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与九霄成为了并肩作战的战友。然而几番合作下来,青帝就意识到遇到了猪一样的队友。而偏偏他们的对手不是“神一样的对手”,而是真真正正的神族对手。

九霄在战场上独斗可以瞬杀一片,然而其带兵时手足无措的表现让青帝大跌眼镜。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这位鸩神是徒有其表,冒名顶替的了。

九霄空有让人闻风丧胆的鸩军,却不能使之发挥威力,受挫连连,也是十分挫败。这役又大败一场后,独自闷在军帐中生自己的闷气。青帝憋了一肚子火想要去训一顿话,走到帐前时,忽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唤:“毛球?”

他一愣。

帐中黑漆漆的,没有点灯,本以为只有她自己在里面,难道还有别人吗?

凝神倾听,只听九霄用懒散的声音又道:“毛球,什么时辰了?”

他没有再犹豫,掀帘闯了进去,指尖一弹,一点星火飞出落在案上灯芯上,灯光柔和亮起。帐内并没有别人,只有九霄半伏在案上,神情有些茫然,看到灯光亮起,看看灯,再看看他。一时间,青帝清清楚楚地从她眼中看到了失望。

第60章 救场

青帝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两人对视半晌,她忽然清醒了过来,坐直了身子,“啊”了一声:“伏羲,你来了。”

他落坐在书案对面的蒲团,仔细盯她一眼:“你怎么了?”

“我睡着了。”她揉揉眼睛,懊丧道:“我本在思过,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他撇了撇嘴:“你到底有没有思过的诚意。”顿了一下,问道:“刚才,做梦了吗?”

“唔。是睡迷糊了。”九霄道,“刚醒来时眼前漆黑的,一时分不清今昔何昔,还以为回到了失明的日子,吓我一跳。”一边说着,冲着他笑了一下。

他却在她的笑容底下看到了失落寂寥。随意又问了一句:“刚刚你还说梦话了呢。毛球是谁?”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为什么问这个?”

“你刚才喊这个名字了。”

“唔,是百草谷里照料过我的一个小药童。”她的手指在桌上不安地碾了碾,目光不由地在小小的帐中扫了一遍。总是觉得刚才有谁在这里呢。

只是个梦而已啊。

把心中的空落感强行抛开,转话题道:“你是来训我吧?”

他沉默一下,并没有开始训她,而是又追问了一句:“那个小药童,照料得你可还用心?”

“用心啦。”她躲闪着目光,不愿意触及这个话题,催道:“你不是要训我吗?开始吧。”

他终于不再追问,把隐隐的不安和疑惑暂且压在心底,重新调整心态,把思路转回到战役上来。

东方与北方之间的实力,本是势均力敌。鸩军与东方联盟之后,将北军逼退应是轻而易举,青帝原本的计划是把北军逼进北方境内百里就按兵不动,以免让黄帝误会,等请到黄帝旨意再定夺进攻还是防守。

然而十四日混战之后,东军反被北方逼退数百里,颇有伤亡,还丢了一座城池。

青帝的恼怒渐升了上来,盯着九霄:“九霄上神,你是不是假装帮我,其实是跟颛顼串通好了的吧?”

九霄心虚地缩了一缩:“我不是故意的…”

鸩军何其凶猛的一支军队,被九霄指挥得一团混乱。

以她的阅历,怎么可能会带兵打仗啊!偏偏鸩军又只听服她的指挥,青帝自己那边离不开,不可能呆在她身边帮她。而问帛和问扇两位长老自上任以来,就从未参加过战役,也没什么经验。数十万鸩军在她的指手划脚下如一部运转失控的机器疯狂乱碾,看着凶猛,其实是碾不到点子上。几天下来,黑帝像是看破了九霄的无能,竟使计耍诈,设下圈套,引得鸩军误伤东军,伤亡有些惨重。再这样下去,这场仗要败,东方天界要不保。

九霄沮丧哼唧道:“我又不是真的鸩神,你知道的。”

“闭嘴!”青帝眉一竖,厉色道:“此话千万不可再讲出来,万一走漏就麻烦了。黄帝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坐拥鸩军吗?”

青帝罕有发火,就算是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敛起了温和,代之的是透骨寒冷的冰霜。此时连吃败仗,九霄又说出不靠谱的话来,终于压抑不住烦燥。从不发火的人一旦发怒更让人觉得可怕。九霄忙抿了嘴,低头头,大气不敢出。自知因自己的无能,致使损兵折将,领地丢失,简直不是来帮忙,是添乱来的。

青帝见她这个样子,眼中的火星抿了下去,声音却依旧严厉,道:“过来。”

九霄以为他要收拾她,吓得一缩:“干嘛?”

他撇了一下嘴角,把羊皮地图在案上展开,道:“过来我告诉你如何用兵打仗。”

九霄苦巴巴地凑了上去。她觉得自己实在不是领兵打仗的将才之料,面对着繁复的地图只觉得愁得要死。

头晕脑胀之际,一掌击在桌子上,恼道:“她明明在,却不肯出来帮我!”

青帝抬眼看着她:“你说谁在?”

她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我觉得,真正的鸩神九霄,一直跟在我身边。”这句话在这深更半夜讲出来,尤其显得阴森,她自己一面说出来,手臂上都不由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青帝疑道:“为什么这么说?”

她将“鸩神”三次“附身”的事说与他听。青帝思忖半晌,道:“如果她的魂魄在此,为何不肯帮你作战,眼睁睁看着她的鸩军折损呢?”

“就是说啊!”九霄沮丧道,“我敢带鸩军出征,原也是仗着有她撑腰,自信她会帮我。可是…没有想到她就此消失了一般,再不肯出现。”

青帝也想不明白,只道:“或者她有她的难处。又或者她现在只是一缕魂魄,上几次身就耗得魂魄消散了。”

九霄慌道:“那怎么办?”

“你就别指望别人帮你了,潜心习兵法吧。战场上风云变幻,如果没有将才,再强的兵力也会落败,你会愿意让百万鸩军覆没在你的手中,让鸩族的土地由外族践踏吗?”

九霄心中一凛,正色道:“不愿。我要用心钻研,不能总指望他人帮忙。”

青帝看她一眼,眼眸带笑:“这就对了。…九霄,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会相信我?”

九霄道:“在炎帝把余音的口供传来之前,我主要考虑的是黄帝陛下迟迟不下旨意这件事。陛下不传旨,不知是有意还是迫不得己。不管是哪种情况,都看不出他支持黑帝的意思。黑帝是他的嫡孙,若不偏袒,就是反目了。”

“仅是凭这一条,也太轻率了。万一是我派人挟持了陛下呢?”青帝道,“陛下不传旨,有很多种变数。”

九霄的嘴角抿起一抹笑来,道:“好吧。其实凭的是女人的直觉。”

青帝嗤笑道:“又不是选夫君。”这句话脱口而出后,默默红了脸,悄悄将脸别向墙角。

九霄浑然不觉,蹙眉道:“我一直不明白黑帝为什么要造反。他不是公认的未来储君吗?”

青帝道:“公认也好,嫡亲也好,黄帝不立他为储君,他就不是储君。其实在万年以前,颛顼在上任黑帝之位时,就出过一些事,后来消息被压下了,详情我并不清楚,只知道那个时候他与陛下的关系就有了裂痕。”

“难道是黄帝心中另有人选?黑帝是意识到这一点才造反的吗?那个人是谁?”

青帝默默不语。

九霄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是你?!”

青帝瞪她一眼:“不要乱说。黄帝从未直说。”

“但是私底下流露过这个意思吗?”

青帝道:“这种事还是不要讨论的好。”

九霄闭了嘴巴,眼睛因为吃惊而睁得老大。这样的话,一切都有解释了。不过黄帝竟不愿把天帝之位传给嫡孙,不知是为了什么。帝王之心,难以揣度。

但是没有黄帝的旨意,这场战役其实是兵出无名,大多数神族不明内情,还是偏向认为东方为叛军。毕竟黑帝是公认的未来王储。掌管天界重兵兵权的西方金帝少昊持观望态度,按兵不发。

北军把东方天界步步蚕食的当口,又传出了对东方极为不利的消息。

鸩神是假冒,鸩军已被窃取。

这个消息几天之内传遍天界,显然是有人刻意散布。此传言一出,如果金帝动摇,出兵帮助北军,那么此役东军胜算无多。

几日后,北军使计把鸩军与东军分隔开,将九霄与部分鸩军围困在关口重城三刀城内,北军直逼城边。城墙上下,两军对垒之时,双方将领遥遥相望。城下颛顼一袭暗夜般的战袍,望向城楼之上艳如烈焰的女子,眉眼之间更显阴沉,唇角轻挑,满眼讥讽,拿手中的冰色长矛一指,冷声道:“大胆妖孽竟敢假冒鸩神,该当何罪!识相些快把军权交出,天帝或许能赏你一个全尸。”

九霄心虚得心中哆嗦,面上却是强硬的很。心中暗念着之前青帝交待的“咬牙绝不承认”,冷笑一声:“笑话!鸩神岂是谁都能假冒的?少来妖言惑众!”

颛顼一双子夜般的眸子黑不见底,高声道:“我早有察觉,原以为是你病重糊涂,记忆不清,说起往事来,才会前言不搭后语。近日听到传言,方知道九霄已被妖物所害,躯体亦被你这妖物占据,冒充鸩神,助逆贼伏羲谋反!你故意宣称鸩令丢失,其实,之所以没有鸩令,是因为你根本不是九霄。”

颛顼和九霄都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地,必然有黄帝和金帝的眼线暗中监视观望,这一场质问和回应,必然会传到他们耳中,影响他们的最终定夺。九霄没有料到他会把鸩令搬出来说事,一时慌了,竟然语塞。而身边的问帛已然在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

九霄瞪着问帛:“喂,你也怀疑我吗?”

问帛不语,心中颇是挣扎。

颛顼看出对方军心动摇,果断下令攻城。城中被围困的只是一小部分鸩军,大部队和东军都之前都被颛顼设计拖在别处,短时间内不能赶来救援。

冰箭带着凌厉风声如密雨般射来,九霄感觉不太妙。急令城中数千鸩军抵抗,而问帛并没有采取行动。九霄虽能驱动鸩军,但排兵布阵还是问帛更精通一些。二人对视僵持之际,已有北军攀上墙头。

九霄厉声道:“问帛!对方是离间之计,你看不出吗!”

问帛心中一惊,清醒了许多。前后思忖,断然道:“无论您是谁,总不会害鸩族就是了。”挥刺刺中离得最近的北军,疾速跑去指挥防守了。九霄心中一暖,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一役是以少敌多,对方来势凶猛,鸩军很快呈现败象。九霄亲自上阵,以一敌百,敌人却是杀之不绝。看着敌人若蝗蚁般涌上来,鸩军迅速折损兵士,心中暗叫不好,恐怕要被俘。她本事虽高,颛顼却也不弱,再拖下去恐怕要被俘。

而她如果不顾一切地逃跑,是有可能逃得掉的。只是若丢下问帛鸩军独自逃跑,又感觉对不起她们,只好拚死恶战。很快她就连最后逃跑的机会也丢失了,颛顼执矛亲自上阵,将体力大耗的她封得死死,欲走不能。

她战得双目发红,心中隐隐绝望。若是被俘,她假冒上神的罪名恐怕要被坐实,鸩族今后群龙无首,要面临覆没,青帝也难以脱罪,要被她连累。后果若噩梦一般不堪设想。她从未打过仗,不知道胜负的真正意义。此时才真切意识到了一役战败便种族的末日,国度的倾亡。

渐渐体力耗尽,绝望之际,眼前突然蓬起一团火焰。有一个火球以呼啸之势砸来,重重击在颛顼背上。正凝神恶战的颛顼被击得翻滚着跌了出去。

九霄一愣,还没来看及看清,就有一袭阴影疾速掠来,腰上一紧,有人拦腰挟住了她,将她带到半空,一阵目眩之后,她已是站回了城楼的正中之位,

惊慌稍定,睁眼看见一袭玉色战甲,黑色披风,抬头望去,竟看到凰羽的面容近在眼前。然而她第一眼竟然没有认出他。明明是他的脸,可是那凤眸却无丝毫光彩,瞳漆黑如墨,却是无波无澜,空洞得枯井一般。

第61章 磨灭

待九霄站稳,凰羽松开扶着她的手,向后退了几步,作了一揖,道:“炎帝派我来帮上神。”

九霄吃惊之际,一时失语。身后的幕景是千军万马,硝烟滚滚,他的身影却让人觉得是这喧嚣中一个静到死寂的存在。

九霄回过神来,道:“哦…多谢。…你带兵来了吗?”往他的身后望了一下,只有那只巨鹏蹲在那里。

转眼观望一下战场,鸩军已是顶不住的模样。

凰羽道:“这原是东方与北方之战,若南方再派兵来,怕有结党之嫌。我一个人来的。”

九霄按捺不住焦虑:“一个人好做什么?”

“请下令让这些鸩军暂听我令,我来试一下。”

她别无选择,传达了此令。凰羽转身而去,将已散乱的鸩军整合又分组,按情势分派到围城各处薄弱关口,一场保卫战很快有了点头绪,暂时拦住了对方攻城的势头,争取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颛顼见胜局被扭转,郁怒非常,下令死攻,定要拿下此城,俘虏假九霄。

然而就在他脑热恋战之际,青帝派来的援兵赶到,与城中鸩军来了个前后夹击。北军顾不得攻城了,护着颛顼奋力突围。颛顼在撤退过程中,在瑞兽背上回过头来,冲着城楼上的凰羽冷冷一笑,以传音之术把一句话送进了凰羽耳中。

“陪葬之物。”

凰羽黑沉沉的目光望着他,没有丝毫表情。

敌军暂时退去,凰羽转头是巩固防守,派人修砌被破坏的城墙,检查城内粮草军备,一直到深夜时,九霄也再没看到他。

她独自坐在军帐中守着一盏灯发呆。

凰羽应该是已经知道销影池中化去的那个秘密了吧。

一切都揭穿的时候,心如被蛀空的朽木,空洞又木然,痛苦恍若昨日,又恍若前生。

帐帘外传来脚步声,她急忙坐直了身子。帘外传来一声问:“能进来吗?”

是青帝。她因为紧张而发亮的眼眸暗淡下去,答道:“请进来吧。”

青帝撩帘进来,落座在书案对面,脸色沉沉,盯着她的目光有点凶狠。她心虚地低头道:“是我的判断失误,险些吃了败仗。”

“险些?!”青帝眼中寒光一闪,“若不是凰羽来援,你已被俘。将帅被俘,此役即败!”

“我知道了…”九霄苦着脸道。

“你知道什么?”

“我急攻贸进,中了敌军的计,与大部队被隔离开来…”

“我不是说这个!”他又怒又急,“你明明可以有机会逃跑,为什么不跑?”

“我…一开始我想着不能丢下他们…可是很快我就明白我错了。若我被俘,鸩军就完了。鸩军完了,鸩族也就完了。后来我后悔了,真的。”

青帝抬手想拍她一巴掌解恨,最后变成一指禅恼火地在她额头戳戳戳,一边戳一边恨声道:“你、知、错、就、好!”

九霄抱头呜呜。

帘子一掀,凰羽走了进来,看到这样一幕,略一愣怔。青帝收回了施虐的手,笑道:“凰羽,今日幸亏你来。还是炎帝深谋远虑,知道鸩神有多草包。”

九霄嘴角一撇,略有不服。

凰羽没有答话,随意坐到了灯光暗处的一个蒲团上去,背倚在柱上,双腿一蜷一伸懒散坐着,目光低垂望着地面,一动不动了。

九霄感觉略不自在,片刻之前自自然然的空气也仿佛因为他进来而瞬间凝滞了许多。青帝开始并没有察觉,对着凰羽道:“坐到这边来,先喝杯茶。”

凰羽摇摇头:“我在这里靠一靠。”

“今日辛苦你了。幸好你来,否则狂澜难挽。”

“是炎帝的安排。”凰羽简洁地答道,仿佛是累透了,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青帝道:“还是炎帝高瞻远瞩,对鸩神之笨了如指掌。”半是玩笑、半是责怪地睨了九霄一眼。却看见九霄并没有如他意料中那样不服气地瞪过来,而是低头看着自己手中茶盏,呆呆地好像走了神。

青帝一愣。再看一眼凰羽,那家伙也是垂头丧气的模样。空气中仿佛暗隐着莫名的张力,让他感觉有些不舒服。站起来对凰羽道:“我已让人支了军帐给你。已很晚了,明日我们再商讨策略,你先去歇息。”

凰羽起身,对着九霄遥遥一颔首,跟青帝走了出去。

青帝将他领到帐前,临去时,忽然转身念了一声:“毛球?”

凰羽微一惊,没有应声,也没有否认。只疑惑地看他一眼。青帝心下了然。沉默半晌,道:“你在海上冰阵中舍命救她,后来又装作百草谷的药童,照料了她许久吗?”

凰羽没有吭声。青帝有些郁怒烦闷,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闷葫芦一般!有些事你得告诉我,让我知晓,我好早些心中有数…趁现在还来得及。”

凰羽终于开口:“什么来得及?”

青帝正色道:“趁我对她的心意还来得及收回。”

凰羽的脸瞬间苍白。

青帝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就明确地告诉我,你为她付出甚多,是有意于她吗?”

凰羽默然半晌才答:“不是。”

青帝有些意外。问道:“那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是曾欠了她债,还债而已。”他有些艰难地答道。

青帝的目光如刀子一般,能直剖到人的灵魂中去。更何况面前的这个凰羽无论是从躯壳还是心态,都虚弱得薄冰一般,他轻易地就能看清那话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