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雷都劈不醒。”我也笑。

“我是个会担心思的,总是睡不好。”腊梅叹气。

“思虑过重对身子没好处。”我把头转一转,趴得久了酸得很。

“你又何尝不是个心思重的?她们都睡得着,偏咱俩醒着受苦。”

我说道:“你可别哄我笑,我一笑屁股就疼。”

“难得遇到你们这些知心的姐妹。也是腊梅的福分。小曼,你爹娘都在吗?”腊梅问我。

这几日我们没有矫情的喊大姐五妹的,都是叫的彼此的名字,一场风波换来了一点真心,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我不记得了。”我想想就头大,“你呢?”

“我爹娘都在,还有个弟弟。”又是一个卖女养儿的故事。腊梅又叹气,“也不知弟弟现在什么样子了。还有我的大表哥…我做梦都想回去见见他们。”

我大概知道她为什么逃了。我只好含蓄的说道:“将来你嫁个好人家,兴许有机会回去看看。”

“嫁人?嫁给谁呢?我是没有福分承欢膝下的。”腊梅梗咽了。

我也想去找胤禛啊。投成个动辄得咎的贱命不算,而且还没有下辈子。想想就心焦。

忍辱偷生——就是我目前的生活写照。

小凤叹气:“我内急。”

又醒了一个。

大凤也说话了:“我做梦都在找恭桶。”

我费力的把头转向陈灿灿,叫她:“醒醒!陈灿灿!”

她回报我两声呼噜。

我抬手捏她的鼻子:“吃肉包子!快点!吃肉包子!”

陈灿灿一下子就醒了,她迅速的坐起来:“我要吃我要吃!”

我大惊:“你屁股能坐了?”

陈灿灿突然杀猪似的嚎。

腊梅嚷道:“快趴下,趴下缓缓劲儿!”

陈灿灿哪里听得进去,一下又跳到床下,顺带踩了我的脚。我疼得把头闷在枕头里面。

陈灿灿跳了半天,大凤小凤吓得直嚷嚷:“越跳越疼,你忍着点儿。”

陈灿灿嚎了又嚎。

门被撞开。

凶神赵婶撞了进来。

陈灿灿一下子就消音。

“嗥什么?”赵婶骂道,“还想挨板子?主子爷快来了,找死呢你!”

“赵婶别和她计较,陈灿灿下来方便的,不想碰了伤口,奴婢们断不敢惊扰主子爷的!求求赵婶饶了奴婢们!”大凤立刻求饶。

赵婶冷哼:“老实呆着。香兰,给她们送点吃的过来,再给点药。办完了就封院门,等主子爷走了再开门。你们五个本分点,再出乱子小心你们的脑袋!”

陈灿灿扶住桌子站在那里。

吃的和药立刻就送来了。

我听见钉子钉木头的声音。

“在封院门。”小凤说道。“灿灿,你快趴着歇一会。”

陈灿灿没有动。腊梅催她:“快去歇会儿。”

我打趣陈灿灿:“灿灿是在看这些吃的可够我们五个人吃呢。你莫怕,总不会饿死我们的,真金白银买来的人,谅她们也不敢弄死我们,弄死了我们她们该拿什么去向主子爷交差?那些老婆子可比不上我家灿灿的花容月貌啊。”

外面在封门,肯定不会有人偷听,所以我很敞快的说话。

陈灿灿忽然大哭。

她“哇——”地一声,又迅速的捂住嘴。

陈灿灿忍着泪,颤抖的说道:“总有一日,总有一日,我要她们跪着求我!”

“灿灿,你难过,哭出来就好了,千万别憋着!”小凤也哭了。

“哪怕折了我的阳寿,我也一定要出这口恶气!”陈灿灿挥拳。

“快别混说,好好的,折什么阳寿!”这个很灵验的,我怕听这些,“活得好好的,比什么都好。灿灿,你过来!我不准你犯傻!”

陈灿灿用衣袖擦了脸上的泪,对我笑:“小曼,你要不要方便?”

“我不要。”我仔细的去看陈灿灿的脸,她的稚气天真一瞬间就消失了,我在她的眼睛里面找到的只有沉着与不甘。

“腊梅,我扶你下来。”

腊梅抱着陈灿灿的手臂:“灿灿,我对不住你。你有恨就对着我!”

“傻腊梅,我不恨你。”

服侍好了腊梅,陈灿灿又把恭桶拖到大凤小凤床边。

小凤一个劲儿的哭,大凤不住的叹气。

最后,陈灿灿自己服侍自己。

趴到我身边时她说:“哭没有用,求饶也没有用。只有做了主子才不会受这些人的脸色。不过是和我们一样的贱命,却生生的踩践我们。我总有一日要高过她们,看她们给我叩头。”

“今日我们是见不着主子的。”小凤笑着说,“就是见到了,也没有用。”

“怎么没用?”大凤不解。

“这宅子里的女人,除了小曼,其他的都跟咱姐俩一个样。一模一样的面孔如何能出挑?”小凤说得有道理。

“也许这里的爷就是偏爱这种长相的女子。”我分析道。

“要我说,主子爷应当喜欢小曼,小曼最美,皮子又白,再没人美过你了。不如,你当主子,然后替我报仇。”陈灿灿认真的嘱咐我,“那个赵婶,你一天打她三板子,打一年,让她一直趴着。”

“报仇还是你自己来吧,”我不理这个呆瓜,“其实我是借了灿灿的光才被挑来的。我跟她合练的曲子跟舞。”

腊梅说道:“有回去厨房打热水,我在窗外听见帮厨的说话。似乎这几年宅子里面住过不少跟咱们长得差不多的女孩子,先前的约莫是被各位阿哥领回去了。也有不知去向的。开头,成嬷嬷她们还敬着这些姑娘,可来来往往的多了,就不当回事了。”

“我们是不是长得像一个姑娘?”大凤发挥女人的直觉。

“我们长得都挺像的。”陈灿灿总是少根筋。

“大凤的意思是,你们所有的人会不会是因为长得像一个姑娘,所以被买回来。而我这个例外是因为禄海和那个道士赌气,所以顺道捎回来的。”我解释道。

“那我们像谁呢?”小凤又问。

腊梅笑:“肯定是喜欢的人啊,谁没事挑跟仇人长一样的放在家里看啊。”

“我看那十二个人啊都面合心不合的。咱们练群舞,取长补短,肯定比她们出彩。”我笑话陈灿灿,“也许下回你就能当上主子,好好的折磨折磨赵婶了。”

腊梅说道:“我在柳园呆了五年,编舞大概比姐妹们好一点。你们若是不嫌弃,就让我将功折罪。小曼唱的《水调歌头》由我来排舞,好不好?”

“好啊。”大家都赞成。

腊梅一一的分析各人的特长安排任务。

如果忽略我们的身体状况的话,气氛算得上融洽。有点学术研讨的意味。

我尽量不去理会我的疼痛处。

如果不想太多,如果不奢望太多,此刻的我未尝不是快乐的。

我不想去想我的将来。

重见天日

我被乒乒乓乓的声音惊醒。

看向窗户,天色已经大亮了。

“外面怎么了?”陈灿灿问我。

“昨日封了院门,今天想必是来开门的。”我说道。

腊梅刚说道:“怕是来者不善。”

门就被撞开了。

接着是一群人的脚步声,屋门又被打开,赵婶领了一帮人走了进来。

赵婶“呀哟”一声,拿手绢捂住鼻子:“这股子骚味儿啊——”

并不是在暗指我们是狐狸精,话又说回来她也用不着暗讽我们,想骂大可以劈头盖脸的骂。

我们屋子里放着恭桶,又没人清理,味道自然不正。

赵婶咳半天,才说道:“成嬷嬷慈爱,从今儿起派秋林秋萍照顾你们的起居。”

“谢成嬷嬷,谢赵婶。”我们五个人的声音参差不齐。

赵婶对身边的女仆说道:“你们俩个好生照料,主子爷开心了也是我们做奴才的福分。”

秋林秋萍应了:“是,奴婢明白。”

赵婶便领着人呼啦啦的走了。

我和腊梅交换眼神,可惜默契有待加强,我没有看懂她的目光,相信她也没有看懂我的。

秋林秋萍放下手中的包袱。

高个子的对矮个子的说道:“秋萍,你去打些热水来。”

秋萍说:“好,你把屋子收拾一下,我这就回来。”

我这才知道,高个子的叫秋林,矮个子的叫秋萍。

秋林拎了恭桶出去了。

瞅着两人都出去了,腊梅小声对我说:“也许是昨儿主子问起咱们来了。”

“肯定是!”陈灿灿立刻笑道。“她们吓坏了吧?”

“与这二人不可多交谈,我们从此也要谨言慎行。日后若有机会见到主子,也万不可提起这一遭。”我急急的说道,“对成嬷嬷赵婶人前人后只可言谢,旁的不可多言。”

小凤不解:“这是为何?”

“人家树大根深,你我势单力薄。”我说道,“何况这回我们只是侥幸脱逃。为着自己的性命着想,总是小心为妙。”

陈灿灿气得捂住头:“这日子真是没法子过了!”

大凤笑道:“好日子就快到了,如何说这些气恼的话?”

腊梅叫我:“小曼,我欠你的情…”

秋林拎了恭桶进了院门,将恭桶放到桂花树下晒。

秋萍也提了一铜壶的热水进来。

二人进了屋里。秋萍将热水倒进铜脸盆,然后端了盆坐到腊梅床边问她:“自个儿能动不?”

腊梅说道:“劳烦姐姐了。”

秋林自包袱里取了一身青布衣裤,和秋萍一道替腊梅换了。秋萍顺道给腊梅上了药。

秋林说道:“这些褥子也不能用了,我去禀了赵婶重换新的来。”

不多时,秋林捧了一摞褥子来。

秋萍扶腊梅起来,说道:“你扶着窗子站着,老趴床上也不好。”

秋林打开两扇朝南的窗子,腊梅扶窗而立。

秋林和秋萍一一替我们上了药换了新衣裳,然后令我们站在窗子边。

她二人重新换了三张床上的用具,将旧褥子并衣物放到两只大木盆里,又将屋子扫干净了。

秋萍对我们说:“我们去洗衣物,各位姑娘累了便回床上歇着。”

新上的药似乎比先前的药效好,擦在伤口上凉凉的。

陈灿灿眉开眼笑的:“我们这可不是走运了。”

大凤啐她:“这就乐了?赶明儿当了诰命夫人还不得乐死?”

好日子总比苦日子好过。

过了三日,陈灿灿和腊梅已经行动自如了。

又过了三日,大凤小凤也好了。

秋萍忍不住讥讽我:“可见是金贵的身子,主子见了不知该怎么疼爱呢。”

我不去理她。

当天下午我便挨着下了地,走路的时候右腿很疼。我强忍着,没有吱声。

我们好齐了,秋林秋萍回去复命。

晚饭的时候,我和大家一起去饭堂。

仍然没有人理会我们。

晚上熄灯的时候,腊梅说:“听说这回一个也没有挑中。主子气愤得很,令成嬷嬷好好□咱们。”

她听墙壁的功夫确实厉害。

“那咱们可得好好的练。”大凤又点了灯。

“咱们小声一点吧。”腊梅说道,“小凤和陈灿灿再跳一遍我看看,大凤你轻声唱,小曼坐不得,躺着看也一样。”

我看她们轻歌曼舞,觉得十分养眼。

那些阿哥们必是斗得厉害所以才心情欠佳吧。

今年是康熙五十年吧,我不大习惯这种纪年方式,扒指头算了一下,神仙去年送我来时说是四十九年,那今年应该是五十年了。

我问坐在床边的腊梅:“今年是五十年,对吧?”

腊梅正看她们跳舞,随口答我:“什么五十年?”

“康熙五十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