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化学的角度来说,这是好事。

人天生趋利避害,受过的伤就要牢牢记住,下一次才不会再痛,这样才能在残酷的自然选择里幸存下来。

至于甜,却是很容易就消散的。

甄理抽出自己的手道:“我吃好了。”

隋遇起身替甄理抽开椅子,“我送你去办公室。”

甄理点了点头,有些不敢看隋遇的眼睛,到底还是没有修炼成精,心还不够狠。

晚上,甄理磨蹭了半天才回酒店。

进门时,隋遇正坐在吧台边上喝酒,他偏爱苏格兰威士忌。

“来点儿吗?”隋遇问。

“不用了。”甄理走过去道。

隋遇拉住甄理的手,吻上她的唇道:“我改主意了,理理。”

甄理洗耳恭听。

“你不想要一段正式的关系,我不逼你。咱们银货两讫怎么样?”隋遇问。

甄理示意隋遇继续,她已经准备好招呼他的脸了。

“你给我钱,我给你服务。”隋遇接着道。

甄理侧了侧耳朵,这是怀疑自己听错的意思,可是看隋遇的眼睛,她显然没误解。

“那你怎么收费?”甄理玩笑道。

“你看着给吧。”隋遇也笑了笑。

甄理在包里摸了半天,掏出了一个一欧的硬币放入隋遇掌心。

隋遇掂量了一下道:“价格和服务是成正比的。”

甄理道:“也是和年龄成反比的。”

“你一向牙尖嘴利。”隋遇挑眉。

“彼此彼此。”甄理回敬道。

隋遇象征性地亲了亲甄理的唇角,然后就退开了,坐回吧台边道了声“晚安。”

“你这就算服务完了?”甄理道。

“不然你以为呢?”隋遇傲慢道:“就算是在国内,10元钱连张床都找不到,你难道还想1欧就能有全套服务?是不是还妄想包夜啊?”

甄理也斜倚到吧台边玩笑道:“你倒是挺了解行情嘛?做这一行多久了?”

隋遇没搭理甄理,充分展示了头牌的傲慢。

不管怎么说,隋遇玩笑似地先低了头,甄理也就松了口气。

“你感冒才好,别喝那么多酒了。”甄理伸手盖住隋遇的酒杯。

“嗯。”隋遇从善如流地起身将酒倒入洗碗槽,“去睡吧。”

“你跟着我干嘛?”甄理转身奇怪地看着隋遇。

“开业大酬宾,赠送暖床服务行不行?”隋遇道。

“你就不怕再感冒啊?”甄理问,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隋遇一句话就堵上了甄理的嘴,“我给你买口罩了。”

夜里,甄理侧身背对着隋遇,两个人并无肢体接触,她闭着眼睛数绵羊,好容易数到两百六十八只,却被隋遇给打断了。

“理理,过去的事情就让你觉得那么不可原谅吗?”隋遇的声音里有不容忽视的脆弱。

甄理过了半晌才道:“也不是。只是我现在不想再被感情左右而已。”甄理转过身看着隋遇的眼睛,“其实你我都知道,感情就是闲暇时的调剂而已。”

隋遇低叹一声,“你太偏激了。”

甄理没觉得自己偏激,大有一种看穿人生的感觉。

可是人总是盲目自信的。

甄理收到梁院士的秘书林致的邮件后,很快就给她回了电话。

林致在电话那头告诉她,梁院士的乳腺癌复发了,而且发生了癌细胞转移,换句话说,也就是等死了。

癌症五年内本就是复发高风险期,甄理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在这之前,甄理以为自己的心理建设已经非常牢固了,人有生老病死,死后被分解,然后以元素的方式在地球上循环,这是自然规律。

而梁教授与她生疏多年,除了有血缘这层关系外,感情实在是淡薄得可以忽略不计。

甄理不会再为梁教授的赞许而高兴,也不会再为她的失望而伤心,自己觉得已经是铜墙铁壁,些许感情哪里能伤人。

可是真到听到林秘书传来的消息后,她却抱腿坐在浴缸里,放着水,哭了大半个小时。

原来不是不在乎,只是自欺欺人到了连自己都骗过了的地步,那是因为太无望了,才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暗示自己,她已经不在乎梁教授了。

甄理缩了缩腿,越发蜷得像个还在羊水里的婴儿,一旦梁教授故去,那她可真就没有家了。

甄校长那边,早已被小女儿占据了心思,居然在朋友圈开始晒娃,到底是不一样了。

甄理没怪过甄校长,她知道都是时间弄人,她只是错误地生在了那个时候,如果她现在投胎到继母肚子里,想必甄校长也会待她如珠如宝的。

“发生什么事了,理理?”隋遇让管家用钥匙打开浴室的门才进来的。

甄理讨厌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摊开在隋遇面前,可此刻却又贪婪他的温暖。

“梁教授…”甄理顿了顿,哽咽道:“我妈妈乳腺癌复发了。”

隋遇将甄理从水里捞出来,替她擦干了水珠,然后亲了亲她的脸颊,“别担心,我马上叫人准备飞机,很快就能回去。”

甄理摇了摇头,“不用,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隋遇的手顿了顿,疑惑于甄理此刻的理智。

甄理苦笑道:“我妈妈想要什么我知道。我如果没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急匆匆赶回去,她不会高兴的。”

“好。那我先叫人派一个乳腺癌方面的医疗专家组过去。”隋遇道。

甄理又摇了摇头,派过去也最多就是延长痛苦的时间而已。而且梁教授十分固执,到现在都不肯放下手里的工作,听林秘书的意思是她早已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了,如今是争分夺秒地在和死神赛跑。

“现在国内的肿瘤专家也很厉害,我妈妈已经得到了最好的治疗。”甄理道。

甄理的客气让隋遇缓缓放了手,有些狼狈地转身,“那好,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再告诉我。”

甄理不是不知道这样做很伤人,但现在却没什么心情顾得上照顾隋遇的情绪。

她去露台上给甄校长拨了电话,“爸爸。”只是喊了一声就又哽咽了。

“理理,出什么事了?”甄校长将小女儿递给妻子,转身也去了阳台。

甄理整理了一下情绪,“爸爸,我想回国工作了。你能不能安排我去A大?”

虽然甄校长在B大任职,但是学术圈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关系盘根错节,安排甄理去A大任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本来甄理的履历也十分出众,却A大做讲师还是够格的。

只是现在已经过了高校的招聘期,甄理才不得不拜托她父亲。

“你知道你妈妈的事情了?”甄校长叹息道。

“嗯。她肯定希望我回国工作的。”甄理道。

“好,我知道了,安排好之后我给你打电话,这个电话以后都可以联系到你吗?”

“是的,爸爸,以后都可以联系到我了。”甄理挂了电话后,无力地靠在墙上。

甄理不知道自己在露台上站了多久,回过神来时街面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偶尔有醉鬼出没。

酒店楼层不高,甄理看着街对面一个醉鬼踉踉跄跄地走到街上,然后“咚”地往下栽倒,在地上扭了两下,就瘫下不动了。好在天气不算太冷,即使夜宿街头也不至于冻死,只是不知道他是醉倒了,还是醉死了。

那团黑影瘫在那儿,却连一个扶他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