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腊梅招认了什么,心中着急万分。

赵婶又说:“来人,将这四个贱婢一同拉出去,各打二十大板。”

陈灿灿急声问道:“不知腊梅犯了什么错,奴婢并不知情!”

赵婶冷笑:“她虽未招认,可也不难猜出,这半夜私逃无非是要去私会情郎。你们同处一屋,自然难逃干系!还不拖下去,打了板子,还愁你们不招?”

“容禀!”腊梅既然未招,我连忙大叫,“成嬷嬷容禀!”

“原来有人知情,”成嬷嬷笑道,“说吧。”

“成嬷嬷,请容奴婢禀报。”我迅速组织一下思路,说道,“奴婢原先并不认得腊梅,因为有幸来京城一同服侍主子,这才共处一室朝夕相对。来京途中,奴婢有一日半夜惊醒,以为有贼人偷袭,却不知那黑影竟是腊梅。原来这腊梅她有夜游症。这一路之上,隔三岔五的便要发作一次。奴婢们也都习以为常了。”

“胡言乱语!”成嬷嬷冷笑,“你这说辞我一概不信!”

这谎言只是权宜之计,你要一个一个的审问我才害怕。

所以我给成嬷嬷恭敬的磕一个头:“嬷嬷面前奴婢不敢妄言,嬷嬷自去问了送我们来京的镖师便知道了。”

成嬷嬷说道:“禄海家的,明日你去问问那些镖师。苏小曼,若是你有半句假话,我揭了你的皮!”

“是,是。奴婢万没有欺瞒嬷嬷的胆子。”我连磕两个头。所谓捉奸拿双,只有腊梅没有奸夫,我才敢扯下这大谎。图飞卿是个机灵的,又有些情分,我倒不担心她会说漏嘴巴。

赵婶小声的问成嬷嬷:“那,该如何处置。”

“只是捉到腊梅?”成嬷嬷问道,“有没有男子在外接应?”

“没有。”赵婶低下头。

“下手也太重了,下回打探清楚了再做论断。把腊梅扶回去,找点伤药给治治。”听了成嬷嬷这番话我正要乐,她又接着说道,“其他四个人,明知腊梅身有顽疾,隐瞒不报,每人罚十板子。”

你的嘴大,你说有罪就有罪。

赵婶迟疑地说道:“打伤了她们还要派人照料,这——”

峰回路转了。

成嬷嬷叹气:“还是欠历练啊。从明日起,一天罚一个,令她们互相照料。”

真狠!

成嬷嬷退了堂。

赵婶呵斥我:“等我问明白了那个女镖师,回头找你算账!”

我只是低眉顺目。图飞卿估计已经离开京城了,而我也不是太担心图飞卿的应变能力。她是个热心肠的女孩子,会帮我们的。

我们互相搀扶着回了屋子。

赵婶着人送来了伤药。我又去厨房取了热水。

大凤和小凤替腊梅换了药。

我没敢看那些伤痕。

腊梅低声哭泣:“连累姐妹们了。”

我背对着门窗对她做一个噤声的动作:“都习惯你这毛病了,哪里想到你会去爬墙呢。”

大凤会意的说道:“这一路上你三天两头的犯这病,嬷嬷真要问是哪一天犯病的,我还真不记得呢。小凤,你记得吗?”

小凤点头:“我也不知道。谁去记这个?我一入夜,累都累死了,哪里有功夫理会这些。”

连直肠子的陈灿灿都懂:“腊梅快别哭了,你这个病,姐姐不记恨你,真的。是我们的命苦。”

腊梅把脸蒙在枕头里面哭。

赵婶推门进来:“今天谁来谢恩?”

谢恩?我想了一下,明白了。

天蒙蒙亮了,可不是要去挨板子么。

陈灿灿笑着说道:“我来。”

“什么我呀你的,没规矩的奴婢!”赵婶除了呵斥人再没有别的功能。

陈灿灿站到她面前低下头:“奴婢谢赵婶的恩典。”

我不想哭,真的,我只是觉得残酷。

生活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我能够预料到,这些猥琐的迫害不过是我卑微生命里的一个小小的前奏。

我并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风雨飘摇

承各位姐妹的情,我排在最后一天挨板子。

轮到我的时候,我有种怪怪的感觉。我希望这只是我的梦,可惜,我只可惜这不是梦。板子打到我身上噗噗地响。

也许我可以把这个假想成小学时按秩序排队等候打防疫针。

趴下受罚时,我并没有因为受到侮辱而产生想死的念头。

由此可知我是一个贪生的人。

虽然疼痛,虽然羞耻,可惜我仍旧想活下去。

我爱惜我自己,因为除了我,再没有人会珍惜我,我不能放弃我自己。

我想了很多,可是板子还没有打完。

我只好再想,想胤禛,我已经很久没有想他了。他在哪里?在干什么?他长得什么样子?我怎样才能找到他?

板子还没有完。

我再想,再把神仙给我看的那三张面孔想一遍。

板子这才打完了。

把我架回屋子的是两个姑姑级的使女。

我趴在床上时才发现一个问题。

大家都真心的护我,把我安排在最后一个受刑。然而每个人都忘记了一件事情,我挨完了板子的时候,第一个挨板子的陈灿灿的伤还没有好。

而腊梅的伤比陈灿灿的还要严重。

也就是说,我照顾了前面的人,轮到我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却没有健康的人了。

大凤小凤暂时不能下床。

陈灿灿拿一张椅子当拐杖,她吃力的把我屁股上的破布撕开。

我大声的嚷道:“…”(引号内作者删去二十三字。)

“行了!”陈灿灿打断我,“我还想骂娘呢,我忘记拿伤药了!”

陈灿灿扶着椅子一跳一跳的去桌子上拿药,她跳得很吃苦,我也不好再嚷疼了,只有硬生生的挨住。

上完药,陈灿灿再慢慢的爬到床里面。我们都缺乏经验,刚刚我应该横着趴床上的,这样陈灿灿上下会方便一点。现在我不能动弹,就只有辛苦她了。

小凤忽然说道:“我们吃什么?”

是啊,都不能下地,谁去取吃的?

腊梅扇自己的嘴:“都怨我!”

我哄她:“你们瞧,咱们五个人趴在这里像不像五条毛毛虫?”

“是像,像被人一踩就死的虫子。”大凤笑着说。

“不是说风水轮流转吗?等我们做了主子,我也赏她们吃板子,也让她给我谢恩!”陈灿灿眉飞色舞的,“要这么想才解气呢!”

“等你当了诰命夫人,就赏我口饭吃,让我好好的伺候你,省的我在这里受穷气。”小凤拿陈灿灿打趣。

“你这样的我可不要。把我家老爷的魂给勾去了,我该怎么办呢?”陈灿灿说得跟真的似的。

我一笑,觉得屁股更疼。只好拼命忍住。

连腊梅也笑了。

正笑着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面熟的中年女人走进来。我闻见浓烈的香味。

女人骂骂咧咧的:“都是些作死的,还要劳驾老娘服侍你们。又不是正经的主子!”

“大姐的恩德我们永远记得,赶明儿有了赏,第一个忘不了姐姐您!”现炒图飞卿的冷饭,我赶紧讨好她,而且说好话也没有我想象中的恶心。

女人把手里的大陶罐放到桌子上,又到门外取了一只篮子。

“粥在这里,你们自己吃了吧。下午我早些送吃的来。今晚主子爷要来,活该你们没福分!我也不指望你们的报答,我权当是做好事积阴德!”女人合上门走了。

自然是陈灿灿下床分粥。

陈灿灿叹气:“还是我不得过身。”依稀的似乎说的是句扬州话。

五个人勉强喝了粥,一人一碗,想多都没有。

陈灿灿爬到我旁边时说:“我觉得比不吃前还要饿。”

“难为你一直照料我们,跳来跳去的可不是容易饿。”温饱啊温饱,我们最基本的生存要求都得不到满足。

腊梅幽幽的说道:“少吃点也好,不然待会又不方便。”

大凤说:“你们听——”

我屏息。

隐隐传来歌声。平日里各个院子里都有练习,却不似今日这般大的动静。

又传来赵婶的大嗓门:“晚上爷要来,各院都仔细点,拿出真本事来!”

我觉得赵婶有当老鸨的潜质。

“原来今晚真的有爷要来啊。”陈灿灿打破沉静。

腊梅又是自责:“若不是为了我!我耽误了姐妹们的前程!”

“姐妹一场,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大凤说道,“我只劝你,往后不要胡思乱想,既然投了这个胎好歹认了这个命!”

认命?

可不是要认命,我抗不了这命啊!情势不由人,我能奈何?

陈灿灿急急的说道:“这可怎么好,总不能在这床上等死吧,好歹练练啊!”

我朝她笑:“你去取了箫趴着吹?”

小凤说道:“趴着可怎么吹啊,不如练练曲子吧。”

我闷笑,坏坏的说:“好啊,你说唱什么曲子啊。”

陈灿灿皱眉:“不如大家练一支曲子,有人唱有人跳有人弹乐器,如何?”

腊梅说道:“主意是不错,可惜咱们会的别人也会。没有新意,想必练了也不好。”

“是啊,这里又没有师傅指点,帮着排舞,怎么才能练得好呢?”大凤也说。

“小曼会啊。”陈灿灿的手指立即点了我,“小曼很会的啊——”

什么叫我很会啊?

大家都看着我,我只有说了:“不如唱明月几时有吧。”

腊梅问道:“你说的可是《水调歌头》?”

“正是。”

“这支曲子有很多人唱过。难道你新谱了曲?”腊梅真的是才女啊。

我真是孤陋寡闻,汗颜汗颜。

我硬着头皮说道:“要不我唱一遍,你们看有没有听过。如若听过,我便再想其他的曲子吧。”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唱了也不知是邓丽君还是王菲的版本。

我等待腊梅的答案。腊梅沉默了很久:“这个似乎没有听过。”

大凤也说是。

小凤说道:“小曼预备让我们怎么唱呢?”

“一个人唱,两个人跳,还有两个人 。”我想了一下,“我弹琵琶,陈灿灿吹箫,腊梅唱,大凤小凤跳。你们觉得呢?”

腊梅笑了:“我如何能抢了妹妹的风光?还是小曼唱吧。”

“奏乐的人少了便不好听了,还是我和灿灿奏乐吧。”做配角比较安全。

腊梅又笑:“我也会弹的。你看这样可好。我和你弹琵琶,大凤和小凤跳,灿灿唱曲子。”

“我不唱,我个子高,我扮男装,我和小凤跳,大凤唱。”陈灿灿连忙大叫。

“扮男装,倒是好主意。就这么办吧。”腊梅连连说好。

大家便一起练曲子。

陈灿灿一开腔小凤便笑了:“怪道灿灿不肯唱曲呢,这么唱还不吓死人。”

“敢笑我,小心爷跳的时候把你扔出去。”

说说笑笑的,时间比较好打发。

我在心里偷偷的想,晚上来的人是谁?会有胤禛吗?

如人饮水

约莫过了正午,腊梅小声的说道:“要命。”

“怎么了?”我因为痛也睡不着。

“我内急。”腊梅对我说道,“吃这么少也没用,真要命。”

“不过是皮肉伤,内脏又没有事,我替你叫灿灿。”我喊道,“陈灿灿,醒一醒。”

“我再憋一会儿。你让她多睡会,她自己也有伤。”腊梅轻轻的笑,“灿灿真是好本事,想睡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