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心想,这倒是个敢说大实话的。不由高看杜洗兰一眼。

李谕已经清楚了,这是一个人人心知肚明的事实——皇帝大权已经旁落,但说出来就是政治不正确。祸从口出的事情,从来不少。

听到杜洗兰的话,石震有些不安,赵十五面色看起来更难过了。

李谕打了个圆场,豪爽道:“好了好了,我是缺钱的人吗?那两把紫玉如意就送给皇帝,我另外还有什么相似的宝贝来着…”

赵十五提醒他:“红珊瑚。”

“那红珊瑚送去给齐国公。”李谕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他又想到萧从简的冷与净,红珊瑚赠他,就是雪白血红,实在太相配。李谕在意淫。明恋已不可能,暗恋也不实际,而意淫总是自由的。

几个人商量了一番,商定了礼物。当天晚上赵十五就拿了钥匙,开箱取出宝贝,呈给李谕检查。

红珊瑚有近三尺高,颜色红得剔透,枝条错落雅致,确非凡品。不过紫玉如意一出,李谕的眼睛就挪不动了。紫玉的水头已经够好看了,还做了黄金的柄托,紫玉如意躺在颜色纯净的黄金托中,李谕能想象千百年后,它睡在博物馆里,会惹得多少人会它驻足。

但现在,它应该赠予一位美人。紫玉黄金,若萧从简持一柄在手中把玩,一定像一个骑鹿而过的谪仙。

但红珊瑚雪白血红的意境也很美。李谕简直没办法选择。

“嗯…”李谕沉吟道,“这样吧,红珊瑚和紫玉都送给齐国公。”

赵十五请示:“那拿什么呈给皇帝?”

李谕说:“我还有什么?”

赵十五说:“夜明珠?”

他打开装夜明珠的紫檀盒子。

李谕立刻觉得不行了,只觉得这珠子也该送给萧从简。他算是明白了,只要是珍奇珠宝,都与美人很相衬。

最终他分别给皇帝和萧从简选了四件珍宝,再加上黄金和玉石若干,凑成两份大礼包,一份送进宫,一份送去了国公府。

除此之外,李谕听从了幕僚建议,不吝钱财,拿了金银去打点宫中。皇帝太年轻,皇后又是萧氏女儿,后宫并没有什么宠妃之类可以吹耳边风。不过皇帝的乳娘,几位老太妃,还是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

之后几天,李谕一直在等着皇帝的动静。然而宫中只遣了两名内侍来,说皇帝收下了礼物,十分欣喜,并回赠一双玉杯;并未送来允许汝阳王回封地的圣旨,甚至连再次召见也没有。

萧从简的回应就更惨淡了,他只是命仆人送了张收条过来。李谕还巴巴地问那个送收条的仆人:“齐国公有没有说礼物如何?”

仆人告诉他,送来收条,只是为了方便王府清点造册而已。他就是个跑腿的,也不知道齐国公收到礼物的反应。

李谕只失落了一小会儿。倒不如说萧从简这样高冷,才符合他的想象。那枝在路边剪的垂枝桃还养在窗下,花全开了,只是已有了凋落的迹象,李谕在心中下了个决心。

等这枝花落尽了,他就不再去想萧从简,意淫都不行。

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现代人。娱乐圈中的红男绿女,多的是逢场作戏,从来不在感情上浪费时间。能睡的人和不能睡的人,能爱的人和不能爱的人,他向来分得很清楚。

萧从简是他不能睡,也不能爱的人。尽管他明白,他在心中切切实实地爱过他,哪怕那么短暂。

又过了三日,宫中有朝会,皇帝终于又召汝阳王入宫,参加朝会。

朝会之前,皇帝在书房单独见了李谕一面。

皇帝见到李谕没有上次那么激动,但仍十分亲切。

“三哥,你知道这次朝会我为什么要你来吗?”他问李谕。

李谕不知道。

皇帝又问:“那三哥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同意三哥回云州吗?”

李谕还是不知道。

皇帝苦笑道:“三哥该请些得力的幕僚了。”

李谕微笑道:“我做一个富贵闲人就心满意足了,朝中事务,我向来不通。陛下留我在京中,我也是个一无是处之人。”

皇帝不言语。李谕心中直打鼓。他虽然真实年龄三十岁了,但论心机,他还真不知道能不能赢过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少年。

萧从简和皇帝,到底在谋划什么,他这几天想来想去,隐约猜出个大概。只要不是要他的命,其他都好说。

“三哥,”皇帝又犹豫着开了口,“你觉得淡州如何?”

够了。李谕这几天才恶补了宫廷和历史常识,还没补地理。什么淡州,他根本没听说过。

不过后来李谕知道了,没听说过就正常了,毕竟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过对着皇帝,李谕还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是王土,那肯定都是好地方。”

皇帝脸色亮了些,说:“那,三哥换个封地如何?”

当天朝会上,皇帝除了一些日常事务和几项任免,还顺便公布了改换汝阳王封地。将汝阳王从富庶的云州改封贫瘠的淡州。

萧从简就站在皇帝身边。李谕一抬眼就可以看见他。他们有短暂的目光相接。只是这一次,萧从简没有笑,李谕也没有。

并不是李谕不想对他笑。只是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场合和好时机——毕竟他现在是一个被改封的王爷,形同流放,理论上是笑不出来的。笑出来那就是在威胁萧从简了。

只是李谕总算明白了。他以为这段日子萧从简是在观察他,其实并不是。萧从简根本不关心他,萧从简是在观察皇帝,看皇帝能不能下狠心对他的兄弟下手。

萧从简是在培养一个皇帝。

不过这都不关李谕的事了,淡州就淡州吧,他只想快点滚。所以一出宫,他就高高兴兴回王府准备滚去淡州。

正好窗下那一枝桃花也落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从简的年龄设定

设定萧从简今年三十二岁。李谕身体是十八岁,不过灵魂已经三十岁了。

李谕以后肯定会当皇帝的,请放心

CP是皇帝攻丞相受

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第4章

李谕滚去淡州的事一从宫中传出,王府中顿时愁云笼罩,据说哭晕过去一片。

就连赵十五都一脸凄怆,李谕反过来安慰他:“眼下能离开京中就是好事。淡州再坏,好歹也是我自己的封地,到了封地上再做打算。”

赵十五终于忍不住流泪低声道:“云州这块封地是当年云淑妃为殿下向先帝求来的,没想到物是人非,皇帝如今转头就…”

李谕听石震提起过云淑妃,不光石震,王府中人似乎都以云淑妃为傲,不时就提起她。云淑妃因为美貌深受宠爱,所以帮儿子啃下了云州这个富庶大州作封地。

但在李谕看来,原装的汝阳王也好,他本人也好,都没什么特殊的治国才能,保不住云州这块封地是早晚的事。再加上他对云淑妃,云州都没有回忆,自然感觉不到什么悲痛之情。

现在能拿封地换命,还是划算的。

“等到了淡州,再从长计议好了。”李谕说。

但是赵十五的表情更悲伤了。李谕感觉不好了:“淡州,到底穷成什么样子?”

于是石震又来给李谕上课了。

在介绍了一番淡州的方位,大小,古迹和如今的行政之后,他问李谕:“殿下知道,云州土地肥沃,又盛产盐铁,殿下的几大金山,铁矿,可谓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殿下知道,淡州盛产什么吗?”

李谕说:“木材?”

他想深山老林的,应该产木头?

石震摇摇头:“这项特产可比木材有名多了,也可怕多了。”

李谕又猜:“毒蛇,就是那种可以做药材的!”他可是学过《捕蛇者说》的。

石震叹了口气:“是山匪。殿下,淡州盛产山匪。”

李谕终于裂了。

WTF。

山匪。

哈哈哈哈哈哈。

石震还说:“我听说淡州那地方,许多农民都是亦农亦匪,富人行商不时被打劫,邻州也时常被骚扰,且民风彪悍,为些许小事就械斗闹出人命的事情稀松平常。”

李谕可算明白了——这一天时间他明白的事情还真多——萧从简真够心狠手辣的。把他从金窝银窝里赶出来还不算,居然把他赶去这种地方。

到底和汝阳王有什么深仇大恨!

李谕大概气愤了五分钟。也许十分钟,不会更长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好笑起来。一天之前他和周围人还在为性命担忧,知道性命暂时无虞之后,他又开始为待遇不满了。人就是这样。

再说他想起来了,原装汝阳王可是当众调戏了皇后的,绝对是原主惹的祸。李谕在心里若无其事地把锅推给原主,假装不记得自己调戏过萧从简的事了。

事情既然已经定下,淡州是去定了,李谕只能认真与赵十五等人商量该如何准备。

赵十五忧心的也是这个,汝阳王原本在云州每年大约能有近万两黄金的收入,再加上云州本来就富庶,富人也多,常常定期进贡。因此汝阳王铺张惯了,云州的汝阳王府修建得富丽堂皇,府中光是歌姬就养了近两百名!还有两个正在造的大园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奇珍异兽。

李谕现在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汝阳王的财务问题。虽说在这个时代人力是最不值钱的,买个劳动力比买匹马还便宜,但汝阳王蓄养的这些歌姬舞姬,门人食客,都是要供吃供穿的,王府的生活费标准比一般小门小户高多了,天天都是吃好喝好,四季衣裳都做新绫罗绸缎不要钱一样买。

以前汝阳王有钱,养这些闲人还养得起,如今要去淡州,赵十五为李谕算了一笔账——照汝阳王原来的撒钱法,到了淡州就是坐吃山空,不过三五年就得吃空了。

李谕立刻下了决断:“不能继续养这么多人了。”

赵十五原本十分担心汝阳王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放弃蓄养家伎,弄到事情不可收拾。没想到李谕这么容易就松了口,完全是喜出望外。

“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赵十五问。

门人食客应该比较好打发,给一笔遣散费,应该就可以解决。能文能写,有一技之长还在王府做过食客的成年男人应该不难再就业。

家伎就比较麻烦了,都是些十几岁的女孩男孩,又都是乐籍。从王府出去,也不知道会流落到什么地方去。

李谕挺不忍心的。

“如果我不要这些家伎了,她们会如何?”他问赵十五。

赵十五告诉他:“一般都是发卖了。云州一带的豪门富户很多,应该很容易卖出去。”

李谕心中叹了口气:“先问问她们自己可有去处,若已经找到下家,愿意走的就一样给笔遣散费。不敢走没去处的,就找些善良些的富户…”他本想说把这些家伎送给他们,但转念一想,说:“告诉他们,王府的家伎,可不一般,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叫他们价钱出高点,越高越好。你会办吧?”

赵十五应了下来。

李谕想,他吊高了卖,有的是人傻钱多的趋之若鹜,高价买回去的家伎,想来也不会太作践。若他白送给别人,说不定还叫人生疑,觉得反常是妖。

李谕做了决定。云州那边的产业能变卖的都变卖,人员尽量精简,只带必要的随行人员去淡州。

他会先从京中回云州,在云州有一个月时间处理好封地的事务,然后再去淡州。

李谕叫石震写了封信给云州王府那边,叫他们先准备起来,免得等他回来时候手忙脚乱。

而且他也不想再看一遍哭天抢地了,想想都头疼。

首先精简的就是汝阳王带进京的三百多人,李谕整理了两天,最后决定带回去的只有两百出头了。

汝阳王这般安静,迅速,乖觉地处理起改封的事情,京中都议论纷纷,说汝阳王是被吓破了胆。宫中对这事情也有所耳闻。

皇帝为此还哭了一回——他从前确实是和汝阳王这个哥哥要好。但幼年时候那一点好,对其他人来说什么都不是。

他们都说,皇帝是不该徇私情的。云州是块重地,交通便利,又十分富足,握在汝阳王这个莽子手中,实在叫人不安。

萧从简很快就知道了皇帝的伤心。

是皇后命人从坤仪宫传来的消息。

“陛下没哭多久,不过十分愧疚,觉得对不住汝阳王。”皇后一边玩着香炉,一边轻声道。她刚刚满十五岁,但已经对皇后这个身份得心应手了。

萧从简没有说什么,只问她在宫中还住不住得惯,宫中花园是不是太单调之类的闲话。

皇后反而有些着急起来:“父亲!”

她很清楚自己在宫中要做什么,有时候她觉得她比萧从简还清楚。

萧从简看向她:“怎么了?”

“陛下…很不高兴,”她低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哭。我…”她想说怕,她怕君臣决裂都是从小事开始的。她怕萧从简得意太久,看不到这其中的深意。

不过“怕”是萧从简讨厌的字眼,她只能改口说:“我想,父亲最好安抚陛下一番。那汝阳王再不堪,也是陛下的亲兄弟。”

萧从简微笑起来。他一笑,皇后身边的女官们头都埋得更低了。

“好吧,”他说,“我会安排。”

三天之后,宫中在棠棣苑为汝阳王办了场盛大的送别宴会。

李谕对那什么什么棠棣宴真是一点都不感冒。都说宴无好宴,就算没阴谋,也是拉他过去给皇帝歌功颂德,强行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不过他就快出京了,这临门一脚还得努力一番,去了做做样子就当交个差算了。

如此一想,李谕又叫赵十五:“不要蒜汁了!”

这次他不用蒜汁了,上次是事发突然他怕临时哭不出来才用了点小辅助,现在他已经彻底进入剧情了,只要进入剧情他向来是收放自如,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虽然这里没人给他颁奖了,但是演好了可以活命,成就感真是杠杠的。

于是棠棣宴的时候,宫中众人就看到了一场感人至深的兄弟分别。

李谕在皇帝面前含泪道:“兄弟痴长年纪,不长智慧,不能为皇帝分忧,臣去淡州会努力读书,修身养性,才不辜负陛下。只是今后一别,从此天南地北,望陛下千万保重,诸事安康。”

台词是他拍过的电影里的,只需稍稍改动几个称呼就行。眼泪就靠技巧了,含在眼眶里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台词说完,正好缓缓滑落。

这场戏是演给皇帝看的,也是给宫中众人看的。

不过他只能看见皇帝的反应——皇帝已经抗不住了,双手死死握成拳,眼睛完全红了。

宫中几个老人已经忍不住抹泪了。

皇后有些不安地看向她的父亲。

萧从简正极其专注地看着汝阳王,并没有生气的神色。

第5章

宫中的酒宴,总是持续的时间很长。杏色裙子的宫女梭巡着上菜换盏,姿态轻盈优美。

李谕演完了戏就坐在自己席位上,先是研究了下参加宴席的人。皇帝这是他第三次见了,皇后还是第一次看见。虽然漂亮,但五官并不怎么像萧从简,只是体态修长似乎随了萧从简。对李谕来说皇后只是一个才十五岁的萝莉,他的内心完全比皇后长一辈,体会不到原装汝阳王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