

菡玉道:“在外头也讲究不了那么多,”忽然想起孙家老仆说的话,叹了口气,“头顶上能有片瓦遮风避雨就不错了。卓兄又不喜近人群,常常都是在野外露宿。”

两人挑着人少的小巷往客栈走。小玉问:“你最近都和卓兄在一起?——我有好久没见着他了,起初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留个讯儿就走。这回索性只留了张字条,都不露面了。”

菡玉道:“也没有在一起……你也知道,我跟他不能挨太近……他向来都是这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又只得夜间出没,大约是怕打扰你休息吧……”说到最后自己也觉得勉强,声音就渐渐低下去了。

好在此时小玉说了声:“到了。”菡玉抬头一看,两人已拐出小巷进了街市,对面就是一家客栈,店面展阔气派,比她在洛阳的住处要强多了。

小玉道:“我住楼上地字二号房,你先去歇着,我把马牵到马厩里去。”取下马背上的行李交给菡玉,自己牵着马绕到客栈背面去。菡玉在原地站了会儿,看那马厩似乎很远,小玉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便依她所言自己先进客栈。

此时天色已晚,屋内掌了灯,大堂内客人并不多。进门迎面正好撞见店小二,看见她愣了一下,立即让到一边。菡玉对他略一颔首,自行上楼,走在楼梯上时听见小二小声向掌柜说:“这是地字二号房那位刚出门的小娘子吗?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衣服也换了?”

掌柜也有些犹豫:“是有点不一样,但看长相的确是啊……”

菡玉步子顿了顿,还是没有停下解释,径自上了楼。地字二号房在走廊尽头,门也没有锁,屋里摆着小玉的几样简易行装。她确实已经困倦,看见床铺只想倒头睡下去,但想起自己满身风尘,还是脱了外衣。

身后吱嘎一声响,有人走了进来,她以为是小玉,一边解衣扣一边说:“你说这家店里有热水,能让他们送些上来么?我身上全是灰,又出了好多汗,又脏又臭的,往榻上一躺你就该睡不下去了。”

“我不介意。”

她吓了一跳,急忙揪住衣襟转过身,就见卓月站在窗边。他指了指她紧抓着衣领的双手:“有必要么?又不是没见过。”

她忍着脸红:“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他谑道:“你自己换衣服也不闩门,幸好进来的是我,要是别人怎么办?”

她垂下眼帘:“屋里……也有可能是别人的。”

“你现在也承认小玉是‘别人’,不说什么‘小玉就是我,我就是小玉’了?”

她低着头不说话。

“我知道是你。”他走近来,“以前不管你躲到哪儿,我都能找出来,现在更不在话下。只要你在周围,我就能觉察得到。”

她正要发问,他又说:“手好一些没?还痛不痛?”捋起她的袖子来,露出手臂上两道乌黑的环痕,那是上次他扣着她的双手留下的。

她答道:“痛倒是不痛,就是有些酸软无力,幸好这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要舞刀弄枪出力的事。这又不是病,自己是不会好的,只有换新的藕才行。”

“已经是夏天了,早荷也该结出藕了。城北的道观旁有一片荷花池,明日去采些莲藕回来吧。”

她点头说:“好,我让小玉帮我装就行,她也会。”她想缩回手,却被他攥在手里,指腹反复摩挲手臂内侧柔腻的肌肤,慢慢地就向上滑过去了。

“卓兄?”她有些不自在地唤了一声。

“我在想……”他的声音低而略哑,“如果在只有轻微损坏时就一块一块地替换,你的魂魄不离体,是不是就没关系了……”

菡玉想了想道:“大哥是有跟我说过,每换一次躯壳,魂魄生生从躯体中脱离,游荡于外,确实会有所损伤,因此不可藉此争强逞能。每回换完之后,都须休整许久才能全然恢复自如。我从始至终也只换过两次,你都知道,一次是中了毒……”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忽地俯身下来,她的絮絮叨叨都被悉数堵住,只余蒙昧不清的尾音。他的进袭总是极具侵略性,容不得她拒绝,甚至无处可退,只能全盘接纳。她想后退,背后被他的手托着,那力道并不重,却稳如磐石,岿然不动。她好似跌进了漩涡里,头晕目眩,身不由己,只得任由自己沉溺下去。

门口似乎传来吱的一声轻响,她惊了一跳,倏然睁眼,就见小玉贸贸然闯进门来,瞠目结舌脸色煞白。她顿时大窘,张口欲言,不料更让他得寸进尺,攻城略地。手忙脚乱地连连推挡,好不容易把他格开些许,匆忙小声道:“小玉在呢……”脸已红了,低下头借着他身形挡住,不敢看小玉。

他倒好似浑不在意,回身看了一眼,神色未动,搂着她的手也不放开。倒是小玉十分尴尬,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故意……那个,马已经安置好了……呃,时候不早了……吃饭!对对,吃饭!我去让小二准备些饭菜送上来!”转身落荒而逃,出门大概又和谁撞在了一起,乒零乓啷一阵响。

菡玉微微一拧身,却没能挣开他,只得转头避开他的脸:“快放开……小玉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又怎么样?她又不是不知道咱俩的关系。”

“那你何必如此?”她低着头闷声道,“以你的耳力,不会没听见她的脚步声吧?”

“你的耳力也不差,不也没听到么?”他懒懒道,“你先上楼,她自然随后就会到。我就算有意,也不至于找这么蹩脚的时机。”他终于松开了怀抱,手指在她颊边微一流连,随即走了开去,“时辰到了。”

“什么时……”话出口一半,她忽然明白了,最后那个字便噎在了喉间。就这不到半柱香的时辰,草木能经得起他周身阴气儿不至焦枯的时辰,她和他能够接近的最长的时辰。

“我走了。”他低声道,转身便要跃出窗外。

“等等!”她脱口喊道,见他止了步子,犹豫半晌却说:“那边……是走廊。”

“无妨,我不需要路。”

她很快地接上:“下次什么时候再碰面?”

“明日……”他顿了一顿,只说:“记得让小玉去灵宝观旁的荷花池采些新藕回来。”

他的身影似乎只是一晃,没入墙壁的暗影里。她跟上去推开窗探望,窗外只见昏暗的走廊,屋檐上只挂了一盏灯笼,随风摇曳,明灭不定。廊外院中树影憧憧,今日三十,连月亮也不见。

转脚小玉就端着个食盘回来了,一荤一素一汤,极简单的菜色,但在如今也非常难得了。小玉也不言语,面上更看不出是什么心思,只默默地将食盘放在桌上,布好杯箸。

菡玉寻思着说点什么好,沉默了许久,冒出来却是一句:“他已经走了。”说完才觉得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愈发尴尬。

小玉却没什么反应,神色不变,接道:“我知道,他刚刚临走前还找了我,让我明天去城北的灵宝观,我记下了。来,吃饭吧。”把手中竹筷递给她。

菡玉接过来,二人对面席地而坐。小玉眼尖,瞧见她伸手夹菜时手腕上一圈乌痕,问:“你的手……就是这里要换么?”

菡玉点了点头:“左边也有。”

小玉又问:“只有这两处?”

菡玉道:“应……对,就只有这两处。”

小玉像是松了口气:“仅是两臂,还在肢端,那就好办了。我有十成十的把握,放心吧。”二人又互相说了说分别这些时日来的际遇,只是都不再提卓月,心照不宣。

菡玉一路奔波疲累,身上又带着伤,第二天不免睡得晚了点,等她醒来时小玉已经出去了。今日天气分外晴朗,早晨的日头就已显出七月的毒辣,让她一时以为自己睡到了中午。客店里静悄悄的不闻人声,她步入店堂,小二和客人们都不见踪影,只有掌柜独自一人守在门口晒着太阳,瞥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说:“客官起来啦。早点已经卖光了,只剩稀粥,客官要来一碗么?”

菡玉有些奇怪,问:“店家,这店里的人……”

掌柜哼了一声:“大难临头各自飞,都忙着保命去啦!”

菡玉忙问:“什么大难?是否胡虏来寇?”

掌柜道:“哪来的胡虏,都是心鬼作祟!这不七月了吗,说什么,鬼门一开,马上就要恶鬼横行天下大乱了,满城的人全都想躲到灵宝观去寻求庇护。这才初一,真到中元那天,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哼,恶鬼横行天下大乱,没有鬼怪作祟,天下就不乱了么?”

菡玉道:“有勾陈大帝法力护佑,或许能抵御邪祟……店家为何还留在这里?”

掌柜看着对面道:“这家店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基业,我可不能扔下不管,任人糟蹋。再说了,这大白天的日头,晒得人都受不了,我不信还能有什么鬼怪。”

菡玉顺着他视线看去,斜对面是一家布庄,主人大约也离家去灵宝观了,门板被三两个流民撬开,堂而皇之地从店里往外搬各种绸缎布匹,直当他们俩没看见一样。再看街面上其他店铺,少有几家还和客栈掌柜一样不肯离开的,冷冷清清无人光顾。路上偶有行人,都是携着细软干粮,匆匆地往城北方向赶去。

菡玉皱起眉:“灵宝观才多大的地方,容得下全城的人?”

掌柜冷笑道:“容不下就站外边挤着呗,能沾一点勾陈大帝的仙气也好哇。”

菡玉想了一想,觉得放心不下,抬脚往外头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说:“店家,我先出去一趟,如果你碰到我那妹子回来——她长相与我十分相似——麻烦转告一声,就说我去灵宝观了,让她过来找我。”

掌柜嘲讽道:“话我能为你带到,但那边人山人海的,能不能碰上就看你们兄妹的造化了。”

菡玉谢过,转身出门,还听掌柜在背后小声嘀咕:“这是什么兄长,只顾自己性命,把妹子都丢下不管了!”

越往北走,路上行人越多,步履匆忙,争先恐后,都是往灵宝观去的。灵宝观地势较高,远处即可见斗拱飞檐。菡玉目测大殿还在二里之外,进观的道路已经被人群塞得水泄不通。她眼看走不进去,转身想出来,其后也被随之而来的人潮堵住。跟在她身后的是一对夫妻,二人怕被挤散,两只手攥得死紧,就是不肯松一松。菡玉正好被他俩拦在中间,挤又挤不过去,让又让不开,只得被他俩推着倒退而行。

冷不防侧里蹿出来一人,推了那名妇人一记,绕过了菡玉。那人又拉了菡玉一把,从路中央拉到了路边,总算让她脱了困。

菡玉定睛一看,喜道:“小玉!你也来了,我还担心你找不着我呢。”

小玉道:“店家跟我说了你要来灵宝观,我就知道你肯定走的是人最多的这条主路。这么热的天,人堆里也就你还戴着幞头,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菡玉赧然一笑:“我习惯了,也不觉得热……小玉,我起来就不见了你,你去哪儿了?”

小玉得意道:“幸亏我有先见之明,一早就过来探路,不然也得挤在外头,就更没法弄到这个了——你看!”故作神秘地在背袋中掏了一阵,掏出两支新出水的嫩藕来。

菡玉讶道:“这是从哪里弄来的?你进得灵宝观里头去了?还好早些出来了,不然这会儿就被堵在里面了。”

小玉道:“今早宵禁一除这边就全是人了,走寻常途径可不行……”正说着,人群突然一涌,挤得她一个踉跄,手中一支莲藕脱手骨碌碌地滚了出去。路上人潮汹涌,前后踩踏,二人拾捡不及,眼看那支藕被踩成了烂泥。

小玉气得跺脚:“这可好!早知道就多采几支了!”

菡玉安慰她道:“无妨的,这不还有一支么?我的手也不是非换不可……”

小玉道:“不行,卓兄吩咐的事,一定要做到。你回客栈去等着,我再去采两支回来。”转身欲往北走。

菡玉拉住她:“这么多人,你怎么进得去?”

小玉道:“你放心,我寻着一条捷径,没人知道,保准能进去。”

菡玉道:“那我和你一起去。这道观四面八方都被堵死了,万一你困在里头,我怎么找你?”

小玉想了一想,点点头:“也好,两人一道有个照应。不过,你会游水么?”

“游水?”菡玉这才发觉小玉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你会我当然也会,不过好久没游过了。难道,你说的捷径是……?”

小玉歪着头一笑:“反正天气这么热,下水凉快凉快也不错啊。”

二六o月魇

中午日头正烈,晒得石板地面泛起一阵阵白烟。菡玉从水里上岸之后不久,身上衣服就晒干了。她坐在岸边石阶上,时不时向南面大殿方向张望,生怕突然有观中的道人过来,发现了她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荷塘里花叶茂密,小玉潜进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菡玉只敢小声唤她:“小玉!你在哪儿?好了么?”

小玉从花丛中探出头来,高声应道:“这里的藕都太嫩了,我再找找!”

菡玉连忙冲她摆手:“小声点,被人听到可就糟了!”

小玉朗声笑道:“你放心,这会儿观里的道士们哪有功夫来管这边呀,门口的人群就够他们疲于奔命了。你在上面不热吗?要不要也下来?水可凉快呢!万一真来了人啊,还可以躲进荷花丛里,哈哈!”

菡玉无奈道:“我还是在上头把风好了。你动作快些。”

小玉把荷塘几乎全摸了一遍,最后终于选中了最满意的两支,站在水中冲她得意挥手。菡玉道:“好了,拿到了就快些走吧。”

小玉却走上岸来:“急什么,换好了再走呗。我看你来时游得很费劲,一定是两只手不利落。磨刀不误砍柴工嘛,不急在这一时。”

菡玉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是怕逗留太久,恐生变数……”说着又忍不住向南面人声嘈杂处望去。

小玉道:“就算被发现了又怎么样?修道出家之人,还能把我们俩砍了?你呀,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畏首畏尾,和我一点都不像!”嗔怪地瞥了她一眼。

菡玉不由笑道:“我像你这么大时,也什么都不怕。这就是二十岁与四十岁的差别。”

小玉歪着脑袋说:“不知道我四十岁时会不会和你一样。”

菡玉笑道:“你又不会经历我碰到的那些事,想来是不会变成我这种婆婆妈妈畏首畏尾的德行了。”

小玉叹口气说:“我倒希望也能经历一次。”

菡玉的笑容微微一顿,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腕:“手上我自己弄不来,你帮我一下。”

小玉也觉察出自己说漏了嘴,便依她所言,低头去找她肘处关节。那银丝极细,拆缝都是细致的活,两个人便都不说话。

小玉做得仔细,双眼紧紧盯着手下,不一会儿两眼便有些花了。头也不抬地说:“有点暗,看不清楚了。你往旁边错一错,别挡着光。”

菡玉道:“没挡着呀,对着太阳呢……”话未说完,自己也觉得周围好像变暗了,不由抬头往天上看去,顿时大吃一惊。白炽刺目的日头,好像平白被吞去了一块,那黑色的圆影还在不断往中央移动。

“天狗食日?!”

与此同时,南面观外的人声忽地高涨起来,喧嚣震耳。众人本就是怕鬼月生事才聚集到灵宝观外,谁知第一天的大中午竟发生天狗食日,不免愈发惶惧。

小玉连忙加快动作,等把菡玉两只手缝合完毕时,天色已经暗如黑夜,几步之外即看不见了。这回日食不同天宝十三载六月那次,整个太阳都被黑影笼罩,丝毫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