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珍点点头,轻声安抚汤伯汤妈妈与招娣,“为了母亲考虑,这前头的事,我们需得平静地解决了,莫一时冲动,引得母亲怀疑。”

素日这个时辰,母亲曹氏已用过午饭,在屋里午睡了。今日亦珍特地一早手磨了杏仁儿浆,午饭后做了一碗甜牛奶杏仁儿露上去给母亲。杏仁儿牛奶最是有益睡眠,兼之秋季本就容易犯困,母亲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亦珍这才略略放心,关上母亲屋里的门窗下楼来。

吴老二果然做贼心虚,选了午后店里人最少的时候,避开客流前来勒索讹诈。

亦珍正了正神色,由招娣陪着到前头铺子里去,留下汤妈妈在后院里照应,以防母亲曹氏万一醒了,听见什么动静。

亦珍来在大堂中,看见油头马脸,恶形恶状的吴老二,只静静地站在离他老远处问:“这位客官,不知有何事相寻?”

吴老二两只眼睛仿佛苍蝇落在蜜糖上一样,死死在亦珍脸上来来回回扫了几圈,见亦珍清清瘦瘦一副尚未长开的模样,倒是一边的招娣两颊泛着健康的红晕,高壮丰满,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身板,不由得嘿嘿一笑,仿佛好事已经落在他身上了一般。

亦珍微微垂睫,以免自己的眼神透露出内心里的憎恶来。“这位客官?”

吴老二毫不掩饰自己那色迷迷的眼神,仿佛粘腻湿滑的蛇信在招娣身上刮了一圈,这才投向亦珍,“小娘子就是东家?”

亦珍颌首。

吴老二摸了摸下巴,他当是什么难对付的人呢,想不到是个浑身没有三两肉的小娘子。

“前天大爷已经来过,小娘子就不必假装不知道了。”吴老二从腰间抽出折扇来,学那才子书生的样子来回地摇来扇去。

“请问客官您想怎样?”亦珍镇定地问,一边暗暗拉住了招娣的手腕,免得招娣冲上去将那泼皮一顿好打。

“你问大爷想怎么样?!”吴老二合了折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大爷千里迢迢从京里赶来报信儿,还准备了银两打算将陶家的铺面买下来,没的就这么让你从中截了糊去!”

又一把掇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京里陶公子说得明明白白,这宅院铺子都货与大爷,大爷有契书为凭!你们和陶家老两口的买卖不算数!”

在一边边用饭边听壁角的胖书生一双小眼睛骨碌碌朝这边瞧过来。

吴老二一拍桌子,“看什么看?!”

胖书生一缩脖颈,继续埋头用饭,只他身边的书僮垂了头,浑身直抖,像是怕极了的样子。

吴老二见店中唯一不相干的人也不出声了,这才一横扫帚眉,一竖吊梢眼,“小娘子你给个说法罢!”

亦珍抿了抿嘴唇,与无赖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呢?他既然来了,便是打定主意要得了好处才肯罢休。亦珍担心的是,这吴老二得陇望蜀,得寸进尺,占了一回便宜还不够,往后还会隔三差五地上门来闹事。自家的馆子本就是小本经营,被他这样一闹,还如何做生意?更有甚者,万一教母亲知道了这件事,气个好歹的…亦珍不敢想象。

“小女子见识短浅,不知客官想如何解决此事?还请客官示下。”亦珍示弱。

吴老二看到亦珍一副柔弱无措的模样,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板牙来,“大爷也不那不通情理,不知怜香惜玉的,也不为难小娘子,我看,就一千两罢!”

一千两…千两…两…

吴老二的声音在铺子里回荡。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玩童对泼皮吴老二上门来讹诈的情节有疑问,觉得亦珍花了钱立了契,没道理怕他。

但是古代房屋买卖是有律法规定的。

五代十国规定:如有典卖庄宅,准例房亲邻人合得承当。若是亲邻不要,及着价不及,方得别处商量,和合交易。到了宋刑统卷13,则更加详细:应典、卖、倚当物业,先问房亲,房亲不要,次问四邻,四邻不要,他人并得交易。房亲着价不尽,亦任就得价高处交易。规定了问询的先后顺序,先问族人,后问四邻。等到元朝就更严格了,前去立账,遍问亲邻,愿与不愿执买,得便与人成交。光口头上征求亲邻同意无效,还得立一张“问账”,让族人和邻居在上面挨个签字,大伙都同意你卖房了,你才能出售。

吴老二就是拿着陶公子的手书,钻了这个问帐的空子。按亲疏远近算起来,必须有陶公子的同意才能卖房。

70第六十九章 一意襄助(3)

那胖书生的书僮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含在嘴里嘀咕: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胖书生横了僮儿一眼,继续专心吃眼前的一色点心。

汤伯在一边捏紧了拳头,为了顾全大局,只好强忍着心头的怒气。

亦珍点点头,就在吴老二喜不自胜,当她要答应给他银子的时候,她却轻而坚定道,“小女子家小门小户的,这食铺也是小本经营,怕是拿不出这许多银子来。”

吴老二一踹面前被他踢倒在地的椅子,刚想发作,视线往招娣身上转了一圈,又笑了起来,“拿不出这许多银子?那也无妨!大爷在外头听说小娘子家中只得一个寡母,县里有大户人家且要逼你为妾。大爷索性行行好,做回善人,也不要小娘子的银子了,干脆大爷便做了你家的上门女婿,娶了你这瘦刮刮浑身没几两肉的小娘子罢!”

吴老二想得极美,一边想还一边发出喈喈的笑声来。“到时候你和你那丫鬟把大爷伺候的好了…”

汤伯前头还忍得住,但听得这吴老二越说越下作,再忍不住心头怒火,握紧了拳头冲向吴老二,“小老儿同你这无赖拼了!”

吴老二到底年轻,一闪身躲过了汤伯,伸手在汤伯背后一推,便将汤伯推倒在地。汤伯额头恰撞在八仙桌的桌角上,转眼就洇出了血丝来。

吴老二见汤伯额上见了血,有刹那的紧张,可是转而一想,又强硬道:“你这不识好歹的老东西!大爷看得上你家小娘子,那是大爷心善!现在大爷改主意了,一千两!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亦珍与招娣抢上前去扶去汤伯,将汤伯扶到一旁坐下,招娣仔细查看汤伯额上的伤口,幸好只是撞破了皮,并不曾伤着下头骨肉。

亦珍深吸一口气,这种无赖简直如同跗骨之蛆,只消让他尝着一点甜头,便驱之不去,务必要榨干最后一滴油水才肯罢休。对付这样的人,就是一点点甜头都不能让他尝到。非但不能让他尝着甜头,还要一次性将他解决了,让他再不敢上门寻事。

“这位客官说自己手中有陶公子立的契书,当时立契,可有人证?可有旁证?单凭你一面之辞,叫人如何相信?”亦珍挺直了脊背,淡淡地问。

吴老二一愣。怎的这小娘子适才还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一转眼便露出了冷淡凌厉的颜色?一定是强装出来的,吴老二在心里道。

“大爷手中的契书就是证据,还要什么人证旁证?”吴老二耍横,“谁还千里迢迢带了人证物证来?小娘子休得耍嘴皮子!快快把大爷的一千两银子拿来!”

这时原本在吃饭的胖书生“啪”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自袖笼里摸出丝帕来抹了抹嘴,推开椅子,站起身来。

吴老二一愣,下意识往椅子里靠了靠,随即想前这事儿与旁人无关,又挺了胸,“这位公子想干什么?我劝这位公子,此事与你无关,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

胖公子一听,哈哈笑了起来,“本来此事,倒真与本公子无关。可是本公子正在用餐,你在这里唧唧歪歪,实是教人心烦。”

吴老二被胖公子说得一噎。

胖公子一步步走近了,与亦珍、吴老二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朝吴老二一伸,“拿来!”

“拿、拿来?拿什么来?”吴老二这种人,天生就是那等欺软怕硬的货色,见胖公子一副“少爷不怕你,你耐我何”的样子,便有些心虚。

“你不是有陶公子立的契书么?这位小娘子不是想寻个人证好证实你手中契书的真假么?本公子被你扰得没了吃饭的心情,索性管一管闲事,替你做个人证。契书拿来!让本公子瞧瞧是真是假。”

吴老二犹豫。这契书是他唯一的筹码,如今这胖子肯出面充当人证,若证实了契书乃是真的,他要一千两银子便是有理有据的了。可若是…

“怎么?拿不出来?拿不出来便是无端前来闹事了,来啊!拿了本少爷的拜帖去请衙门…”胖书生朝身后的僮儿招手。

“公子!公子!别啊!”吴老二到底曾伤了人,身上还背着官司,最怕衙门里的差人,听胖书生说前衙门两字,心里便怕了,“我拿,我拿!”

随后从胸口掏出折好的契书,递给胖书生。

胖书生接过契书,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写得倒像是真的…”

吴老二顿时松了口气,就听胖书生道:“不过嘛…”

吴老二的心立刻又提了上去。

胖书生却不言语,只从自己衣袖里取出个信封来,朝吴老二扬了扬,“你说巧不巧?我身边恰巧有一封陶公子从京中写给县里云间书院授业恩师的书信。”

吴老二霎时傻了眼,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升。只是这时想抢回契书却已是为时晚矣,胖书生的僮儿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教他不敢妄动。

胖书生将吴老二的契书,与自己袖子里取出来的书信一对比,不由得嗤笑一声,随后拈了契书,在手里抖得“哗哗”作响,“你这契书,写得倒也像模像样,只可惜…这字与陶公子的字,差得不是一点半点,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陶公子师从云间书院何山长,习得一手赵孟頫的行书。你这张契书,却是横平竖直拘谨无味的台阁体…无有一处与陶公子的字迹相同。”

吴老二仍自强撑着不肯承认,嘴硬道:“许是陶公子进京之后改习了台阁体也是有的。”

胖公子咧嘴一笑,“巧得很,这封信正是中秋时自京中寄来的,比你也不过早了那么两个月时间罢了。”

吴老二还欲狡辩,适才在食铺中用罢中饭的两位巡检衙役去而复返,看见胖公子站在堂间内,两个衙役笑嘻嘻地朝他一拱手,带得身上的铁链条一阵哗啷啷响,“小人见过查公子。”

胖胖的查公子粲然一笑,“两位来得正好,本公子刚才遇见一桩咄咄怪事。”

“哦?公子遇见何等怪事?”两名衙役只当没看见堂间里翻倒的椅子与捂着额头坐在一旁的汤伯。

查公子摇了摇自己手中的契书与书信,将吴老二手持伪造的契书前来讹诈的事,略略说了。

吴老二本想趁两名衙役不备,逃出门去,却被其中一人死死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另一个衙役接过契书与书信,扫了一眼,又往吴老二脸上一看,嘿嘿一笑,“这不是前几年从县来里逃跑的吴老二么?怎地?身上还背着桩伤人的官司未了,就又跑来伪造契书,坑蒙诈骗来了?当差爷瞎了不成?”

吴老二哭丧着一张脸,“差爷!差爷!您看看,小的这不是离家久了,才方回来,一时昏了头,有眼无珠,犯了混么。求差爷放过小的罢!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给这位公子,给小娘子,老丈磕头了!求几位饶了小的这一回罢!”

吴老二情知自己这回是讹错了人,这要是被逮到衙门里去,不死也得脱层皮下来,赶紧从椅子上一出溜,顺势双膝一软,往地上一跪,就没命地磕起头来,“求各位差爷,少爷,小娘子高抬贵手,就饶了小的这一次罢!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小儿…”

其中一个衙役听得乐了,踹了吴老二一脚,“你这刁滑的东西,这话说出来骗谁?谁不知道你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

另一个则哼了一声,“吴老二休得啰嗦!你身背一桩伤人官司未了,如今又添了伪造契书的罪行,还不随了我等到县衙去投案自首?”

说罢一把扯了锁链来,将吴老二三两下捆了,往前一拽。

吴老二赖在地上不肯起来,被拽得一个趔趄。锁链想是绑得紧了,吴老二呲牙咧嘴地叫娘。

两个衙役自是不理他,一人对另一人道,“李大哥同他啰嗦什么?他若不走,便打断了他的一双腿一路拖回衙门去。大人若问起来,就说他持械拒捕,被咱们打断了腿,想必大人也不会责怪你我。”

另一个心领神会,抽出插在腰间的短棍出来,作势要打。

吴老二一见,忙举起被锁了双手,抱在一处求饶,“差爷手下留情!小人跟两位差爷走就是了。”

这才不情不愿地自地上起来。

两名衙役遂朝查公子一礼,“扰了公子用饭,还望公子见谅。”

查公子一展折扇,做风流倜傥状:“两位差官也是为了公事,就不留两位差官了。待得了空,请两位差官喝酒。”

言罢示意书童送衙役带着泼皮吴老二出去。

查公子的僮儿接了他的眼色,知机地走到两位差人跟前,一边左右护了两位衙役向外走,一边不着痕迹地各塞了荷包在两人手心里。

汤伯也踉踉跄跄地起身跟出铺子,“多谢两位差爷秉公执法,才不叫小老儿的东家受人讹诈。往后两位差官到小的店里来,酒菜茶水一律都算小老儿的。”

那两个衙役先暗暗掂了掂手里的荷包,再一听往后有免费的酒菜茶水,自是乐得眉花眼笑,“两位不必送了,我二人这就带了这厮回衙门复命去了。”

吴老二吊梢眼一骨碌,心道自己信错了话,惹错了人,这回怕是免不了要很吃些苦头,但…自己得不了好,也不能叫那小娘皮日子好过。

遂心一横,扯开了嗓子喊:“小娘子饶命!小娘子饶命!小的千不该万不该,有眼无珠,想讹小娘子一笔银钱!若知道小娘子与…”

他后头一句话还没喊出来,就被其中一个看起来笑眯眯的衙役一棍打在嘴上。

这一棍来得极快极重,打下去吴老二“嗷”一嗓子,就没了声音,从鼻梁到到下颌眼见着就肿得老高老高的,满嘴的血沫子。

左邻右舍有听了声音探出头来看热闹的,但一见两个衙役凶神恶煞似的模样,又将头缩了回去。两个衙役便拖了垂着脑袋死狗也似的吴老二一路回衙门复命去了。

71第七十章 一场相许(1)

店中,亦珍着招娣先扶了汤伯到后头休息,自己去将暂停营业的牌子立在门口,随后返回来,将被吴老二踢翻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摆放整齐。

这时从楼上雅间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霍昭方稚桐带着小厮从楼上下来,到得楼下堂间儿里。

招娣扶了汤伯到后堂交由汤妈妈照看,自己则返回亦珍身便伺候,一双大眼十分警觉。

亦珍见方稚桐三人站在大堂里,便深深敛衽为礼,“多谢三位公子仗义相助,才教小女子一家不至被人讹了去。小女子无以为报,从今往后,若三位公子不嫌弃小店,来店中用餐,一切开销都算在小店头上。”

查公子刚要开口,被霍昭眼风一横,终是不情不愿地闭上嘴,鼓了腮帮子立在一旁。霍昭朝亦珍一揖,“小娘子不必如此,我等也是路见不平事,仗义执言之。”

查公子撅嘴,心道说起来容易。

他们昨日一行人急忙忙自佘山半山腰下来,谢停云自回府去,向谢老夫人询问是否还着了人在外头寻余家小娘子的不自在。而他三人则分头行事。查公子父亲查老爷书房,足足听父亲训了一个时辰有余,听得两耳流油,这才得了父亲的拜帖,即刻递往县衙求见总捕头,疏通了总捕头的路子,请他今日午后派两名衙役到珍馐馆来。

霍昭则与方稚桐分别往县里与陶家有旧的人家打听,可有陶公子的笔墨书信留存。打听了许多人家,最后才问到陶公子乃是师从云间书院何山长,想必与授业恩师仍有书信往来。又直奔云间书院,求见何山长。

幸好何山长恰好正在书院,接待了二人,先是夸赞两人年轻有为,秋闱皆中,又鼓励他们好好用功,争取春试能考出好成绩来,为松江府争光。也是好一通长篇大论,最后才问起两人的来意。两人也不隐瞒,大致将事情说了一遍。

何山长自是一身文人风骨,最看不起那些鸡鸣狗盗为非作歹之辈,一听之下大是气愤,道这等泼皮无赖,必要教他狠狠吃了教训才行。说罢进了书房,找了陶信年中秋节时写来的书信一封,交予二人,又叮嘱道:“若还做不得证明,尽管来寻老夫出面。”

“多谢先生仗义相助。”两人辞别了何山长,出得书院,与查公子在未醒居会和,一道去往谢府。

待到了谢家,才发现谢府上下气氛凝重。谢老夫人屋里的管事妈妈一边前头引路,一边焦急地压低了声音请求他们:“三位公子来得正好,快帮忙劝劝老夫人和少爷罢!”

三人彼此对望,霍昭带表三人问:“出了什么事了?”

那管事妈妈也不好说得太详细,“少爷自外头回来,便去了老夫人屋里请安,屏退众人,要与老夫人说几句体己话。也不知怎地,老夫人忽然发了好大的脾气…少爷到现在都还跪在廊下,不肯起身…”

那管事妈妈卷了衣袖抹了抹眼角,这家里家外的,全是老夫人一手把持,少爷身子骨差,往后还不晓得如何,万一老夫人气出个好歹来,这上上下下的可如何是好?

霍昭忙对婆子道:“请妈妈快快前面带路。”

一行三人进了了谢老夫人的院子,果然一眼看见谢停云仍穿着上午出门登山踏秋时穿的那套衣裳,直挺挺跪在廊下,赵姨娘跪在他后头,静静垂首不语。谢老夫人屋里一片静寂,门口侍立的丫鬟婆子鸦雀无声。

那管事妈妈引了霍昭方稚桐查公子三人到了廊下,也不敢擅自挑帘子进屋去,只站在门口对着屋内低声禀道:“老夫人,霍公子,查公子,方公子来访。”

屋内沉寂良久,才传来谢老夫人苍老的声音,“老身累了,请三位公子到麒哥屋里说话罢。”

管事妈妈低低应“是”,上前劝谢停云,“少爷,您快起来罢,地上凉,要是冻坏了身子,老夫人是要心疼的。奴婢说句不当说的话,老夫人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您打算?您就体谅体谅老夫人罢。”

谢停云闻言,并不起身,反而又一头磕在地上,微微哑了声音道:“孙儿知晓祖母这一切都是为了孙儿打算,是孙儿不识好歹,伤了祖母的心。若祖母不原谅孙儿,孙儿便在此长跪不起!何时祖母气消了,肯原谅孙儿,孙儿才能起身。”

那管事妈妈急得直望向方稚桐三人,又不好在这时候插嘴。

霍昭见此情景,心知若再这样下去,怕是谢老夫人与谢停云最后一个伤了心,一个则伤了身子骨,遂出声道:“老夫人,恕晚生僭越,您与谢贤弟乃是骨血至亲,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如今秋寒风凉,谢贤弟这样跪在外头,若是冻了病了,心疼的还不是您么?”

谢老夫人屋里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半晌,里头才传来谢老夫人疲惫的声音,“叫麒哥儿起来罢,有什么话,都到屋里说。”

霍昭一听,忙使眼色叫婆子上前去扶了谢停云起来。跪在后头的赵姨娘也强撑了打算起身,哪料双膝一软,一个趔趄,便朝前栽去。幸好谢停云正在前头,伸手扶住了赵姨娘,然后轻轻将她交由丫鬟搀扶,“先送姨奶奶回屋去罢。”

赵姨娘咬着嘴唇,任由丫鬟扶了下去。谢停云则推开婆子的搀扶,自己一步步走进谢老夫人屋里去,进了屋,便又要当厅跪下。

谢老夫人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顿了顿手中的拐杖,“冤孽!你这是想气死我不成?!”

谢停云垂了头,“是孙儿不孝,惹得祖母伤心。”

谢老夫人上前一步,颤巍巍伸手,一把搂住了孙儿,不禁老泪纵横。

“祖母,孙儿错了,您别伤心。”谢停云扶住了谢老夫人的手臂,“您怎么罚孙儿都行,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谢老夫人拍拍他的手,“从小到大,你都是个懂事的,何曾向祖母提过什么要求?这回你说喜欢那曹寡妇家的小娘子,祖母总想着能教你得偿所愿,哪怕使些个手段也在所不惜。祖母只希望我的麒哥儿能开开心心、快快活活的,旁的我都不在乎…”

她中年失子,只得这么一个宝贝孙子在眼前,从小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小心翼翼地养大,有出息了。这孩子拢共也没开口跟她要过什么东西,难得他喜欢个小丫头,她又如何能不满足孙子这小小的一点要求?

哪料后头生出这些事来,倒弄得他们祖孙俩生分了。

方稚桐忙上前去,在另一边搀住了谢老夫人,与谢停云一道将她扶回罗汉床上坐下。谢老夫人携了谢停云的手,“祖母晓得你的心意,替你另纳了赵氏回来,已是表明了立场,不会再去为难那丫头…那丫头家后来发生的事,祖母并不晓得。”

“是孙儿的不是,误会了祖母。”谢停云轻道。

霍昭查公子方稚桐见谢家两祖孙说开了心结,这才告辞出来。次日又一道,趁珍馐馆才方开门,霍昭方稚桐便带着小厮先到楼上,坐在雅间儿里,一边吃茶,一边等那泼皮上门。而查公子因人胖又有一把力气,兼之素日里嬉皮笑脸惯了,不惧那泼皮当众撒泼耍赖,便被委以重任,带着小厮在楼下堂间儿里等着吴老二自投罗网。

只这一切,谢停云再三说了,他不希望教余家小娘子知道,遂只好统统烂在肚皮里。查公子憋得难受,又惟恐自己一时忍不住,说漏了嘴,故带着小厮,一摆手出了珍馐馆,自到对面胭脂铺,给自己屋里的通房丫头挑脂粉去了。

霍昭摇摇头,也告辞出了食铺。

只余方稚桐在堂间儿里,深深凝望亦珍,最后轻道,“我心悦汝,冒昧请求小娘子,等在下两年。两年之后,小生必定请官媒上门提亲,求娶小娘子。若蒙不弃,此情不渝。”

亦珍闻言一愣。

方稚桐却是一笑,自带了奉墨出了珍馐,与霍昭查公子一道走了。

查公子一边揣了脂粉在袖笼里,一边挤眉弄眼地问方稚桐,“方贤弟你老实交代,可是喜欢那食铺里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