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端上来时,香味扑鼻。

他盛了一勺淡黄色的鸭汤喝下去,只觉从舌尖暖到肠胃,浑身舒泰。

“是不是很好吃?我六师兄做得野鸭汤是一绝。”

是很鲜美,不过……孟深心想,如果孟溪学会了,肯定比她六师兄做得更好。

她有一双巧手,哪怕生了薄茧,也是世上最好看的手。

二人用完饭从酒楼出来,谁想到在门口就遇到梁易。

“孟姑娘?”梁易立刻发现了她,她在何处都很夺目,“你怎么会在这儿,来找你两位师兄吗?”

“不是,刚才在此处用了饭,等我下回有空再来见师兄们,我们是刚刚到京都。”

“哎呀!”梁易瞧孟深一眼,“你们不早说,还自己出钱呢?我若是知道你们来,必然要摆宴款待,你们不如晚上再来?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不必,我们才租了宅院,还要收拾。”

梁易皱眉:“我之前说过,如果你愿意来酒楼掌勺,我替你准备宅子,怎么还去租呢?”又看看孟深,“你们来京都是……”

“哥哥来参加会试。”

原来如此。

梁易笑道:“那没几天了,算了,我就不打搅了,等孟公子考完,你们来酒楼跟我们喝一杯吧?”

“也好。”孟溪点头,“到时小少爷不知可来了。”

“他啊?”梁易苦笑,捏捏眉心,“这孩子难伺候,之前吵着要念书,后来好不容易父亲愿意让他来京都了,又不肯了,在家里尽折腾人,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也没空管他。”

梁从嘉是不舍得离开师父吧,师父又要成全他,这祖孙俩啊……

孟溪笑道:“总会有办法的。”

“行,你们忙去吧。”梁易不再挽留。

孟溪便与孟深告辞。

看着她的背影,梁易觉得请她留在京都或许有望。

二人很快买了碗碟等物,然后又去花市提了两盆茶花,此时茶花开得正盛,花香袭人。

孟溪看着茶花就走错了路。

孟深追过去,将茶花拿到手里,然后牵住她的手:“看来让你跟着都不成了。”

义兄宽大的手掌包住了她,孟溪一怔,随即开始挣扎:“哥哥,在路上呢。”

“在路上怎么了?”孟深挑眉,“亲哥哥牵着亲妹妹有问题吗?”

孟溪噎住,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嘴角噙着笑,紧紧握住她的手。

不一会儿,她感觉掌心要出汗了,再次挣扎:“哥哥,这样不好,你放开我吧。”

幸好堂姐不在,不然看到了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孟深不放,淡淡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之前跟那个人说,你是我亲妹妹?”

这……

孟溪斟酌言辞:“我是怕他误会。”

“误会什么,我们在盐镇时也不见你遇到谁都要说,我是你亲哥哥的。”他还在为此事耿耿于怀。

孟溪抿唇,她实在不好意思解释。

看她的神情,里面似乎大有文章。

他略低下头看着她:“快跟哥哥说说,为什么突然要当我亲妹妹了?嗯?”

他忽然接近过来,与她眼对眼,低沉的嗓音莫名的有点勾人,孟溪的脸忍不住红了。

大白天,那红晕难以遮掩,孟深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十分愉悦,看来孟溪现在心里想的东西是难以启齿的,所以才会害羞。他低声一笑:“你不说,那就这样回去吧。”

他拉着她继续往前。

孟溪心里不肯,却不得不走。

因为他将她抓得紧紧的。

幸好衣袖很是宽大,可以遮掩,可离得远就看得出来了,她加快脚步,与他并肩,低声抱怨:“你为何要问得这么清楚,我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

“嗯,那我也是随手一抓。”他道,“忍一忍,到家就放开你。”

孟溪瞥一眼他左手提的东西:“你一只手拿不重吗,放开了,我们可以一起提。”

不,他宁愿手提得断掉都不放。

孟深道:“小看我,这点东西算什么,不过两盆茶花,一些碗碟。”

义兄在家里都不干活的,手无缚鸡之力,他真的提得动吗?孟溪心想,重死活该,谁叫他这么不讲理。

她再不管了。

只是手这样一直被牵着,肌肤相触,总是忍不住有些脸热。

幸好很快就到那宅子,孟溪道:“放手,我开门。”

孟深这才放开来。

孟溪将钥匙打开,回头一看,只见他脸色绯红,汗水顺着额头直往下滴。

自作自受,不理他,她快步走了进去。

见她背影消失,孟深急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靠在墙上微微喘气。

牵个手容易吗,差点自己的手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_^

第41章

因离会试只有四日,在这最后的关头,孟溪每天都想办法给孟深做好吃的,而孟深当然只有一样事情可以做,那就是温习,温习,再温习。

故而孟溪经常在睡时还看到他屋里的油灯亮着,有时候生怕他太累,会去提醒,他倒也听话,很快就将油灯吹熄。

明日便是去贡院考试的日子。

因一去就是三天,共去三次,其中不准离开,故而要自带吃食。

孟溪给他做了三鲜包子还有糕点,都不是水分充足的东西,这样可以减少一点麻烦。

孟深在屋里时便闻到香味了,感觉心头暖暖的。

他这次带孟溪出来一点都没错,虽然有私心,可她在身边会让他觉得安定,对将来也会产生很大的期待与信心。

他又埋头看早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书。

等到晚上出来时,孟溪已经将饭都盛好了。

小小的厨房里,一张八仙桌上摆着三菜一汤,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鲥鱼。

这个时节的鲥鱼还算不上肥美,但也勉强可以了,孟深坐下来问:“怎么会买鲥鱼?”

“因为正巧遇见集市有人叫卖,我之前在仙游楼也没看到,问过师兄才知道那时的鲥鱼不好吃……”孟溪坐在他对面,“再说你明日去了贡院不能出来,适合吃一些清淡的。”

只是这个原因吗,孟深道:“我记得我教你‘鲥’字的时候,你就说过要烧给我吃,今日算是说到做到。”

她确实记得,只没想到孟深也一点没忘。

他果然是贪吃!

“你尝尝怎么样?”

鲥鱼是整条的,这种鱼很特殊,无需剐鳞片只需剖开洗净便可,不过在蒸之前她曾用黄酒腌制去腥,再配以火腿,鲜笋丝增添鲜味。而蒸的时间是最关键的,少一分不熟,多一分则老。

因第一次做,幸运的是叶飞青送与她的心得里,写有非常精确的计算。

像这条鲥鱼八两重,在灶上便是蒸半盏茶再加半个半盏茶的时间。

孟深把筷子伸向这银光闪闪的银鱼,一戳那鱼肉上就发现那鳞片已经成了胶状,好像凝脂一般,他连鳞片带鱼肉夹了放入嘴里,就觉这两种不同的口感在舌尖仿若跳舞似的。

如果非得要形容,那是一种浓稠与柔嫩相融合的鲜美。

还有些火腿的味儿也渗入其中,代替了盐的咸。

吃完了,再夹一筷子的笋丝,春天的感觉就来了,脆而清新,久久萦绕唇间。

以前,想起鲥鱼就会想起谋害他的继祖母,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今日起不一样了。

孟深嘴角翘了翘:“我会一辈子都记得。”

孟溪愣住:“怎么突然这么说?”她又不是第一次给他做吃的,怎的要说这么重的话。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孟深看着她,“有感而发。”

孟溪道:“哥哥无需道谢,只要尽全力就行。”这是她最在乎的事情。

孟溪一笑:“好。”

等到第二日,孟溪将糕点什么的给他包好,送着去了贡院。

门口很是拥挤,有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孟溪心想,不知义兄可否比得过他们,不再落榜呢?竞争者真的很多。

“哥哥,你肯定能考中的!”她鼓励他。

清澈的眸子,温暖的笑,哪怕她一句话都不说,站在他面前就是最大的鼓舞。

孟深抬手揉揉她的发髻:“我不在家时,晚上记得把门锁好,万事小心。”

冷不丁来这一句,孟溪愣住,正要回他,他却转身进去了。

孟溪看着他的背影才回味过来。

他是担心她一个人住危险。

可这里是京都,两边都有宅子能出什么事儿,他也太过谨慎了,但到底是关心她,孟溪嘴角一弯。

随后她就去集市买了些菜,然后回到家里就把门锁上了。

不比仙游楼什么都有,光是酱,这边便没,孟溪开始尝试着自己做八宝酱。她很羡慕师父的创造能力,各种调味的东西,都能做出独属于自己的味道。

希望有一日,她也能如此。

因为做酱的过程比较复杂,不知不觉便天黑了。

她抬起头,下意识朝义兄的屋里看了看,义兄不在。

她去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鸡汤面条,一个人吃饭就是不好,做多了完全吃不掉,只能简单点。

将汤喝掉的时候她心想,不知义兄考得怎么样了,听说那里睡得也不舒服。

但愿不会影响他的发挥。

此时当然已经不再考试了,孟深嚼着点心,看看周围的学子吃得东西,心里不免得意,孟溪不管做什么都好吃,这么一比,他比那些人幸福多了。

考官此时过来巡察,慰问下各个学子,鼓励他们。

走到孟深跟前时,他起身行礼,耳边只听一位考官道:“这孟学子听说是与章大人你同个岁数考上秀才的。”

孟深抬起头,竟发现那章大人是自己的姑父章昀,一时差点失态。

前世因孟家没有钱供他念书,他又隐隐记起一些东西,这一次并未来参加会试,没想到姑父会是其中的三位副考官之一。

“是吗?”章昀白日在监察另外一边,并未与孟深打照面,此时一见,忽地有种熟悉之感,他也愣了愣,过得会儿才笑道,“那可真是有缘,但后生可畏,必是青出于蓝。”

这话隐隐透出好感,其他几位考官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因考官与学子之间向来存有一种特殊的关系,如果考官表达此类意思,学子只要不是实心眼,等考上了必会拜做他的门生,也相当于是找到了一座靠山。

孟深忙又行礼:“学生惶恐,如何能与大人相提并论。”

章昀笑笑:“别惶恐了,吃完了好好歇息,明日还要接着考呢,读题仔细些。”

“是,多谢大人提醒。”孟深应声。

章昀就走过去了。

只是脑海中却浮现出他大舅子秦泰初的样子,心想这年轻人竟然与他有些相像,可惜大舅子在沙场马革裹尸不说,连唯一的儿子也不幸被人谋害。

章昀心头极为痛惜。

此时孟家的人也在惦记这兄妹俩。

孟竹提着糕点去看余靖,两人就在屋里说话。

“我娘今儿竟然去烧香了,还捐了几十文钱!”对王氏来说,那真是极为大方了,“就指望我堂兄考中,哼,也不想想菩萨这都能保佑,那满天下都是当官的。”

余靖笑道:“岳母这么想……”

“怎么就是岳母了?”孟竹心里甜,嘴上嗔道,“我还没嫁你呢。”

“是,但也快了。”余靖拉住她的手,“不过你既然不喜欢,我就说令堂……令堂也是为你堂兄好。”

“可他不值得,”孟竹顺势靠在他肩头,她此时已不用在他面前掩饰,“他坏透了,竟然让阿溪跟着去烧饭给他吃,真把自己当大爷了,也是阿溪傻,这都听,气死我!”

余靖好笑:“他们是兄妹俩,你管这作甚?再说,我看你堂兄挺不错,上回你堂妹差点被她师兄陷害,不是他替着解围的吗?”

“他是运气好,其实全是林知县的功劳,”孟竹哼道,“可惜了,我本来觉得林知县与阿溪很是相配,结果他竟然被调走。这样的话,等阿溪回了盐镇,与他再也无缘。”

“林知县也在京都。”

“啊,是吗?”孟竹眼睛一亮,“那他们或许能再相逢。”

余靖瞧出她的兴奋之色,忍不住提醒:“你堂妹不喜欢有何用?”他旁观者清,早已看出孟溪对林时远态度冷淡,尽管后者对她颇为关照。

一盆冷水浇下来,孟竹叹口气道:“阿溪若有对堂兄十分之一的好来对待林知县,都有可能成事,可惜……”

堂妹确实不喜欢林时远,哪怕她一再撮合。

孟竹摇摇头。

九日的会试终于过去了,孟溪感觉义兄都瘦了好些,毕竟在贡院只吃包子点心,歇息的又差,岂能不瘦?她炖了人参鸡汤给他补身子。

但就会试的事儿一句没问。

已经考好了,也不知结果,问了也是涂添烦恼。

虽然这些天,义兄在贡院,她在家,可她的心也是系在他身上的,做着酱的时候心里想得也是义兄考得如何,她一点儿不比他轻松。

孟深却很平静,他已经将平生所学都用上了,如果再考不中,他只想说见鬼。

他喝了很多鸡汤,吃了大半只鸡,心满意足。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这九天里,他真的没怎么休息好。

洗漱干净,他习惯性的去厨房找孟溪,结果竟然没看到她的人,倒是发现一些糕点,他吃了充饥。

可能是去集市了,他心想。

然而又等了一炷香时间,她还是没有回来,孟深走到门口才发现大门的锁是锁着的,顿时心头一惊——孟溪根本就没出去!

他飞快的跑到她的厢房,敲了敲门:“阿溪,你在里面吗?”

没有动静。

他推了一下,门开了,只见孟溪躺在床上悄无声息。

一股冷汗从他后背冒了出来,他疾步走到她床边,叫道:“阿溪,你怎么了?”

她习惯早起,绝无可能睡那么晚。

小姑娘脸色绯红,秀眉微蹙,他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才发现她是病了。

她的额头非常的烫。

孟深轻轻摇动了她两下并未见醒,当下急忙去请大夫。

虽然已离开京都十年,但此前他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知晓医馆在何处,很快就将大夫领到家中。

看着大夫坐在床边把脉,孟深心里有种强烈的惊慌之感。

他忽然想到了前世回到盐镇,见到孟溪病重的那一刻。

也许他一直都不喜欢她,可在那时心里涌起的也是害怕,生怕她死在他面前。抱起她的时候,他既痛心又恼火,他不明白孟溪为何不听他的话,为何非得要嫁给林时远!临死的时候,他甚至都在想,就因为孟溪要嫁给林时远,所以将他害死了。

如今回想起来,他是懊悔的。

如果前世,他能好好的跟她说话,跟她相处,也未必会是这个结果。

也许,她会将他当成哥哥呢。

他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当哥哥什么时候也变成一种好事了?

不,他才不要她把他当哥哥!

“大夫……”他低声询问,“我妹妹可是染了风寒?”

“是。”大夫起身,“我开一副方子给你,不算严重,只要按时吃药就行。”

“不重,她为何昏睡成这样?”

“应该是昨晚上就发病了,病了这么久自然会加重。”大夫瞧瞧他,“你没早些发现。”

孟深惭愧,他今日起得太晚,而且根本没想到孟溪会生病:“她无端端怎会得风寒,最近天气也不凉。”

“也未必要怎么受凉,那只是起因,但得病的情况有时极为复杂,受累受伤忧思悲痛,皆有可能,她年轻,无甚大碍,吃得药下去出一身汗就能好了,但切记不能再着凉。”大夫开方子。

孟深送他走之后,急忙去抓药,然后抓完药就犯愁了。