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耀夫人刚顺了口气,又被气得噎住了:“她能有什么苦衷,她不是有苦衷,她是糊涂,糊涂至极!我之前还以为她是想通了,心里还为她欣慰呢,没想到她根本完全分不清利害,完全分不清利害!”

佟嬷嬷一边给清耀夫人轻轻拍着后背,一边道:“也不能完全怪郡主,郡主本来就是个耳根子软的人,怕是之前在香殿里,安先生那边给郡主说了什么话。您也知道,那位安先生可不简单,当年她连广寒先生的心都能笼得住,她那手段若是用在郡主身上,咱郡主哪能不中招的。”

清耀夫人深呼吸了一下,才道:“你马上安排两个可靠的人连夜赶回去,跟老爷把这事说了,记得跟老爷说,这事可千万不能张扬,旁人要是问起了,就说是我病了,飞飞心疼我,便让我在驿站歇一晚。”

佟嬷嬷面露忧色:“只传口信,怕是会说不清楚,夫人要不写一封信送回去吧。”

清耀夫人想了想,便点头,写好信,她也渐渐冷静下来了,将信折好交给佟嬷嬷时。想了想,又提笔写了一封,这封是写给崔飞飞的,写完后她也折好交给佟嬷嬷:“飞飞现在应该还没有出清河,你找个身手好的去追,将这封信交给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回长安。”

佟嬷嬷接过信,迟疑了一下,小心问了一句:“若是郡主看了夫人的亲笔信后,还不愿回来,怎么办?”

毕竟是大香师,如果真不愿回,怕是没人能奈何得了。

清耀夫人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既然道门那边的人已经找过来了,飞飞返回长安的路上,他们应当也都在盯着呢,这里是清河,道门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如果我的信都不能让她回头的话,就请道门的人帮忙留住她吧,她身边带的人不多,要绊住那些人不难。至于飞飞,长安离清河几百里,她的香境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你们耐点心就是。”

佟嬷嬷心里有底了,微微欠身,然后就退了出去。

不多会,佟嬷嬷便将事情都交代好了,重新进来复命时,见清耀夫人脸上带着郁郁之色,便安慰道:“夫人莫要太难过了,郡主也就是一时想不通,受了他人的蛊惑罢了,日后定能明白您的苦心的。亲母女,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清耀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定是要以为我是在为难她,在害她,哪会知道,我才是真正为她着想,真正为她好的。”

佟嬷嬷点头道:“可不是,郡主从出生到现在,夫人有哪一日是不为郡主费心的。”

清耀夫人道:“她怎么就不明白,崔氏掌控长香殿后,真正获利的人是她啊。长安那边,谢家和道门向来没什么关系,谢蓝河和香谷的交易也很薄弱,事成后,谢蓝河跟她怎么比得了,到时她的地位才是真正的至高无上!”

其实清耀夫人说的没错,如果崔氏真能成功的话,崔飞飞在长香殿的位置,很可能就会是唯一的。但崔飞飞想到的却是,那之后呢?假设一切都成立的话,那可能就再没有之后了,长香殿,大香师,将名存实亡。

夜幕刚降,崔飞飞的马车就被迫停下了。

梅香下车去看了一眼情况,片刻后,面带凝色的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先生,是夫人的信。”

崔飞飞接过信,却没有看,只是问了一句:“多少人追过来?”

梅香道:“出面的只有一个,不过殿侍说,有不少跟在后面,怕是前头也有人在盯着。”

崔飞飞手里压着那封信,面上带着几分紧张,但眼神很坚毅:“不用理他们,继续赶路。”

“是。”梅香应声后,就如实往外吩咐。

马车重新跑起来后,梅香遂感觉到了外面的肃杀之气,约一炷香时间后,外面忽然就传来刀剑声,梅香被吓得一个哆嗦,就要开车窗,却被崔飞飞按住了。

梅香有些震惊地道:“先生,他,他们真敢动手!咱们这可还没出清河呢,谁都知道这是您的车驾!”

崔飞飞目中露出几分难过,她很清楚,就算是道门的人,敢在清河地界就和她动手,多半是已经得到了母亲的授意。

外面的那些声音,令她心里最后一分希望也被掐灭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后,外面的声音歇住了,车外传来殿侍的声音:“让先生受惊了。”

梅香这才打开车窗,探出脸,问了几句,只是得到的答案并未能令她放心。

原来刚刚那几个人只是为试探,差不多摸清了这几个殿侍的实力后就退走了,殿侍们知道,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人。

第220章 夜路

崔飞飞是连夜赶路,即便走的是官道,但此时天已完全黑了,这又是寒冬腊月,故此时路上就只有她这一队车马。挂在车外的风灯随着马车的颠簸,不停地左右摇晃着,灯火如豆,在这风雪之夜显得无比寂寥。

第一次试探的人离开后,车队照常赶路,但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又停下了。

新一轮的刀剑撕开了这冷寂的冬夜,不多会,突然传来马的嘶鸣,随即马车忽一阵猛烈震动,崔飞飞及时抓住东西稳住身体才没被磕到。守在崔飞飞身边的梅香吓得脸色微变,随后眼里露出怒色,待坐稳后,就推开一点车窗,掀开一角窗帘往外看了一眼。

片刻后,梅香放下窗帘关上车窗,带着几分不解,低声道:“先生,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咱们的马,和殿侍们的交缠也不激烈。”

刚刚是有一匹拉车的马被伤到了,所以才使得车厢忽然颠簸摇晃,幸好殿侍和车夫及时制住了受惊的马。

崔飞飞道:“他们不敢真的伤了我,更怕伤不了我,但他们又不想让我回长安,唯一的办法就是伤了我的马和人。现在那些殿侍还能和他们周旋,但回去这一路需要十多天,殿侍怕是支撑不了几天。若是真的没了马车,殿侍也被他们拖住,我似乎就只能靠双脚走回去了。”

后面那句话听起来像是自嘲,但如果崔飞飞真自己走回去的话,似乎更加可行些。她一个人,最多再带两个人在身边,如此目标小,容易伪装,行动也更加方便,而且即便真的被人发现了,也没几个人敢直接对大香师动手。

但这在时间上来不及,如果她真的决定走回去的话,清耀夫人估计也不会再拦她了。

梅香听了崔飞飞的话后,眼里的担忧更浓了:“那怎么办?眼下还在清河地界,即便是先生要联系那些香堂的人,如果夫人那边出手阻挠的话,香堂的人怕是很难帮得上忙。”

崔飞飞到:“坚持这一晚,明天早上就能赶到祁县,到了祁县再说。”

出了祁县,就算走出清河地界了。

梅香迟疑了一会,才小心道了一句:“祁县那里,没有咱们玉衡殿的人。”

崔飞飞道:“祁县有刑院的人。”

她离开长安之前,安岚给她留了一句话,进了清河后,如果她需要帮忙,可以去祁县找刑院的人。崔飞飞此时心里有些怅然,当时她没想过,自己竟真的会有这个需要。她以为,即便她真的决定返回长安,母亲就算再不高兴,再生她的气,也不会用这样的法子来留下她。

此事之后,她和母亲和家里,怕是再不会像以前那么亲密了。

崔飞飞暗暗叹了口气,现在再怎么伤感也无济于事,脱离眼下的困境才是最重要的。她在心里算了下时间,虽然这里离祁县已不远,但今晚她的车队人马想顺利走过去,怕是没那么容易。

外面的打斗声持续了一刻多钟后,就慢慢歇下了,偷袭的人再次退走,但崔飞飞这边得到的结果却不容乐观。拉车的马被伤了一匹,八名殿侍,也有两个受了伤,而且其中一个被伤了右手,已经不能拿剑了。

崔飞飞心里有些难受,更让她不安的是,眼下才只是上半夜,离天亮起码还有四个时辰。她没有时间给他们休息,让他们处理好伤口,把受伤的马匹换了后,就命他们继续赶路。

一个时辰后,崔飞飞开始迎接第三轮偷袭,又一匹马被伤了,八名殿侍,又有两名受了伤。

下半夜,约丑时前后,崔飞飞迎来了第四轮偷袭。

兴许是前面三次偷袭,这几位殿侍的实力令偷袭的人感到意外,也或许是因为崔飞飞快走出清河了,所以这第四轮前来偷袭的人数比之前翻了一倍,他们似乎打算破釜沉舟了,无论如何一定要留住崔飞飞的脚步。

而对那几位殿侍来说,前面几次交手对体力的消耗太大,过后不仅没得休息,精神还一直保持高度紧张,加上受伤的人数一直在增加,所以面对这第四次偷袭,才交手没多久,殿侍们就显出了败迹。

偷袭的人心里微喜,知道这一次差不多了,夜幕下,他们开始一步一步逼近车厢,可就在这时,所有逼近马车的人全都像见了鬼似的拼命往后退!

眼前的马车不见了,官道也消失了,所有前来偷袭的人全都落入了黑暗的森林里,挡在他们面前的是足有水缸那么粗的巨蟒,朝他们吐着猩红的信子。所有人都慌了神,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道理可言的,可怕的巨变,有的人甚至被吓得有些僵住了。

“走吧,不用管他们。”崔飞飞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几位本来要追上去的殿侍即听命回来,简单的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再次护送马车向前。

已经卯时了,再半个时辰左右,天就该亮了。

崔飞飞刚刚往外看了一眼,看到护送她的那几名殿侍全都受了伤,即便伤势不重,但她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一直保持沉默。

不是她不想一开始就用香境困住那些前来偷袭的人,而是她很清楚,接下来的路还很长,她不清楚还会遇到多少事。在清河地界,无论如何,这些来偷袭的人都不敢做得太过,他们只为留下她。但出了清河后,道门的人可就不管那么多了,到时形势会比今晚更严峻,所以她不能这么早就耗费精神。

只是,她终是不忍心一直看着身边的人,为她接二连三地受伤。

所以,当天已微亮,马车眼见就要走到祁县,第五批来追她的偷袭者拦在马车前面时,她又一次让那些人坠入香境,自动让道。

顺利进了祁县,总算是暂时能歇口气了,崔飞飞说了个茶楼的名字,那就是安岚留给她的地址。前去的路上,崔飞飞心里却还是有些担忧,只是当她到了那茶楼后,没想到来见她的竟是花容,安岚身边的侍女长史。

花容给她带了安岚的话,以及替她解决这件事的办法,一个更令她感到意外的办法。

第221章 花容

“你替我回去?!”崔飞飞一脸诧异的看着花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花容走到崔飞飞身边,微微欠了欠身:“从清河到长安这几百里的路,道门和香谷的人已经布下了无数眼线,更为您准备了数不清的人手。除此外,镇南王府的人也给了他们很大的助力,就是崔家,自您昨夜从驿站离开后,崔家也在阻拦您回长安的这件事上,为其他三方大开方便之门。可以预见,接下来先生您要面对的形势,会比想象中更加严峻。当然,只要先生您真的愿意,这些人是拦不住您的,但至少他们能拖慢您的脚步。从这里到长安,马车最快也要十一天,今日已是腊月十八,他们只要拖慢您两天,待您回到长香殿时,怕是”

崔飞飞微微皱起眉头。

花容紧紧抿了一下唇,又接着道:“安先生说了,他们垂涎多年的利益就放在眼前,千载难逢的机会,付出任何代价他们都不会犹豫的。崔家确实是罔顾了您的意愿,但崔氏既选择入了这个漩涡,即便他们这个时候想反悔,想抽身,也已经来不及了。所以,请先生不要抱有任何侥幸之心,因为这是生死之战。”

崔飞飞怔了怔,才开口:“这些都是安岚说的?”

花容点头。

崔飞飞沉默片刻,再问:“让你替我回崔家,也是安岚安排的?”

花容再次点头。

崔飞飞又问:“你怎么替我回去?”

花容道:“我会易容成崔先生您的模样,但要请崔先生现在就给清耀夫人写一封信,说明我的身份,并告之清耀夫人,您去意已决,但是孝心难安,不愿看到崔家陷入困境,故安排我替您回家去,暂且安抚住那些人。并请清耀夫人助我,莫让崔家人揭穿了我的身份。”

崔飞飞摇头:“母亲怎么可能会答应这样的要求。”

花容看着崔飞飞道:“依安先生的意思,清耀夫人是一定会答应的。”

崔飞飞看了花容一眼,微微蹙眉。

花容道:“您突然返回长安,带给崔氏的冲击,对崔氏而言是及可怕的。清耀夫人心里非常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昨晚宁愿留在驿站也不回崔府,连夜安排人去追您,并主动联系了道门和香谷的人。如果清耀夫人知道,无论如何,她都无法让您回家,甚至无法拖慢您的脚步,她就只能答应您给她想出的这个法子,配合您瞒天过海。”

崔飞飞张了张口,好一会才道:“可是即便如此,这也瞒不了多久,母亲她怎么会答应。”

花容道:“崔先生,清耀夫人一定会觉得,这对崔氏而言,是个更好的办法。”

崔飞飞不解。

花容低声道:“如果最终赢的人是安先生,崔氏只要有您在长香殿,他们不仅不会有任何损失,其地位与声望都会上升。到时香谷,道门,还有云家,已然自顾不暇,还怎么逼迫崔家?就算是镇南王府,想对付崔家,到时心里也要掂量掂量了不是。”

崔飞飞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若是输了”

花容反问:“安先生会输吗?”

崔飞飞一怔,随后轻轻一笑,她不知道,但是,她会忽然返回长安,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花容将笔墨拿出来,放在崔飞飞跟前,接着道:“昨晚您忽然从驿站离开,今早不得不被遣送回去,心情自然不好。回了崔府后,有清耀夫人的配合,我不愿见人,不愿理事,便也成了理所当然,多少能借此避开崔家的人。至于先生您这边,因为我替您回去了,他们路上安排的那些人自然就不会再盯着您了。即便有心里存疑的,但您换了身份,没入人流,加上刑院的护送,他们就是想找您,怕是也找不到了。”

崔飞飞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笔墨纸砚,沉默片刻,轻轻拿起笔,只是将要落笔时,她又抬起眼,打量着花容道:“安先生让你来代替我,你真的愿意?”

此事,胜了确实无妨,但万一败了呢?

败了,她怕是性命难保,到时崔家那些人,定是要将她一片一片撕了才解恨。

花容道:“其实也不是安先生安排我来的,安先生只说有件很危险的事,失败了很可能会死,但若是成功了,回报绝对超出我的想象,先生问我愿不愿去做。我说愿意。”

崔飞飞诧异:“你当时没问是何事?”

花容摇头:“我没问。”

崔飞飞又问:“那你知道是此等事情后,心里可有后悔?”

花容再次摇头:“我没有后悔,就是难免有些紧张,我只伺候过安先生,对崔先生您还不太了解,我担心到时会装得不够好。”

崔飞飞忍不住好奇,又问一句:“安先生许诺了你什么?”

花容轻轻一笑,笑容有些羞涩:“安先生能明白我,就已经是最大的回报。”

崔飞飞一时不解,花容又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辈子能跟在安先生身边,伺候先生,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是我是个不太安分的人,总想着去外面看看,先生知道后,不仅未怪罪我,还很高兴我能有此愿。崔先生,不瞒你说,此事我从未想过会失败,安先生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到我手里,我是绝不能弄砸了!”

崔飞飞不禁怔然,似乎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看清楚眼前这个女人到底长的什么样。

能在大香师身边伺候的人,相貌自是不会差,花容无疑是个美人,并且是自小在香殿里长大,被调教得很好,是个很懂规矩的女人。崔飞飞以前也见过花容,见过的次数还不少,但每一次,花容在她眼里,和香殿里的其他侍女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地位要高一些,说话做事要更加周全些罢了。

她从未觉得,花容有什么不同之处,但安岚却看到了这个女人的心,并给予了她最大的认可。

崔飞飞提笔,给清耀夫人写了一封信,然后交给花容,默默看了她一眼:“自己小心。”

花容郑重地接过那封信,微微点头:“我会的,多谢崔先生。”

第222章 动乱

刑院只给崔飞飞安排了一男一女,并且两人的年纪都很大了,花容建议她和这两人扮成一家子。崔飞飞也不反对,换了华服,卸了首饰,将梅香和所有殿侍都留给花容后,就上了那辆新的马车,跟着去长安贩卖年货的商队,迎着清晨的寒意,出发了。

崔飞飞启程后,就再不知道身后的情况,更不知花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些暗中盯着她的人不起疑心。不过,她果真是顺利走出了清河,并且路上一连三天都没遇到什么麻烦,和她扮作一家子的那两名刑院院侍,也表示这一路都很安全,只要花容那边不出什么事,他们应该能顺利回到长安,兴许还能比预计的时间快上一些。

这几天,崔飞飞将花容之前说的那些话翻回来琢磨了几遍,暗叹安岚的计划虽很危险,但确实每一步都设计得很巧妙,环环相扣,令人不得不照着她的意思来。

而且这个计划,明显是安岚早就设计好的,就等着适合的时机,派花容过来接应。崔飞飞其实一开始心里是略有不适的,这毕竟事关崔家上下,为何她离开香殿之前,安岚不先将这此计划告之她,无论是出于尊重,还是确保计划能顺利实施,都应该先与她商量后再只是随即她又想了想,终是不得不承认,选择不先告诉她,怕是也在安岚的计划中。

如果一开始就告诉她的话,她不会答应的,她那时绝不相信母亲会和道门联手对付她,更不相信崔家竟早就做好软禁她的准备。这每一步,人心之诡谲多变,安岚都算好了。

崔飞飞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不久前安岚对她说过:我有时会担心自己因惯于揣测人心,从而不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这听起来似乎很强大,但实际很可怕,走到那样的极端,其实就已经是变得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脆弱。你不同,你不擅谋,所以你从不揣摩人心,你总是能相信人性,即便有时候事实与你所相信的不符,你也能坦然接受,内心并不会因此而受影响,你是真正的强大。长香殿很需要你这样的人,以你为镜,我才能时刻警醒自己。

现在回想,她依旧觉得惭愧,究竟要有多坚硬的心,人才能不被人生路上的各种意外、痛苦、悲伤与失望吞噬。

腊月二十三,司徒镜收到清河那边的消息,将崔飞飞什么时候从驿站返回长安,路上遇到了几次偷袭,身边人的受伤情况,以及到了祁县后,她又怎么被清耀夫人派去的人说服,不得不放弃长安,眼下在崔府一直闭门谢客,但崔氏和云家的亲事已经正式提上议程等这些事,事无巨细,全都记了下来。

“都返回长安了,还赶了一夜的路,结果居然还能再次被劝了回去?”司徒镜看完手中的密信,有些嘲讽地道了一句,就将手里的信递给候在他旁边的川乌。

川乌接过去,快速看了一遍,略沉吟,然后道:“大祭司是怀疑那崔大香师使诈?”

司徒镜道:“本座总不太相信,崔大香师会连着两次反悔自己的决定。”

川乌想了想,才道:“崔大香师最后应当是不得不随清耀夫人回去崔府,那一夜,她必是明白回长安这条路有多凶险,所以只能妥协,再者,那毕竟是她的崔家。而且现在崔大香师已经在崔府了,即便她心里有多不甘愿,木已成舟,至少这段时间,她再管不到长香殿的事。”

道理没错,但司徒镜沉默许久,却还是没法忽略心里那挥之不去的疑惑,只是现在距清河发生的事已过去好几天了,他这边再传话过去,也已来不及。

“让所有人都多加小心,长安城外设卡的几个点增加人手,一察觉到什么动静,马上传回消息。”良久,司徒镜只能吩咐出这么一句。

谢蓝河已经与他们结盟;崔飞飞已经离开长安;安岚被种了香蛊,并且对她的影响越来越大;净尘也被谢蓝河引出了长香殿,并且谢蓝河已将其困住;如今就一个柳璇玑还守在长香殿内,但她也已受伤,再不具威胁。

眼下的长香殿就是一个空殿,只要他挑战成功,然后再一声令下,便能将长香殿收入囊中,并且名正言顺。

春节临近了,长安城内的各家各户都在忙着办年货,送年礼,长香殿自然也不会例外,其实从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有人往长香殿各个香殿运送各式各样的年礼了。若是往年,这等事该谁负责接待,该谁清点收存,都是有惯例的,再怎么忙也不会乱,因为香殿只要查出谁敢在这上面动手脚,惩罚是极重的,吃一顿皮肉之苦是免不得,事后还得加倍赔偿,甚至还可能会有牢狱之灾。

但是,今年却偏偏就出了乱子。

从各位大香师不得不离开香殿开始,香殿内就生出了各式各样的谣言,很多心思活络的人也跟着生出许多心眼,手里的事也不再似以前那般尽心尽力。更多的人开始不听管束,心里暗暗想着怎么未自己打算,于是消息的传递出现停滞和误传,导致很多事务或是被耽搁了,或是出了错漏。而这样的责任,一查的话,牵连的人便是一大串,于是大家或是相互推诿,或是相互打掩护,恶性循环,使得香殿内的人事越来越乱,很多小丑也一个一个地跳了出来。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天枢殿,因人事混乱导致的损失,已经被例出来放在鹿源的桌上了,但鹿源却一直没有解决这些事,颇有听之任之的意思。

可是,今日香殿出的一件事,却让前殿的殿侍长再忍不住,直接找到鹿源这,还没进门就寒着脸道:“源侍香,你这些天躲懒也躲得太不像话了,安先生将香殿的庶务交予你,便是信任你,你到底还想不想干了!”

鹿源忙站起身迎出去:“是出了什么事,竟让您过来了!”

第223章 失窃

鹿源出来后,旗殿侍长依旧没好脸色,黑着一张脸道:“藏香楼出事了!”

鹿源问:“出了何事?”

旗殿侍长见他面上还是那副波澜不兴的表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哼了一声,就转身出去,鹿源往外看了一眼,略一沉吟,然后跟上。

到了藏香楼后才知道,这段时间由于送上山来的年礼太多,除此外还有各处香农送过来的大批香材,偏藏香楼的掌事又刚好病了,没办法事事都亲自盯着,而他手底下的那几个人,有一半是新手,对藏香楼的很多章程都不太熟悉,加上期间还有许多香材要送往长安城各处,所以那登记册上就出了点错。并且最开始,那几个小管事都没注意,直到账册上的出入越来越大,又刚好库房掌事来查看,亲自对账册时,他们才发现出了天大的篓子,于是所有人都吓懵了。

藏香楼里,居然有三成名贵香材不见了!

长香殿内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除了大香师外,就是藏香楼里的那些天材地宝。

那是长香殿数百年的积累,藏香楼内,有的香材的年份,甚至达到了上千年,那些东西,可以说全是无价之宝。

可现在,竟有三成的珍品名香,不见了!

就算让看管藏香楼的所有人拿命去填,也填不满这个窟窿。

藏香楼有五层,下面还有一层窖藏室。鹿源和旗殿侍长进入藏香楼,打开盛香阁的门,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博古架。

此时几十个香使分布在各个博古架间,忙碌地清点置放其中的香品,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紧张的气氛弥漫整个香楼,鹿源的到来更是让他们连手中的动作都乱了几分。

藏香楼的廖掌事捧着账册,苍白着脸迎过来,正欲开口,然而鹿源却没有要询问的意思,淡着脸往里走。廖掌事只好两手一直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微微弯着腰在后面跟着,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香使,同样抱着厚厚的一沓账册。

五层楼连着地下的窖藏室都走了一圈后,鹿源再回到一层正厅,在太师椅上坐下,然后上下打量了廖掌事一眼。廖掌事的腰弯得更低了,大冷的天,后背却已湿透,喉咙愈加干涩。

不翼而飞的那些香品,在刚刚巡视的过程中,鹿源已经由廖掌事的口了解,他一直未有发怒,甚至未发一言,可他越是如此沉默,廖掌事就越是胆战心惊。天枢殿内,刑院的冷酷是建立在明明白白的铁律上,但源侍香的可怕之处,却是藏在他温柔的眉眼下。

知道出事的那一刻起,廖掌事就将藏香楼上上下下捋了一遍,虽说他手下有几名香使是新手,当差的过程中出了些纰漏,但仅凭那些纰漏,也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挪走那么大量的香品。藏香楼内肯定是出了内鬼,而且这内鬼的身份定不低,才有可能办得到。

廖掌事脑子拼命地思索藏香楼的香使是没有这能耐的,香使长也没有,而藏香楼的殿侍是接触不到那些珍贵的香品;如此,就是这段时间常来藏香楼的那几位侍香人,和藏香楼的二掌事,以及他,有这个能耐去动那些香品。

但那几位侍香人每次来藏香楼,都是他接待的,为什么事,取了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即便真从中查出什么猫腻,他也拖不得干系;二掌事则是四天前就下了山,去香田办差了,而眼下还未确定藏香楼里的那些香品,究竟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如果不是四天之前,那最大的嫌疑,可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