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完了皇后,李谕就一脸严肃地研究宫廷酒,宫廷菜。酒很好,度数不高,口感佳,醇香浓郁。菜也不错,虽然他对宫中流行的各种五颜六色的米糕并不感兴趣,不过炙烤的肉类和菌类很可口,鱼羹出乎意料的鲜美。

不过总体来说,菜式没有后来丰富,某些李谕爱吃的特色菜还没诞生。李谕想着满街的饭店想得有点神思恍惚,看上去愈发忧郁了。

众人窥探他的脸色,心中都想:汝阳王进京一趟,被折磨得性情大变,真等去了淡州还不得去了半条命。

李谕在想:莫非我穿越过来就是为了去开荒种田发明新菜谱的?

正胡思乱想时候,忽然就有人走到他的席位前。李谕抬起头,就看到是有人端了酒,来向他敬酒。大多都是说些路途漫漫,请自珍重之类的送别之语。

萧从简没有过来,李谕席位与他离得不远,能清清楚楚看到他正与身旁人说笑。

说来奇怪,李谕第一次见到他时候,觉得这个人很冷,其实现在看看,萧从简笑容并不少,李谕甚至能听到他大笑的声音。

想想也是,萧从简是正春风得意的时候,还刚把一只看不顺眼的臭虫扫出京城,没道理不笑呀。李谕酸溜溜的想。

可他笑起来又是那么好看…

萧从简回应了李谕的视线,他脸上挂着一丝得意洋洋的微笑,向李谕颔首举杯。李谕在桌子下面比了个中指,然后举头望天。

艹你。然而并不是真的很想艹你。艹你。只是你的所作所为太过分让人想艹你艹你,就是艹你艹你。李谕在心中唱了起来。

萧从简这边并没有在意汝阳王的态度。云州收回来,他心情大好,正盘算着怎么好好利用。宴席中途上了乐舞,终于将离愁别绪冲淡许多,众人都畅饮起来。

萧从简扫了眼皇帝和皇后,皇帝将汝阳王叫到了身边说话,而皇后目不斜视地欣赏着琵琶演奏。

正巧有宫女来为萧从简斟酒,萧从简看到她耳后有一块胎记,认出她是皇后身边人。

“皇后请国公宴席之后留下说话。”宫女没有抬头,低声说到。

萧从简端起酒杯,又看了一眼女儿——她长得很像她的母亲,连性子也很像。他从不怀疑她会是一个好皇后,只是她现在还离不开萧家,也离不开他的支持。

这场各怀心思的宴席结束之后,李谕几乎累到虚脱,回去路上他就歪在马车里睡着了。一直快到王府时才醒来。

“赵十五,”他问道,“我们这就要回云州了?”

赵十五的声音隔着车壁传过来:“是的,殿下。明天再休整整理一日,后天一早,就从京中出发。”

李谕喃喃说:“我好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赵十五的声音终于也放松了:“谁说不是呢。”

李谕终于睡了自他来到这里之后最沉的一觉。在他沉睡时候,宫中仍灯火通明。

皇帝在棠棣宴上也稍稍多饮了些,到这时候才渐渐酒醒,皇后一直在他身边照料他。

“后日三哥就要走了…”他说,像提问又像在自言自语。

皇后柔声说:“是啊。他总得离京的。”

“霈霈,”皇帝唤她乳名,“丞相…你父亲很高兴吧?”

皇后的眉毛都没动一根,她坐在皇帝榻边,柔声说:“父亲一心只为陛下。”她一边轻轻用篦子梳理着皇帝的头发,一边说:“我看汝阳王有了悔意,知道约束自己行动,安安稳稳的不好么?若像之前那样,仗着与陛下宽容,竟对我…”

汝阳王出言轻薄皇后一事是个阴影,只是现在汝阳王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皇帝才将这事情放过不再追究。

“陛下,我是家中长女,又年幼丧母,如今嫁入宫中,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陛下,”皇后垂下眼睛,“还请陛下怜我。”

她想起棠棣宴后,父亲对她说的话。

父亲说:“皇帝心焦是在所难免,他对汝阳王未必真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只不过是担心自己在宫中孤立无援而已。只要你咬定了萧家的忠心不二就可。”

皇后还记得自己当时脱口而出:“萧家是吗?”

父亲讶异:“你说什么?”

她说:“忠心不二。”

父亲居然笑了,他说:“能让你永远忠心不二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你自己。”

此刻她正使劲浑身解数,撩起心中的一腔柔情。但在心中某个深深的角落里,她知道那里藏着冰凉的利刃。她只能祈盼皇帝不要发现。

皇帝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握,神色恍惚而温柔:“我怜霈霈,霈霈也不要负我。”

皇后轻轻用食指点了点唇,俏皮一笑:“一定。臣妾不敢食言。”

两日后,李谕把京都甩在身后,踏上了回云州的归程。

第6章

李谕回云州了。

从京城到云州,五百公里,如果走高速,六个小时左右,差不多了。但目前没有高速,李谕只能像个真正的古人,先走水路,坐船;然后走陆路,马车。人多辎重多,走了足足八天才到云州境内。

圣旨比他们先到,云州地界都已经知道汝阳王这回进京吃了大亏,回云州是收拾收拾就要滚去淡州的。因此一路上来应酬迎接的都是些职位低微的小官。

进了云州之后,李谕的话就很少。他不是近乡情怯,对他来说,京城还更熟悉些。不过云州是汝阳王的老巢,他要静观其变,少说少错。

云州的汝阳王府建造在云州城北,地势本就高,王府又巍峨高耸,李谕在老远就在葱郁树荫中看见一片飞檐。

临到面前,李谕越发觉得这与其说是王府,不如说是一座宫殿,正门打开,李谕的马车笔直地行了进去,跑了有几百米才停下,已经有人抬了肩辇在车前等待。

赵十五扶李谕下车,问他先去哪里。

李谕说:“我累了,先洗澡吃饭睡觉。你们先把行李下了,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他突然难以言喻地忧伤起来。他真心只想一个人呆会儿。

赵十五似乎也察觉到这几日李谕心绪不佳。本来回云州应该是件开心事情,可李谕除了离京那天亢奋了一会儿,这几天是一天比一天忧郁。

“殿下…”赵十五轻声问,“要招人侍寝吗?”

李谕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招人,侍寝?”

赵十五又问了一遍:“请问殿下想招谁?”

李谕扶额:“不用了…我没心情。”

从京中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李谕并没有睡过什么人。赵十五似乎对此很担心。但李谕是真的不想要。

汝阳王的侍妾大都是十几岁的少女。他根本睡不下去。而且原装汝阳王的口味偏好身材纤瘦娇小型的,好像嫌十几岁的女孩还不够娇嫩似的。

李谕看到他的那些侍妾都觉得恐怖——放在现代一个个都是初中生高中生,不过话说回来,汝阳王要在现代还正是高考的年纪呢。只不过他自己已经三十岁了,所以才会感觉有些…变态。

更让李谕崩溃的是,他从赵十五的话里套出来,汝阳王有一个王妃——年纪到了,自然会有王妃。而且王妃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这还不止,除了王妃生的小世子。汝阳王还有一个宠姬生的儿子和一个侍妾生的女儿。

十八岁的汝阳王,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爸爸了。

三十岁的他,还从来没考虑过当爸爸的问题。

李谕认为自己的忧郁,是因为在度过了最初的兴奋期之后,陷入了巨大的文化休克。

回到云州,必然要见自己的那位王妃,和三个孩子。他不可能否认他们,只能装鸵鸟,将这一刻尽量延迟些。

这会儿赵十五问他想要谁侍寝,他是真心的,谁也不想要…

他宁愿洗个澡一个人躺床上自己自助一发,实际上,他在回来的路上实在无聊,已经好几个晚上都自己撸过了。

他假装忘记了自己在撸的时候想的是谁。

“谁也不要。我谁也不想见!”李谕瞪着赵十五和身边的内侍宫女们说,他气呼呼地走进自己的寝宫,转了两圈才找到床的方位。

李谕终于得到了一个静谧而漫长的午后,他洗过澡之后就躺在床上发呆,没有手机,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发呆真舒服。呆着呆着就睡着了。

睡醒的时候,他侧身盯着六折檀木大屏风上的山水看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立刻有宫女上前服侍他更衣。

有内侍上前低声说:“王妃求见殿下。”

李谕在心中叹了口气,要来的早晚会来,躲也躲不过,他挥挥手:“让她来吧。”

有衣衫窸窸窣窣的声响,人还未到跟前,就听到孩童一声奶声奶气的:“父王!”

有一团小东西屁颠屁颠跑过来滚到了李谕面前。

“父王!”

李谕估摸着这就是自己的大儿子了。他虽然没做过真爸爸,但朋友亲戚家的孩子还是挺喜欢的,戏里也带过孩子。

他一把抱起小东西,放在腿上颠了两下:“好重!你原来有这么重吗?”

小男孩大概还不满三岁,肉肉的一团,坐在李谕腿上被他的鬼脸逗得笑了起来。

紧接着王妃也来了。果然不出李谕所料,也是个年轻女孩,估计也就十八岁上下。只是相貌谈不上美貌,看上去有些憔悴。

李谕让她坐在榻边说话,他抱着儿子,向她温言道:“我听说你病了?有没有看医生?医生怎么说?”

他只不过是客套寒暄,没想到王妃却猛地抬起头,眼中竟隐约泛出泪光。

“我…”王妃开口太匆匆,有些哽咽,“我已好多了,只是换季时候有些喘证。”

李谕不知道喘证到底是什么病,不由又问了一句:“真不严重?吃药了吗?”

王妃身边的一个嬷嬷将王妃的药方背了一遍,王妃微笑点头:“真的已经快好了。”她脸上浮起一层红晕,轻声说:“多谢殿下关怀。”

李谕心想,原来的汝阳王难道很冷落她吗?赵十五也提过汝阳王似乎更宠爱另一个宠姬。他只不过和颜悦色客套了两句,王妃就十分开心的样子。

不过王妃似乎是个安静不多话的人,李谕并不讨厌这点,只是李谕不说话,她也不说话,这对话就很难进行下去了。

李谕怀里的小男孩倒正是话多的年纪,叽叽咕咕说个不停,有一半是大人听不懂的话。王妃只是微笑着看他。

李谕逗了一会儿孩子,清清嗓子,说:“我之前来信,已经说了改封淡州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王妃回答:“知道了…收到了信时候吓了一跳,不过只要王爷人没事就好。”说起这个,她才不安起来。

她终于主动问了李谕第一个问题:“萧丞相,不会再刁难殿下了吧?”

李谕觉得她这话后面大有背景,他不好回答,正要细问。就有人来报吕夫人也来求见。

吕夫人,就是汝阳王的宠姬。

李谕按捺住不快:“让她等着。”他得先和王妃把有关萧从简的话说完。

第7章

李谕问王妃:“难道萧丞相与我从前就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为何要一再为难我?”

莫非萧从简与汝阳王之间还有什么前尘往事,爱恨纠葛?

王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我以为,就是为了金矿的事情。”

李谕问:“金矿怎么说?”

王妃虽然很奇怪汝阳王怎么一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还是老实回答:“因为殿下的金矿铁矿每年产量甚多,又不交税,所以几个月前萧丞相要殿下每年捐助军资一万贯钱,箭头十万只,还有十船粮食。殿下没同意…我之前就同殿下说过,不如花费些钱财,就当买个平安…”

她说到此处,忽然看见身旁的嬷嬷正拼命向她使眼色,立刻停住了。她想起从前她一说这话,王爷都会生气。嬷嬷也说过她好几次了,劝她顺着些王爷的心意,不要一根直肠子。

李谕听了没有生气,他只是很失望——为钱产生纠纷,真他妈俗套。

这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也许是因为太丢人了,只有耿直的王妃给说出来了。

李谕在心里整理了一下。于是在萧从简心里,汝阳王就是个守着金山银山,不肯为国家出点钱的守财奴,然后进京了之后还不知收敛的蠢货。

难怪萧从简收下他送的大礼时那么冷淡。估计八成是想着:“这时候想起来放血了,太晚了!”

李谕沉默了一会儿,说:“算了。”

王妃不明白他的算了是什么意思,以为汝阳王又嫌她多嘴了。她身旁的嬷嬷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似乎是怪她不长记性。

“殿下,”她呐呐说,“殿下回来就好,先好好休息两天吧。”

这时候又有内侍凑上来说:“吕夫人在外面。”

吕夫人据说就是汝阳王的宠姬,也生了一个儿子,母子两人比王妃受宠多了。

吕夫人一进来,李谕眼前就一亮——字面意义上的。因为吕夫人身上穿了件金红交加的长裙,头上插满了金啊翠的。她人又不高,整个人像被淹没在了一堆华丽昂贵的奢侈品里面,得非常仔细才能看清楚她的脸到底长什么样。

这类型的李谕见得多了。大多数都是些刚红起来又急于展现的小明星,什么贵什么流行全都往身上招呼,也不管合适不合适。

吕夫人行了礼之后,就垂泪道:“殿下远行甚久,妾思念不已。”

就是现代夫妻,也不一定会当着一屋子人说“老公我好想你!”这种话,李谕算是有点明白汝阳王为什么宠爱吕夫人了,要论脸,吕夫人并不比王妃漂亮多少,但是性格真是天差地别。

人家这么热情,李谕没有当面打脸,只是“嗯”了一声,也照常问了一句:“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切都好吧?”

他只是顺口一问,吕夫人就顺杆爬了。

“妾身因思念殿下,寝食难安,今日殿下回来,才觉得全好了。”

她又露出如花笑靥,大胆抬眼看了李谕一眼。

李谕能准确读出里面的信息,那个眼神在说“人家有话想和你单独说”。从这个角度说,吕夫人倒是有双会说话的眼睛,去当演员说不定能红。

不过李谕没打算和她卿卿我我,他看了眼王妃,王妃看左看右就是不看吕夫人。

李谕淡定说:“趁着人都在,我正好把事情都说一下。朝中已经决定了,我要改封去淡州,一个月后就要动身,时间十分紧张。这一个月时间里你们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决定带什么人,带多少东西,你们自己决定,只要数量在框框里不超出就行,都处理干净了的。我不想临出发了,再说这个要带那个要带,拖拖拉拉拖拖慢行程。”

他又想了想,说:“这次我进京一趟,虽然病了一场,但获益良多,尤其是再三反省之后,我觉得离开云州其实是一件好事。去了淡州,正好修身养性,远离是非。”

他一训话完,王妃立刻应了是,吕夫人脸色就有些不好了。

磨蹭到王妃走了,吕夫人到底还是留下来单独和李谕说话。

说的倒也不是不相干的事。她先问自己此去淡州,可以带多少人走。

李谕说:“路上不用带太多人。等到了淡州若是缺人手,在当地再找人就是了。给你十六个人的名额,应该绰绰有余了。”

吕夫人脸色顿时有些淡了,不过没有争辩,只是坐到李谕身边,楚楚道:“殿下不知道,妾身这几日,是如何煎熬…”

李谕完全不吃她这一款,正想催促她离开,她又问:“殿下,我们一定要走吗?我不想走。”

李谕真想说你不想走就别走了,但是他绅士惯了,耐心道:“圣旨已经下了,我要不走,就是抗旨不遵。这事情已经定了。”

他想想,还是加重语气:“你若贪念此处,大可自行留下,不过那时候你就不再是我的夫人。”

他故意说得这么重,吕夫人果然立刻被吓老实了。

她终于不再拐弯抹角,真情实意地着急起来:“我当然会和殿下一起走!可是!那金矿怎么办?土地怎么办?”

李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