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总管暗暗叹气:“去开门,看是谁。”

雍亲王站起身:“大妞留着,顺子即刻去找人,别出动静。”

雍亲王快步出门,顺总管长手一伸死死的拧住大妞的耳朵低声咒骂:“你阿玛额娘不知多谨慎,怎么生了你这个傻子?”

院门外站着胤祥。

胤祥见着胤禛神色有变急忙问道:“四哥这么急着叫我来,是出什么大事了?”

胤禛抿紧唇角,双手交握在身后,深吸一口气:“碧落她走了。”

胤祥神色大变:“没了?”

“顺子只查到是进了城,不知她人在哪里。”

胤祥的心这才归位,还好不是又变成桃木剑。“会不会是老八动的手脚?她不是一直病着。”

胤禛摇头:“她留了书信。”

胤祥思忖道:“去常寿那儿,卜一卦。”

胤禛即刻翻身上马,胤祥随后而至。

月如钩,夜色如墨。

舍得

常寿说道:“平安。”

胤禛拧紧了眉毛:“还有呢?”

常寿淡淡的答道:“没了。”

“没了?”胤禛霍地站了起来,胤祥按住他:“常寿,这卦象上还有说点别的吗?”

常寿将桌子收拾干净:“没了。”

胤祥使劲儿按住勃然大怒的胤禛:“那你再卜一卦看碧落现在人在哪里。”

常寿笑了起来:“就当她还在屋里躺着不就得了。”

胤禛一把掀翻了桌子:“碧落,碧落你出来!快说!你把她藏哪了!”

胤祥再次抱住胤禛:“四哥,四哥你坐下!”

常寿冷笑道:“人不在我这儿,她躺了三个月也没见你这么上心。”

胤祥呵斥道:“常寿,不可浑说!”

常寿摇摇头:“我原不懂你们这些,从前觉得雍亲王用情至深重信守诺,可是现在看来不过尔尔。正月里福宜阿哥没了,您同年侧福晋饱受丧子之痛,故此未能来看碧落,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终归她是昏睡着,不比年侧福晋,虽是没了福宜阿哥却又有喜了,碧落如何能有这等福分?”

胤禛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常寿叹道:“从前小曼问我,修行修到最后仍旧是这样又怎样,我只当她胡言乱语。却其实她远比我看得通透。留不得便舍得,有舍才有得。”

胤祥长叹一声:“常寿,终究碧落她一人在外太过凶险。”

常寿低下头缓缓说道:“她还在京城里。”

胤禛拔腿就走,胤祥对常寿说道:“得了信就来告诉你。”

胤祥打马追赶:“四哥,四哥,等等。”

胤禛猛地拉住缰绳,□坐骑直立长嘶。胤祥追到胤禛身边,带住缰绳:“四哥莫急,既然仍旧在城里,明日去找也就是了。没准是住在哪家客栈了,明儿一准能找回来。”

胤禛沉默片刻说道:“陪四哥喝两杯。”

却可惜,苦酒入肠愁更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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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十七天都没有找到碧落。

胤禛愈发的沉默。老八那里没有动静,老九老十那里也没有动静。碧落这是藏哪里去了?

胤禛更多的是在想,碧落为何要走。

散了早朝换上便服,胤禛想也许碧落会在街市上,于是独自出了门。京城就这么大地方,若不是不能明目张胆的寻人,他真想把北京城给翻个底朝天。

一出门便看见一身便服的胤祥,胤禛冲他点点头,兄弟二人慢慢的向前走去。

胤祥低声说道:“这几日并没有人命案子应是没有大碍。却只恨不能明察,若是被有心人得了信儿,即便找到了人也逃不过一死。”

胤禛“嗯”了一声。

胤祥知道四哥心里愈是烦闷便愈发沉默,故此说道:“各个客栈都没她的信儿,不如去克食店里看看,她爱吃点心克食。”

胤禛又“嗯”了一声。胤祥腿脚不便,故此胤禛也放慢了脚步。一条一条的转着胡同,也不知转过多少胡同了,胤禛说道:“十三,要不找个地方歇会儿。”

胤祥也觉得腿脚酸痛,故此点头道:“好啊,找家茶馆歇歇吧。”

这条胡同只有家卖阳春面的,且脏乱不堪,胤祥说道:“这里脏得很,到别的胡同看看吧。”

胤禛点点头。两人默默的向前走。

转到一条更小的胡同,忽然,胤禛听到一阵轻轻的笑声。立刻驻足,“十三,十三,你听见没有?”胤禛猛地抓住胤祥的手,“你听——”

却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胤祥叹道:“四哥,你莫不是听错了。”

胤禛坚定的摇头,四下打量,声音似乎是从左手边传来的,轻轻的向前走,左手边有一个小小的院门,院门外落了锁。

胤祥说道:“上锁了,没人。”

胤禛扒着门缝儿向里看,院门旁边爬满了藤蔓,看不清楚也没有动静。

胤祥看了看周围然后说道:“四哥,这是前面店家的后院,不如去店面那里看看。”

隐约又传来笑声。胤禛快步折回去:“去店里看。”

胤禛抬头扫一眼“锦绣布庄”四个字,然后提步进了铺子。

伙计笑嘻嘻的迎了上来:“两位爷,看有什么合适的没有?”

胤禛看胤祥一眼,胤祥说道:“我们府上要给下人们添置点衣裳布料,你们掌柜的人呢?”

伙计笑道:“爷问得是我们钱掌柜吧,钱掌柜家的太夫人害了大病回乡去了,这店盘给了新掌柜。不过咱们的货还是一流,您放心,只管挑,价钱好商量。”

胤禛同胤祥对视一眼,胤禛问道:“那叫你们新掌柜出来。”

“掌柜的出门了。您先看货吧,掌柜的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伙计笑眯眯的,“您二位请坐,小的这就给二位爷上茶。”

“不用了,你家掌柜的不在,那后面怎么乱糟糟的?”胤禛向柜台旁的门走近几步。

伙计笑道:“是掌柜的妹子跟掌柜的姑娘在闹了玩的。爷,您看想挑什么价钱的布料?”

胤祥坐到椅子上轻咳一声:“你给爷拿些料子来看看。”

伙计心中大乐,这是来了两个财神爷啊,于是问道:“好咧,您想挑几匹布?”

“哪来这么多废话?喜欢就多挑几匹,不喜欢一尺也不要。”胤祥冷冷的说道。

伙计连连点头:“爷说的是,小的这就拿给您看。”

胤祥拉着伙计东挑西拣,胤禛向内走两步,挑开门帘。

院子里,是笑得一脸灿烂的碧落和一个小女孩。

“姨,踢,踢。”小女孩咬着手指头。

碧落按住胸口:“这个毽子姨是踢不动了,姨一大把年纪了,让姨歇会儿。”

小女孩张大嘴巴准备开哭。

碧落弯腰捂住她的嘴巴:“大爷,我真怕了你了,来,姨教你唱儿歌。”

碧落将两只手的食指并在一起放到鼻子前面然后唱道:“小老鼠,吱吱叫,看见猫儿就跑掉。不对,这样。对了,转圈,转一个圈,对了,好,跟着姨一起说,小老鼠,吱吱叫,看见猫儿就跑掉。”

门帘内的胤禛一时之间怔忪了。

这样的笑容,有很多年没有见到了。从前,玉宁便是这样笑,这样发自肺腑的喜悦,即便是年氏也学不来万分之一,即便是苏小曼也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

胤禛后来觉得压抑,是哪里错了,究竟是哪里错了。

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苏小曼原来碧落都是不开心的,和他在一起不开心吗?

玉宁是开心的吗?

玉宁开始是那样的笑的,后来,便再也不笑了。

玉宁说过什么?“胤禛,我宁愿死,我不要你有别的女人。”

“是,我是妒妇。胤禩说只要我嫁给他,他便从此不娶!”

他是怎样回答的,他似乎是给了她一巴掌。

她是他的人,如何能受他人的诱惑!

后来玉宁不笑了。后来他只记得她决绝的眼神和泪水。

苏小曼也善妒,碧落也善妒。一直都善妒,善妒到叫他厌烦。她从不体谅他。

但是,此刻,当他看见她的笑容时,他终于知道,这一生他曾经错过了什么。

一步错步步错。错到如今。

他知道,耗尽所有他期盼的不过是这一抹笑容。他希望看见她真心的笑。

放下布帘,胤祥挑高眉毛看向他。

胤禛说道:“挑了几匹?”

伙计答道:“看了七八匹了,都不错。”

胤禛点头,扔了一锭银子给他:“回头我叫人来取。”

伙计不迭的答道:“多谢多谢,爷,小的这就给您写个条子。”

胤祥低声问道:“是不是?”

胤禛点点头。

胤祥站了起来,胤禛按住他,接过伙计递来的条子,然后说道:“先走。”

胤禩的隐痛

胤禟和胤俄酒兴正浓的时候忽然发觉——胤禩早已离开水榭仰头看月负手立于风中。

胤俄大着舌头:“你那么看还能把嫦娥看下来不成?快来喝酒!来!来!”

胤禩默默地自栏杆边走回水榭中央,接过胤禟递来的酒杯然后慢慢的抿着。

“先前老十四困在甘州进退两难,如今皇阿玛准了十四的密奏暂停进剿,不出一月十四便会回京述职。八哥,就为这你也不该老是皱着眉头。来,坐下。”胤禟将胤禩拉了过来,“来,痛快的喝两杯。”

胤俄往嘴里丢块蜜瓜含混的说道:“十四那里的粮草均是年羹尧耽误下的,什么路途遥远运输困难均是幌子,等十四回来咱们要联名参他,哼,参死他,看老四还得意什么!”

胤禩猛一拍桌子,胤俄险些给呛死,胤禟连忙给他拍背:“八哥,您这是怎么了?哎呦,老十,你也慢点啊!”

胤禩喝道:“十四既是密奏你我如何得知?难道我等同十四私通消息?这是什么样的罪名?还有年羹尧的事儿,这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吗?虽说他妹子成了老四的侧福晋,受宠也就这两年的事儿。十四出征前,他不也请了瞎子替十四算了命,说是‘贵不可言’?去年咱们赏的东西他不也收下了?”

胤禟说道:“年氏先前虽说死了两个孩子,这不是又快生了嘛?年羹尧那儿靠不住!”

胤禩冷哼道:“年羹尧十岁朝上的儿子都押在老四府里,说明老四心里也不踏实,年羹尧的事儿还得缓一缓,这颗棋子得看怎么用用在哪儿。”

胤俄好容易缓过气儿来:“你们这些事儿费脑子,我也闹不明白。那个我倒是听老四那儿的人说,开头十四要的那个女人怕是要死了。”

胤禟摸了摸脑门:“哪个女人?”

胤俄嗤笑道:“不就是那个道姑呗。”

胤禟“哦”了一声,然后问道:“要死了?得病啦?”

胤俄答道:“听说从年初就一直关在圆明园的哪个院子里,这都关了快十个月了吧,说是病着。幸好没弄给十四,这倒霉劲儿也忒不吉利了。”

胤禩抄块蜜瓜塞胤俄嘴里:“废什么话?吃你的吧。”

胤禟拍拍胤俄的肩膀:“今儿八哥心情不好,别废话了,吃吧吃吧。”

胤俄气得直瞪眼睛:“也不是我一人儿废话的,你没废话吗?”

胤禩拎了剩下的半坛子酒坐到栏杆上去了。

病着了?

也许不该去看,可是,终究是放不下心头的这根刺。只是稍稍一拨,便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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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

胤禩慢慢的琢磨着这个消息。

回话的人忍不住抬头偷偷瞄了胤禩一眼,心道咱们这位爷可真是越发的谨慎了,思虑的时间是一次要比一次长。

隔了半晌胤禩才慢慢说道:“留神,看老四最近常去什么地方。”

奴才应道:“是主子。”

胤禩叫道:“慢!再看看十三,也留心他最近的动静。”

奴才小心的答道:“主子,奴才们不是一直都留意着他们吗?主子能不能明示,看还要留心那些地方?”

胤禩皱一皱眉:“看他们最近上哪些地方去,或是看老四家那个顺子去哪里。”

奴才这才应了声轻轻的退了出去。

人没了?是藏哪里去了吧。

那样刚烈的性子,怕是要吃苦的。

又或者——

胤禩握紧了拳头,十四要回来了,难不成老四也得了信儿?这才把她给藏起来了?依着十四的性子加之这些年顺风顺水的怕是又要闹腾开了。

得先找着碧落才是啊。

也许真的是病了,也许是——

胤禩摇摇头,否决了那样不祥的猜测。

因为那样不祥的猜测,心口隐隐的痛着。

碧落,碧落,胤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上穷碧落下黄泉。可惜,只可惜我生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