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靛微微点头,看向里面:“先生怎么样了?”

花容顿了顿,没有说话。

蓝靛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先生看起来很好的话,花容就不会什么也不说。

迟疑了一下,花容低声问:“那位是什么人?先生见他连屏风都不用,纱帘也都没有放下。”

“香谷的人。”蓝靛看了花容一眼,淡淡道了一句,便问,“先生特意吩咐收起纱帘的?”

花容点头:“本已经摆上屏风了,先生又命人收起来。”

“是吗”蓝靛面上露出沉思,安先生眼下的精神显然不如往日,照理这个时候见人,应当是隔着屏风更合适。但先生此举,显然并不在意对方会不会看出自己的此时状态,是先生心里已然有了盘算,还是,有别的原因?

鹿源领着老蛊师进去后,看到安岚就躺在床上,前面既没有落下纱帘,也没有摆上屏风,亦是有些诧异。而老蛊师却在看到安岚后,突然就要上前去,鹿源吓一跳,忙追过去,抬手压住他的肩膀:“休得无礼!”

安岚打量了那老蛊师一眼,将床头的香盒打开,用指甲挑起一点香粉,往前轻轻一弹,那股异味随之消散,然后她才开口:“这味道,实在难闻得紧。”

鹿源两手压住老蛊师,往后拖了十余步,尽量离那张床远一些后,才道:“先生受惊了,这位就是胡巴蛊师。”

那老蛊师又桀桀笑了起来:“她可没有受惊,这丫头,啧啧,真是了不得!你放手,让我走近些看看她!”

鹿源低呵:“放肆!”

不想安岚却道:“无碍,让他过来,你先出去。”

鹿源惊得抬起眼:“先生!?”

安岚道:“你去外面候着,有事我会叫你。”

鹿源怔了怔,看了安岚一会,见她没有改变主意,才慢慢放开压在老蛊师肩上的手:“属下就在外面候着。”

鹿源才刚放开手,那老蛊师立马就朝安岚奔过去,就好似濒死的人忽然看到的希望帮急切,鹿源瞳孔猛地一缩,狠狠咬了咬牙,才忍住没有返身折回去。

安岚面上依旧波澜不兴,看着那老蛊师在离自己约三步远前停下,任他打量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后才开口:“你想要什么?”

老蛊师两眼还是紧紧盯着安岚:“你,和影子的命。”

安岚问:“影子是川连?”

老蛊师道:“不管他叫什么,影子就是影子!”

安岚轻轻一笑:“我的命你要不起,川连的命,我倒是可以送你。”

老蛊师也笑了:“小丫头好大的口气,他的命我不用你送我,我也不要你的命,只要你对我言听计从一个月时间就行,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安岚微微偏着脑袋看他,那表情有些天真,但眼里却又带着几分讥诮:“你觉得我会答应?”

老蛊师似真的被问住了,认真想了想,就问了句和安岚刚刚一模一样的话:“你想要什么?”

安岚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

老蛊师想碰她,想马上把她捆起来好好研究,但他直觉这丫头不是善茬,他如今也不比年轻时候了,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耐着性子道:“你想杀了影子是吧,我可以帮你。你还想知道那只香蛊是怎么回事吧,我也可以慢慢跟你说,一定能为你解除心头之患。你也别有什么顾虑,让你跟着我,我绝不会像影子折磨那小子一样做那些事的!”

安岚放在被子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眉毛跟着一挑:“那小子?”

老蛊师道:“就是站在外头的那娃儿。”

“鹿源?”安岚迟疑了一下,才问,“你以前认识他?”

老蛊师看了安岚一会,忽然裂开嘴笑了,眼里带着一丝笃定:“你想知道他以前的事?”

安岚看着他,淡淡一笑:“不想。”

老蛊师:“”

安岚打量了他一眼,不急不缓地道:“你兴许是会错意了,你我手上的筹码并不对等,所以我让你过来,并非是要和你谈交易。”

第178章 野心

老蛊师将两手藏在袖子里搁在身前,歪着头抖着脚站在那,老树皮般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小丫头,你还不死心呢,拿我的命威胁我是没用的。”

安岚侧过身,手支着脑袋靠在床头的大引枕上,乌黑的长发自一边脸垂泻而下,柔顺地落在锦被上,细白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圈起一撮头发把玩:“昨夜之前,你这条命确实是我手里唯一的筹码,但眼下,我手中的筹码已变,再不仅仅是你这条命。”

老蛊师不自觉地将脑袋微微正过来一点:“变了什么?”

安岚唇边带着戏谑,眼神却很是淡漠:“你不知道?”

老蛊师将脑袋完全正过来:“我不知道,你说说。”

安岚微微勾起嘴角:“你若不知道,今日怎么会答应和鹿源过来见我。”

老蛊师打量了她一会,不自觉得舔了舔唇:“小丫头,你当真被种了香蛊?!”

安岚看着他:“你觉得呢。”

老蛊师试着往前:“把你的手给我看看,就一会”

只是他刚抬脚,他的小腿就被一条近乎透明的丝线给缠住,令他半步都前进不得。

老蛊师往后一看,这才发现那角落处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位侍女,那侍女整个身子都没在阴影中,若不是她此一番动作,他怕是一直都不会知道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老蛊师故意用小腿拽了两下那丝线,发现自己根本拽不动,心里恼恨,藏在袖子里的手正要抽出,安岚开口道:“你最好乖乖站着别动,也收好你身上那些虫子,不然不仅你这条腿保不住,你的命我也不会再给留着。”

她的语气好似聊家常般,但就是这样不急不缓的声音,却透着一股冷意,听着令人头皮发麻。老蛊师顿了顿,咳了一声,收起面上的怒容,只是眼睛还是死死盯着安岚,好似狼盯着肉一般:“丫头,你既然心里都有数,又特意找我过来,应当不是为了跟老头我在这兜圈子。”

安岚道:“南疆香谷想借香殿之手,在长安繁殖蛊虫,进而将长香殿收入囊中,这等事我不能容忍。总归你们带来的东西,你们负责收拾回去,否则我会让你们再回不去。”

老蛊师嘴里嘿嘿一乐:“安先生是不能容忍香蛊在长安城内无限繁殖,还是不能容忍手中的权力被人觊觎,领地被人侵犯?”

安岚道:“两者对我而言有区别吗?”

老蛊师正色道:“当然有,若是更在意前者,安先生是先忧他人之忧,心底纯善正直,令人敬佩;若是真正在意的是后者,那安先生就不必太过费心前者了,兴许还能就此借力立威。”

安岚问:“你希望我更在意哪个?”

老蛊师道:“后者。”

“为何是后者?”

老蛊师眼里透着藏不住的兴奋,两只手甚至从袖子里拿出来,不自觉地搓了两下:“安先生若真是被种了香蛊,那同先生有联系的那只香蛊极可能就是母蛊,并且此蛊亦极可能会成为蛊王,只要安先生能征服此蛊,到时天下无香里的那些东西,可不就是安先生你的子子孙孙了!”

安岚听他如此描述,只觉恶心之极,脸色当即一沉。

只是老蛊师却还接着道:“不过安先生想要征服那只香蛊,以及以后想让那些小幺儿听您的话,必须要我的帮助才行。”

安岚自引枕上慢慢起身,赤脚下床,白玉般的赤足踩着几乎没入脚踝的地毯,一步一步朝老蛊师走去:“你想拿整个长安变成你的练蛊场!”

她身上分明带着迷人的香味,但老蛊师却有些害怕那味道,不敢让她身上的味道沾了自己蛊虫,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嘿嘿乐着道:“这么想的不只是我,影已经这么做了,安先生此时才察觉吗。”

她进,他退,安岚在离他一丈远的前面停下,只见她乌发如漆,又长又直,衬着一身逶迤于地的白裙,明明勾勒出来的是柔软的曲线,却透出了冷硬的味道。

老蛊师接着道:“安先生若真喜欢权力,何不借此机会,将整个长安变成你的领地。”

安岚恍悟:“原来这才是南疆香谷的真正目的,香谷想要的不只是长香殿,而是整个长安城,当真是让我意外!”

仅一句话的功夫,她就敛去了身上的怒意,老蛊师有些意外,忽然拿不准她的心思,探究地打量了她一眼:“安先生,咱们现在可以谈交易了吗?”

他一生痴迷于蛊,无论是养蛊练蛊种蛊解蛊,都难不倒他;这天下的蛊,只要是说得出来的,他都有办法能弄得到养得熟。唯一种蛊,他一直无缘见识,更无缘去饲养和了解,那便是真正的香蛊。

没有经过香境的饲养,并成功同大香师建立联系的香蛊,其实都算不上是真正的香蛊。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这所谓的香蛊,只是传说,是蛊师们的妄想,却没想居然是真的!更让他意外的是,养出香蛊的人居然是司徒镜的影子,不是司徒镜,不是大祭司!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一定要在闭眼,将这两件心愿了了。

安岚转身,走到香几那,给香炉里添了两勺香,再轻轻盖上香炉后,才道:“第一,我能不能征服那只香蛊,主要在我,不在你。第二,即便没有你,我一样可以全杀了天下无香里的那些东西。”

她不是非他不可,但他想要的,唯有她能给。

老蛊师道:“你并没有十成的把握。”

安岚道:“你也没有。”

老蛊师打量了她好一会,忽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小丫头,你还真像那个人。”

安岚看了他一眼:“谁?”

老蛊师嘿嘿一笑:“那人也是个大香师,那张脸也是俊得不像话,与人说话时心里同样满是算计,一言一行总要占上风。”

安岚听出他说的人是谁,默了默,才道:“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老蛊师道:“久了,估摸着有十年了吧。”

“在哪见的?南疆?”

“也只能在南疆,十年前老头我还没来长安。”

十年前景炎公子果真去过南疆,找过影子,也见了老蛊师,当初他究竟谋划着什么,事后为何又放弃了?

见安岚沉默下去,老蛊师又道:“影子就是影子,影子想要翻身做主是不可能的,依我看,他现在能搅出这么多风雨,必定是因为他有了新的主子。”

安岚瞥了他一眼,面上露出淡淡的嘲讽:“难不成你想告诉我,川连如今的主子就是当年你见过的那位大香师。”

老蛊师眼里露出几分狡猾:“这就得先生您自个去查探了,老头我只懂得蛊。”

第179章 贪心

良久,安岚才道:“我会把你送去天下无香,你若能从那里出来,再与我谈条件。”

老蛊师两手重新放回袖子里,看着安岚,微微眯起眼:“安先生不先从我这打听香蛊之事,就把我送去天下无香?”

安岚道:“关于那只香蛊,你知道的未必有我多。”

在她之前,无人被种过真正的,被大香师以香境饲养出来的香蛊,所以没有人知道那玄妙的联系,究竟是什么感觉。她确信,即便是川连,对那样的感觉也不尽清楚。

老蛊师默了一会,低低地笑了:“安先生果真不简单!不过,能这般干脆就把老朽送过去,您还真是极看重那小子。”

天枢殿的人抓他,是为问清楚川连给安先生种下那只香蛊的利害,而安先生把他送去天下无香,却是为了鹿源不再受制于人。

安岚瞥了他一眼,眉目淡然:“你以为我真会很在意香蛊。”

“安先生很强大,也很自信,只是”老蛊师顿了顿,桀桀地笑了一声,“安先生难道不知,影子既然给他种下了蛊王,能随时控制他的生死,他又得您如此看重,仅凭我,可换不回他的自由。”

安岚面色如常,只是眼睑微垂,慢慢放下手里的香匙,往旁示意了一下,藏在阴影里的侍女遂走出来,朝老蛊师做了个往外请的手势。她表现得太淡漠了,老蛊师倒拿不定她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不过他也不在意,转身前又道了一句:“安先生,小心你身边的人,现在最不希望您出事的人,是老朽。”

有鹿源这枚这么好的棋子,司徒镜真正想要的,当然是她的命。

老蛊师出去后,安岚看着香炉内袅袅升起的轻烟,沉思片刻,开口道:“蓝靛可还在?”

“蓝掌事一直候在外。”

“让她进来。”

“是。”

安岚在临窗大炕那坐下时,蓝靛从外走了进来,看到安岚靠着大引枕倚坐在榻上,背着光,房间里光线又有些暗,一时看不出她的脸色如何,便大步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安岚面前,声音低了几分:“先生可还好?”

安岚抬起脸,看了她一眼:“现在景府这你安排了多少人?”

蓝靛道:“白园里十二人,都是刑院一堂的人,除此外,景府各院也都有人,共有十四个,其中八人是女子,是二堂的人。”

景府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安岚道:“一堂的人再加十二个,不用入住白园,找个离白园近点的地方,暗中安排他们。”

蓝靛微怔,但还是马上应下,只是同时隐隐有些担忧,先生忽然增添人手,是为以防万一,还是身子当真不好了?想到这,她心头猛然一惊,倘若先生真是身子有恙,南疆和道门那边万一知晓

安岚又问:“可查出那内奸是谁?”

蓝靛神色凝重,半跪下去:“查清楚了,是二堂的一位女侍,叫雨燕,一年前被选派到天枢殿,她此次也随先生入住白园,属下失职,请先生责罚。”

安岚想了想,那个叫雨燕的女侍一直就在外屋,还没资格到她跟前。

“她可知道自己已经暴露?”

蓝靛摇头:“属下未打草惊蛇,等先生示下。”

“让外人混入二堂确实是你失职,此事先记下。”安岚说着就示意她起来,手里把玩着玉佩上的穗子,慢悠悠地道,“现在无需动她,就让她待在那,往常是如何,现在还一样。”

蓝靛诧异,抬起眼,却见安岚面上神色依旧淡淡,几根手指来回挑着玉佩上的流苏,那动作不大,但给人一种轻巧而优美的感觉,屋内暖香清幽,一派温缓,她刚刚微微悬起的那颗心,没来由地,就安放下去。

“这段时间,属下是否暗中候在先生左右?”蓝靛应下后又问一句,不过此刻她语气里已没有刚刚那等隐藏不住的疑虑和担忧。

安岚道:“不用,你今日就回香殿,然后替我去玉衡殿一趟。”

蓝靛问:“玉衡殿?先生是要找崔先生吗?”

安岚点头:“你过来,我交代你几句话,到时你转述给她即可。”

蓝靛遂上前弯下腰,只是听完安岚的交代后,她愣了一下才道:“先生,如此崔先生必会以为您受了重伤,身子已然不行。属下认为,崔先生或许可信,但眼下那清耀夫人一直在崔先生身边,此举保不准清耀夫人会知道,倘若清耀夫人知道了,道门那边就不可能不知道。”

安岚看了她一眼:“没错。”

蓝靛顿了顿,随后眼神微微一变:“属下明白了。”

“去吧。”

蓝靛告辞,只是将转身时,想了想,又收住脚步:“既先生想让他们以为您已身受重伤,为何今早要对川连出手?您今早以香境震慑她,难道不是想告诉她,您其实并无大碍?”

“人嘛,当面临的答案不是唯一时,最终都会偏向自己愿意相信的那个答案,然后以为别的答案,都是对方使出来的烟雾,从而更加确信那个对自己有利的答案。”安岚说着就轻轻一笑,看向蓝靛,目中带着了然,“你问问你自己,是不是如此。”

蓝靛怔了一下,回想刚刚自己的心态,即惊觉确实如此。先生什么确切的话都没说,她仅凭自己观察先生的几个动作,就已经相信先生的身体并无大碍,如今不过是将计就计。

安岚把手放在引枕上,支着脑袋:“鹿源还在外面吧,你去让他进来。”

蓝靛不敢再多问,带着敬畏退出去,片刻后,鹿源走了进来。

安岚放下手里的穗子,要去拿旁边的茶盏:“你想好怎么将他送过去了?”

鹿源即上前亲手端起那杯茶送到安岚跟前:“属下只需送回去便可,余的无需多说。”

安岚接过茶盏:“他不会问。”

“他知道我不愿说的,问了也无用,除非杀了我,更何况有胡蛊师,他会更愿意问胡蛊师。”

安岚看着他:“你当真不怕死?”

鹿源对上安岚的眼睛,然后又慢慢垂下,不敢多看,似每多看一眼,他就会多贪心一分。

“怕。”

他的声音很平静,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却又饱含了千言万语。

各位女神,节日快乐~

第180章 允诺

安岚的目光停在他脸上,鹿源依旧垂着眼睛,但他却能感觉到安岚的目光。无论何时,即便是闭上眼,他都能想象那样的目光,清澈,淡漠,似一泓清凌凌的月光,让人忍不住抬头仰望,渴望靠近。

安岚的目光往下移,落在他放在身体两侧,微微颤抖的手。

他是个花一样玉一般的美男子,有如此容貌,如若位卑人微,必遭灾难,狼豺虎豹皆难以抗拒这样的诱惑。他不在地狱里滚过一回,生不出这样的心肝脾性。所以她许他高位,还他尊严,给他希望,换他忠心,见他长袖善舞,替她周旋高官巨贾,事无巨细,为她打理香殿上下。

“你知道,我一直就很清楚,你当初为什么到我身边。”

“是。”

“我也知道,后来你为什么一直不走。”

鹿源张了张口,又慢慢闭上,连脸都比刚刚垂得底了几分,似更不敢看安岚,明显感觉得到他此时很局促,很紧张。

“当初我曾允诺过你两件事,一是不会对你起香境探查你内心,二是不会过问你过往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