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船上,我抓住图飞卿问她:“京杭大运河?”

图飞卿说:“是的,是大运河。”

她领我们往船舱里走。

我又问:“如果要从运河走,在扬州就可以走的,不是吗?”

图飞卿把我们带到房间,仍旧是六个人挤一间。也无所谓挑床了,我们在甲板以下,没有窗户没有阳光。

“坐船安全。这条船是我们昌盛的货运船,搭船有更多的人保护你们。”图飞卿解释。

我挑眉,她笑得有点坏坏的。

“坐船收的镖银少。”她忍不住,小声在我耳边笑道,“为何你知道的东西这么多?你不会是我们昌盛的对头锦泰派来的探子吧?”

原来是为了多骗点银子。就像长途汽车中途卖客一样。

我也小声的在她耳边说道:“我是天上来的仙女,你要对我好一点。”

“有好处吗?”图飞卿装作很认真的样子。

我一本正经的回答她:“我会保佑你嫁个好夫君,生六个大胖小子,活到一百岁。”

图飞卿赶紧双手合什,在我面前拜一拜:“仙女大人,有什么要小的效劳的。”

“命你速带本仙去看运河。”

“是是是。”

我俩大笑着跑出去。陈灿灿追上来:“小曼等等我!”

春天的运河啊——

三百多年前的运河——

我看暮色下的两岸杨柳,我兴奋的对陈灿灿说道:“明日,明日我来教你一支新曲子!”

一路北上,继续北上。

天下虽大

船上的日子比马车上好打发。

我和陈灿灿把《明月几时有》练得有模有样的。

并且我知道了那三个人的名字。其中两个是双胞胎,分别叫大凤小凤,十三岁了。还有一个叫腊梅,十四岁,比陈灿灿的生日小一个月。

为了今后的和睦相处,我提议结个金兰。大家都同意。陈灿灿最大是大姐,我最小她们管我叫五妹。

图飞卿忙着打理货船上的杂事。

我羡慕她的热火朝天。

有一天晚上我们两个都睡不着就小声的聊天。

我说我希望自己可以变成她。

“为什么?”图飞卿居然不理解。

“自由自在,凭本事吃饭,多好。”

“给你看个东西。”图飞卿把脚伸到我的被子里,“你摸我的脚踝。”

脚踝上面有两个金属的脚环。

“全副身家不过这点。前年才替自己赎了卖身契。那还是因为大师兄另立了山头,师傅担心我也跑掉。你知道现找个女镖师也不容易。”图飞卿叹气,“如果不是沾大师兄的光,怎么也轮不到我成了自由身。”

“你也有卖身契?”

“好好的谁家女儿来做这个?”图飞卿说道,“咱俩都是一样的,爹娘都没留住咱们。”

“你还有个盼头,自己攒够了嫁妆就嫁人。”现代的女性不都这样嘛。

“嫁给谁?”图飞卿轻笑,“见的世面多了,大抵也知道男人就那么回事。落魄的我嫌弃人家,好人家的又嫌弃我。我要是能长成你这样子,也就一门心思的找个穷秀才去勾引一番。”

“浑说什么!我像个会勾引人的?”我拍她的脑门子,“你要长得像我就不是被卖给镖局了!”

图飞卿听出我的落寞:“你是往好路上去,和我比什么呀。”

“你若喜欢,我情愿和你换。可惜我没有你的本事。”我拿被子蒙住头,“睡吧。”

自由我所欲也。

可惜我的卖身契捏在人家手里。可惜我没有本事逃走。

天下虽大,我却只能随波逐流。

我希望可以一辈子呆在船上。

只可惜每段旅途都有终点。

天刚刚擦亮船就靠了岸。

总是在很着急的赶,偏偏赶去的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们重新换了马车。

下船的时候我知道北京离我不远了。

这些天都没有能够洗澡。

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可疑的腌咸菜的味道。

马车带我们进了一个小院子。图飞卿招呼我们洗澡。

我笑她市侩。她也笑:“好人难做。”

洗归洗,却没有衣服换,统共只有两身换洗衣服,在船上换的一身洗了还没干,又不能把戏服穿上身,只好把脏衣服又套在身上。

五个人都是这般尴尬。

图飞卿也洗了澡,她把湿漉漉的头发束在头顶。好像前明男子的发式。

我把湿头发梳成一条长辫子,清朝对前明的事物都很敏感,我还是梳本朝的发式好了。

忙忙碌碌的又挤进马车。

腊梅叹气。

大凤小凤倒是很开心的劝解她:“今天是咱们姐妹们的好日子,二姐快别叹气,小心触了霉头。”

“不过供人取乐罢了,何来的好日子?”腊梅平日不言不语的,这一开口到是切中要害。

我对她刮目相看。有主见!三从四德孔孟之道也能教育出这样有见地的女孩子,不简单。

“所以才要尽量让自己高兴,这世上除了自己再没人知道你的冷暖。”是桃红这样劝我的吧,我笑着说道,“我们除了自己还有什么?再没人疼了。笑一个,讨个好彩头吧。”

这番话也是用来安慰我自己的。

好好的活下去,活下去才能见到胤禛,活下去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神仙既然送我来,我就要对自己负责!为了下辈子的幸福努力!

“五妹说得对!大家一起笑一个!”腊梅对我笑。

五个人都用力的笑。

我觉得脸上的肌肉有点酸。

马车转弯后减慢了速度。

又是后院。

哈哈,我投的这个胎还不是简单的低贱。

总是从后院进出。

然后布帘子被掀开了,车夫有礼貌的拿了凳子请我们下来。

我坐在最外面,自然第一个出去。

图飞卿说道:“慢慢的,别急,把包袱都拿好。”

五个人背着包袱拿着乐器,都有点容颜惨淡。

这个后院不是一般的气派。北方的屋子本来就比南方来得高大,可这院子与我先前进过的后院不可同日而语。

有一个老妈子样的人和两个使唤丫头站在一边等我们。

老妈子很有威严的打量我们,可她再有威严我也知道伊不过是个仆妇。

图飞卿很热络的对她说:“婶子,人我都给你送来了,还烦您老给打个条,我好去贝子爷府上领赏。”

老妈子用鼻子说话:“拿去吧。我问你,我家爷哪里去了?”

“瞧我的眼力劲儿,不知您家老爷怎么称呼啊?”图飞卿啊图飞卿,不愧是个生意人。笑容满面,话又热络,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要学!要学!

“禄海啊!就是托你镖的人!”

“哦,是那位爷啊,他好像说有重要的事儿要办。没准是您家贝子爷安排的事儿也说不定啊,您可真有福气,您家的爷受贝子爷的器重,您可真是旺夫的好命啊——”

受教了!

我由衷的佩服图某人。

老妈子笑死了:“你这个大妹子,下回还让我家老爷上你们那托镖。姑娘们,走吧,跟我走!”

从图飞卿身边走过时,她很真诚的对我笑道:“保重!”

“仙女会保佑你的。”我小声对她说。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往后我必须步步为营。

卑微的生活

“卑微”——我开始深切地理解这个词。

我开始重新认识自己在这个时代所处的位置。

还没有见到正经主子,那些比我们稍微高级一丁点的仆役便是我的主子。

每天早上排队到正堂跪拜这所院子的主事。

之所以要排队,是因为这个别院里面连我们五个共有歌姬十七人。

除了我,那十六个宛若孪生。

主事的是个嬷嬷。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脸上终年不见笑容。我随大家恭敬的给她磕头,称她成嬷嬷。

禄海家的那个老婆被称作赵婶。听这称呼,好像不是旗人,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身份,因为我们一样要恭敬她。

每日早上向成嬷嬷问安,然后是吃早饭。

吃了早饭回各自的小院。

然后集中吃中饭。

吃了中饭再回自己的小院。

然后集中吃晚饭。

吃完晚饭仍然来哪儿的回哪儿去。

我们和其他的十二个人没有交谈。

互相都有点敌视的意思,初来的那天晚上有恩典,吃的是米饭。可惜里面被放了盐。之后都是馒头面条之类的。

我们五个人空前的团结在一起。命运令我们坐一条船,这都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第七天的夜里,我们屋子被人大力的撞开。

我跃坐在床上。

赵婶领了一大帮子家丁冲了进来。

“都死起来!快!”

我必须感激古代服装的保守,即便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我也不必担心走光的问题。

我听见有人在抽泣。

不是陈灿灿,她在我身边,是谁?大凤还是小凤?或者是腊梅?

我睡得迷糊,光线又差。

并且赵婶不断的大力呵斥我们动作快一点。

我只来得及披了单衣便被推搡着出了屋子。

我今日才知原来这宅院里竟有这许多的家奴。

一脚深一脚浅的被推进正堂,然后被推倒在地。

是,我知道我命贱,但也不至无缘无故被扔在地上。

难道是出了事?

但听见“噗——”一声响,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扔在我的左边。

就着灯光我仔细一看,竟是腊梅!

我惊得向右手边看,大凤小凤陈灿灿还有我都没有被绑,是——腊梅惹祸了?

头顶上传来成嬷嬷的声音:“禄海家的,你仔细审审这些贱婢。”

“是。”赵婶恭请成嬷嬷坐到正堂主位,然后大声说道,“腊梅!跪好!”

我的余光看得见她身上的鞭痕,腊梅挣扎了一下,没能起身。

“给这贱婢长点规矩!”赵婶怒喝一声。

我忍住了去扶她的冲动,情况未明,我必须忍住。

两名家奴架起她,腊梅被折叠成跪拜的姿势。

我觉得齿寒。

这就是命运指给我看的现实?

赵婶走到腊梅身边:“子时三刻,这贱婢妄图从后院翻墙逃走。你们四个,知情不报,当同罚。”

腊梅呜咽着说道:“与她们没有相干。”

赵婶劈手一个嘴巴子:“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