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竹拿来浆糊,准备贴春联。

结果竟发现孟深的门上要贴堂妹写得,由不得瞥了他一眼,心里有种奇怪之感。

“阿溪,是他要求的吗?”

“嗯,说是教我写字,算是回报。”

怎么会要这种回报?堂妹这字虽说勉强可看,但比起孟深的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说回报,难道不是让堂妹做道菜吗,要什么字啊,孟竹摇摇头。

等到春联贴完,天色也暗下来了。

厨房里支了炉子,在炉上放一口小铜锅,里面滚着白天就炖好的鸡汤,鲜香味已经四处飘散,而在铜锅旁边,则摆着洗干净的冬菇,切成片的羊肉片,鸡脯肉,兔肉片,薄薄的极为新鲜,还有山药片,白崧,豆腐,菠菜,应有尽有……

孟方庆道:“别忙着吃,先放爆竹,今年我们家也买得起了!走,阿奇,”看看孟深,“阿深,你去不去?”

“不,你们放吧。”孟深袖手。

京都爆竹的花样十分之多,什么串串响,一窜天,满天花,他曾见父亲放给他看,但那印象极为模糊。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其实没有太多的记忆。

“哥哥,你真的不去放吗?”孟溪道,“大伯买了好些呢。”

“你跟我去放,我就去。”

孟溪一愣,随即莞尔:“好啊。”

孟深就拉着她去大门口。

见到他们来,孟奇递给孟深一支点燃的香:“小心些,这东西响的很。”

就是普通的爆竹,半个手臂长,孟深提着给孟溪看。

孟溪捂住耳朵:“你别走过来啊,你就在那里点。”

她竟然很害怕的样子,孟深嘴角一翘:“不是说跟我一起放的,你跑什么?过来。”

她犹豫:“你现在不点吧?”万一他存着坏心呢?他讨厌的时候还是很讨厌啊。

“我保证不点。”

她走过去。

“等我点了,你再跟我一起跑。”

“嗯。”

爆竹很贵,要不是孟溪学了厨艺,他们家根本买不起,而左邻右舍也一样,他们以前过年得跑去别的街上看人家放爆竹,孟溪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

孟深伸手点了爆竹。

那引线马上就烧着了,他拉着孟溪就往里跑。

“砰”的声,爆竹在身后响起。

孟溪顿足,刚要捂耳朵,却发现它已经被捂上了,义兄低着头含笑看她,眸色如星光般灿烂。

她怔了怔,一时陷在他眼神里竟不能动弹。

等到爆竹声响完了,孟深才放开手。

如果可以,他都不想放,不过这样很傻。

“走吧,去吃饭。”孟深道。

孟溪这时才回过神,心想义兄竟然替她捂耳朵,以前她只见过堂哥给堂姐捂的。

义兄是越来越关心她,把她当亲妹妹了吗?

她想着一笑。

“哥哥,我给你做了新衣服,等会吃完饭去试试。”

“好。”孟深答应,又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上回堂哥成亲前我们不是一起去量了吗?”

她记住了,孟深心里一甜,不过转念又想,她对他好还是出于亏欠的心里,根本就没把他当一个男人看,刚才他捂她耳朵,都不见她脸红的……仔细想想,她还真的没为他脸红过。

除了那次晚上过来请他教写字,那也是因为她自个儿不识字,且写得字丑而羞愧脸红。

孟深又不高兴了。

放完爆竹,众人就坐在炉子前吃拨霞供。

这拨霞供最初由来是涮兔肉,因薄薄的兔肉在滚水中被拨动,颜色渐渐变得如同云霞而得名,但后来为味道的丰富,吃拨霞供时,常会加入不同的东西来增其鲜美。

孟溪为此还做了蘸料——盐,糖,酱油,醋,切碎的香菜,香葱,蒜,腐乳汁,适量辣椒油调和而成。

从鸡汤里捞出来各色刚刚熟透的肉片,蔬菜,在这蘸料里轻轻一蘸,放入嘴里便是冬日里最暖的吃食。

孟方庆还开了一坛美酒,为庆祝来年的日子更好。

众人推杯换盏,谁也不用担心酒醉,不知不觉便是吃到了深夜。

而京都的林府也是灯火通明。

顾域专门来林家探望表弟林时远。

林夫人靠在软塌上道:“这孩子啊吃完饭就去自个儿房里了,说是看什么卷宗!你说说,大过年的也不休息下,谁家孩子是这样的,可让我担心,就怕他累坏。”说着轻咳了两声。

“姑姑,表弟真是去看卷宗吗?”顾域心里对林时远可是窝着火呢。

“不然还能看什么?”

顾域就笑了,拖来一张椅子坐下:“指不定在写什么情诗。”

林夫人震惊,马上坐直:“你说什么,写情诗,写给谁?你知道什么,快告诉我!”

看她脸色都白了,顾域晓得姑姑身子不好,也不敢太刺激她:“我也说不准,反正我之前去盐镇,看表弟对一位姑娘很是关心,这姑娘长得国色天香,指不定表弟是动心了。”

盐镇的姑娘?

林夫人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追问道:“那姑娘家世如何?”

“这,我也不清楚……”顾域给她出主意,“不如姑姑找表弟的随从问问,想必是一问就知了。”

顾域报了仇,告辞而去。

林时远是林家的独子,平日长辈就寄予了最大的期望,林夫人哪里能容许他看上一个镇上的姑娘。

她马上使人把林时远的随从叫来。

那随从一头雾水,连说不知,后来林夫人就生气了,又找来丈夫林绘。

林绘是吏部左侍郎,身上官威很重,又擅长逼问,随从不慎就说起了孟溪,说林时远亲自跑去一家酒楼替这个姑娘主持公道,至于喜不喜欢,他也不太清楚。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林绘不动声色吩咐自己的护卫,年后去监视儿子。

林夫人埋在他怀里嘤嘤的哭:“可不能让他娶一个厨子!”

她无法接受。

林绘也无法接受,他再开明也忍不了儿媳妇是个父母双亡,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女。

初三。

孟溪同孟深去柳镇。

孟深穿着新做的棉袍,这棉袍十分合身,是显眼的宝蓝色,大概是他在孟家穿过得最好的衣服了,但他的心情实在美不起来。

“你的银子真的够了?”他问。

“够了,师父刚刚发了二两银子。”

“给蒋夫子的束脩呢?”他还得继续在那里念。

“也够,我上个月挣了四两银子呢,不然怎么给你做新衣服。”孟溪有些骄傲,“我以后会挣得更多,指不定一年能挣一百两。”

孟深忽然觉得,义妹太会挣钱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无话可说了。

默默坐上马车,孟深心想,但愿那陈大夫真如他们所说,是个神医,这样施针的时候应该不会很疼。

看义兄闭目养神,孟溪道:“你不用担心,我觉得应该会有用。”她想安慰他。

他一点不担心,就是担心疼不疼。

“对了,后日我休息,我打算请叶师兄晚上过来,你应该也有空吧?”

他睁开眼睛:“有空,”顿一顿,“他平日里真的就在酒楼炒炒菜?别的不做什么?”

“他会教我跟师弟,之前还送了我他写得心得,等我字认全就会看了。”

叶飞青向来是很热心的,所以他幼时缠着叶飞青玩,他一点都不嫌弃,教他玩弹弓,带他骑马,还给他讲故事。不过他把这热心用在孟溪身上,便有些令人不太舒服。

孟深的眉心拧了拧。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

因孟溪认识路,带着他找到陈家。

小厮知道约定的事,迎着他们去里面。

“陈大夫。”孟溪见到陈钟昆,朝他行一礼,“我把哥哥带来了,劳烦你替他看看吧。”

面前的年轻人眉清目朗,完全没有一丝病气,若非孟溪说他失去记忆,陈钟昆看不出丝毫的不对。

他请孟深坐下。

“一点都想不起来吗?”陈钟昆问。

孟深回答:“是。”

“可有头疼之症?”

竟是知道会头疼,他确实疼过,但早就好了,孟深道:“不曾。”如果说疼过,陈钟昆反而会怀疑,一点不疼那才是疑难杂症。

陈钟昆诧异,伸手替他把脉。

他血气畅通,精力旺盛,极为健康。

陈钟昆犯疑了,他这失忆症很特殊,他医治过失忆的病者,一般都会头疼,有些能想起来,有些则想不起,但都是因头部受过撞击,以至于里面有淤血。

不过,还有一种症状是没有被撞过的,只是遭受到太大的打击使然。

不知这年轻人是否是后者。

孟溪屏气凝神旁观,生怕打搅到陈钟昆。

“我试一下吧,”陈钟昆收回手,“或许能有帮助。”

孟深淡淡道:“如果没有帮助,大可不试。”

陈钟昆一愣。

孟溪忙道:“当然要试一下了!”义兄肯定又要退缩了,生怕白忙一场到时候失望,可不试怎么知道?

孟深:……

陈钟昆便拿来针盒。

打开来,只见里面有大大小小,粗粗细细各种针,有些长至四五寸,银光闪闪。

孟深闭了闭眼睛。

陈钟昆拿起其中一根银针,叮嘱道:“千万不要动。”动弹的话会影响刺穴的精准,会导致弯针,滞针,那还得重新开始。

对于针灸孟溪此前并不了解,此刻看到这么长一根针,吓了一跳,急声问:“大夫,这会疼吗?”她希望义兄能想起身世,但却不希望他遭受疼痛。

听到她关切的声音,孟深心头舒服了一点。

“会有一点,但只要他配合好,便无事。”

孟溪闻言,柔声道:“哥哥,你别紧张,陈大夫是神医,应该不会怎么疼的。”

“谁紧张了?”孟深道,“不如你去外面等着。”

“不,我还是在这里陪着你吧。”

“你这样会影响大夫……”

听到这句,孟溪乖乖得出去了。

陈钟昆把针徐徐刺入他脖颈的一处穴位。

酸,麻,痛几乎是同时袭来,他的手指不由捏紧,嘴里却道:“竟然不是扎头上吗?”

“脑袋上的穴位轻易不可动,除非你昏迷不醒,便死马当活马医。”陈钟昆扫一眼他的手,“年轻人,这点痛应该能忍,你这病症不好治,不能一针就能行的。”

已经来了,还能如何?孟深心想,他好歹也是将门虎子,不至于真的忍不住。

孟溪在外面等了许久,他才出来。

隐隐可见他额头上的汗。

“怎么样?”她轻声询问。

他摇摇头。

没有想起来吗?孟溪急忙问陈钟昆:“大夫,没有别的办法吗?”

陈钟昆道:“这岂是一次就能行的,施针过后得让他缓一缓,看看情况如何,等半个月后再来。”

孟溪将银子递给他:“劳烦大夫了。”

“银子我收下,但不保证能令他想起,我至多施针三次,若到时他还想不起,只能另请高明。”陈钟昆叮嘱,“等会不要走太快,引起气血上冲。”

“是。”孟溪扶着孟深离开。

义兄的脸色很白,看起来有些难受,孟溪道:“哥哥,刚才是不是很疼?”

疼又怎么样,还不是她让他去的?

孟深道:“是不是我说疼,你就不让我治了?”

“陈大夫说要三次,哥哥就忍一忍吧。”不能半途而废,不然这一次可不是白扎了?

呵。

孟深不想说话。

孟溪扶着他坐上马车:“我晚上做个白煨鸭汤给你补补,好不好?”

“你新学会的?”他怎么不记得。

“对,之前叶师兄教的,你去泸州了,我只好请叶师兄教我看菜谱。”

孟深听着又不悦:“随便吧。”

看来他真的疼了,连她做新的菜都提不起兴趣,孟溪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递给他:“哥哥,你还是随身带着吧,现在被陈大夫治过,也许看着它就能想起来,这样说不定以后都不用再来找陈大夫。”

是那块沾了血的帕子,被她洗干净了。

真是周到。

孟深接过来,闻到上面带着的一点香味。

应该是她身上的。

“我试试吧。”他塞在袖中。

其实这帕子是最普通不过的,除了料子好些,上面一点线索都没有。

“哥哥,你现在怎么样,”孟溪过得会儿问,“扎的地方还疼吗?”

“你说呢,也不看看那针……扎了七八根,”孟深道,“你说我会不疼吗?”

孟溪打了一个寒颤。

“你替我揉揉,”他忽然道,“我疼死了。”

孟溪急忙问:“哪儿?”

“这儿。”他指指脑袋左侧。

孟溪伸手过去在上面碰了碰,突然又顿住:“你在疼着,我怎么揉,一揉不会更疼吗?”

“不会,你轻点就行。”

看他太受罪了,孟溪便轻轻的在他脑袋上面揉。

“右边也疼。”他侧过身。

孟溪便一手揉一边。

小姑娘的裙子贴着他棉袍,脸对着他的脸,时不时轻声问:“这么揉怎么样?有没有舒服点,可好一些了?”

极尽温柔。

他的脸倒是忍不住要红了,然而孟溪心中坦荡,竟是连一丝羞涩都没有。

她这是真不把自己当男人?她是把他当亲哥哥了不成?

孟深扎完针后,感觉此刻的心情比扎针时还要糟糕。

作者有话要说:孟深:怎么才能让她脸红呢?

作者:你觉得我会帮你想点子?

孟深:……打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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