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中跌了跟头,拉了三次才拉开了门闩。

顺总管抬手一个嘴巴子:“号什么丧?出什么事儿了?快说!”

“主子——主子——”指着石桌那儿,“主子出事儿了!”

顺总管一把推开我扑了过去:“哎呦,主子,这是怎么了?”

可是主子仍旧不停地哭。

顺总管叫道:“大妞,快来搭把手。”

手忙脚乱的将主子抬到屋子里,顺总管说道:“不行,不能上炕。”

“那怎么办?”

“放地上。”

“啊?冻死了,主子要冻死了。”

顺总管四下打量:“放书桌上。”将主子放到书桌上,顺总管又说:“我去打盆雪来,你替主子脱了衣服全身擦雪。拿雪擦。”

顺总管兜了一铜盆的雪进来:“只能拿雪擦,不能受热,不能用热的碰主子。你伺候着,我去请太医来。”

我的手一直在抖:“顺总管,我闯祸了,主子这是怎么了?”

“快伺候啊,快给主子擦雪,主子像是梦魇了。快擦雪啊。”

“哦,哦。”颤抖着解开主子的衣领,都冻住了,难解。“解不开。”

“拿剪子。”顺总管冲过来,又停手,“哎呦你机灵点,我先走,走了你再擦。”

“哦,哦。”

顺总管带上门又走了。

剪子在我手里抖啊抖,差点剪到主子的皮肉。常寿冲了进来。

“给我。”常寿三两下就绞开主子的衣服,哧啦撕开了主子的外衣。

“不能,不能,你是男子!”

“那你等她冻死你去给她陪葬吧。”常寿哧啦啦撕掉主子的衣服,只剩下亵衣的时候,他把剪子摆到一边:“你来。”

“哦,哦。我替主子全脱了吗?”

常寿抽了褥子过来盖在主子身上:“你在褥子下面脱,我替她擦手臂。快点。”

常寿很镇定,大把抓起雪擦到主子手臂上。

我的手也不抖了,跟着他替主子擦雪。

主子一直在流泪,眼睫毛上结满了冰粒子,嘴里一直低低的喊:“妈,爸。”

好像还喊了“师父”。

抬头看常寿,常寿大吼道:“快擦雪,我去再拿一盆来。”

“要是顺总管来看见你在这儿,非杀了我不可。”

常寿端了一盆雪跑进来:“就是他叫我来的。还好顺子不放心跑来看看,你怎么伺候的?一个大活人也看不住,中间就隔着一道门你也听不见动静?”

主子仍旧没有醒过来,主子仍旧在哭。“主子的身上都凉了,会不会死了啊?”

“少放屁!”常寿猛地跺脚,“我来擦腿脚,你擦她的身子。”

“盖着褥子不好擦。”

“行了,我低头不看,等顺子带了太医来我就站在门口守着,不会坏了你家主子名节的。看什么看?还不快擦?”

“院门你插了没有?”

常寿吼道:“插了!”

主子仍旧在抽泣。

主子,你睁开眼啊。我要被你吓死了。

这大过年的,您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啦!

挥一挥衣袖

眼睛一睁开,就看到一个很胖很胖的童子漂浮在半空中,好像一只大大的气球。

胖童子的视线同我对上,嘴巴立即咧开微笑:“师叔祖——”

“噗——”连我自己都嫌弃我这样粗鲁的反应,连忙擦掉嘴角喷出的口水,“小胖子,你是在叫我?”

“是啊师叔祖,我不是小胖子。我是饭在啊。师叔祖不记得饭在了吗?”胖童子飘到我面前,抓住帐子顶以平衡自己的身体。

叫我师叔祖?难道——“你,是元初的徒弟?”或者是澄明的徒弟?

后半句问话没有用得上,因为饭在很快的笑了起来:“师叔祖还记得饭在!啊,饭在好开心!”

“你能不能下来,你飘那么高我看着你太费劲。”

饭在扁扁嘴巴:“师叔祖,我的法力做不到那样。还有,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来,你把这个吃了。”

一颗小小的丹药跳到我的嘴里,我甚至听见“咚——”的声音。

没来得及做反应,丹药就钻到我的肚子里。

“这是什么?”

“吃了这个就不会心疼了,傻瓜。”师父冷冽的声音响起。

“师父?”

饭在笑笑:“她老人家没来。”

“你师父呢?元初呢?”

“历劫去了。糟了,晓鱼在叫我,我要走了,不然会被发现。师叔祖,我今天救你的你要记得,等饭在历劫的时候你也要来救我啊。”胖气球噗一下炸成泡沫,没了。

这个,未免也太儿戏了一点吧。

慢慢的爬起床,屋子里满是药味儿。

真难闻,这是怎么了?

打开房门,叫道:“大妞!大妞!”

大妞冲了过来:“主子,您总算醒了。”

总算醒了?这是什么意思?

大妞絮絮叨叨的:“主子您可吓死我了。你睡了足足三个月,太医来也说不出个为什么,…”

打断她:“睡了三个月?从什么时候?”

大妞睁大眼睛瞪着我:“三十儿晚上啊,您在雪地里哭到睡着了。后来就病了。”

怎么可能?抬眼望向院子里,桃花红了,草长莺飞,而我竟然睡了三个月。

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脑袋里面一片空白,我只记得我喝了一点酒然后就上床睡了。

大妞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奴婢去请顺总管来?”

“不用,我还是先洗洗吧。”

洗完了澡坐在院子里晒头发,大妞这才想起:“主子要吃点什么吗?”

“你替我把头发挽起来。”想了一下问她,“王爷来过吗?”

感觉到大妞的手僵了一下。“啊,王爷他天天都来。王爷可关心主子了。都是请得最好的太医来看您的。”

是天天都没来吧。

心里也没有难过,只是觉得这就是我和胤禛的最终结局。这就是命吧。

“奴婢去替您倒药来。”

“我好好的,不用喝药。”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我去常寿那儿转转。”

果然,大妞笑道:“那奴婢替您去厨房拿点吃的送去。”

是要去给顺子通风报信吧。

“常寿那儿有的是粥,不用了。”

大妞的眉毛拧了起来。

“也罢,难为你一片苦心,”我故意想了半天,“好吧,你去吧,我要吃大饼和莲子汤。你亲自烙饼啊,我喜欢吃你做得饼。快去吧,我去常寿那儿等你。”

大妞立刻撒腿跑了。

转身回到屋里,铺开纸笔,睡了三个月却并没有感到大病初愈后的那种倦怠,但我身上本身就充满了离奇,这一点意外也就不足为奇了。

“雍亲王:

相看两厌不如相忘于江湖。紫金丹不可再服食,宜转为内丹修炼,白云观贾士芳可助您修炼内丹。否则性命有危。珍重。有缘再见。”

没有落款。

也不知该落什么样的款。

洗完澡后,身上穿的是最平常的青布衣衫,将首饰盒里的东西全数倒了出来,包在小包里,然后走出这个令我窒息的院子。

细细回想,那晚喝了酒之后我是想着要离开的。可不知怎的会变成了大妞口中的倒在雪地里昏睡了三个月。

过程中虽然相差一点,但结果还是我要走。

胤禛大约也是厌烦了我吧。

走出院子又折了回头,去大妞的枕头下面摸走了她的散碎银子一包,这个比较好出手,大妞对不住了。

然后抓起一个冷馒头边走边吃。

荷花池北边的围墙那里有一个狗洞,而且比较大。胤禛不在的时候我用脚丈量过圆明园的每一个旮旯。

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而胤禛大约也是厌烦到极点。难怪会有叶公好龙这个成语。曾经发的誓言,曾经的豪言壮语,都敌不过现实的磨砺与无情,与其等他厌恶我不如潇洒的离开。

也其实,他已经厌恶我了。他的左右为难便是最好的证明。他的心中最爱的不是我,而我的自尊也容不得自己沦为一则笑谈。

至于历劫,元初最初说过,只要胤禛不服食丹药转修内丹就成了,事关他自己的性命,相信也用不着我鸡婆。更可况,我鸡婆了也没有用。不见面的两个人何谈相互守护?何谈感情?

很有嚼劲儿的馒头,还是活着最好,自由自在多开心。

这所园子远没有后世的风光华丽,所以没有太多的守卫,很轻松的找到狗洞,钻了过去。

仅仅是一墙之隔,却是海阔天空,鼻腔里满是自由的空气。

也许我曾经是玉宁,也许我曾经是苏小曼,也许我曾经是碧落,但我只记得做现代人苏小曼的乐趣。已经是百转千回,已经是遭受劫难,既然大家都说不清历劫的最终结果,不如快乐的放纵一下。

太阳当空照,小鸟在树上叫。

而我挥一挥衣袖,带走细软一包。

心里会难过,但我要自己记得,你是钢筋水泥里面长大的苏小曼,你最爱自己。如果你自己也放弃自己,那么没有人会救赎你。

如果继续沉沦,也许永远的倒在雪地里,永远沉溺悲伤不会醒来。

坚强点,苏小曼,就当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有伤痛等天黑了寻个无人角落慢慢的回想,而现在,天亮着,你必须,上路!

物是人非

远远的绕着圆明园的外墙转到了记忆中那条通向北京城方向的路,可是凭我这两条腿要走着进城可得走到什么时候啊。太久不运动的身体很快宣布□,扶着路边的树干喘着粗气四下打量,可惜看不到半个人影儿。

还真怕等不来一辆过路的马车却等来了顺子的追兵。

“快来一辆顺路车吧。”终于忍不住抱怨出声,然后一辆驴车就出现在我视野当中。

“谢天谢地。”冲到路中间挥手。

驾车的是一个老头子,老头停住车大声吼道:“干什么?要死啦!拦老子的路——”

捏着一粒最小的散碎银子笑着对他说道:“老丈,可否带我进城?”不能露财,最小的银子先探探路。毕竟我对物价一无所知。

老头子即刻笑了起来:“来来,小丫头,快上来!”

驴车上堆满了大捆的蔬菜,还有半片死猪,小心翼翼的站到车上,搬了两捆蔬菜挡住死猪然后勉强坐了下来。

老头子一个劲儿问我:“好坐不?好坐不?”

“好坐好坐,您快点儿驾车吧,咱们早点进城。”一抬头发现老头子正盯着我的左手,“哦,这是银子,给您。”

交上银子,老头子立刻大力的挥动鞭子驾车。

“不耽误您的功夫,我也赶着把菜送回去,晚上有席口。”老汉一直嘟嘟哝哝的,我没有心思听他废话。一直盯着身后,深怕顺子他们追赶上来。

一路之上错身而过很多辆的马车和马匹,没有一个与我有关。也许只有大妞记得我,也许因为胤禛已经放弃我所以见风使舵的人们也忘记了我。圆明园刘氏,永远只是缩在一个小小院落里的影子,还有谁会费心多看一眼?

尤记当初,胤禛带着我打马疾驰在这条路上,那一晚的风都是暖的。一切都不似真的,而太美好的事物从来我都她留不住。

进了京城我便下了驴车。老汉也是这个意思,拉我毕竟属于干私活,他也怕被店家知道。由古到今都是这么回事儿。

挑了一个小食铺走进去,叫了一碗面,吃的时候觉得很咸。食客都是些走卒贩夫,都是需要出苦力的人,难怪店家做的东西这么咸,吃了咸的才有力气啊。

细软被我扎在怀里,碎银子系在腰间,幸好这个年代的衣服都是宽大型的,而我穿的又不好所以混在这些底层人当中并不扎眼。

付账的时候照旧捏一块碎银子,然后等店家找钱,店家找了很多的铜钱然后用一根绳子穿成一串递给我,原来银子竟这样值钱。将铜钱抓在手里,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然后才出门,坐驴车时裤子上沾了很多的泥,天色尚早不如找个成衣铺子买两身衣裳然后再考虑下一步往哪里走。

小街上,一队镖队绵延而过。

“图飞卿。”不自觉的吐出这三个字,“不知图飞卿还在不在镖局了。要是能找到她就好了。”

这中间过去多少年我竟不记得了,流年暗中偷换,而我也变了容貌即便见到图飞卿她也认不出我来。可是她终归是个爽朗值得信赖的人,等到风声过后,找到她所在的镖局跟着她去南方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去到几百年前我的家乡,黄海边上的家乡。

慢慢的向前走,远远的看到锦绣布庄的牌子,不过隔了两三个店面而我竟然看不太清楚。这样大的字我居然看得费力,大概平时看书太多导致眼睛近视了。原来仙人的真身也是凡胎,经不住来去的。

小小的布庄,只有一个小伙计坐在店堂里,见我进来也没有招呼的意思。而我又不知该如何问价,只得佯装内行四处看看。摸摸柜台上的布匹,料子有些粗糙,里面柜子里的似乎是丝绸缎子之类的。怎么没有成衣?

一抬头,原来成衣都挂在墙上。

伙计像是打定主意不过来招呼我,那我就只有主动询问了:“有没有合我穿的衣服?”

伙计抬起头,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冷着张面孔:“不卖。”

“为何不卖?”这倒是奇了,我看上去像是买不起的样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